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是日辰正，禮部派人送來了各位備選采女的臨時號牌。並通告，辰末召眾采女正殿空場集合，等待抽號分組。
這一次，涵玉既然早上已經答應了方子怡，就必須得出去露露面了。
素面朝天的她跟在畫著精心妝容的方子怡身後，無聲的，在空場上站好。
前方，飛簷斗角，亭台依舊。
多少年前，她站在這裡，等待著陸重陽在內的禮部官員篩選；
多少年前，她就是在前面的那棵楊樹之下，將吊著毒打的甄心救了下來；
多少年前，她也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了月光、月容、明振閣、明振天和明振飛那群天之子女……
多少年前，她正是無知懵懂的從這裡，踏入了漩渦中的東宮，糾結上了太子明承乾，以致陷入這一場至今無法抽身事外的陰謀紛爭……
那些已經遠去離散的悲惻人影，他們當年鮮活高傲的音容笑貌還能清晰的浮現腦海——玩心重的月光，話語尖刻的月容，放浪不羈的明振閣，英俊帥氣的明振天，還有那個一直不引人注意的明振飛……
可到了現在，真應了一句——去的去，散的散。真是世事變幻，滄海桑田……涵玉定定的思著，不由的有些惆悵、失神。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衣香鬢影，鶯聲燕語。采女們湊到了一起，都互相攀談了起來，日後，或是敵手，或是同仁，說不定，中間還有個貴不可言的正主……還是互相寒暄一下的好啊。
「您是哪裡人啊……」有人發現了涵玉。
涵玉一個冷丁，猛的從神遊中回過神來。
「青州……」她乾笑著，小聲答道。
「啊！！」一瞬之後，涵玉身邊，就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空圓。這一處的人群，都彈縮到了一邊，競相尖叫了起來。
「噤聲！噤聲！」很快有禮部官員前來維持秩序了。
「哎呦！青州來的啊……」「你瞧她那病怏怏的樣子……」「不得了啊……嚇死了……」「你看，還咳呢！」各種嬌滴滴的聲音一齊冒了出來。
那禮部官員也是第一次見到涵玉出來，他看著涵玉那付捂嘴咳嗽的樣子，一時也沒了主意。
只有方子怡，還面不改色的立在涵玉身邊。「那，先把她分的組定下來，趕緊讓她回去不就是了。」方子怡在最恰當的時候插話了，「我們倆一個院，」她劈手，將涵玉手中的號牌拿了過來，與自己的號牌並在一起遞給了禮部官員，「就我們倆一組得了，我先送她回去了，省的大家害怕……」
「快走哦……」「趕緊走……」「嚇的個死人啊……」眾佳麗似歡送瘟神一般。
是日下午，禮部送來了抽籤的結果。肖瑤，壬字一百三十一號；方子怡，壬字一百三十二號。方子怡如願以償的和涵玉分到了一組。這組采女備選日期排在了大選的第三日，也是最後一日。來送號牌的禮部官員同時向她們倆補充說明了這日之後的計劃安排。馬上開始的這一輪，是宮內司禮監主審。采女若未入選，發銀兩盤纏打道回府；若入選，則一併下旨昭告天下，此女正式納入皇宮，成為宮內的待封嬪妃。至於封號，要等著皇太后和皇后第二輪看過之後，視表現而定。若是機遇趕的好，說不定皇帝陛下還能親自來過目……
後面的程序涵玉根本沒聽到心裡去，這跟她沒什麼關係，她關心的，是這一輪司禮監誰來？會不會是東宮的熟人呢……
「大人，不知明日開始的復選是宮裡哪位總管公公來主持？」方子怡比她急，自然送上了銀兩，問起了話來。
「小姐這是做什麼啊……」那禮部小吏佯裝推脫一番，乾笑著壓低了聲音，「不過您問我，算是問對人了……一共仨人。說了算的是司禮監客印大太監，郎得福郎公公。還有內宮監史公公，御用監王公公。」
「他們……都是皇上在東宮時的舊人嗎？」涵玉插了話。
「不是。」那小吏搖頭，「除了司禮監正印提督大太監張公公是舊日裡在東宮伺候皇上的，這一些頭面太監，都是皇宮裡的老人兒了，哪兒都講究按資排輩啊……」
「哦……」涵玉在心裡可是放下了塊石頭。沒有東宮熟人，好啊……省的那日她還得費心去裝病……這種關口想逃過御醫的眼，可不容易啊……這樣好，就去走個過場，她就自由了！
接下來的幾日內，一千多名采女，依次沐浴，理妝，待檢。集芳社可謂悲喜兩重天。一組一組采女進去了，又一雙一雙出來了。有的興高采烈，有的黯然神傷……方子怡和涵玉倆人都很關心內裡是如何個情況，可兩日下來，她們比第一日復選采女多知道的只有一句話——過關的采女數量很少。據說是皇上的旨意，不用留那麼多人。
第三日清早。終於，輪到了涵玉和方子怡。
這日一早，涵玉的屋子裡就來了些丫鬟婆子，先是給她沐浴淨身，後給她穿戴上了一樣的衣飾髮鬢。「濃一些……」涵玉趁人不備，偷偷塞給了為自己描妝的婆子一錠整銀。那婆子畢竟是場面上的人精，看著涵玉的比劃臉色，心下就明白了幾分。
一番舞弄之後，涵玉對鏡一望——
