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68章
    第68章

    很晚,太子才回了景瀧殿。

    涵玉心中有事,偷偷瞅著太子的臉色,與眾宮女迎了上去。

    明承乾看似心情大好,嘴角還彎著微微的弧度。

    涵玉心頭一鬆,暗想這天好就好辦事,她邊服侍邊迎著太子的目光自然的遞上笑去。

    沒想到,這明承乾微笑的臉龐竟在瞥見涵玉的瞬間凝固了!

    涵玉心裡一咯登,差點將手中的繫帶脫手,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明承乾若無其事的轉了頭,毫無痕跡收回了一切表情,彷彿剛才那奇怪的瞬間只是涵玉的錯覺。

    「冊妃大典的事準備的怎樣了?」他突然莫明問話了。

    涵玉一愣,她哪裡知道?!太子不去問許尚宮……

    「回殿下的話,許尚宮這幾天未曾喚奴才去別局幫忙……奴才不知……」涵玉極為小心回答著。

    明承乾向後毫無表情的擺了擺手,翠雲翠縷垂手輕聲退下了。

    寢宮裡一陣沉寂。

    涵玉聽的到自己越來越清晰的砰砰心跳聲音,她的腿莫名的開始哆嗦了。

    明承乾慢慢坐到了臥榻邊的圓桌旁,捏起了一粒葡萄,卻只在手中把玩著。

    涵玉趕緊上前替他挽起了袖口,捧著銀盤近身伺候著。

    「今兒初幾了?」明承乾竟幽幽問了這麼一句。

    涵玉越來越覺得事情怪異邪門,她幾乎立起了全身的寒毛,像一隻緊張備戰的狸貓,「回殿下的話,今兒初九……是重陽節吶。」她笑的很生硬。

    明承乾做了個默然的表情,嘴角似笑非笑的翹了起來,「青松繫馬攢巖畔,****留人籍道邊……」他將目光直直的轉向了一側的涵玉,做了個接著往下詠頌的示意。

    涵玉一愣,太子怎麼突然想起如此生僻的重陽詩句,她不敢怠慢,仔細回憶著低聲接道,「自昔登臨湮滅盡,獨聞忠孝兩能傳……」

    明承乾無聲的笑了,這笑看起來令人渾身直哆嗦。

    「好……好一個『獨聞忠孝兩能傳』啊……」他輕輕的伸出了手——握住了涵玉冰涼的柔荑!

    涵玉被嚇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卻真真沒這個膽量。

    她拚命的克制著自己的那隻手平靜、再平靜,銀盤卻在她另一隻手上越來越顫晃……

    明承乾的手掌寬厚溫熱,這溫度貼入涵玉冰冷的手指卻讓她冷汗冒的更加厲害。

    「你在害怕?」他斜靠在椅背,閒握著涵玉的纖纖細手,聲音不帶一絲情感。

    涵玉心裡正是盼著太子開口,好借下跪回話抽回自己的手,卻不想那明承乾早有準備,一抽一拉之間,涵玉哪能佔到便宜,她一個踉蹌,差點被拽到太子身上!

    「殿下……奴才……」涵玉跪立不是,滿臉通紅。

    「你知道……」明承乾緊緊的鉗握著涵玉的手,兩人近的連呼吸都清晰可聞,「是誰……」

    他竟欲言又止。

    涵玉一驚,還沒等開始揣測意思,卻感覺自己的手腕一鬆,他竟突然放開了!

    她趕緊端正站好,心中卻似敲鼓般亂個不停。

    很長時間,太子都沒有開口。場面寂靜的難受。

    「這兩天你就不用來伺候了。」明承乾恢復了平常的神態,卻語不驚人死不休。

    涵玉瞪大了雙眼,她驚愕的想從喉嚨裡擠出一節聲音,卻只是空空張著嘴。她撲通一聲跪到了太子腳下,眼淚都逼下來了。

    「抄家遷墳,總要有人去吧。」太子的聲音很是冷漠。

    涵玉的頭嗡嗡的大了,「殿下……」她終於擠出了一點聲音。

    「你伯父昨夜病故了;你姐姐依律為奴;你弟弟永不錄用;你們董家定案為從逆。雖無株連,但永不翻案。」他豪無感情的快速陳述著。

    涵玉一陣暈厥,這結局竟如此之狠!來臨的竟如此之快!她今天跟敏兒說的……竟一語成讖!她強迫著自己鎮靜了下來,不對……不對啊!不是他們手中還有那假的藏寶圖嗎?!難道……她猛的望向了太子!

