小說選刊(2012年第6期) 評論:缺乏書寫深度的一篇小說(劉復生)
    缺乏書寫深度的一篇小說文\劉復生

    從1970年代末以來,「右派」文學形成了中國當代文學書寫的重要部分,《歲月有痕》可以說是這一創作脈絡上的新嘗試。它在「右派」苦難看似早經平復的當下再次呈現了歷史創傷的現實延續。原以為逃脫歷史魔爪的「右派」知識分子被歷史重新俘獲。這次歷史幽靈的驀然現形,提示著它一直以來「缺席的在場」。

    這就是整篇小說的敘事邏輯。

    小說中,姜承先,這個歷史的人質,始終是歷史的受苦者。這一切都起源於「反右」的政治暴力,但對於歷史的傷害,受害者不但無權追索歷史的債務,反倒要不斷地成為被追討者。小說似乎暗示我們,壓抑、迫害「右派」的社會權力結構仍然需要進一步的反思。我們不難發現,本篇仍分享了「反思」小說的某些特徵,只不過它所反思的不再是以「文革」為代表的歷史發生的體制、社會性根源及其對當下生活的影響,而是將重心放在了呈現歷史暴力對受難者的心靈扭曲上。這表明,當代的「右派」敘述儘管有了新變化,但在大的觀念框架上仍維持了舊有的慣性。由於作家仍停留在舊有的、失效的意識形態幻象中,他也無法超越流行意見而創造出對當下生活有批判力的故事與人物。或許,這表明,如果沒有新的歷史透視能力,「右派」小說已不可避免地要面對它的寫作危機與末路,它對歷史與現實的想像力也將陷入枯竭。

    在這篇小說中,我們依稀可見1980年代以來「右派」文學的精神血緣。似乎「文革」這個被「新時期」所隔離的「黑樓孤魂」一直陰魂不散,潛在地制約著歷史的進步。它是一個頑疾,一個深藏的病灶,既隱身在社會的肌體中,也蟄伏在人們的心中,即使在它的現實社會基礎消失以後,它所造成的精神奴役的創傷,尤其是對中國知識分子的創傷,注定了將給民族的現實與未來造成持久的傷害。因為,在1980年代以來的敘述中,知識分子是歷史進步的承擔者,社會變革的希望,是具有歷史能動性和道德魅力的啟蒙主體,正因如此,他們的受難才在「右派」文學中獲得了非凡的意義。雖然,在這篇小說中,舊有的「右派」敘述模式及它所攜帶的那一套歷史觀念已經破碎,附著在「右派」形象上的人格感召力、批判性力量、解放性色彩已經沒有了,但小說仍通過姜承先的人格萎縮暗含了一種批判性意味。姜承先是一個被政治權力迫害,在精神上被閹割的形象,他的自我壓抑,對權力深入骨髓的敬畏,受迫害妄想的心理症狀,無一不打上了特定歷史的印跡。小說一開頭就寫金日成去世在姜承先們中間引發的關注,是大有深意的一筆。顯然,作者是通過對知識分子的自我批判控訴了歷史,也質疑了作為歷史延續的現實——這也是小說名為「歲月有痕」的象徵意味所在。

    不難看出,作者的視野仍受制於1980年代以來的觀念,這限制了作者對歷史與現實的書寫深度,甚至也限制了他的感受性——觀念成了感受力的壁壘。但即使在觀念的限制下,作者也還是寫出了自己的某些獨特觀察。不過,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是,對姜承先造成威脅的還是原來的政治暴力嗎?周國章已經退休,姜承先所面對的已經不是具體的政治壓力,而是一旦敗訴後冷冰冰的物質剝奪——這是這個時代剝奪的經典樣式,通過金錢及房產的剝奪,姜承先將喪失一切。另外,周國章雖已退休,但他的權力卻通過兒子某種程度上的「世襲」獲得了延續,而姜承先的弱勢也在兒孫輩身上得到了複製。於是,從「反右」以來的權力結構一直得以保留。在當代主流的意識形態中,姜承先是一個失敗者,這也是他兒子的看法,兒子如今也成了這個壓抑結構的一部分,他從骨子裡認同當代價值標準,發自內心地鄙視像父親一樣的失敗者。他對待父親的實用主義態度,從一個側面揭示了這個時代存在的冷酷無情。

    在這一意義上,作者對歷史延續性的書寫包含著某種深刻的觀察,它提醒我們,對影響社會進步的一切壓抑性結構,就像這篇小說中所反映的「反右」鬥爭和精英壟斷權力、財富的社會病灶,都要進行徹底的反思。

    [作者系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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