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70章
    第70章

    涵玉呆呆的坐在景瀧殿的內間,思緒繁雜。

    太子昨夜睡的晚,還沒有叫起。一眾宮人皆噤聲靜氣,垂手候立,沒有人在乎一臉疲憊的涵玉如何狀態。

    這可是弒君啊……涵玉狠狠的捏著自己的胳膊。她明白,自己是走到懸崖的盡頭了……

    下了,保不住將來的哪一天就會被滅口;不下,眼下自己就出不去了這京城。

    該怎麼辦呢……她失神的靠在窗邊。

    「活著……活著真難……可我活下去做什麼呢?!」她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陸重陽的身影自腦海一閃而過,換來不住的苦笑。

    都過去了,過去了。當初那個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動力消失了……無意間,她竟發現自己早已沒了活下去的力氣!對啊,為何要苟且艱難的活下去呢?

    她竟覺得豁然開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她的嘴角掛上一絲冷笑。父親和姐姐……我們自求多福吧。

    「翠墨,」涵玉裝佯咳嗽了兩聲,輕聲喚過了一個宮女,「我怕是有些風寒……去給我拿一碗送丸藥的****來。」

    卯時初刻,太子醒了。

    涵玉偕一眾宮人照例侍侯更衣,她的手平穩利落,呼吸緩慢自然。她自己都在心裡笑,事到臨頭,怎麼反而鎮定自若不緊張了?看來,她真是有做棋子的料啊……

    尚宮、尚食局的女官、司禮監、內宮監、御用監的太監都在簾外無聲的候好了,只等著尚寢局的女官一招呼,便蜂擁而入。

    翠雲轉身端走了漱口的金盆,翠縷將伺候完的絹巾中衣捧出。

    就是這個時候!

    涵玉將提神的清茶奉了過來!她輕輕屈膝,望著明承乾習慣的自她的手中將茶杯接過。

    翠雲出了簾子——

    他將茶杯蓋子打開,輕輕吹了兩口——

    紗簾一動,翠縷的身影也消失了——

    他微微張開了雙唇,將茶杯捧到嘴邊。

    生死由命吧!

    涵玉劈手將杯子奪了過來!!

    ——————「謝太子殿下賞!」

    簾外的眾人都聽到了她清脆激動的聲音!

    翠雲和翠縷掀簾回來的時候,只瞧見了涵玉跪在太子的腳下,正滿臉欣喜的捧著茶杯一飲而盡!

    果然是什麼味道也沒有啊……涵玉抿了抿嘴唇,苦澀的笑了。

    「你……」明承乾死死的盯著她,那目光像要穿透她的心肺!

    「太子殿下昨日跟奴才講的重陽詩句……」涵玉感覺有腥熱的東西汩汩自她的嘴角流下,好快啊——她想,那就死的漂亮一些吧,她用力擠出一個微笑,「奴才終於……想明白了……」

    「來人!」是明承乾盛怒下吼叫的聲音!

    腳步聲……尖叫聲……

    涵玉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與寧靜,一切都和她無關了……

    涵玉似做了一個悠長寧謐的夢。

    她好像回到了奉安……還在和敏兒冒雨登山……大哥董伯倫在一個交叉的路口等著她……

    這就是黃泉路嗎?她向四周望著……一片煙霧茫茫,籠罩著依稀的樹林、流水、山坡。

    水的那邊,是馬昭林帶著一位面目不清的女子,兩人依偎著,在遙遙的送她……

    涵玉笑了,朝他揮了揮手,有些欣慰,也有些心酸。曾經那樣的刻骨銘心肝腸寸斷,也抵不過漫漫時間耐心的消磨……她竟突然想起了在人世見到大哥的那最後一面——還是在送涵珍出嫁的臨時別院呢……

    「這世間的事,本就是空空的因果……你得到的,往往並不是你所想像的……有時候,還是不要太執著的好……說了這麼多,你到了,就明白了。」董伯倫當時的長歎飄入涵玉的腦海……

    「我到了……我明白了……」她輕聲呢喃著,向一直朝自己微笑的大哥伸出手去。

    「董涵玉!!!」

    是誰?是誰在叫她?!

    她猛的回了身,卻看不到一個人……

    陸重陽……都到了這兒了,那個陸重陽怎麼還盤旋在自己腦海之中!她用力的甩著頭,卻怎麼也擺脫不了!

