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胡蘭成傳 第29章 交結和交惡
    胡蘭成是拿筆桿的,李士群是玩手槍的,兩人之間本沒有任何關係,他與李士群相識,完全出於他的兜搭:

    還都那年夏天,諸人在南京各有所忙,上海惟我李士群兩個次長留守,李是警政部次長。我要照看《中華日報》,他要照看七十六號。但是兩人迄未相識。忽一日無事,我想到了去七十六號玩玩,極司斐爾路七十六號是特工機關,我向來對那班人正眼兒也不看一看的,偶然卻把來當作閒遊之地亦無不可,當它是千家詩裡的「雲澹風輕近午天,傍花依柳過前川」。那李士群正在想要跳過周佛海的管轄,只苦無路可以直達汪先生,見我來到,好比天上掉下了寶貝。我亦愛他個人才,且對七十六號印象甚好。……

    …………

    可是汪夫人來上海,我為李士群先容,汪夫人卻不喜道:「七十六號是血腥氣的地方。」我說:「特工除非把來廢了,既未能廢,則應直屬於元首,如今直屬於周佛海,世上各國無此例。」汪夫人才說:「那麼你告訴他可以來見我。」我去南京又與汪先生說了,汪先生亦才初次召見李士群。我向汪先生進言撤廢特工委員會,改設調查統計局,在軍事委員會之下。汪先生就與陳公博研究,還在看時機。

    …………

    我的建議不久實現,成立了調查統計部,部長李士群。我原來是說的調查統計局,現在改為部,規模更大,而且像公開性質。汪先生本性不喜特工,他的意思寧是要使之政治化軍事化。但調查統計部到底不能是一個綜合的武力機關,而後來李士群竟能集特工,軍隊,行政,及經濟權力於一身,那是靠清鄉。

    清鄉的起因也是我,真真是事與願違。[4]

    胡蘭成確是會寫文章的,幾句閒話,且像是不經意間的閒話,就自抬自重,將自己弄成了汪偽政府中運籌帷幄、參贊國機的角色。

    上段引文省略處,還有陳公博對周佛海說胡蘭成怎麼怎麼,周佛海為此又從上海趕往南京、向汪精衛「哭訴」。這已是周佛海因他而起的第二次在汪面前哭訴了,前一次「哭訴」,是為他在《國民新聞》發社論,指名道姓批周與日本訂立經濟協定為「喪權辱國」。可像周佛海這等驕狂人,直把自己看成汪偽政府缺不了、事實上也真是缺不了的頂梁,他會把胡蘭成放在眼裡麼?還會為他一句話要向汪去「哭訴」?

    按照胡蘭成的說法,介紹李士群加入公館派的,是他;為汪精衛初次召見李士群做牽線人的,是他;提議撤消特工委員會改設調查統計局的,也是他;汪偽政府時期最大的一個政治舉措——「清鄉」的起因或者說源頭,還是他。

    為何會有「清鄉」的想法,因為他想讓日本「從局部撤兵做到全面撤兵」,他將此事與李士群商量,怎樣才能使日軍先從江蘇省撤退,而由汪偽政府自己維持秩序。李士群認為單憑警察和特工的力量即可以替代日本人接防。胡蘭成便向汪精衛建議,汪向日方提出,日本人同意了,但認為僅靠警察和特工不行,須由汪偽軍隊接防日軍,結果就成立了「清鄉委員會」。汪自兼委員長,李士群任秘書長,掌管實際事務,如此李士群才「能集特工、軍隊、行政及經濟權力於一身」。如此說來,李士群能得汪重視,在汪偽政府中迅即的騰達顯貴,完全靠的是胡蘭成了。

    另有記述卻不同,李士群搭上公館派內線,不在汪偽「組府」之時或以後,而是之前,還在汪精衛未到上海之前,李士群即攀上了公館派:「汪在來滬前,先派陳春圃到上海,與丁默村、李士群等聯繫,佈置汪精衛來滬後的安全和警衛問題。陳春圃住在七十六號,李士群乘機大獻慇勤,極力招待。不久汪精衛到上海,住在愚園路一一三六弄內,對外嚴守秘密,李士群命張魯兼任警衛總隊第一大隊長,挑選身強力壯的警衛人員一百餘人,駐在該弄弄口洋房內,負責汪精衛的安全。」[5]