    「本宮——什麼也沒說。」明承乾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嘴唇輕輕的張動著,「你該知道,他們的對面是誰,脾性如何……」

    涵玉頓覺天旋地轉,墜入深淵。

    「技不如人,敗也油然。」明承乾慢慢的說著,「大理寺不日會給你回鄉的傳詔。本宮知道了,今日就算拜辭了吧。」

    「謝……謝太子殿下恩典。」涵玉強忍著眼淚,給主子叩了個頭。

    太子站起身來,竟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應屬於你的恩典……本宮記得。」他微微瞇起了眼睛,嘴角微翹,「你現在……還是那個希望嗎?」

    涵玉聞初句臉緋紅,後句轉驚愕,她想起了二人初次在石宮交鋒的場面,瞬時心下惘然,空空如墜……那個希望……

    她有些酸澀,那個做六尚的希望本是為了更好的嫁給陸重陽!太子竟然還記得……他問她現在……那她現在的希望是什麼呢……她心下一空,有些語塞。

    「本宮日讀唐史。」明承乾也平靜了下來,聲音低沉,「景龍四年,好熱鬧的年份……」

    涵玉心裡一咯登。景龍四年,正是臨淄王率羽林將士誅殺韋後及其黨羽……

    「你說,那李隆基對上官昭容也下的去手……」他目光深邃的望向了涵玉。

    涵玉一哆嗦,她想解釋,卻發現自己此時說什麼都是錯的。

    「冊妃大典還有不到二十天,」明承乾似有些疲倦,「東宮既有了女主,有些事情本宮也不需操心過多了……你還有時間,想好了再告訴本宮吧。」

    涵玉呆住了。

    他……他竟然是……她心下有些震動,可當下也說不出別的什麼來,只得暈乎乎的磕頭跪安。

    涵玉似遊魂般走向了自己的瓴所。卻見一個人影在她門口不停的走來走去。

    她定睛一望,「小通子?」那不是咳嗽她和扈江濤又被她救濟過的「百事通」嘛!

    「這麼晚……」她話剛說了一半就被小通子給上前摀住了。

    「姐姐啊!」小通子擠眉弄眼的低聲說著,「不得了了!這人幸虧讓我給遇上了……」

    涵玉一愣,今天怎麼竟遇到邪門的事啊,「到底怎麼了!」她喝道,她都這分田地了,還怕什麼洪水滔天嗎?!

    在小通子斷斷續續的嘟囔下,涵玉終於明白了。

    陸重陽,那個陸重陽在東宮南門口攔人找小順子,可小順子被派到皇宮裡幫忙去了,要等冊妃大典後才能回來,他一時無奈,開始直接尋人給他進去找董司筵……誰知正趕上當時張總管例行巡查,虧得小通子作陪一邊,見狀趕緊攬到了自己身上才給糊弄了過去……

    「姐姐啊,」小通子愁眉苦臉的訴苦著,「那人還在南門外呢!他非得見您……」

    涵玉聽的心頭火起,咬牙道了謝,急急向南門走去。

    守門的侍衛見是尚寢局的女官,也沒做太多刁難。涵玉順利出了南門,轉角一望,果然一襲白衣矗立在梧桐樹下。

    「陸大人。」涵玉感覺自己的心已沒有絲毫的顫動了,她冰冷的開了口,「如此興師動眾,找內官何事?」

    陸重陽一如既往的束髮銀冠,白衣無塵,只是面色有些尷尬。

    「對不起……」他輕聲笑著,「我只是想見到你……」

    「好理由!」涵玉冷笑的更厲害了,「為達到你的目的,陷我如何就無所謂了?」

    「我聽說……」他轉了話題,「你們董家……」

    「沒有株連啊!」涵玉較勁的故做輕鬆,還扯出一張笑臉,「多活了這麼長時間,我們全家開心還來不及呢!」

    「你……」陸重陽的眼神全是心痛,「你別故意這樣……我知道你過的很是艱難……」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涵玉昂著頭輕笑,「你怎知我過的一定不好。」

