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226章  (5)
    第177章(5)

    一個時辰後,頸部纏著圍帶的涵玉隨自賞宴中離席的明承乾悄悄出現在鯉陽宮高台。此處視線高遠,地勢開闊,正可一覽今夜紫辰殿空場的盛況。場內眾人皆來觀瞻皇帝的新寵紅人,由於宴席吃罷,戲場未開,正值尚宮局收拾的間隙,大家都在輕鬆的互相寒暄喧鬧著。火燭如晝,宮花灼灼,遙望是一片衣香鬢影,流光溢彩交織。

    「玉兒你看,六王爺和六王妃。」明承乾衝著人群不屑的揚了揚眉毛。

    涵玉心下一顫,忙仔細瞧去。賞宴北角,她很容易就分辨出那一抹金黃。他正在和一郡王親熱的攀臂交談著,不時還在仰身大笑,涵玉彷彿都能聽到那熟悉的笑聲,嬉鬧無忌……他的身邊,緊隨著一位著四鳳銜珠秀金霞帔裝扮的宮裝女子。還真的帶來了?!涵玉一時有些木然。

    「朕沒騙你吧,」明承乾的聲音很嘲弄,「瞧老六開心的樣子,不像是被迫來的吧。不過話說回來,那也是個美人,朕待六弟不薄。」

    涵玉直直的盯著台下那一雙壁人,他要做什麼,帶著方子怡來參加皇宮賞宴?可是,他沒伸手拉她,他沒和她近距離親密說話,他對她彬彬有禮敬而疏之……他並不喜歡這個女人的!

    不知是園中何人先發現了皇帝攜昭容出現在臨近宮殿的高台之上,一時間山呼萬歲,叩拜不已。「皇上萬歲!昭容娘娘千歲!」明承乾笑著抬手,張德安高聲唱起。「眾愛卿自在玩樂,不必拘禮。」

    人群唱諾散去賞戲後,涵玉的眼睛才敢抬起去瞧那金黃色的身影。他與人群中漸漸走離,他的眼神肆無忌憚的向她的方向射來。他向皇帝拱手,竟也向她彎腰,可目光相對那一瞬,他卻只是微微點頭,很快就轉身離去了。涵玉與之遙望卻不得言語,只覺一時如鯁在喉,脖頸又隱隱發痛起來。

    他快步離了戲場,跨出了旁側花門,卻又不知想起了什麼,又邁了回來;又似想到了什麼,又跨了出去。如此,跨入,邁出,似悠閒,又似無聊……他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不停的,出來,進去;然後,整個人遙遙的注視著鯉陽宮方向,像是在思索著忘記了什麼……

    涵玉的眼睛突然模糊了。

    出入。他在跟她說「出入」……

    ——「以出世之心,度入世之厄。」他讓她等待時機,別忘了他的話,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她的心轟的燃燒了起來!她為何不相信他?她為何將猜疑防備用在他的身上?他沒有變,他不是那樣的人!

    第181章

    她喜極,渾身都在失控的顫抖著。「愛妃想什麼呢?」身旁那雙審視的眼眸射了過來。

    涵玉伸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僵直的脖頸,慢慢露出了一個生疏的笑容。「皇上……」她柔聲開口了。這聲音輕的很,在微熏的晚風吹拂下愈加虛幻。身旁的九五之尊很有些驚異,無聲的正望向了她。

    「嬪妾想請旨……」涵玉慢慢的發著音節,「想調些個……熟悉的人來,求陛下恩准……」

    他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她,她恭順的垂下了睫羽。許久,他低低的笑了,傲然負手回了身。「准。」

    紫辰殿賞宴過後,第二日,司禮監正印大太監張德安又來了鯉陽宮。這次,他還帶來了幾名恭順垂目小太監,人手捧一本厚厚的名冊。「昭容娘娘。」張德安與時俱進的改叫了全稱,「老奴給您將內侍宮人名冊帶來了,請娘娘玉點。」

    涵玉吩咐左右將名冊接來,反正都是眼線,還不如換個自己熟悉的、說的上話、瞧著舒服的。拿來一瞧,分為年籍和司職兩本平行名冊。她想了想,棄了年籍,取了司職。打開司職太監名錄,涵玉不由愣住了,那些東宮舊人,尤其是原景瀧殿和啟泰殿的內侍均被人體貼的用折角暗注了。這張德安不愧是奴才的頭子,辦事妥帖,洞察心思的能力更是厲害。她仔細的瞧著,那些當年舊識如今的去向都很一般,吳德遠在司苑局,管掌宮中所需蔬菜、瓜果,還稍好一些;那個和她一起出宮賣東西的李善長在混堂司,比那個管廁所草紙的寶鈔司強不到哪裡去,是管澡池子的;小順子在酒醋面局……看來都不怎麼樣,沒一個去了司禮監、御馬監、兵仗、銀作這樣的好地方,涵玉心裡有了底。再翻看宮女名冊,翠雲翠縷的名字不見了,她在心內長歎一聲,意料之中,剩下的翠墨翠染也被調到了尚工局冷衙門;女官之中,許婷和羅琴沒了蹤跡,估計是回家嫁人了;王靜、張金英還留在尚儀局,那個李蓉蓉居然成了新尚服,真是……除了皇后和尊位皇妃,像涵玉這樣的嬪位宮妃是沒有使用女官權利的,「女官就不必選了,」她自覺的將女官名冊還給了張德安。