    這樣的話,李士群加入公館派就與胡蘭成沒有一點關係了。

    但不管怎樣,在胡蘭成、李士群兩人的「次長級」階段,兩人之間曾有過一段頗為密切的交往時期。兩人的各自用心自不難猜想,李士群想通過胡蘭成更接近公館派乃至汪精衛,胡蘭成結交李士群是想得到特工力量的支撐,兩人互為援引利用,因此才有以後胡蘭成在上海辦《國民新聞》,而李士群則給胡蘭成提供報社的房子等等。

    可為時不久,兩人之間就不對了。這與兩人在汪偽政府中地位的變化幾乎是同時發生的。

    胡蘭成在下墜而李士群在上揚,胡蘭成是由次長而局長;李士群是由次長而部長、省長、秘書長,地位漸高,權勢日重,上有汪精衛支持,外有日本人撐腰,李士群成為除周佛海外的汪偽政府中最有勢力之人。此時李士群已與周佛海公然鬧開,對胡蘭成,兩人之間就更相違離了,李士群炙手可熱不可一世,而胡蘭成卻在走下坡路。以胡蘭成性情,你越跋扈,我越是不買賬,兩人之間也就不可避免會發生衝突,比如,胡蘭成在法制局長任內,對李士群的江蘇省呈上的房地產重新登記案一次次的駁回不准。這猶可說,只是公事上來往,在道理上本與私人關係無礙的。胡蘭成與李士群真正交惡,是由於吳世寶之死。

    吳世寶,江蘇南通人,早年在上海做馬伕、車伕,在社會上闖蕩,手下聚起了一幫人。吳妻佘愛珍是青幫老大季雲卿的乾女兒,吳世寶依其勢逐漸自成山頭。上海本是青幫的天下,抗戰以後,原來的青幫領袖黃金榮退隱,杜月笙遠去香港,吳世寶卻不管天下世道如何,只是乘此機會大勢擴展地盤,收羅門徒,其勢力一下子如日中天,儼然成為上海新起的大流氓。李士群也曾拜季雲卿為師,在他剛到上海組織特工時,托季的介紹,李士群與吳世寶結拜兄弟,這樣吳手下的流氓也就成為李士群特工組織初期的基本隊伍。吳、李結合,兩人各有所得,李士群的特工力量借此一下子膨大,可以向日本人、汪精衛炫耀,作為進身投靠的資本;在吳則有了政治上的名頭,社會上更叫得響,可公開進行各種非法活動了。

    吳世寶這輩上海「白相人」,與胡蘭成本不相關,可他與吳卻是投契。

    有一天,他到七十六號去見李士群,吳世寶對他極為恭敬,坐車親自陪送他回家,兩人就此結識。此時,胡蘭成剛剛被免宣傳部次長,在上海無事閒住,就時常往吳家去玩,吳家與李士群相鄰,都在滬西愚園路上,李士群的房子也是吳送的。

    吳家陳設豪華,吳世寶夫婦又愛講排場,出手豪爽,家裡日日迎來送往客如流。胡蘭成素愛富貴,如此人家做派他很對胃口,於是常在吳家流連。他愛去吳家還因為女主人佘愛珍,佘的長相打扮和風度為人,令他欣賞備至:

    她走動時的安詳輕快,有一股風頭,又注意到她的腳樣鞋樣好,同樣一雙絲襪,穿在她腳上就引起女伴的羨慕。她長挑身裁,雪白皮膚,臉如銀盆。她那種臉相,只有小時是圓臉,隨著年紀成長,從她這人的聰明秀氣與英斷舒發出來的輪廓線條,筆筆分明,但又難說是長圓臉或長臉帶有方形圓意,可比花氣日影搖動,不能定准,都變得是意思無限。她眉毛生得極清,一雙眼睛黑如點漆,眼白從來不帶一絲紅筋,真真是像秋水。頭髮是她為女兒讀書時作興梳橫S頭,至今不改樣,女伴都說她梳的頭好看。她不擦口紅,不穿花式的衣裳,夏天只見她穿玄色香雲紗旗袍或是淡青灰,上襟角帶一環茉莉花。人說雪膚花貌,容貌已如花,衣裳就只可穿一色,而肌膚如雪,若再穿白,那真要變得像白蛇娘娘了。那年她三十八歲,人家看她總要看小十年,且覺得女人的妙年只能是像她現在這樣的歲數。她是生的男人相,性情亦大方佻達像男人,誰亦與她只能是極清潔的男女相見,不覺得她有魅力,卻自然大家都歡喜她,敬重她。她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或派頭,卻完全是現代中國大都市的民間女人,沒有一點書本上美人的誇張。[6]