    「涵玉!」陸重陽心痛氣急,他一把將涵玉拉了過來,「別和我這樣了,好嗎?」

    涵玉狠狠的將手臂甩了出來,「怎麼?陸大人又想出算計內官的新方法了?」

    陸重陽語塞,他直直的凝視著涵玉,「那次的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低聲吼著。

    「抱歉,」涵玉笑的很殘忍,「恕內官不能奉陪了。」一想起那時枕下的線端,她就不可抑制的噁心、厭煩、渾身發冷。她拔腿向南門走去,一刻也不想再在這人身邊停留下去。

    「涵玉!」陸重陽在後面猛的將她抱入懷中,強制著她的掙扎,柔聲在她耳邊說道,「聽我說,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我知道我對不起你,那都是我的朋友,他們什麼也不會做……」

    「放開我!」涵玉從牙縫擠出三個字,她不能去想那日的事情,一想起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你信不信我喊人!」她低聲威脅著。

    陸重陽慢慢的將手臂鬆開了,「我發過誓,今後你不願意的事情,我都不會做。」他的聲音低沉悠長,壓抑心痛。

    涵玉卻像聽了一句特別好笑的戲文,她轉過了頭,「是嗎?!」她說的很誇張,「陸大人的誓言不知信譽如何啊?」

    陸重陽沒有說話,平靜的望著涵玉,「我對不起你的地方已經太多了……我不會再令你有任何難過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那好!」涵玉等的就是這一句,「你馬上從我的視線消失,再也不要來找我!」

    陸重陽似石化般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你不是說你發誓了嗎?」涵玉笑的很諷刺,「我不願意的事情,你都不會做……好,我不願意再見到你!不願意你再來給我添麻煩!不願意讓你四處宣揚弄的我身敗名裂!快履行你的神聖的誓言啊!」

    陸重陽的面色沒有任何的變幻,整個人似石蠟般矗立良久。

    一陣秋風吹過,捲起地上的殘葉。涵玉緊了緊單薄的宮裝,挑釁的直瞪著眼前這個男人。

    多麼可笑啊,他現在還拿這樣的話語來糊弄於她!還當她是兩年前望月亭中的傻丫頭!還當她是那個頭腦發昏不顧一切的蠢白癡!看你今天如何自圓其說!涵玉嘴角浮現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很久,很久。陸重陽將雙眸對上了涵玉挑釁的目光,眸子裡是絕望是死寂還是萬事皆空……

    「好……」他的喉嚨一動。

    聲音輕的像秋夜的飛葉。

    涵玉沒想到他竟能如此,愣愣的呆在當場。

    「我說過,」他吐字很是艱難,「從今後……你不願意的事情……我都不會做……」

    「我今天來,也沒抱太大的幻想……」

    「只是,有些事情……我想……」

    「真的,給我最後一點時間。」他抬眼望向了涵玉,「過了明天……除非你找我……我絕不會再來煩你。」

    涵玉覺得喉頭有些發緊,她還是倔強著昂著頭,「陸大人的心機內官自知不是對手,終是相忘於江湖,這最後一次會面,不會也罷。」

    「最後一次。」他出離的平靜,「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終是,涵玉跟著陸重陽回到了他位於同心街的住所。

    同心街?望著街道的石牌,涵玉覺得有些諷刺。

    進得屋內,兩人都有些拘束。

    「我明日要出去辦差了……」陸重陽先開了口。

    涵玉無語,心想,說這些做什麼。

    「我怕……」他拉過了涵玉的手,「怕再見不到你……」他的聲音有些頓咽。

    涵玉一驚,抬眼望向了他。

    陸重陽很快恢復如常,他輕輕撫摩著涵玉纖細的小手,「今夜找你的方法,是唐突了。」

    涵玉乾笑,「沒事,反正是最後一次。」她覺得自己需要時刻提醒陸重陽別忘了那個誓言。

    陸重陽點頭,很長時間,才又開了口,「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違背我的誓言……」

    「我畢竟欠你的,這一生,都欠你的……」他的聲音疲憊而絕望。

    涵玉覺得自己的心沉重的厲害,像墜入了萬斤巨石。

    這感覺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她趕緊引開了話題,

    「別說這些了。」她扯了個大大的微笑,「最後一夜,我們怎麼過?聊著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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