    董伯倫笑著弓身,摘下了一朵開的紅艷詭異的花,「開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開在遺忘前生的彼岸之花——」

    「曼珠沙華……好美……」涵玉有些恍惚,這開在黃泉彼岸的花,居然如此的明艷動人,花如血一樣絢爛鮮紅,瓣垂如宮裝美人的流蘇步搖,美的奪人心魄!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董伯倫笑著將花插到了妹妹的鬢角之上,「人世間還有留戀嗎……」

    ——「董涵玉!!!」那個陌生的聲音又響起了!

    是幻覺吧……她流淚了。

    「忘卻生前的種種,將曾經的一切都留在彼岸。」董伯倫指著那一團團看似妖艷的火紅鋪就的道路,「走吧……」

    這條似血鋪成的小路,就是通向傳說中的幽冥之獄吧……

    涵玉定了定神,抬腳向那團血紅花踩去。

    沒想到的是,在她踏上不歸路的瞬間,一道金光突然自腳下衝了上來!那團黑紅色的血路瞬間被沖的支離破碎!蹤影全無!

    ——「天子氣!」董伯倫掩面驚呼!

    涵玉一愣,還沒等開口問個明白,就感覺被一股很大的力氣拽上了天去!

    很久,涵玉都不願睜開自己的眼睛。

    她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呼吸、心跳,甚至感覺到了手指的微癢和足底的溫度。

    她還活著。怎麼辦,她活下來了……

    「你們都下去吧,」竟是一個溫潤的男聲,「這裡人太多反而不好。」

    接著就是一陣陣衣襟撲簌的聲音。

    涵玉心頭疑惑,這男人是誰?眼下是什麼時辰,外面什麼情況?看來監視自己的人還不少……其實,好懷念剛才那片黃泉之路……可是……那天子之氣是怎麼回事……

    「姑娘既已醒來,」那男人輕輕的扣著涵玉的手腕,「還想撐到什麼時候呢……」

    話都說這份上了,涵玉只的極不情願的睜開了眼皮。

    室內居然燃著燭火——應是酉時之後了……這麼說,自己昏迷了至少一個白天了……

    隨著涵玉眼珠的移動,那男人的形象也展現了出來:中年人,不胖,眼睛大而有神,留著飄逸的美髯。

    御醫?涵玉只能從他搭脈的姿勢上肯定他是個大夫。

    「是大人救了小女子性命吧……」她覺得自己該開口了,一張嘴,才發現說這樣一句話都很費力氣。

    「在下劉景。」美髯公禮節性的垂了垂眼眸,「非御醫也。」

    涵玉心下一動,對啊,東宮出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傳御醫呢……

    「那多謝劉大夫救命之恩了……」她擠了笑,這麼說,太子是不想將事情鬧大了……

    「不用謝我,」劉景那有神的雙眸似對一切都了然掌握般,「你若提前沒喝那****,就是真華佗在世也救不得你了。」他笑的讓涵玉感覺陣陣心虛。

    「我命真好……」涵玉尷尬的錯開了他的視線,「居然提前喝了解藥……」

    「那可不是解藥,」劉景微微皺著眉頭更正著,他耐人尋味的望著涵玉蒼白的臉,「那可是催著毒發的引子……」

    涵玉心裡一咯登,這人怎麼好像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她表面上趕緊做出極為恐怖的表情,「那……那我這是在哪裡啊!……陰間嗎……」她真的在哆嗦,正好派上了用場。

    劉景很冷漠的一笑,下筆開方,「姑娘雖已經無恙,但你的身子經歷了這場劫難,需好生調理;另外——」

    「你憂思鬱結至肝火過旺,日漸消瘦,週身乏力……」

    「既歸,且安分。」

    涵玉的心裡咯登一聲。

    ——「訟已勝,莫復斗;名已成,勿再戰;婚可定,病自散;行人歸,且安分。」那該死的籤文……

    劉景退去後,自是翠雲翠縷圍了上來。在她們又哭又笑的七嘴八舌之間,涵玉大體聽了個明白。她昏迷了兩天,為禁口風,太子將她及雙翠移到了宮外的這個別苑養傷。涵玉冷笑一聲,這太子移她是假,想藉機引出主使之人現身滅口才是真吧……否則,這當日的兩個當事人怎麼也和自己一般被幽禁在所謂的別苑之中了呢……

    「這事……」涵玉拉過了翠雲的手,「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決定探探她們知道多少。

