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93章
    第90章

    新春伊始,照例放關三日。

    京城門戶、賦稅第一關——天定門人行熙攘,川流不息。

    守門的京畿衛打著哈欠相互抱怨著,「大過年的,又天寒地凍,這些人也不願清閒……」

    「要是能放我回家,我哪兒都不去……」

    「是啊,老婆孩子熱炕頭……」

    在守衛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中,一隊鏢客押著十幾馬車的貨物入了城門。

    「過年也不忘賺錢……」一守衛嘟囔著站起了身子,「查貨,查貨!」他叫囂著走上前去。

    為首的鏢頭戴著厚厚的雪氈帽,恭敬的抱拳迎上前去,「官爺吉祥啊,」很標準的魯西口音。

    「打開打開!」守衛走到了馬車跟前,左顧右盼一番。

    鏢頭陪笑貼上身去,厚厚的棉氈服擋住了身後大半視線。

    「馮副使放心,郭大人已經回來了。」守衛快速說著。

    「甚好,」鏢頭輕笑,片刻身形一轉,又換了濃郁的魯西口音,「官爺,俺們都是出苦力的,這貨主……」他又連塞帶送的將什麼東西捅進了守衛掌心。

    「走吧!」守衛很不耐煩的揮著手,回身卻已換了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算識相,」他向避風處的同夥走著,將手中的銀子掂了掂,吆喝著,「中午哥請客……」

    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進了城門,鏢頭模樣的東宮指揮副使馮嚴瞧著最後一輛馬車順利入關,輕輕吐了口氣,「走,」他吆喝著左右,緊緊護在貨物周圍。

    「砰」的一聲,一個男人與他匆匆擦肩而過,劍器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音!

    「對不起,」很溫和的聲音隨之從耳邊飄過。

    馮嚴一皺眉,按緊了腰上的配劍,情不自禁的回身瞧去。那個男人牽著一匹健馬,背影筆直的向天定城門走去,著一身黑灰色狐皮襖子,戴著再普通不過的厚雪氈帽,行頭利索,步履輕盈,很快沒入出城的茫茫人群之中。馮嚴注視良久,心下竟有些忐忑,怎麼總覺得這身影熟悉的很呢?似何時在某處交過手一般……

    「堂主……」旁邊的人不得不開口提示了。

    「哦,」他趕緊收了視線,快步追上馬隊,「弟兄們,找家客棧落腳!」他大聲吩咐著。

    坤寧宮內,涵玉整日望著九九消寒圖無聊的發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她越發的厭惡深宮生活了。

    靈兒輕輕走到她身邊,「小姐……」因涵玉實是不喜以前的稱呼,她自新年改了口,「奴婢見內宮監給各宮主子備了些小貓小狗……」

    「不要不要。」涵玉煩悶的揮著手。這宮裡的日子簡直和坐牢一般,她深深懷念起東宮那些如山的奏折……如今,她被錦衣玉食的養在中宮,實在是無聊要發瘋……

    靈兒也很頭疼,伺候這小姐比伺候娘娘都難……拿來書,她一看女戒女訓烈女傳的條封就捂眼搖頭,可宮裡娘娘都看這樣的書啊;拿筆墨顏料來,她盡畫些難看的山水小屋,那畫功,怎麼看也不像出自一知府的嫡出千金;最可怕的是給她送琴,勉強彈了一段不知名的調子,竟嘟囔著什麼有情無情的,將琴都摔了……

    怪不得能讓太子殿下喜歡,靈兒只得總結出這麼一句,低頭歎氣。

    二月,桃夭。玉蘭解。紫荊繁。杏花飾其靨。梨花融。李能白。

    月光出嫁的日子定了,三月初二,六皇子明振飛加親王銜,送親。

    消息傳到坤寧宮,涵玉也有些發怔,加親王銜?太子是什麼意思?

    ——「蔣太保還能便宜了外人?二殿下和四殿下唄!六殿下明年才行冠禮,七殿下還有好幾年……太子爺高明就高明在這裡!」曾經她和吳德遠議論諸皇子封王的對話浮了出來。

    ——「三哥竟下旨讓我去送親,你知道為何嗎?」

    ——「二哥連他是長兄的話都說了,三哥還是不同意……」

    ——「可是,五哥前日上奏,要去封地巡弋,三哥給否了,說他剛監國,還離不開兄弟的輔佐……」

    明振飛的話清晰的映入腦海。這麼說,太子給了他一個六王爺的稱號,東南夷鉞之行,由不得他不去了……

    ——「看來你和我一樣,都是燈下黑……」明振飛的歎息聲言猶在耳。

    涵玉皺了皺眉頭,這些天湟貴胄們,要做什麼啊……

    成了六王爺的明振飛還是不時的以向皇后請安為由頻繁出入坤寧宮,當然,醉翁之意自知之。涵玉沒忘先行恭喜他封王,他卻很不屑的置之一嗤,「連個封號都沒有的王爺,有什麼可喜的。」涵玉語塞,心想這位爺脾氣夠古怪的,當年在得月樓憋氣成那樣,如今心願得償卻裝的清高無比……

