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91章
    第88章

    冬月廿五,坤寧宮大總管李德海來了東宮。傳懿旨,皇后娘娘召見董涵玉。

    太子上朝去了,太子妃閉宮不出。許婷張德安等誰也不敢拿主意說什麼,只得眼看著涵玉被坤寧宮的暖轎接走。

    涵玉心裡忐忑的很,這麼快就來了……自己該如何應付呢……

    坤寧宮裡,涵玉大禮叩見了莫皇后。

    「董涵玉,」皇后的心情不是很好,「你好大的膽子!」她劈頭就是一句。

    「奴才死罪。」涵玉知道瞞不過她,索性也認了。

    「哀家當初告訴你薛何魁的事是為什麼?恩?」皇后的眼神銳利的很,「你怎麼敢擅自就用它製造事端!」

    涵玉在心裡暗笑,她還不是學著州官放火,和那個修容墮胎事件殊途同歸罷了……

    「娘娘,」她裝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事出突然,奴才為了保命……實是不得已而為之……」說到後來,聲音都帶了哭腔,「太子妃娘娘不知為何竟對奴才起了殺意……奴才萬般無奈……」

    「行了。」皇后冷語喝住了她,「知道這事讓你鬧的有多大?」她步下鳳座,緩緩的在金磚上踱著步,「承乾最看重的就是這個……」她輕歎搖頭,「不過念在事後你還知道些輕重,這次哀家就暫饒了你,但是,你就在坤寧宮住下吧,不用回去了。」

    涵玉一驚,猛的抬起了頭。

    「怎麼?捨不得?」皇后定定的看著涵玉,「你想回去讓承乾徹底廢了那余妃?」

    涵玉嚇的冷汗直流,趕緊磕頭表態,卻聽得頂上一陣冷笑。

    「你不用嚇成這個樣子,」皇后的聲音很是輕蔑,「哀家現在不動那余妃,不代表將來也是。」

    涵玉一冷丁,有些呆滯。

    「知道哀家這次,為什麼冒著風險留下你這活口嗎?」皇后換了輕鬆的表情,笑的很自得。

    涵玉的頭腦快速的運轉著,是啊,有自己在,那修容墮胎事件就多了分露餡的可能……她為什麼要留自己的活口呢……涵玉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來,皇后又想做什麼!

    她心虛的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后,卻見莫後一臉的淡然。

    「還記得哀家初讓你給承乾做筆吏官時,你對哀家說的話嗎?」皇后慢慢的開了口。

    涵玉一想,驀然紅了臉。

    ——「民女絕沒有攀龍附鳳之意,求娘娘收回成命,民女寧願終身不嫁伺候公主,絕不敢存非分之想。」

    ——「民女願終身為皇后娘娘所用,唯攀龍恩典之事,請娘娘收回成命。」

    ——「謝娘娘栽培,涵玉定恪守自己的本份,專心伺候太子筆墨。」

    皇后從嘴角斜出一個笑來,「哀家那時就說,看日子久了,你還能不能這麼說……」

    涵玉的臉更紅了,她垂著頭,一言不發。

    「所以說,話永遠不能說死。」皇后伸手將涵玉扶了起來,「哀家當初也沒看出你有這個本事,可這往後,說不定還真要倚仗你呢……」

    涵玉驚了,她退後一步,想下跪,卻被莫後給施力支住了。

    「來,陪哀家說說話。」莫後竟拉著她的臂膀,將她一併拉到了鳳榻旁,「坐吧。」

    涵玉雖頭腦發懵,但也斷然不敢篡越落座,她弓下身子,勉強在腳塌邊坐了個小角。

    皇后神態很是放鬆,她吩咐左右不必伺候,也讓涵玉別說廢話,「知道龐妃為何如此得寵嗎?」她隨便的似平常人家閒話家常。

    涵玉瞪大了眼,這……她怎麼知道?「奴才不知……」她輕聲說著,「可能是皇上一時被蒙蔽了吧……」她揀著莫後愛聽的話說。

    「呵呵,」皇后竟笑了。

    「承天前面還有個皇子的……」莫後慢慢回憶說著,「生母是麗妃。」

    涵玉心裡想,這個我知道,可這跟龐妃有什麼關係呢……

    「男人都是一樣,」莫後笑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且活人永遠都不能跟死人爭。」

    涵玉聞言有些發愣。

    「那麗妃活著的時候,也沒見陛下多麼的寵幸她,」莫後笑著說,「可當她突然去了,陛下竟犯了相思病……」

    「食無味,思難平,以至夜不能寐。」

    涵玉心裡一抽,竟突然想起了陸重陽……

    「可大周的臣子好啊,」皇后諷刺的繼續說著,「人海茫茫,竟能找出個和麗妃長的八分像的歌姬出來。」

    涵玉恍然,她想起了在汝陽王府涵珍的話語:

    ——「莫皇后曾在當今皇帝兄長的府中當差,被當禮物送進宮來的;如今的龐貴妃,更是地方官員進獻的歌妓,身份低俗的不得了……」

    她一直在想,莫後畢竟是官吏之女,女官出身,那龐妃出身如此不堪,她有什麼本領竟一直做到了六宮獨寵,尊位貴妃……

    原來如此!

