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替身 第12章
    第8章

    第二天早晨起來,世紜覺得頭疼,像是宿醉後的那種疼,難道是因為那久違的果味汽酒?

    她無法再思考下去,只想趕快洗漱完畢出了門,去出租車上發呆。

    她在辦公室樓下的咖啡店買了超大杯的咖啡,拿在手上雖然覺得有些沉甸甸,但一想到等下只要全部喝下去人就會清醒過來,便也覺得不那麼重了。

    走到電梯間,已經有很多人在等電梯,不經意地抬頭,那個站在電梯門口看著她的男人——不是袁祖耘又是誰?

    這樣的大熱天,他還是穿著西裝襯衫,拎著黑色的公文包,一副標準的職業經理人的樣子——跟她記憶中的袁祖耘不太相符,那時的他不是在打球就是在去打球的路上,額上永遠滲著汗,衣服上有髒兮兮的污漬。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不著痕跡地看著她,眉頭悄悄地跳動了一下。

    世紜在心裡苦笑,要是精神好,她倒是很願意繼續發揮她那偶爾惡劣的個性,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快點回到辦公室去,把手上的咖啡全部喝完,然後趴在桌子上什麼也不用思考地度過一整天。她再也沒有力氣,去假裝生他的氣。

    她跟在他身後進了擁擠的電梯,然後轉過身背對他站著,電梯上升,同一個公司的人們開始交談起來。她透過面前的鏡子看到他正定定地望著自己,眼神彷彿在詢問著什麼——那是,只有他們兩人才看得懂的表情。

    電梯停下來,站在後面的人不得不一邊喊著「借過」一邊擠出去,世紜側過身讓出地方,卻被湧出去的人推了一下,踉蹌地撞到袁祖耘身上。他本能地伸出手扶了一下,她手裡的咖啡就這樣灑在他胸前,帶著淺藍色條紋的白襯衫立刻印上了褐色的污漬,她錯愕地抬起頭看他,那張高傲而淡定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卻閃過一絲微笑。

    「對不起。」她伸手在背包裡摸索著紙巾,可是直到電梯停在三十層的時候,她還是沒有找到。

    他們走出電梯,有幾個同事也一起跟出來,打過招呼之後便竊竊私語地走開了。世紜扯出一個抱歉的笑容:「要我現在就幫你去買一件新的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平靜地說:「跟我來。」

    說完,便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她躊躇了幾秒,還是跟上去。跟溫柔的石樹辰或者蔣柏烈不同,袁祖耘總是陰晴不定,讓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著。

    他快步走進部門辦公室,Shelly正在座位上修指甲,看到他胸前的污漬剛要發問,世紜就一臉不情願地跟著走進來,手上是一杯超大號的咖啡,於是她聳了聳肩繼續做自己的事。

    袁祖耘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隨手把包放在座位上,開始脫外套:「關門。」

    世紜愣了愣,還是關上了門,轉過身卻愕然發現他已經扯了領帶,正在解襯衫鈕扣。

    「你……」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很快就脫下襯衫,赤裸著上身,讓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說不出話來。

    他從辦公室角落的衣架上取下早就掛著的白色襯衫穿起來,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

    世紜尷尬地轉過身,不去看他,因為他接下來想必是要把襯衫的下擺塞到西褲裡去吧。

    「嗯……好像還合身,你不用去買新的了。」他忽然說。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她皺起眉頭,仍然背對著他。

    「嗯。」他回答地理所當然。

    她忽然有一股把整杯咖啡都潑倒他身上的衝動。

    「那現在我可以走了嗎?」她有點不耐。

    「可以,不過還欠我一頓飯。」

    「喂,你夠了吧,」世紜忍不住轉過身,「我只是不小心把咖啡灑在你身上,況且昨天你還跟我開那麼惡俗的玩笑,怎麼說也該扯平了。」

    他看著她,像是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似的:「你把咖啡灑在我身上就算是扯平了,不過我沒有叫你賠錢,所以你還欠我一頓飯。」

    世紜打開門,皺起鼻子「哼」了一聲,就逕自走了,沒有理會身後傳來的那句「別忘了」。經過Shelly身邊的時候,她感到對方不動聲色地投來八卦的目光,但她裝作沒看見,要不是地上鋪著厚而柔軟的俄羅斯地毯,否則一定能聽見她憤然踩在地板上「嗒嗒嗒」的聲音。

    噢,那個高傲的、討厭的袁祖耘!

