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胡蘭成傳 第15章 南下廣西
    1932年7月,胡蘭成南下廣西。

    此行是因表哥吳雪帆同學崔真吾的關係。崔真吾是胡蘭成中學時期所景仰的前進青年。崔真吾兩年前到廣西任教,積極參與廣西政治社會改革,建立了廣泛的社會關係。上年,胡蘭成就欲往廣西,為此從蕭山湘湖師範辭了職,只因年初上海「一·二八」中日戰事,海路不通,其間又是妻子玉鳳從病到亡、處理喪事等等,才耽擱下來。

    行前,胡蘭成把俞家給他的竹園賣了作盤纏,賣得一百二十元,他給家裡留了三十元,自帶九十元上路。妻子死了,田產賣了,幼兒寡母留在身後,他幾乎是破釜沉舟地奔自己前途而去。

    除崔真吾外,與胡蘭成同行的還有陳海帆和馬孝安。陳海帆是胡蘭成蕙蘭中學同學,馬孝安是吳雪帆中學同學,也是他在蕭山湘湖師範教書的同事,陳、馬兩人都是紹興城裡人,玉鳳病重,他向義母處借錢不成,發氣走了十多里地,就是想到紹興找他們兩人借錢。他們出身於有錢人家,又帶有新文學青年習氣,在上海去香港的海船上談笑風生。胡蘭成新近喪妻,南行似背水一戰,一路上鮮言寡笑,與他們無甚可說,常常一人步至甲板上看大海。崔真吾仍是前進青年氣派,對胡蘭成新近喪妻,竟向他慶賀,說他從舊式婚姻中得到了解放,弄得他大怒,差一點沒有發作。

    船到香港,一行人登陸上岸,經廣東陸路走,轉到了廣西的梧州。崔真吾介紹他們去任教的是南寧廣西第一中學,可在梧州聽到消息,廣西教育廳長李任仁提出的一中校長人選,在省府會議上沒有通過。原來經崔真吾介紹,李任仁已同意由一中聘請胡蘭成他們三人,現在一中校長已經易人,原來的聘請還算不算數?三人還去不去南寧呢?四人討論下來,崔真吾的意見,既然到了廣西還是去南寧,請李廳長再另外設法。陳、馬兩人的口氣很大,齊聲道,此行原為南寧有朋友山水之樂,若為一百二十元月薪哪裡去不得,到那裡再說,合則留不合則去。馬孝安說得更是慷慨:「只是蘭成的情形不同,此去但凡有個機會,我和海帆就讓給蘭成。」胡蘭成無法接口,自始至終沒有說話。

    到了南寧,崔真吾帶他們一同去見了李任仁。李說他們到得略晚了幾天,前兩天各中學已經開學,三人又都是文史教員,臨時要安插有困難,待過幾天再想辦法。崔真吾其時在廣西國民黨黨部及第四集團軍總司令部政訓處做事,住在有「白屋」之稱的一幢洋房內,三人就一同住到了那裡。

    李任仁確是負責,第三天就叫崔真吾來說,一中有了個空缺,問三人中誰去?胡蘭成沒做聲,他知道陳海帆想去但不好意思開口,馬孝安卻一點不客氣,逕直對崔說:「我是下午就搬行李進去呢?還是先去見了校長,也順帶看看教員宿舍後再說?一中的房間若好,我住校亦可以的。」他就這樣自說自話先去了。過了一星期,李任仁又叫崔真吾來說,桂林廣西三中有個空缺,問他們兩人誰去?胡蘭成仍然不言語,陳海帆就開始訴說,他出來時家裡已相當為難,他需要職業幫助維持,而桂林山水也是他一直嚮往一遊的。於是,第二天早晨,胡蘭成和崔真吾一起將他送上了去桂林的汽車。

    這樣,就剩下了胡蘭成一人,仍住在白屋。

    最需要職業的沒有職業,講究禮讓的卻落得個無處可去,還不說陳海帆、馬孝安兩人前面說的慷慨大話,胡蘭成是既傷心又氣悶,再加上初來南方不服水土,就病倒了。病來得急,他無意也無閒錢延醫看病,只獨自躺在床榻上,不時發高熱講胡話,清醒時身體不得動,仰面看著天花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等病好了,就去江西參加紅軍!