    「無礙。」張德安饒有深意的乾笑回話,「如今只要昭容娘娘想要的,皇上都會答應。」

    「張總管,」涵玉惻惻笑了,「我不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昭容的位分做的那樣張狂,豈不是自尋死路,她還想活的長久些呢。「就這幾個人吧,」她簡單的指點著剩下那兩本名冊,吳德遠、李善長可留,小順子?她沉思片刻,手指輕輕的越過了,這個人知道的太多了,不能再留在身邊……「要些資歷老的人來吧,」她解釋著自己的舉動,「內監要這兩個老人兒,吳德遠、李善長;宮女就翠墨、翠染。行了。」

    涵玉在宮內沉寂的住下了。自此,後宮多了一位聖眷在身的昭容娘娘。皇帝對其寵愛之盛,令朝野咋舌。准昭容居鯉陽宮,恩許出入紫宸殿;昭容之弟由六品禁軍侍衛都統提拔為從四品鐵衛營將官;其父姊涉汝陽謀逆案一併平反……可是,這個寵妃很是神秘。整個後宮,除了坤寧宮的余皇后常年閉門不出外,就屬這個突然受寵的董昭容玉容難見了。除了幾次宮廷的宴席隨皇帝左右出場外,她幾乎從不出現在內宮殿堂。參加賞宴,也是低頭垂目,片語沒有。遙看品貌顏色也是尋常,難道皇上喜歡這樣一個悶葫蘆?不熟悉她的宮妃內侍們私下去打聽,卻聽得傳聞說這位董昭儀在東宮時就和皇后有過間隙,竟似還和六王爺有什麼情愫,且在宮外失蹤過一段時間……再打探下去,就是血淋淋的幾具屍體了。

    從此,鯉陽宮為洪水猛獸,眾人皆識。

    玄武元年的秋天,涵玉行走如風中搖葉。眾人皆知鯉陽宮的氣焰蓋過了昭陽宮,卻不知涵玉心下已是暗流潮湧,驚濤駭浪。明承乾很「寵」她,寵的讓她心神難平……每日幾乎都有正殿派來的賞賜,尤其是尚服局那裡,董昭容的纖腰一握已成了不可複製的經典。那李尚服抿嘴笑著,「昭容娘娘的腰身量皇上的胳膊就成,准著呢……」至於司禮監記檔的侍寢記錄,離紫宸殿最近的鯉陽宮更是滿紙的醒目。只有涵玉自己知道,很多時候,秉燭參政至深夜的明承乾,只是靜靜的抱著她在床榻上入眠而已。可是,這份無上的寵愛讓她心虛,心顫,如芒刺在背。她怕……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怕什麼。怕得到?怕失去?

    那明振飛也著實了得,竟派人在深宮之中給她送來了隱秘的訊息——稍安勿躁,麻痺為上。她對光審視著飛魚躍水的暗紋,仔細數全了水紋糾葛,長長吐了一口氣。

    麻痺為上?她在宛轉承歡的時候想的最多的就是這個詞。她的身體在熟練的配合著,難以想像的快意淹沒了她的胸膛,一聲聲纖柔細長的靡魅呻吟,一陣陣精疲力竭的惆悵恍惚,她空虛的瘋狂痙攣著,頭腦一片空白……「玉兒,」他任由她在懷裡篩糠一樣抖了很久,然後抱著她,輕輕的吮吻著,直到她漸漸平息,「還是來幫朕吧,寫條陳……」他的聲音很是疲憊。這無力的瞬間讓她的心轟然塌陷。她為什麼要害這個男人?為什麼呢……她竟從心底搖晃了一下。激情過後人心特別容易柔軟嗎?她突然有些疑惑,這樣的日子不也很好嗎?這不是她經歷的最好的生活了嗎……

    離開紫宸殿,隨內侍步回鯉陽宮,涵玉還在不住的怔神。「娘娘,」身邊的吳德遠輕聲提示開來,「前面是瑞王殿下……」

    涵玉一個冷丁回了神,她抬眼一望,樓閣轉角間一抹金黃色的纖小身影孤獨的佇立著,望見她,還恭敬的低頭作揖。這正是明承乾那八歲的皇長子、瑞王明惟玨。

    「瑞王殿下,」涵玉不得不笑著招呼著,估計這可憐的皇子是來「偶遇」他父皇的吧,「皇上在殿裡呢。」她說完想閃身而過。

    「母妃秋祺。」卻不想那小小的身影卻徑直迎了上來,走近涵玉才瞧見,他的手中還提著一對簡陋的提燈。「孩兒是來拜見母妃的,宮裡人說母妃會從這邊來,孩兒特等候於此。」瑞王開口有禮有節。