    這天一下班,世紜就衝出辦公室,子默正好在附近工作,打電話來說接她一起回去。

    她們差不多有一個月沒見面,她想起子默說過,有些話可以對陌生人講卻無法對最親密的人講,儘管現在她有點理解了這樣的想法,但想到一向木訥的子默也許正在為什麼事而苦惱,就覺得不安。

    子默又換回了原來那輛小型的老爺車,後排座上堆滿了照相器材和各種雜誌。

    「上次那輛車怎麼樣了?」繫上安全帶,世紜問。

    子默尷尬而僵硬地笑了笑:「項峰差點殺了我。」

    「原來是項峰的車……」儘管從來沒見過本人,但世紜腦海裡立刻勾繪出一個戴著眼鏡的成熟版項嶼的形象。他是項嶼的哥哥、時下得令的偵探小說家——說起來,袁祖耘床頭櫃上的那本就是他寫的。

    可是……為什麼又想起袁祖耘?!

    她皺起眉悄悄甩了甩頭,不想去想。

    「嗯,昨天碰到他,還擺臉色給我看。」子默咧了咧嘴,有點無奈。

    世紜微微一笑:「我很好奇,偵探小說家究竟是什麼樣子,會像福爾摩斯那樣穿風衣戴帽子嘴裡叼個煙斗嗎?」

    子默哈哈大笑起來:「不……就是普通人,只是比普通人更注重細節。」

    她們在公寓樓對面的便利店買了盒飯以及飲料,打算回去用微波爐加熱後吃,這麼悶熱的天,世紜一點胃口也沒有。

    經過冰櫃的時候,她又看到那混和著蘋果和櫻桃的果味汽酒,在昨晚之前,她已經……有多久沒有再嘗到那樣的味道?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

    一瞬間,她不禁愣住了,像是忽然發現自己形跡敗露的犯人一樣,連手心也在冒汗。

    他……竟然買了這個給她!

    子默走到她身旁,說:「想喝啤酒?」

    她有點手足無措地搖了搖頭,連忙走開。

    整個晚上,世紜心神不定,那盒原本買來當作晚餐的盒飯此時正靜靜地躺在餐桌上,連包裹在外面的保鮮膜也沒有拆開。盒飯的旁邊是兩瓶被打開了的易拉罐,都只喝了一點,那是她心不在焉的結果。

    從三十一樓望下去,那些閃亮的燈光跟深藍色的天空就像是有一條分隔線,非常分明。如果可以,她想要淹沒在深藍的夜色裡,再也看不到。

    她走到電腦前,打開網頁,開始收聽書璐的節目。

    「各位聽眾,這裡是曹書璐在紐約中文電台為您帶來的中文廣播節目,很高興又跟你們見面了,自從上幾周公佈了我的專用郵箱以來,忽然發現自己還頗有一些觀眾緣,真的、真的、真的很高興!

    「謝謝『白色溫暖』、『非君』、『一二三四』以及『黃色潛水艇』說很想念我,謝謝『阿皎』、『中央公園』——是紐約的中央公園嗎——『水晶』以及『黛西』說會一直支持我,還要感謝樂樂、老趙以及小曼的鼓勵,真的很想你們。因為時間的關係,我無法在節目中一一對來信的朋友表示感謝,但你們的心意我全部都收到了,也希望大家不嫌煩地繼續聽我在電波中嘮叨。

    「在前幾期的節目中,『雲淡風輕』曾經談到了關於糖果以及糖紙的話題,他是這樣說的:得不到糖果於是轉而收集糖紙的人,究竟是愚蠢還是可恨?一位署名為『寂寞星球』的聽眾來信想要告訴『雲淡風輕』:如果糖果消失了,就請忘記糖果吧,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值得去珍惜的東西,糖果也許根本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人為什麼要太執著?」

    世紜瞇起眼睛,看著遠處那霓虹閃爍,彷彿是極樂園的巨大招牌,在引誘著嚮往美麗生活的凡人們。是啊,做人何必太執著。

    「不知道『雲淡風輕』是不是也在收聽節目呢,『寂寞星球』的話我已經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你,但書璐也有一些上一次忘記了說的話要告訴你。我曾經在網絡上看到過這樣的舉例:如果你家樓下有一間飯店,東西很難吃、價錢超級貴、服務態度差、並且環境很不好,這樣的飯店你會僅僅因為距離近的關係所以每天都去光顧麼?我想大部分都是不會去的,書璐當然也一樣,可是如果反過來說,這間飯店在離你家好幾百米之外,但是東西好吃又便宜、店員人美態度也好、而且環境像五星級酒店,你會走幾百米去嗎?我想,除了那些很懶的人之外,大部分都是願意光顧的吧。所以,執著與否,是要看你所執著的人、事、物是否值得。

    「人總是想要得到自認為最美好的東西,這種執著可謂有好也有壞,有人認為執著是一種慾望,而慾望是人世間罪孽之首,但也有人認為『執執念而死,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我想要說的是,如果自己真的覺得值得,真的覺得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東西,為什麼不可以執著呢?