    「天快暖和了……」明振飛笑著打破了這陣尷尬,他走近一步,悄聲說著,「過兩日我要先去東南走一趟……你喜歡什麼東西?我給你帶……」

    涵玉臉一紅,她都有些驚訝於自己的表現,怎麼會聽句話就臉紅呢?!

    明振飛見此,笑意更濃了,他竟伸手攬過了她盈盈可握的腰肢,「你若不肯說,我自己定了。」他輕笑的聲音飄忽的像飛落的羽毛。

    涵玉覺得自己的臉像發燒了一般,她將頭扭向一邊,「殿下……」她趕緊轉移了話題,「您該改了自稱吧……」

    明振飛一愣,隨即大笑起來,「本王?」他有些諷刺的轉過身去,「何必呢……」

    「還記得我問過你的話嗎?」不知是否是涵玉看錯了,他的目光竟瞬間閃過一瞬的憂傷,「若是有一天突然什麼都沒有了,和平民百姓一般……」

    涵玉一怔,他怎麼又提起這事了……她預感事情有些不太對勁,悄悄抬起眼打量這位新晉位的小王爺。

    「會如何呢?」他竟將眼眸直直轉向了她!

    涵玉愣了,見那目光堅定的不可躲避,只得穩了心思,乾笑一聲,「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沒了就沒了吧……」她竟想起了自己在金水橋的縱身一跳,「看開些,無憂結不成病,聖人不都是如此嗎……」

    她苦笑著回望向了他。

    他看著她沉穩靜謐的眼神,良久,暖暖的笑了。

    三月,薔薇蔓。木筆書空。棣萼韡韡。楊入大水為萍。海棠睡。繡球落。

    三月初一,天象吉祥,萬事具備。只等第二日公主登鸞,盛妝遠嫁。

    誰想正午過後,卻從二皇子明承天的謙王府傳出一條震驚朝野的消息!和親專使六王爺明振飛在宴會上食河豚中毒!謙王明承天散發跪於太廟謝罪,並自請為月光公主和親專使……

    涵玉心裡一咯登,謙王明承天?

    ——「二哥連他是長兄的話都說了,三哥還是不同意……」

    這敏感時期造事之人,究竟是明振飛,還是這個一直默默無聞的明承天?

    想著想著,涵玉有些發笑,竟然專揀著春天開河豚宴?這謙王敢請,六王就敢吃……莫非,她打了個冷丁,莫非他們是聯手破壞太子計劃的?!

    可是……謙王是太子的親哥哥啊……

    ——「就是二殿下宅心仁厚……可娘娘說他被魘咒壞了腦子……」

    涵玉冷笑一聲,王失其鹿,各方諸侯均按捺不住粉墨登場了,連這位韜光養晦蟄伏於世的病王爺都出面了……人皆雲未雨綢繆,可眼下這場景讓她愈發的看不明白,太子即位難道不是鐵定的事實?那皇后把她董涵玉養在坤寧宮做什麼?

    ——「承乾跟哀家說,他日登基之後,軍國政大事不決者,求於太后。」

    ——「你說,承乾這話,有幾分真?」

    ——「哀家姑且相信他,但哀家也不只有他這一個兒子……」

    涵玉打了一個哆嗦,莫非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理順了一下思路,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太靠譜了!

    皇后不能讓她回東宮,這關口還需要榮威將軍府!

    ——「哀家現在不動那余妃,不代表將來也是。」

    但將她養在中宮,關於脈象的事情也不向太子澄清……

    ——「你折騰這一下,讓他和余妃間有了隔閡。說來,也不是件壞事。」

    ——「合適的時候,哀家會讓你回去的……」

    合適的時候……她的右眼一陣亂跳!有她在,余妃曾謀害皇嗣的事情就算是坐實了!事成之後,二廢太子妃?!涵玉的腦海突然清涼一片!余妃一死,她還能活嗎?

    她知道的太多了!兩度廢太子妃竟都有她董涵玉的身影!

    一股深深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咽喉,到時候,就算是皇后不親自動手,只需放風讓太子知道了真相……

    「啊——」涵玉摀住了眼睛。她不能再在這兩隻老虎身邊待下去了!在一切還沒有發生之前,得趕緊找到出路!