    「哀家也曾不服氣……」莫後淡淡的笑著,「可是,還是認命了。」

    「誰讓死去那個不是我。」

    「呵,只要陛下活著一天,誰也動不了她及她的子女……」

    「陛下把對麗妃的愧疚,全移到了她的身上……」

    「宮裡的老人都知道,只是誰也不敢說破而已……」

    「陛下時日無多了……」

    涵玉猛的打了個哆嗦,天啊,這種話怎麼讓她聽到了!她死死的盯著腳榻,僵直著身子,動也不敢動。

    「不怕。」皇后的話語很是輕柔,「誰能千秋萬歲……江山也該換個新主了。」

    涵玉覺得自己不能幹坐著了,她趕緊跪到了地上,「奴才誓死效命娘娘!」早表態總比晚了好。

    「承乾跟哀家說,他日登基之後,軍國政大事不決者,求於太后。」皇后根本沒理會她的舉動,她把玩著手中的玉如意,「你說……」

    「承乾這話,有幾分真?」

    涵玉真的呆滯了!

    這可能是太子說的話嗎?!

    「哀家姑且相信他,」皇后眼睛都沒抬,「但哀家也不只有他這一個兒子……」

    涵玉心裡一緊,不知怎麼竟想起了太子曾經的話語,

    ——「怎麼,他也想玩老四那一套?」

    ——「本宮這些兄弟,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皇后這話什麼意思?難道跟那個爛泥不上牆的四無用有什麼關聯?

    「你折騰這一下,讓他和余妃間有了隔閡……」皇后若有所思的沉吟著,「說來,也不是件壞事……」

    涵玉心裡越來越忐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跪安吧,」皇后竟開心的笑了,「合適的時候,哀家會讓你回去的……」

    涵玉渾渾噩噩的來到了莫言為她安排的住所,見一小宮女正在麻利的整理床闈,再仔細一瞧,她不禁愣住了,這坤寧宮的奴才辦事就是妥帖,居然將她貼身的衣物包裹都帶來了。

    「董姑娘,」那個小宮女聽到了聲音,忙轉身施禮,「靈兒是皇后娘娘派來伺候您的宮女。」話語甜膩可親。

    涵玉一恍惚,這不是那次在逍遙軒……,她認出來了,「靈兒啊,」她趕緊扶住了來人,「我們都是伺候主子的人,不必多禮。」

    「那可折殺奴婢了,」靈兒甜甜的回話,「娘娘說姑娘日後貴不可言,讓奴婢們小心伺候呢!」

    涵玉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她突然想起了東城那相士的胡言亂語,

    ——「小姐貴相!……小姐日後貴不可言!回身本座賜你幾語。」

    ——「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在宮裡亂說!」還有扈江濤那極度驚恐的面孔。

    涵玉趕緊肅了臉色,「靈兒莫害我!」她很認真的板著臉。這可怕的四個字!

    靈兒卻撲哧一聲笑了,「姑娘莫怕,真是皇后娘娘跟我們這麼說的,還說奴婢們伺候姑娘開心了,日後就不用跟著她住慈寧宮了……」

    涵玉在心裡敲起了小鼓,莫皇后治下是出名的妥帖,這丫頭能和她私語的如此篡越,必定是受了主子的指令,可是,皇后讓宮女給她透露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一時參不透,只能尷尬的轉移了話題。

    坤寧宮的日子很是平靜。甚至給了涵玉種浮生如夢的感覺。

    皇后白日裡去永和殿陪伴病中的皇帝,也不用她侍奉左右,她聽著靈兒「無意」傳來的與東宮有關的消息,無聊的打發著日子。

    「余將軍居然辭了帥印!」「太子爺好生氣啊……」「聽說太子妃還哭了呢……」「余將軍也真是的,現在就敢跟太子叫板,這日後……」

    涵玉面無表情的聽著,心裡五味具雜。這不怪她啊……她懺悔著,她只是垂死的反抗和報復,你們根深枝大,就權當被毒蛇咬了一口吧……

    對了,敏兒呢……涵玉有些擔心,這丫頭辦完了所有的事情,上哪裡去了呢……

    臘月,蠟梅坼。茗花發。水仙負水。梅香綻。山茶灼。

    就這樣,涵玉在坤寧宮裡一待就是大半個月。時間過的真快,要過年了。

    說實話,莫皇后待涵玉還是很不錯的。可是,這日子過的越是逍遙,涵玉心裡越是不安。她總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慢慢養肥的豬,不知在何時就會被捆綁到鍘刀邊,喀嚓一聲,一命嗚呼。

