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胡蘭成傳 第6章 杭州蕙蘭 (1)
    杭州,浙江省省會,也是得風氣之先的東南沿海大城市,有著名的浙江第一師範,新文化運動的重要人物、同為浙江人的劉大白[2]、陳望道[3]、夏丏尊[4]等人都在此任教,「五四運動」自北京發起,杭州是最先響應的城市之一。

    兩年前,也正是「五四運動」那一年,胡蘭成跟父親來過杭州。父親領他到紹興入高小,為讓他增加點見識,順便帶他往杭州。父子兩人落腳在一親戚家,親戚在杭州電燈公司當工人,曾領他們到車間去看發電機,馬達轉動的隆隆聲震耳欲聾,令胡蘭成駭然。親戚還陪他們去大百貨店觀光,商店內燈光如水晶般閃耀,身穿旗袍、頭戴絲絨帽的售貨小姐,臉白如霜,襟邊水鑽飾品閃爍,使他驚艷。晚飯後親戚又請他們去看戲,演的是京戲「孫悟空大鬧天宮」,京戲的行頭做派與鄉里農村俗陋的地方戲大為不同,繁密的鑼鼓點和演員的錦衣繡帽給他以強烈的刺激。可那時的胡蘭成,只是個初次見識大城市面貌的鄉下孩子,感受和領略現代新文化風尚,還是在他到杭州讀書以後的事。

    胡蘭成此番來杭州讀書,不是父親陪同,而是由表哥吳雪帆帶來的,他考進了杭州蕙蘭中學。

    蕙蘭中學是教會中學,也是杭州和浙江的名校。著名文學家、詩人郁達夫曾在該校讀過一年。郁達夫原在之江大學預科就讀,半年後因參加學生鬧事被校方開除,其後轉入蕙蘭中學,第二年,1913年9月才隨長兄郁華赴日留學。另外,著名教育家陳鶴琴、現代著名山水畫家唐雲以及著名翻譯家、莎士比亞專家裘克安等人都曾先後在該校就讀。目前在台灣的蕙蘭畢業生不少,成立有「杭州蕙蘭中學台灣校友聯誼會」。

    初入蕙蘭,學校基督教青年會在禮拜堂歡迎新同學,大家彈琴唱歌唱讚美詩,還分糖果,這種宗教的「兄弟愛」,胡蘭成卻是完全不習慣,在中學整整四年,每逢做禮拜,他總是能躲則躲,直到離開中學,他最終還是沒有信教入教。農家子弟的務實性格,國內各地各系軍閥混戰的局面,農村日漸凋敝的現實,再加上自「五四」以後在青年人中瀰漫開來的革命反叛的風氣,所有這一切,都使得基督教教義教規顯得遙遠而虛空,從農村走出的少年胡蘭成是不可能親近它的。

    胡蘭成在蕙蘭的四年中學生活是充實的,他不入教會,也不參加其他團體的活動,將時間都用在了讀書習字上。單是練字,他就拜師學過魏碑、隸、篆、章草多種,持續了好幾年。那時中學教育制度自由鬆弛,功課既不多,考試也不當真,同學各行其道,也沒有明確的現實功利的讀書目標,學校所提供的讀書條件,使胡蘭成能在課餘縱情泛覽,徜徉在知識的長河裡。更重要的是,彼時的風氣已開,他不喜紹興,一個原因就是紹興的泥土氣太重,仍舊閉塞,只使人感到一個舊時代在死去,令人起懷舊弔古之興。相比較,省城杭州確是一派清鮮新氣象,社會上學校中洋溢著新思想、新文化、新時尚,這對於敏銳易感的年輕心靈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那時的青年喜歡西洋的科學與文學,而又喜歡「子夜歌」「竹枝詞」與《紅樓夢》。他們敬重哥白尼與達爾文,又佩服華盛頓與林肯,但因歡喜的東西太多,變得都只是好意,他們喜愛西洋,是愛的希臘精神,沒有時間觀念的。他們不大讀歷史,亦並不把西洋東西與中國的作有系統的比較。他們嘴裡說不滿意中國,但是他們喜愛中國的日月山川,又敬重中國女子。他們更不去追究西洋最好的一面原來亦拖有陰影。他們看東西能夠沒有選擇,好像雪霽日出,泥濘亦有清潔的感覺。

