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74章
    第74章

    廿九日清晨。

    新太子妃答禮接見。這是太子納妃的最後一道程序,典禮一成,東宮就正式有女主人了。

    許尚宮幾乎是一夜未睡,天不亮就將馬蓉和涵玉叫了起來,三人正裝盛服的將東宮每個角落查了個遍。

    不時的,有忙碌的太監宮女從三人身邊走過,皆垂手肅顏,恭敬謙卑。唉……涵玉低頭望著身上這身鵝黃色宮裝,只能再穿幾個時辰了……

    「還虧有了你呢,」許婷轉頭朝涵玉笑著,「要不今天我和馬蓉倆人怎麼站呢,在一群側妃之後,太孤零了……」

    馬蓉也開了口,「你說殿下也是,代什麼代啊,看涵玉將尚儀局弄的風聲水起的,去了得了……」

    許婷笑了,「照常例,殿下是想將這人情送太子妃。你想,新妃入殿,總要普降甘露吧,我們是做到頭了,無非是加加月銀,涵玉可是能沾到光。再說,誰不想用自己提拔上來的人啊,涵玉日後成了太子妃跟前的紅人,可別忘了我們倆人啊……」

    涵玉好一個尷尬,也不能說些什麼,只得乾笑著點頭搖頭……

    吉時將至。

    祈蘭殿盛況非常。

    東宮所有側妃侍妾站在最前;有品級的女官列後;有官職的太監居最末。

    涵玉立在許婷的右後,有些緊張的望著殿內的鳳座。

    「側妃是單獨覲見,我們六尚也是;其他品級女官按局覲見,太監按司覲見。」馬蓉在一旁輕聲提醒著。

    涵玉一哆嗦,單獨覲見……

    吉時很快到了。按常例,太子妃一般會讓各位姬妾奴才們等待一會才姍姍駕到,以示女主威嚴。可大家等啊等,等啊等,吉時都快過一半了,余琳琅還不知在裡面和太子磨蹭些什麼,就是不露面。

    「這主子可不像前面那位啊……」馬蓉活動了下酸軟的雙腿,開始懷念霍妃了……

    「話——多。」許婷依舊站的筆直,不過,也沒什麼精氣神了,「唉?殿內怎麼了?!」她突然發現不對勁。

    涵玉個子算高,墊腳一跳,見祈蘭殿內釵環亂舞,一片混亂,「不好!」她叫了起來,「出事了!」

    「快!去看看!」許婷大驚失色,和馬蓉一起拔腿邁進殿去。涵玉剛跟著跑了一步,就猛的停住了!六尚之外,非傳詔不得入殿啊……她提裙愣在門檻之處!進,還是不進?!

    「許承徽暈了!」「這怎麼辦啊……」「怎麼傳太醫啊……」殿內亂糟糟的。

    「我去找太子請旨,你……你們趕緊來扶著娘娘!」這殿內人雖多,但許婷能指揮的了的只有馬蓉和在門檻外猶豫的涵玉,「愣著幹什麼!快來!」她沖涵玉吼著。

    涵玉心一橫,自己怎麼說也是代尚儀,穿著這身,進來也能說的過去。她趕緊跑了進來,和馬蓉一左一右扶住了大肚子的許承徽。

    ——「那余琳琅可是將門虎女啊……」明振飛的話猛的自涵玉腦海冒了出來。她打了個哆嗦。今天這情景明擺著就是余琳琅給東宮眾人的一個下馬威,她雖說是來的晚,卻是正印女主;這些得寵的、不得寵的;出身好的,出身不好的側室們都要記住了,她可不同那霍妃,這日後,誰才是主子,誰才是奴才……