    月光公主,在得知涵玉被留在坤寧宮後也只是來探視過兩回,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竟慢慢發現沒了共同的話題。說日後的歸宿?那是戳兩人的禁區。談往日的舊愛,又是揭兩人的傷疤……涵玉就和月光這樣怔怔的坐著,乾笑著,最後就都變成側過身去暗自傷懷。

    那個使君有意的明振飛倒成了坤寧宮的常客,他好像整日也沒什麼事做,有空就來鼓噪一番,態度一次比一次曖昧,涵玉一邊擠著笑應付著,一邊在心裡在嘀咕,這位爺可真有意思,喜歡人家吧還就是不直說,就這麼硬纏著,弄的她連拒絕的話都不能開口!這可怎麼辦呢……

    臘月十二,月光和親的事終於定下來了。皇帝終於加了玉璽,不過,送親的時間拖到了來年的開春。太子上完朝後來給皇后請安,莫皇后竟故意讓涵玉出來奉茶,涵玉硬著頭皮從莫言手中接過茶盤,慢慢走向了太子。太子居然又清瘦了些,面色也更為冷峻,涵玉的心裡陣陣發虛,她總感覺太子有意無意瞥來的目光帶著審視囚犯的冰冷味道,難道……事情被發現了?還是敏兒被捉住了?她不敢多停留,趕緊垂著頭逃掉了。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涵玉回了住所,百無聊賴的描起了消寒圖,怪不得詩文中說深宮鎖紅顏,她還在正宮被人當主子養呢,都寂寞的幾欲抓狂……那些不得寵的妃子們,都是怎麼熬的漫漫歲月啊……她望著窗外的皚皚白雪,黯然神傷。

    好大的雪啊……對啊,今兒臘月十二了……涵玉突然有些恍惚,去年此時自己還在奉安吧,也是一樣的大雪天呢……

    她的思緒飄的好遠,好遠——

    好晚啊,自己滿腹心事的站在蕭條的別院大門……驀地,從遠處傳來一陣尖厲的馬叫聲……來人越來越近了,頭頂雪氈,身披黑灰色狐皮襖子,一個漂亮的翻身下馬,抬手將氈帽摘下……「進去說」……

    她的眼淚「啪嗒」落到了紙上,硬生生的打斷了她的遐想。

    涵玉趕緊向四周望著,索幸無人發現她的失態,她換了張宣紙,覺得心緒翻滾難平,當下提起筆來,胡亂的寫著,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停筆了,卻發現更加的煩悶,涵玉歎息一聲,胡亂卸了釵環,散了頭髮,躲到了床幃之中。

    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舊日的枕席歡愛,耳鬢私磨……她只得又支起身來,手指卻冷不丁碰上了一個涼冰冰的東西。

    她從包裹中將它取了出來,訕笑。

    竟是陸重陽在涵珍出嫁那日送自己的黃銅頭夾。

    ——「這個是我在出城的路邊買的,覺得它簡單脫俗,不佩珠寶時可單獨戴著,一身長衣廣袖,顯的人慧質獨具……」陸重陽曾說過的話一字不漏的跳了出來。

    自己竟一直貼身帶著,涵玉笑出聲來,終還是難以忘懷……

    夜幕低垂。

    涵玉不想入眠,讓靈兒給準備了一身白裘,抱著手爐,仿著去年的裝扮走入了雪地。

    她不想遇到什麼主子惹事上身,只在坤寧宮後身的空曠小園閒逛著。小園的雜門開著,那是太監宮女們來往各宮的通道,她突然想起了奉安的院門,腿腳不聽使喚的向門外走去。去年,她奇跡般的見到了陸重陽,今年呢……老天還有恩賜給她嗎……

    門外的積雪被掃的乾乾淨淨,堆砌在甬道的兩邊。這是通往哪裡的路呢?她失神寂寞的走著。

    天氣冷的利害,長長的甬道一眼望去,竟一個人影也沒有。甬道兩旁那些紅色拱門像通往無知世界的一個個通道口,颼颼的向外釋放著寒意。涵玉有些膽怯,這些門如此相似,迷了路可不好……她停下了腳步,想回轉中宮。

    正在此時,其中的一道拱門步出了兩個身影。

    「殿下……」後一個人在小跑著呼喊著。

    涵玉猛的白了臉,想躲,卻無處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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