    彼時我年十四五,在杭州中學校做學生,星期六下午沒有課,日子非常長,如果不出去,一人在教室裡用功,只覺校舍的洋房如理性的靜,而理性到了是靜致,它亦就是感情的流遍了。於是翻開英文課本來讀,聞聞潔白的洋紙都有一股香氣。[5]

    中學四年,胡蘭成究竟讀了哪些書,哪些書對他產生了影響,他雖然沒有具體道及,但時代風尚所在,他與一般青年學生不會有怎樣的不同。他可能讀得更為專心,用力更勤,以後他筆下的汪洋恣肆,旁及中外古今,這四年中學應是他打下最初根基之時。須知,中學是胡蘭成的最高學歷,離開中學後,他就直接走入了社會。他所有接受的學校教育,就結束在杭州的蕙蘭。

    讀書之餘,他也留戀杭州風景,幾乎每個週末他都要去西湖邊走走,他無閒錢,如一般遊人那樣喝茶、吃點心、買花燒香等等,這類花錢的事他從來不幹,他只是賞玩西湖岸邊的湖光水色。他還喜愛在城裡的街上漫步,他喜歡杭州城裡的富貴榮華,喜歡巷陌人家的日常生活,「我愛杭州的紫氣紅塵,浣紗路河畔洗衣的女子,我走過總要看看,只覺這裡的楊柳才真是楊柳」[6]。在紹興讀書時,他只和大兵結交,在蕙蘭,他有了廣泛的同學關係,走進了許多杭州的有錢人家。從來同學關係都是一種重要的社會關係,胡蘭成的蕙蘭中學同學,於他以後的人生有著重要的關聯,他失業時的寄食、去廣西教書的引介以及抗戰後亡命時的藏身之地,都得之於蕙蘭同學的相助。

    在杭州四年,胡蘭成還有一項重要的交遊,那就是與新文學社團「湖畔詩社」搭上了關係。

    「湖畔詩社」1922年3月成立於杭州,成員馮雪峰、應修人、潘漠華、汪靜之、魏金枝、謝旦如(澹如)、樓建南(適夷)等都是浙江人,詩社的推動創立者、核心人物是應修人[7]。應修人是慈溪人,早年在上海錢莊做學徒,二十歲擔任中國棉業銀行出納股主任,1920年5月發起創辦了「上海通信圖書館」。應熱心寫詩,早期寫舊體詩,「五四」以後改寫新詩,曾在《少年中國》和《時事新報》副刊《學燈》發表。應修人先與汪靜之通信,次年(1922年)3月底往杭州,經汪介紹結識馮雪峰和潘漠華。在應修人倡議下,四人組成了「湖畔詩社」,四人詩合集《湖畔》不久由應修人在上海自費出版,是為「新詩壇第五本新詩集」,四人由此得「湖畔詩人」之稱。以後又出版了汪靜之的《蕙的風》《寂寞的國》等,另出版過兩期文學月刊《支那二月》。

    在湖畔詩人中,胡蘭成只見過汪靜之。汪靜之其時是杭州浙江第一師範學生,與胡的表哥吳雪帆是同學。胡蘭成稱應修人是吳雪帆的朋友,這不太可能,應修人早年到上海,自此即在上海生活,「湖畔詩社」從四人見面相識到組成,再到出版四人詩集,整個過程中,應修人只到過杭州一星期;若說是朋友,那至多只是經汪靜之介紹,見過一兩面的泛泛之交。胡蘭成小吳雪帆幾歲,可這幾歲的間隔恰是少年和青年的差別,當吳雪帆與汪靜之等時尚青年一起議論風生時,胡蘭成只能在一邊聆聽,沒有開口的份。「湖畔詩人」以清新自由的愛情詩風行一時,胡蘭成沒見過應修人,應修人的愛情詩卻是他熟讀的,許多年以後,他還記得應修人一首詩的前兩句:

    臘梅花兒嬌,

    妻的心事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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