    涵玉聞言驚訝萬分,拜見她?她可不想和皇子之爭扯上什麼關係!雖說現在許昭媛生的福王尚小,但畢竟這瑞王母家勢弱,口碑又一向木訥不討喜,她可不想一招不慎將來反被其害……「殿下真是抬舉本宮了,」她示意吳德遠率眾退後,乾笑著端正了身姿,「有什麼事需要本宮去做的嗎?」

    「回母妃,明兒個是下元節,」瑞王恭敬的躬身,「孩兒腆顏給母妃做了這個去厄燈,特來孝敬。」

    涵玉有些發愣,下元節?她猛的醒悟過來了,十月十五日是下元節,傳為水官大帝的誕辰,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所以每逢下元節來臨,就是水官大帝下降凡間巡查人間善惡,為人們解除災難的時候。此時,家家戶戶張燈三夜,在正廳上掛一對提燈,並在燈下供奉魚肉水果等。這下元節雖沒有天官誕辰上元節那樣熱鬧慶賀,但畢竟宮中還是有統一配置的,但這瑞王爺既然送了,也算有心,不好拒絕,涵玉只得勉為其難的笑納了。

    「多謝殿下了,」她小心接過那一對提燈,「讓韓婕妤病中還勞心勞力,真是慚愧。本宮不便去探望,請殿下代為鳴謝吧。」都知道她與後宮沒有聯繫,這樣說辭也很正常。

    「不是母親吩咐的,」瑞王的小臉有些發紅。他憋了好久,終於鼓足勇氣開口了,「筵席上她們都不願和我說話……只有您將我一視同仁,孩兒是真心孝敬母妃的,所以,只做了這一對提燈,祈求下元水官為母妃排憂解難。」

    涵玉提著那簡陋的宮燈,緩緩的凝望著眼前的沖齡皇子。這個孩子的話不管是不是韓婕妤所教的,但大意都是顯而易見的——他想投靠鯉陽宮。

    「皇后娘娘和張昭儀那裡,瑞王不該忘了的。」她一語雙關的淡淡說著。

    「孩子尊母妃教誨,這就去做。」瑞王卻就勢接下話題,恭敬長鞠,「母妃,孩兒告退了。」

    涵玉怔怔的望著那金黃色的身影消失在樓台宛轉處,回憶起了很久前在啟泰殿吳德遠說過的話——「殿下子嗣稀少,只有一位世子,還不甚靈敏……」

    ——不甚靈敏?涵玉冷笑著彎了嘴角,不知怎麼,她竟突然想到當年的東宮太子明承乾。父子血親,這瑞王難道也是個韜光養晦的隱忍之人?「回宮。」她將提燈給了吳德遠。

    月上中天,如白玉盤。涵玉寂寥的跪在月華之下。下元日,是祈求生命歷程中持久困境與苦厄消除、化解的日子。可是,世間的苦厄真能化解的了嗎?水君大帝,我這裡的苦難,能化解的了嗎?她虔誠的雙手合十,垂目,歎息。

    是夜,皇帝駕臨。「好粗陋的做工,」明承乾瞥見了迎頭高懸的提燈,不由的皺起了眉頭,「尚工局如今就這番成色?」牽扯到皇子與宮妃的私相授受,旁邊的內侍不敢接話,只是口呼「皇上恕罪」,撲通撲通跪了一片。

    「皇上,嬪妾晌午見到了瑞王。」涵玉雲淡風輕的接過話來。

    「惟玨?」明承乾喜怒無色的瞧了她一眼,「也就你,敢這樣掛出來。」言畢邁步入了殿內。涵玉隨後入殿,「嬪妾沒有什麼可對皇上隱瞞的,」她不假宮娥之手,侍奉上了棗糕食點。

    明承乾用過夜宵,揮手散去了眾人,「閣部上奏,想讓朕早立太子,朕也動心了。你說呢?」他愜意的靠在了椅背,「你覺得,瑞王和福王誰更合適一些?」

    「嬪妾豈敢妄議朝政。」涵玉心下一驚。

    「你和她們不一樣,但說無妨。」明承乾就是來了興趣。

    「嬪妾沒有接觸……只是聽傳聞瑞王仁孝、福王靈慧。陛下春秋鼎盛,日後還有諸多皇子,嬪妾哪裡品評的過來。」涵玉滴水不漏的搪塞過去。

    「仁孝?你的評價很高啊。」明承乾臉上竟帶著難得一見的欣慰,「是啊……東宮之於國祚,早立天下心安啊。」

    涵玉心下一震,竟一瞬有些失態,如此大事,他竟透露給她聽?

    「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啊。」明承乾望著她的樣子,笑了。「來,」他突然似想起了什麼,「明日起愛妃要重操舊業替朕分憂了,來看看朕給愛妃的賞賜。」他將她拉到了條案之邊,提起湖筆,端正的寫下了一橫一瞥。涵玉側頭一望,竟是一個「辰」字。她有些疑惑,這是給她的什麼賞賜呢?

    「朕想了許久,」明承乾淡淡的輕笑著,「賜給你,做日後皇子的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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