    男人對女人有這樣的眼光和關注,胡蘭成與佘愛珍之間關係自然非同一般。

    令人想不到,吳世寶竟會被日本憲兵隊捕去。

    事情的起因仍是吳世寶手下人的胡作非為。吳世寶流氓活動的地盤主要在上海西面地界,滬西地方在租界外,原是上海的煙賭聚集區,其時吳世寶在黑社會勢力一手遮天,於是那些販運煙土、製造白面的,都以吳世寶為護身符橫行無忌,其手下人參與的各種綁架搶劫、敲詐勒索案件,也經常發生。吳的大徒弟張國震等人,還貫在糖業市場興風作浪,他們帶著手槍進入市場交易,別人不敢惹,由他們操縱市價,要漲要跌全聽他們決定。日本人看到他們弄得太不像樣,一般社會正常秩序也無法維持,曾逼使李士群進行整頓,李不得已,把張國震槍決了事。可吳的手下並不因此收斂,事故仍不斷發生,最為出格的就是偷盜搶竊汽車。上海租界在抗戰後成為豪強富人的避難所,各種款式的汽車進進出出,這就成了流氓下手的最好對象,他們將盜來的汽車,打通日偽交通機構關係,出具通行證或更換汽車牌照,再弄出上海去外地出賣。

    這終於觸怒了日本人。

    1942年春天,吳世寶忽被上海日本憲兵隊逮捕,同時報上登載了汪偽政府對吳的通緝令,罪名是「破壞和運」。李士群得訊後奔走營救,最後將吳保釋出來。臨放行時,日本憲兵給吳吃了一碗麵。第二天李士群把吳世寶帶往蘇州,吳忽然就肚痛腹瀉,挨到次日死去。顯然,吳是為日本人下毒所害。吳世寶與李士群本是八拜之交,在特工組織內,吳世寶雖然掛名,對李卻無二心,在上海兩家又是近鄰,李士群似沒理由害吳。

    可按胡蘭成寫來,吳世寶純是為李士群所害。

    其理由是:一,日本憲兵包圍吳家捉人,李士群已先一日避往南京,並要汪精衛也對吳下通緝令。二是,日本憲兵來吳家時,吳世寶已逃避他處隱藏,佘愛珍求助於胡蘭成,胡蘭成全請李士群為吳世寶想法解脫。可李士群只一味要吳跟他去憲兵隊,並賭咒發誓不會出賣自己兄弟,結果佘愛珍將吳從藏匿處帶出,由李世群帶去了憲兵隊。李士群回轉時,吳世寶卻沒能回來,被扣了幾個月刑訊拷問。三是,李士群推說,憲兵隊扣吳只為調查,可自此再也不聞不問。李士群送吳世寶去憲兵隊時胡蘭成在場,他感到對不起佘愛珍,幾次三番催逼李士群向憲兵隊要人,李被逼無法,最後才將吳世寶保釋出來,並答應日本人將吳帶去蘇州看管。可李士群帶吳世寶往蘇州,僅隔了一日,吳世寶就暴死在李家。

    如此種種,在胡蘭成看來,吳世寶完全是為李士群所害,即便不是李本人下手,也是李士群借刀殺人,借日本人的刀殺了吳世寶。

    是佘愛珍從蘇州打電話到上海,胡蘭成才得知吳世寶死訊的,他立即趕往蘇州,然後又應佘愛珍之請,再趕往南京要求汪偽政府取消對吳的通緝令,如此吳才能發喪。胡蘭成在南京將事情辦妥,又趕回蘇州陪佘愛珍將靈柩運往上海。一到家,佘愛珍即哭倒在地不起,眾人相勸不下,說只有「胡次長」的話吳太太會聽。胡蘭成輕身上前,湊在佘愛珍耳邊悄悄說:「不要哭了,將來我會報仇。」然後抱起佘就往樓上走,此處胡蘭成說得妙:「我一拖把她扶起,她倒在我身上,我就抱起她……一直抱上樓梯,到她房裡床上放下,竟像當年我抱玉鳳。」[7]

    胡蘭成說的「報仇」,自然是指向李士群「報仇」。可抱佘愛珍上樓容易,要兌現「報仇」就不是輕易的事了。

    可湊巧的,胡蘭成即景生情的一句隨意話,真就實現了,一年後,李士群為日本憲兵毒死。

    胡蘭成像是真的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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