    「但是……書璐也想說,這樣的『執著』對於『糖紙』來說,卻不公平。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理由、也不應該成為另一個人的替代品——我要說的就到這裡為止,這個問題也沒有答案,有的只是……不斷不斷地去思考。」

    世紜癡癡地望著天空中一閃一閃的紅光,那是將要降落的飛機。人為什麼不可以執著?因為執著太辛苦了,尤其是那些……虛無縹緲的執著。

    手機響了,她不禁愣了愣,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

    「喂……」

    「我還以為你不會接了呢。」石樹辰的聲音,總是讓人覺得溫暖。

    「哦,剛才正好走開了……」

    「現在我就在你樓下,不請我上來坐一坐嗎?」

    世紜猶豫了幾秒,說:「好啊,我住在三十一層。」

    掛上電話,她草草地整理完房間,合上筆記本電腦,打開門的時候,石樹辰已經站在門外。

    「進來吧,不用換鞋了。」她微微一笑。

    石樹辰手臂上掛著西裝外套,一邊抹著汗一邊走進來:「有任何冰的可以喝的東西嗎?」

    「你不會是想喝一杯才來找我的吧,」她笑嘻嘻地從冰箱裡取出礦泉水和啤酒,放在吧檯上,「你自己挑吧。」

    石樹辰左右看了看,最後挑了礦泉水。

    「最近我很忙,所以一直沒空來找你。」他坐到沙發上,狠狠地喝起水來。

    世紜搖搖頭,開玩笑地說:「幹嗎,你以為你不在我就活不下去啦?」

    石樹辰撫著胸口:「你這樣說我很傷心也,原來我是這樣一個小角色啊。」

    「你能有角色就不錯了,否則只能當路人甲乙丙丁。」

    他裝作咬牙切齒地說:「虧我今天一忙完就來找你,原來你這麼沒心沒肺。」

    世紜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她還是喜歡這樣的石樹辰,她還是習慣這樣的石樹辰。

    他半瞇起眼睛,看著她,眼神很犀利,不像平時那麼溫柔。

    「怎麼了?」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他聳聳肩,又喝了口水,才說:「你好像……變了。」

    她苦笑一下:「人都會變的吧。」

    他想了想,說:「也對。」

    「對了,我上次在駕校碰見李若愚了。」

    「哦……」他的眼神有點閃爍。

    「她也在學車,還差點撞到我——」

    石樹辰臉色一變:「——你沒事吧?」

    世紜笑著搖搖頭:「當然沒事,我只是覺得……」

    「?」

    「其實她是個好女孩。」

    「……」

    石樹辰的臉冷了下來,沒有再說話,中央空調裡吹出的冷風彷彿把空氣也凍結了。

    「怎麼不說話……」世紜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他別過頭去看著窗外,忽然又回過頭看著她,像是變了個人,溫暖的眼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傷和憤怒:「袁世紜,你就這麼想把我推給別人嗎?」

    「……」她說不出話來。

    「是,這個世界上好女孩很多,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她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

    「……」

    「裝傻很好玩嗎……」他忽然說。

    「?」

    「袁世紜,」他看著她,像是要看清楚她的眼睛和她的心,「你回答我,裝傻很好玩嗎?」

    「……」

    「看到我這樣你覺得很好玩麼——」

    「——沒有,」她終於忍不住說,「真的沒有。」

    「那為什麼……」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

    「看到我被你耍地團團轉覺得很有趣是吧?」

    「沒有,」她尖叫著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有!沒有!」

    石樹辰看著她,像是被她的樣子嚇到了,也許,她自己也被這樣的自己嚇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苦笑了一下:「是嗎……對不起,我可能……情緒有點失控。」

    說完,他起身走到門前,輕聲說:「再見。」

    然後,他就消失了,連關門的聲音也那麼輕柔,如果不是落在沙發上的那件西裝外套,世紜幾乎要以為,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