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胡蘭成傳 第58章 讀書和著述
    政治上無出路,生計經營上無著落,男女情緣上也已經力不從心,胡蘭成開始著述,開始談中國文化,逐漸從「政治胡蘭成」轉向「文化胡蘭成」。這是他的聰明,是他的見機行事,是他以後安身立命的依靠,也是他真正留下一點文化價值的所在。不然,即使有張愛玲,他胡蘭成也只是個「張愛玲的胡蘭成」,絕不會再有其他。

    自與佘愛珍結合後的三四年間,胡蘭成寫下了他自己所有著述中最為看重的兩部書:《山河歲月》和《今生今世》。

    如前所言,《山河歲月》是胡蘭成在溫州匿居時開始動筆的,幾易其稿,改寫多次,在大陸解放前夕,曾印過一個本子,題名為《中國文明之前身與現身》,但他自己並不滿意。他逃出大陸時,初稿帶在身邊,偷渡日本時,將稿本留在了香港唐君毅處,由唐替他代抄了一個副本陸續寄出,最後他集中修改,直到1954年才最終定稿,由日本清水市西貝印刷所用中文出版。清水市是池田住家所在,池田是清水市商會理事,顯然這又是出於池田的幫忙。

    《今生今世》,是在《山河歲月》完稿後,胡蘭成從1954年3月開始寫起,在他所謂「依照愛玲說的」用的「散文記實」體,此書整整寫了四年,直到1958年才完成,胡蘭成這部七八十萬字的長篇自傳,分上下卷先後出版,以後才集為一本。

    這兩部書的出版,胡蘭成並未在經濟上得到多少好處。1954年在日本用中文出版的《山河歲月》,日本自然無大銷路,胡蘭成只能通過唐君毅以及樊仲雲幫助銷售。他曾想疏通台灣關係,可台灣仍然不忘舊賬,不准他的任何書入境,連他準備送給在台灣的徐復觀、牟宗三的書也不敢貿然寄去,寄出的也不知下落,仍只能通過唐君毅給他轉寄。四年後,當他《今生今世》出版時,情況仍復如此。兩本書在香港只能一百冊兩百冊的零銷散賣。港台是除大陸之外的最主要華人區,銷書既如此艱窘,自然得不到什麼經濟上的好處。而且,這兩部他自己極為看重的書,當年出版後幾乎沒引起任何影響,好的壞的都沒有。

    五十歲以後,胡蘭成的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割了盲腸,戒了香煙,雖然「不敢言老,不便言隱,然而容顏日趨衰朽」。年齡已不容他太過活躍。有一次他去電台講話,因貧血而在電車上暈倒。他自感精力不濟,遇上天氣轉變就腰骨酸痛。在寫完《今生今世》後,他開始調養自己,他本是個閒人,登山玩水,看花賞鳥,聽聽昆曲,這是他新近發現的愛好,於是東托西托地到處尋覓昆曲名家的唱片。此外,最多時間的,當然還是讀書,以後十多年,是他這輩子集中讀書最多的第三個時期,讀的最多的是中國文史古籍,他告知唐君毅,在一年間他就讀了《昭明文選》,杜甫、白居易、韋莊等人的詩,讀韓愈、汪容甫[10]文,讀《淮南子》《韓非子》,讀《論語》《史記》等等。他本不愛禪宗,也是此時開讀的,一讀之下大感興趣,自認與自己的處世為人有許多相合處。1967年,他在日本用中文出版了一本《心經隨喜》,就是這幾年讀書的成果。七十年代末台灣「三三書坊」為他出版的《禪是一枝花》,也可追溯到他此時的讀禪宗。

    日本人早已不需要他的「策論」,胡蘭成仍不死心,他不能寫「策論」,就寫大文化政治論,1962年,他寫了本大話連篇的《世界之轉機在中國》,還雄心勃勃地想用英、日、中三種文字同時出版。可事情在日本就沒成,只能到香港找出路。香港也難,無出版人願買版權,胡蘭成的人和書都不見容或不見好於進步文化界,唐君毅出面為他奔忙,給香港《新聞天地》卜少夫「打電話去不下十次,亦曾附一函,未見復」,弄得唐很為難,回過頭來讓他能出英、日文本,還是先出英、日文本算了。可這是胡蘭成的大話炎炎,日文本一時都不得出,還會有誰給他出英文本?台灣自然更無辦法,可他居然自解自嘲說什麼:「弟此書亦並不擬與蔣總統看。」幸好,《新聞天地》最後還是給他連載了。對此書,唐君毅的評價是:「蓋大著行文所抒之見,如天外游龍,雖論世間萬法,而又若不與萬法為侶,亦明出自一居異國而回念故國之情。」這是委婉客氣的說法,直白地說,就是野路子,是一個無根遊子的狂想。這是胡蘭成的最後一本策論性著作。

    兩年後,胡蘭成又突發奇想,要寫一本兩晉南北朝的歷史演義。也許說不上「突發」,以前亡命溫州時與夏承燾、徐步奎等人交談,他就說過自己寫過演義一類的書,可能此時他見港台地區風行武俠小說,相比於自己的書沒有市場,想換一種寫法以擴大影響?他自己還另有想法,他認為兩晉南北朝這段史實最合於他近兩年喜愛讀的《易經》,現實原因則是「今天不是飛揚的時代。今是革命退潮時,今天是反省的時代」,他自感他原先那套大話狂想等等已過時,所以,他要以兩晉南北朝史實為材料以作反省。準備怎麼弄呢?

    他計劃中的這部《晉南北朝演義》,「要用當時的敦煌壁畫、《搜神記》[11]等小說,襄陽等地的民歌,莫愁、蘇小小[12]等傳說,南粵及西域之商舶駝隊沿途風景等等。不用西洋小說的寫法,而用《三國誌演義》等的寫法,但亦絕不沿襲之,絕不誇張或捏造故事,而是照實來寫,比如唱戲,是不用絲竹的清唱。又決不說教,其中若有大道理,亦務必使讀者自得之,如此才是文章」。他的標準懸得很高,又是《紅樓夢》和曹雪芹,「字字皆是精魂心血,弟之寫作態度實與之同」。當然,這一切僅僅留於想像,這部演義沒有寫成,或許就根本沒有動筆。

    一年以後,胡蘭成在日本人鼓勵下,又要寫一部大書,口氣同樣很大,是「為當代的人所寫道德教科書」,內容是天文、地理、政治、科學、哲學等幾無所不包,這回是動了筆的,也是有結果的,就是他1967年寫畢,1968年用日文出版的《建國新書》。書還未寫成,他就狂妄地誇口,此書可與《今生今世》同樣「可傳千年」。

    虧得胡蘭成有這樣的自負和自信,不過,他此時除了自負和自信,也確實沒有其他什麼可依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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