好艷俗的一張臉！根本就沒有她本來的面目！慘白的看不出表情的面頰，過時多年濃黑醒目的拂煙眉，像戲子般上吊失真的眼梢，兩片像喝了人血般的紅唇……
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涵玉滿意的左顧右盼，呵，到時候場上就算有熟人，一時也認不出她了吧……想當年，自己在東宮可是從來不上妝的……這一下過眼一千多號人，就算有人認識她，到時候誰能想到，這個人，就是東宮原來的董司筵呢……安能識我乎？涵玉對著銅鏡得意的咧開嘴笑了。
「哎呦！小姐您可不能這樣笑！」那婆子猛的叫了出來。
涵玉一愣，下一瞬，她清楚的感覺到「啪嗒」，從臉上生生吊下一塊粉來……
一陣忙亂補妝之後，涵玉終於出了院門。門前，早已站好了妝扮的宛如清水芙蓉一般的方子怡。
「你……」方子怡驚愕的瞪大了雙眼，她實在是被涵玉艷俗的妝容給嚇到了！「你……你用不著這樣吧……」她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輕聲數落著涵玉，「你這樣，也太明顯了吧，讓別人……」
「呵，人各有志，你日後發達了，別忘了關照下我就是……」涵玉僵僵的維持著表情，她真是不敢再笑了，再掉下塊白粉，補都沒地方補啊……
很快，關鍵的時候到了。
集芳社正殿，內監喊號入選，涵玉和方子怡交上號牌，恭敬的依禮入內。
堂上，端坐著三個紫服太監。那位置，正如當年的禮部官員。看看認不認得……涵玉下意識掃了一眼，卻驚愕的滯住了眼神！
座位正中，端坐的那位紫袍銀冠的大太監，不是別人，竟是當年她熟悉的東宮總管大太監——張德安！
天啊，怎麼是他！涵玉驚恐萬分的趕緊低下了頭，不是說，來的是客印太監郎公公嗎？怎麼正印親自來了！想當年，她和他還有過節在身……若是讓他認了出來……
後來堂上的問話，涵玉根本就沒敢抬頭。那張德安見狀先問了方子怡，態度和藹可親，問的很是詳細。輪到涵玉的時候，涵玉乾脆裝成一副緊張的說不完整話的樣子，扭捏的站在那裡死死抓著衣襟，聲音也顫，人也顫，讓她抬頭，也是飛快的抬一下就垂了回來……
張德安見此，也沒多難為她。堂上小太監很快開始喊結果了，「壬字一百三十二號方氏——」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涵玉明顯能感覺到方子怡身形的顫抖。
「留——牌。」
「謝公公提攜！」方子怡難掩興奮的施了一個輕盈的萬福謝禮。涵玉的心也放下了大半。好，留了一個，她就等於是自由了……
「壬字一百三十一號肖氏——」涵玉向前一步，渾身輕鬆的準備迎接結果。
「留——牌。」那小太監，竟拖音喊出了這樣兩個字！
涵玉驚呆了！她猛的抬起了頭，不會吧！喊錯了吧！
卻見那張德安根本就沒理會她，眼梢都沒朝這邊瞥，「下一組，」他做著手勢，示意叫人。
「恭喜兩位采女，請隨小的來。」這廂，已有一小太監將兩人自座後繞行領出殿外。
「這位公公……」涵玉像做夢一般，「剛才……」
「您二位都被留了。」那小太監的話語清晰，「張總管的眼力，毒辣的很啊……這三天了，全留的，可就您倆在內的兩對兒啊。」
「張……」涵玉覺得面色都僵直了，「不是說郎公公來嗎……」她低聲嘀咕著。
「小的先跟兩位采女姐姐道喜了，」那小太監的嘴甜膩的很，「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等下您過了前面那道門，入宮後就能很快見到皇上了。若是有了封賞，還請別忘了小的，小的叫小圓子……」
「很快就能見到皇上？！」方子怡驚喜的尖叫了出來，「真的？！到時候皇上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能一齊來嗎？！」
「說來這幾日不巧啊，」小圓子嘿嘿的笑著，「太后娘娘鳳體欠安，不能來了。皇后娘娘見太后娘娘不去，說她自己也不敢做主，也不來了，最後乾脆，讓皇上親自來挑吧，所以，這第一關，張總管就必須得親自來把關了……」
說著說著，三人走到了集芳社的後院。一連排著幾間小屋，門虛掩著，窗戶卻都是糊的死死。小屋外，站著面色嚴峻的禁軍，院北角，還掛著一架子，垂著那醒目的三尺白綾……
「姐姐們請……」小圓子慇勤的為涵玉和方子怡引著路，「裡面都是些宮裡的老姆姆，隨和的很。」他挨戶敲著門，彎腰依次將二人送至不同的屋子。
涵玉突然明白了，這兒該是驗身的場所了……
夏日炎炎，屋內關門閉窗，更是悶熱。
「肖采女，請更衣吧。」一個老姆姆接過了涵玉的號牌，很和藹的示意她更衣躺到床榻之上待檢。
涵玉的手腳，難以克制的冷戰哆嗦起來。
「不用緊張，」那姆姆笑的很油滑，「老身還是女人呢……您要是日後做了皇上的妃子，還得當著一群太監宮女的面侍寢呢……宮裡的事兒，習慣了就好了……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