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歌行 第12章
    第12章

    涵玉回到住所,想著馬昭林的話,又是惆悵,又是幽怨。

    敏兒見她回來,花容不展,以為她受了氣,上前數落道,「小姐啊,我讓您別去送那壞蛋,你偏去,看吧,生了一肚子氣回來。」

    涵玉笑了,搖頭歎道,「這世上哪裡有天生的壞人,都是無心的魔鬼……」忽的想起她的陸重陽,思量著又失神了。

    敏兒瞧她那樣,定是想那陸重陽去了,長歎了一口氣,「小姐啊,那甄家小姐可是前車之鑒啊,那陸重陽不就府上有點藏書……」

    話還沒說完,涵玉突的站了起來,拍掌叫道,「好機會,我差點錯過了!」轉身就朝外面走去。敏兒嚇了一跳,想這主子怎麼也傳染上失心瘋了,忙追了出去。涵玉笑道,「我今日辦差可以隨便出門的,哈哈,天還沒黑,我可以坐著禮部的馬車去找陸重陽家!」

    敏兒大驚,「小姐,你……你這樣算登什麼門?怎麼去和陸家高堂講話啊!」

    涵玉笑的更得意了,「陸重陽是蜀人,在京城他自己住。」敏兒在後面做了個鬼臉,悻悻的跟了上去。

    禮部的車伕對自家員外郎陸重陽的住址當然是牢記於心,涵玉塞上了大塊的銀子,車伕心花怒放,手腳麻利的就套上馬車,利索出發。敏兒在一旁心疼的要命,嘴裡嘟囔著,「人家大小姐談個戀愛招財進寶,輪到二小姐您,就成了貼金送銀。」涵玉知她又在挖苦,作勢狠狠的敲了敏兒腦門,「你這死丫頭的嘴我早晚拿線縫上。」

    不一會兒,馬車晃晃的就停下了。車伕掀起轎簾,滿臉堆笑,「小姐,陸大人住所到了。」

    涵玉不用敏兒攙扶,自己跳了下來,心裡想待會如何如何嚇陸重陽一跳,樂不可支的上前去叩門。門前的燈籠看樣子是剛剛掛上,紅光悠然,隨風搖擺。扣了許多下,門才開了個小縫,門房將腦袋伸了出來,見是一位漂亮小姐帶著一個丫鬟,有些驚奇,「小姐這是找誰……」

    涵玉見他那模樣心裡樂,正色道「我今天給禮部辦差,來找陸重陽大人。」那門房有些遲疑,將門打開,迎她們二位進來,然後一個長揖,「請小姐稍候,我去叫一下我們大人。」

    涵玉做了個悉聽尊便的手勢,慢慢的在陸重陽的小方院裡踱步,只見那門房上內房叩門,低聲叫著,「陸大人,陸大人。」卻聽得旁邊的窗戶竟傳來一個年輕女聲,似半睡半醒,很不耐煩,「誰啊!別叫了……等著!」過了一會兒,紗窗內燭光亮了,那聲音還帶著一絲煩悶,「老李,誰呀?」只聽那門房彎腰必恭必敬的回到,「是位小姐來找咱們大人。」

    涵玉看的如雷轟頂,哪裡能呆的住,扭頭就走。

    從上馬車到回房上床,涵玉始終沉著臉,一言不發。敏兒也看到了原委,一句話也不敢說,囑咐玉秀也別闖禍,兩人悄悄的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敏兒緊張的來叫涵玉洗漱,卻見小姐恢復了往日的笑臉,只是話不多了。她知道涵玉定是在強裝樣子給大家看,心裡更加酸楚,眼眶一紅,差點落下淚來。涵玉見狀一驚,「你怎麼了?」敏兒忙掩飾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西邊那位……小姐快洗漱吧,今日教習婆婆說還有大事宣佈呢。」