    假如以後真沒有教員空缺,假如他真的前往江西,他的家庭背景,他的小知識分子身份,他二十多年始終在貧困邊緣的掙扎,投入紅軍不能說不合適。他以後的人生將會怎樣展開,真要費人猜解。

    胡蘭成在床上一病二十日,病好起床,就接到了李廳長的名片,介紹他去廣西一中,這樣他就沒去江西,而是留在了廣西,進一中做起了中學教師。

    一中教員中多是廣東人,他們不像江浙讀書人那般文氣,平時互相之間大說大笑,呼朋引類吃東西、開玩笑。星期一在大禮堂開紀念周,學生在台下,校長教員坐台上,教員中忽有七八人一齊頭戴紅頂子瓜皮帽,坐在那裡不苟言笑,看上去煞是滑稽。這些教員在宿舍裡常常追逐為戲,有時已打上課鐘,教員房裡還在打鬥取鬧,一個被撳倒在地,上面的往下面的背上擱一個板凳,再放上面盆茶壺茶杯墨水瓶等等,面盆裡還滿上水,然後上面的就管自去上課了。地上的這一個翻身而起,豁啷啷把面盆茶壺茶杯都打翻,卻是一點不驚,拍拍衣服,同樣神色泰然去上課了。對這一切,學生不以為意,胡蘭成也喜歡,很快即與這些同事玩在一塊,往往看了會書,便到同事房裡去撩撥:「我們來打一架好麼?」對方也會當即放下手頭的事情,回道:「好呀,不打架還是人麼!」於是就開打。如此日子,過的倒也是有聲有色。

    同事中的那些國民黨員以及一些自命風雅之士,胡蘭成卻合不攏,對他們敬而遠之,很少來往。學校的潘姓訓育主任,嘴邊總掛著白崇禧,常念叨白副總司令的飲食起居如何如何,他很是討厭。不久,就出了件事。一天晚上,一中與女中教師在國民黨省黨部聯歡聚餐,這位潘主任坐在他旁邊,又開始講說白副總司令如何如何,胡蘭成此時已喝得幾分醉,接口就堵潘:「你們廣西人真小氣,我家鄉附近出了個蔣介石,我都無所謂。」潘一怔,卻仍含笑發問:「那麼你不佩服白副總司令?」這句話問得陰毒,胡蘭成更為生氣,於是借酒醉大聲道:「他也不過是白崇禧罷了,而我自是胡蘭成。」潘仍不死心,還繼續拿話逗引他,他索性大怒道:「你是想叫我說出反對白崇禧,你聽著,我就叫一聲打倒白崇禧!」這一下,席上馬上亂了,幸好,同席上有個女中的體育教員,平時待他很好,他猜測她大約是共產黨,此時見他闖禍,她立刻就領頭叫大家一起唱歌來掩蓋,歌一唱完,他就被人用汽車送回宿舍。

    第二日下午酒醒,他想起昨晚的事,心裡頗不自在,星期日下午學校空蕩蕩,他就走到馬孝安宿舍裡。馬見了胡蘭成,臉色十分難看,對他發氣說道:「真吾介紹你我來此地教書,你卻闖下這樣大禍,不但要連累於我,而且你也對不起真吾。」胡蘭成原已在後悔自己昨晚的孟浪,見他這樣說,心裡卻是不服,對馬如此膽小怕事更是瞧不上,回嘴頂他道:「對真吾我此刻沒有適當的話可說,但我不論怎樣,一定自己負責,決不會連累牽扯到你的。」馬仍在兀自怨恨:「你還不牽累我?你使我只可離開廣西了,總不能為戀飯碗把命也送掉。」以後崔真吾見到他,倒也沒怎樣責備,儘管對他的酒醉胡話很不以為然。這次闖禍幸得平安地過去了。不過,他內心卻是深自懊悔,此後多年再也不曾喝醉過。