    很快,太子跟著許婷疾步走了出來。

    「殿下——」許承徽身子軟的更利害了。

    明承乾一把攙起許承徽,「怎麼了?還不去傳太醫!」他的眉頭都快擰斷了。

    「別……殿下,」許承徽抓著太子的衣襟,樣子甚是楚楚可憐,「嬪妾適才只是立不住了……大喜的典禮,讓太醫來……不妥啊……嬪妾休息一會就好,能堅持的……」

    明承乾的臉色肯定好不到哪去,他沉默的抬起了頭,望著一屋子的鶯鶯燕燕……

    「你——進來幹什麼!」他的目光在掃到涵玉的時候停滯了,怒火似找到了一個發洩的出口,「自己是什麼身份不清楚嗎!」他咬牙低聲吼著,臉色陰的嚇人。

    涵玉嚇了一跳,她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眼光看向了許婷,「殿下……是……」

    許婷只是和眾人一般低著頭,一言不發。

    「是……」涵玉又轉向了許承徽,許承徽捂著肚子,也將頭錯到一邊。

    「是……奴才死罪……」她只得叩下頭認罪,委屈萬分。

    「許婷不察,罰三月俸銀。」明承乾的聲音冰冷入骨,「連規矩都不懂,弄的這兒一團糟!做什麼尚宮!」

    撲通一聲,肯定是許婷下跪的聲音。

    涵玉心裡一涼,這太子,居然將許承徽暈倒的責任推到自己亂規矩進殿上了!這順序都不對!

    「你,」太子的聲音很是厭惡,「先給本宮滾出去,許承徽的龍胎無恙則罷,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涵玉也想暈,這明明是太子妃的傑作,他找替罪羊的行徑也太過明顯了吧!

    太子盛怒之下,場面靜的可怕。所有的女人都閉上了嘴,誰也不想惹事上身。

    涵玉悲哀的在想,自己混的如此不值,關鍵時刻連個插話轉話題的人都沒有……

    「都各就各位!」明承乾訓斥向了他的全體老婆,「東宮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了!」

    涵玉低頭跟著許婷馬蓉狼狽而出。

    「尚宮大人……屬下不能站這兒了……」涵玉強忍著眼淚不掉下來,硬生生的擠出個笑。

    「到後面去吧……」許婷也好不到哪去,只能淡淡的揮著手。

    涵玉蹣跚的向後隊走去,強忍著自己別在大喜的慶典眾目睽睽之下哭出聲來。

    尚宮局的司令、典琮;尚儀局的司樂、典贊;尚服局的司飾、典櫛;尚食局的司醫、典器;尚寢局的司筵、典執;尚工局的司制、典會依例站在六尚之後,每局都是兩個有品級的女官立在當場,整齊非常。

    涵玉咬了咬嘴唇,她……她站到哪裡呢?

    ——「自己是什麼身份不清楚嗎!」太子盛怒的聲音又冒了出來。

    她是什麼身份?——什麼都不是!

    她望了望身上這一身鵝黃,突然覺得諷刺異常!

    「董大人……」有女官來答訕了。

    涵玉乾笑著,「有事……你們好好候著……」她似作賊一般倉皇逃走了。

    宋梨花在哼著歌收拾著住所,卻不想涵玉疾步闖了進來,將門一摔,蒙被大哭了起來!

    她目瞪口呆的立在當場,也不敢上前去問。

    「出去替我把著門,」涵玉終於有了點理智,「不管誰來都提前來報……」

    太子新婚,慣例三天不朝。涵玉在瓴所裝病,哪也不去,來人不見,來事不接。

    她心裡有氣,有大氣。

    不是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嗎……自己畢竟是受過他寵幸的人,他怎麼還能這樣對待她……

    ——「應屬於你的恩典……本宮記得。」

    ——「你現在還是那個希望嗎?」

    ——「你還有時間,想好了再告訴本宮吧……」

    她將枕頭狠狠的摔在牆上,她不信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就是讓她在眾人面前背黑鍋!顏面掃地!無地自容!

    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君恩薄如紙……一大堆詞語自腦海中湧出,涵玉大喊著,「我再也不好心了!再也不多管閒事了!再也不——」

    「小姐——」宋梨花怯生生的只露了一個頭,「太子殿下宣您覲見……在書房……」

    涵玉定了定神,昂首向啟泰殿走去。

    她決定了,無論如何她都不認這個罪!她背的黑鍋還不算少嗎?

    想想將來——愛情終結了;父親姐姐在旭王手裡;弟弟敏兒不知能逃到哪裡;皇后在暗處虎視眈眈;太子妃早晚會來找自己的事……

    我活著有什麼意思呢……涵玉有些失神。她覺得一切快樂都消失了,愛人沒有了,剛體會到的那絲輕飄飄的快感也被扼殺了。生亦何歡,死亦何哀呢?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她的內心,居然將太子當成了自己前一段時間活下來的間接動力!她竟然幻想著太子會因那一夜的恩情而對自己能有所照顧……真是笑話,他連自己的妻妾都顧不過來!心愛的霍妃,哼,不也是因為擋了他的路而死於非命?!其他的人,要麼是以色事人,要麼是——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高良娣受寵的那幾日……這未來的真龍天子,哪有什麼感情可言!