    可出路在哪兒呢?!

    電光火石間,一個人影竟猛的自腦海蹦了出來——明振飛,六王爺明振飛!

    這已是涵玉對著鏡子整理的第三遍髮式了。

    靈兒在一旁笑著打趣,「小姐已經是夠美了,保管殿下見了……」

    涵玉白了她一眼,「讓你問的事,問明白沒有?」

    靈兒胸有成竹,笑著走上前去,悄聲說著,「太子殿下定在今日下朝後去……」

    涵玉在心裡暗笑,臉上卻擺出一付羞澀歡喜的姿態,「宮裡我不熟,你帶路,我們早些去……」

    「是!」靈兒拖著音,脆聲聲的應著。

    「這事誰也不許說!」涵玉轉臉又是一副嚴肅異常的樣子。

    「是!」靈兒憋著笑,替她將白狐裘圍好,轉身候在了門外。

    涵玉看看左右,悄聲從木箱疊衣之內摸出一金絲鳳瑪瑙串項珠,這是明振飛此次東南歸來送她的蠻族之物,她對鏡解開了白裘一角,將它仔細的圍到了自己的玉頸之上。

    怎麼又要做這種事情……她忍不住想起了奉安別苑的那朵白玉蘭……鏡中的美人苦笑一聲,將白狐裘一緊,一切珠玉翠石皆沒了蹤跡。

    她滿意的離去了。

    毓慶宮,乃是明振飛生母徐惠妃住所。自河豚事件後,明振飛就被惠妃接回了本宮養病,莫後恩准,還說一個未行冠禮未成親的皇子,原就不應搬出宮去……

    等宮娥通傳完畢,涵玉鄭重交代靈兒,留在偏殿即可,但切不可讓東宮之人發現蹤跡。靈兒只當她和太子玩那些小兒女把戲,掩嘴答應了。

    很快,指引女官走了出來,涵玉隨其步入了毓慶宮正殿。徐惠妃很是熱情,竟自座上迎了下來。「奴才董氏參見惠妃娘娘……」涵玉趕緊行禮,卻被一雙手麻利的攙扶住了。

    「董姑娘和本宮不要見外,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徐惠妃溫柔的話語如和風撲面。

    涵玉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有些汗顏,「皇后娘娘差奴才來給王爺送雪蓮霜……」這差使向來是宮女做的,被她很「陰謀」的搶了過來,如今說著,底氣難免不足。

    所幸徐惠妃並未察覺異常,她叩謝了皇后恩賞,命宮女引著涵玉往明振飛寢殿而去。

    涵玉調整著自己的氣息,等待著宮女完全挑起了寢殿的幔簾,太監完整報出坤寧宮名號,停頓片刻,才緩緩的含笑步入內間。

    明振飛斜靠在臥榻之上,看樣子氣色不錯。等看到來人是她,眼神一瞬竟有些發怔。

    涵玉心底一鬆,他對自己,還是很有意的。

    公事式的對答之後,立刻有宮女上前替涵玉解下了外披的狐裘,涵玉面無表情的整理著衣袖,意料之中的瞥著那道目光始終停滯在她的脖頸之處……

    不知怎麼,她心裡竟開始無比的鄙視起自己來……

    「六爺,這是娘娘賜的雪蓮霜……」她垂著眼眸走近床榻,輕輕的將盒子送到明振飛的手上。

    他目光熱切的接過盒子,「好看。」竟輕笑著開了口。

    涵玉愣了一下,旋即紅了臉,「……奴才告辭了……」她有些堅持不下去了,轉身欲走。

    一隻手臂突然自身後探出,緊緊的將她翻入了懷中。

    「啊!」她有些受驚失色,「六爺……您?」她居然結結實實的被甩入了床幃之內!

    「噓!」明振飛狡譎的笑著,「我裝的像吧……」他的氣息越來越近,貼近了涵玉的耳朵,「你可不許回去告密……」他口中吐出的陣陣暖風令她耳朵立即紅了半邊。

    「有人……」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這……看到了……不太好……」

    他呵呵的笑著,將環繞她的手臂鬆了開來。

    涵玉這才面紅耳赤的狼狽站直了身子。「殿下若沒什麼吩咐奴才就回去了……」她的聲音像蚊子哼哼。

    「真不錯,」他卻所答非所問的說著,嘴角微微翹著好看的弧度,「這些黃毛做玩意做的就是精巧,真適合你……」

    「日後若再去東南見到了,我再給你買些回來。」

    「保管和她們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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