    翠雲看了看翠縷,沒有開口。

    涵玉心立馬沉了三分。

    翠縷的笑怎麼看都是強堆出來的,「姐姐不要想太多了……能活過來就好……」

    讓涵玉這麼一折騰,奉詔回鄉是回不去了。

    涵玉打著遵從大夫囑咐的旗號,在床上硬是躺了五天,無論宮人們如何勸說,下地也只是在床邊簡單的走走,她連內門的紗簾都不去動一下。

    場面上,據說是太子給大理寺卿專門打了招呼,董家的事,緩辦。

    有好事者嘩然,有的說是因為太子有了新寵,正是董家的女兒……還有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的,說太子嫌宮裡規矩多,還在宮外為新寵安了宅院……

    流言是不受牆壁阻隔的,輕輕的飄進了宅院。

    涵玉聽到,只是從鼻孔哼了一聲,她面無表情的將藥碗還給翠雲,又閉目躺下了。

    第七日午後,東宮終於派了馮嚴前來慰問巡視,說看看別苑境況如何。翠雲翠縷出去接賞去了,房間只剩他們二人的時候,涵玉輕鬆了些,邊說邊抬眼望向了馮嚴的雙眸。

    馮嚴的雙眸沒有任何的溫度,也沒有任何的情感。涵玉在心裡不住的苦笑,虧的他還沒修煉到莫皇后那境界……這雙眼睛是騙不了人的……他跟她生疏了!那眼神裡沒有敬意沒有迴避——他,這個太子的心腹,在心裡根本就沒尊她當做是主子的新寵!

    這流言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東宮自己!

    她半佯半真的咳著,嘴上說著謝恩的話,腦海裡思緒如飛。

    「馮副使,」涵玉笑著開了口,「內官的病像是要痊癒了,還煩請副使代為稟報主子,涵玉得以早日回東宮侍奉左右……」

    馮嚴的嘴角禮節性的彎了個弧度,「殿下有恩旨,讓你在這裡安心養身體,缺什麼,派宮人去內務司支就是。」

    「奴才謝恩。可這……」涵玉苦悶的向四周望著,「馮副使,我這話只說給你聽,總在這兒憋著,怕是沒病也憋出病來了吧!」

    「誰說禁你的足了?」馮嚴臉上閃出一絲不可察覺的得意,「你當是什麼?不要不識抬舉!」

    涵玉心下瞭然,趕緊謝恩不迭。

    送走了馮嚴,涵玉倚在床上苦笑。

    當她是什麼,傻的任人擺佈了嗎?既然死不成,那就活的痛快點!她抬腿下了床榻,「翠雲翠縷!」她大聲喊了起來,「陪姐姐我出門透氣!」

    翠雲和翠縷哪裡有什麼主意,出了門,去哪裡還不是涵玉說了算。

    「去流光街吧,」涵玉笑著說,「那裡最熱鬧了,你們平日裡哪能有這樣的福氣逛街,跟著姐姐我好好領略下京城的繁華吧!」

    不是想看我去哪兒嗎……暢音閣、醉仙居、得月樓,天衣坊,千奇館,龍門社,涵玉不停的在店舖中穿梭,還不時的和雙翠品評議論一番。

    龍門社之前,涵玉被越來越擁擠的人擠到了。

    「這兒怎麼這麼些人?」她明知故問。

    翠雲翠縷哪裡知道,忙去打聽在一旁賣點心的老漢。

    秋闈,還有兩天就是秋闈****了,天下才子皆雲集京城,這一聚一散間,正是魚龍混雜,敏兒和仲言脫身之時,涵玉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了……

    「有錢人家的姑娘都在這裡定了茶位,」那老漢激情高昂的話語吸引了涵玉的注意,「放榜之日啊,那狀元郎、榜眼郎、探花郎都會錦袍加身,披大紅花,騎馬打這街上過的!」

    「能看清楚嗎?」翠雲興奮的面頰微紅。

    「非得這兒啊?這街上哪一座樓不能看啊?」翠縷看不慣翠雲那沒出息的樣,瞥嘴。

    「姑娘你這就不知道了……」老漢笑呵呵的掃盲,「這是龍門社啊,祭孔大典在這兒開,包個座,到時候狀元郎讓你看個夠!」

    涵玉心頭一動,伸手去捏了翠雲的臉蛋,「小妮子,春心動了?」她狡猾的笑著,「走,咱也去定三個!」

    花銀子的事都好辦,很快有小廝領著三人登了龍門。

    「小姐您是要幾樓的座?」早有察言觀色的小廝湊到了涵玉跟前。

    涵玉笑著不言語,登了二樓,望了望,又登了三樓。

    遠遠的,東北那座小宅冒起了裊裊的炊煙。

    真好……涵玉開心的突然想流淚。

    「就三樓。靠窗的,留三位。」她沒敢耽擱,丟下銀子,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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