    奇怪的是,第二學期,一中留下了胡蘭成,馬孝安反沒有得到續聘,只得回紹興老家了。

    胡蘭成是一年後離開一中的,不為其他,卻為的是近乎笑話的他的「行為不檢,非禮女同事」。

    一中有個女教師李文源,是廣東軍閥李揚敬的堂妹,北京師範大學畢業,參加了共產黨,以前在上海從事地下活動時曾幾番被捕,都是由李揚敬保釋的,之後就避到廣西。她教初中國文,和胡蘭成教的是同樣的課,遇有疑難常來討教他,兩人就此接近,常來常往,有時晚飯後兩人一起去校園外散步談天,她還唱《國際歌》給他聽。有個男教員賀希明看上了李,追求李卻沒什麼進展,賀猜疑是因為李看上了胡蘭成,其實胡蘭成並不存心,他和李文源之間說不上有意思。有一天,賀希明和胡蘭成在一起,賀用話試探胡蘭成,又激他打賭,是否敢去和李文源親個嘴。胡蘭成明知此事不妙,可他的拗著來的蕩子蠻勁又上來了,偏偏就接受這一挑戰,他立刻起身走到李的宿舍。李文源剛洗過澡,正一人獨坐,見他進來就起身招呼,他不答一言,抱著李就親了個嘴,撒開手再返回。本來,胡蘭成如此舉動,李儘管吃驚,不見得會怎樣,可以後知道胡蘭成此舉只是為和他人打賭,她這才大怒,告到了校長那裡。校長是個開通人物,只是笑笑了事。可此事已張揚開,弄得校園內人人皆知,那位潘訓育主任藉機正好做文章,女教師中許多人也憎惡胡蘭成的大膽無禮。結果,學期結束,胡蘭成與李文源兩人同被解聘。

    胡蘭成轉到廣西西南偏隅的百色第五中學教書。臨行前一日,他正在房裡收拾行李,忽然李文源進來,說要與他一起去百色。他問她去做什麼,那裡又沒聘她,她只是要跟他去。他當下一呆,李是有錢人家小姐,不知兩人是否能一起生活,生活又是否能夠長久?

    第二天,胡蘭成邀請古泳今到西江上划船,商量此事。古也是廣東人,同事中要算他夫婦待胡蘭成最好。他一提起此事,古馬上就說:「你續娶應該,但李文源不宜於家室。」胡蘭成回學校就謝絕了李文源,所持理由就是古泳今說的,她不宜於家室。以後胡蘭成到百色,李文源去了香港,還幾次寫信說要來。抗戰第二年,胡蘭成在香港《南華日報》,聽人說李文源已嫁了一位師長。另外,與此事有關的賀希明,之後去北方參加了革命。胡蘭成說賀希明在一中時就是共產黨,那是不准的,賀聖明是去共產黨蘇北根據地後才加入共產黨的,先後擔任鹽城縣縣長和縣立中學校長、蘇北鹽阜區行署副主任。解放後,賀聖明回南方工作,先任廣東省副省長,五十年代後期回廣西(賀是廣西桂林人)任過區黨委書記處書記和自治區副主席等高級職務。

    1933年下半學期,胡蘭成到百色廣西第五中學任教一年。

    在百色,胡蘭成續娶成家,妻子全慧文。按他自己所說,自己不要戀愛,不要英雄美人,只是要有個老婆與平常人一樣居家過日子,於是由同事介紹,一見面就說定。這位「百色妻子」在胡蘭成回憶中最無聲無色,雖然她同樣為胡蘭成生兒育女,頁後又跟胡蘭成北歸,到上海、到香港後再到上海,卻是他談得最少的,他參加汪偽集團發跡未久,全慧文就從他生活中悄悄消失了。

    百色一年後,胡蘭成又轉到了柳州,在廣西四中教了兩年書,其間一度還到過桂林。他在廣西前後五年,轉了三四個地方,轉來轉去都是在中學教書。馬孝安先回,陳海帆不久也離開桂林回北,南行同來三人只剩他一人在廣西。他卻不感覺寂寞孤單,他在做自己的事,在閉門苦讀,這是他自中學畢業後真正開始讀書寫作的第一個時期,也是他一生中最為集中、最為勤奮刻苦的讀書研究期,廣西五年研讀,可說是奠定了他以後文章學問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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