    涵玉進的啟泰殿,見吳德遠隔老遠衝她努嘴,伸了一個指頭比畫著。

    她心下疑惑,掀簾進內,卻發現只有太子一人在內。

    「奴才……叩見太子殿下!」見了他,涵玉有些腿軟,心裡憋的氣一下撒了不少。

    「不舒服?」太子的聲音很是諷刺。

    涵玉乾笑著,「奴才……奴才」

    「怎麼,覺得本宮冤枉你了?」太子坐在書案邊,聲音有些發笑,「有冤就訴啊。」

    一提起三天前的事,涵玉似一下又被充上了氣,「奴才不敢。」她恨恨的答到。

    「說——吧。」太子板臉拖起了腔。

    「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而不當,亦當死。奴才領死。」涵玉一狠心,咬文嚼字的頂了過去。

    太子瞧了她半晌,竟笑了,「好伶俐的嘴啊……你這個樣子,本宮還真喜歡。有句詩怎麼說的呢……」

    涵玉冷笑,「添得情懷轉蕭索,始知伶俐不如癡。」她就是存心堵他。

    太子聞言一愣,好一陣沉默。

    「你今天很特別啊,」明承乾若無其事的起了身,「想找死?恩?」他的話語很輕,下手卻很重,涵玉被他一手扣起了下巴。

    她倔強的雙眸碰上他嚴冷的黑瞳,一時有些退縮,她不敢與他對視,只得將睫毛慢慢垂下。

    「你以為你很伶俐?!」他嘲笑著,「你白癡的可笑!」他猛的將手一甩,涵玉一個踉蹌,跌坐一旁。

    「自己回去好好體會吧……」太子回了書案,將袖子捲了卷,「你究竟該不該出現在那日的早典之上……我聰明伶俐的董尚儀!」

    涵玉心裡一哆嗦……難道……

    「還有,」太子面無表情的提起了筆,「本宮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當初是憑什麼活著留在東宮的……」

    「你若敢尋死,本宮會找到所有和你有關的人,讓他們死的更慘!」太子邪邪的笑竟和那個拿匕首的小男孩如出一轍!涵玉猛的一哆嗦。

    「給我好好的笑著當差,跪安吧。」明承乾很滿意的望著涵玉的表情,眉目間很是得意。

    十月,木葉落。芳草化為薪。苔桔。蘆始秋。朝菌歇。花藏不見。

    涵玉每天兩點一線的行動著,瓴所,啟泰殿,瓴所,啟泰殿。她刻意的迴避著跟後宮有關的一切事情,連許尚宮處也不去露面。

    小順子代表景瀧殿的一眾宮人來看望涵玉,涵玉特別問起了翠雲翠縷從別苑回去後的事,小順子說沒什麼異樣,和往常一般。涵玉又特意問了太子妃對雙翠的反映,小順子有些發愣,說太子妃來景瀧殿的次數也不多,抬頭來,抬頭去,恩賞問話都未曾有。涵玉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晚飯過後,小通子也來瓴所找涵玉了。他似變戲法般從袖中掏出一個泥人,著紅袍,帽插宮花。「姐姐,這是我今兒出去辦差,路過泥人盧買給你的,據說能帶紅運啊……」

    涵玉撲哧一聲笑了,她知是小通子想逗自己開心,心裡一暖,「怎麼,看你姐姐嫁不出去,找個泥巴狀元來沖喜啊!」

    小通子撓著頭,嘿嘿笑了。

    「對了!」涵玉突然想起了什麼,「秋闈放榜了吧?」

    「放了好幾天了!」小通子咧開了嘴,比比劃劃,「那龍門社堵的,轎子都進不去,整個流光街全都是人!」

    「那……」涵玉有些興奮,「你知道天子宴在哪天?」她想問遊街,又不好直說。

    「明日啊,」小通子看她臉上有了神采,很是高興,宣講比畫的更帶勁了,「上午龍門社祭孔大典,中午永和殿皇帝設宴,下午皇城內紅袍遊街……這風光!打馬御街,正門入殿啊!三公九卿都比不上啊!」

    涵玉的思緒早就飄到龍門社東北的那間小屋了……她一定得找機會告訴仲言和敏兒,快走,快離開京城……這是自己最後的牽掛了,連死,都不敢死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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