    到了教庭,涵玉才發現今天的氣氛不對。宮裡來了很多品級高的太監,婆子丫頭們都很肅穆。她左右掃了一眼,發現月光公主沒來,便沒敢出聲,跟眾女官們一起候在廊下。不一會兒,一隊宮娥太監簇擁著一位紫衣鶴發的大太監走了進來,涵玉心裡樂,還當是誰要來呢,一個公公……眾女官繃緊的面容都鬆弛了下來,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只見禮部主事姜震上前焚香,正冠。那大太監拿出了一卷金黃的錦帛,徐徐展開,「聖旨到——」

    眾人這才明白怎麼回事,黑壓壓的全山呼萬歲,跪了下來。聖旨寫的隱諱高深,先說皇后為子女勞苦,如何如何賢德,成立集芳社,又說女官們被調理了一個月,可以開始侍奉公主郡主,明日起,五位公主和十三位郡主將來集芳社入讀,著太子太保,從一品大員蔣於輯大人等六位德高望重詩文泰斗前來授課,眾女官正在欣喜,只聽那大太監話峰一轉,又念道,同時應汝陽王爺的請示,鑒於選來的官吏之女都已到待嫁之年,常留京城易誤終身,皇帝開天恩,若有婚嫁之事,經禮部上奏,即可恩赦准散回家。涵玉聞言一驚,皇后與王爺的爭鬥已經展現到了這麼細小的事件上,一個小小的集芳社,一個硬要聚,一個硬要散,一場爭鬥已露端倪。

    次日清晨,各女官均興奮不已,著好正裝,侯在廊下等待公主郡主駕臨。只聞一陣香風襲過,環珮叮噹,天之嬌女們在宮娥侍女的環簇下,款款走來。眾女官行大禮叩迎,涵玉伏在地上,心想月光公主換了正裝,不知該有多麼的華麗奪目呢。宮娥侍女都被止步於教庭。公主郡主們在教庭中間列隊入座,涵玉等眾女官們被分派在兩邊,沒出預料,涵玉被分在了左側第一排,涵玉低首入席,心想這月光公主定是開了口討了她。尊卑落座完畢,早有一氣度非凡,身著從一品大員朝服的老者闊步入內,先向中央的主子們作了個揖,算行國禮;後有太監唱諾,「拜師——」只見各位嬌女們緩緩起身,施禮萬福。女官們在早已準備好的蒲團上跪地行大禮。大員頷首算是受禮。太監又唱「禮畢——」涵玉這才敢起身抬起眼來,目光向右邊一掃,居然沒人!第一天拜師,月光公主居然沒來。莫非病了不成?

    再說堂上這大員,正是太子太保蔣於輯蔣大人,此人乃當朝詩文泰斗,為當今東宮太子三師之一。涵玉心底犯疑,這樣的大師能來教那些嬌滴滴的公主郡主什麼?真真為大材小用。不料這蔣大人神色肅穆,手掩書卷,聲音悠長深厚,「資治通鑒,宋人司馬光所著……」

    ——涵玉大驚失色。

    這太子太保蔣於輯正式開堂授課,一開口就驚的涵玉不輕。《資治通鑒》哪裡是講給女人讀的書,此書乃歷代帝王之書,為皇子重臣必讀書目,尊經、排佛、斥道;重禮,崇儒,重視政治上綱紀名分。重視正統,蔑視改革,國家盛衰,生民休戚。涵玉自幼喪母,無人環繞,無人督促,閒的無聊時常跑到董方達的書房翻書看。看的多了,就覺得一般的書寫的淺了,這些書,她都是看了好多遍半懂不懂的,但隱約間就感覺王者之氣甚高,不合規矩。

    涵玉今日聽得當今泰斗正言傳授,字字珠璣,實在機會難得,驚喜之餘,恍然如夢,聽著聽著竟入神了。那蔣大人也是一肚子怨氣來到了這裡,皇后娘娘居然點名讓他這樣的朝廷重臣,太子帝師來給公主們講課,這樣也罷,還列了一堆令他震驚的書目備講。他打算給這群嬌客一個下馬威,先拿《資治通鑒》開頭,心中暗想,等她們夠了,自然會去找皇后娘娘埋怨,一時間講的深刻入理、舌璨蓮花。講了半個時辰,蔣太保還沒停下來的意思,斜著眼掃視了下面一圈,由於是第一天,任憑公主郡主們多麼的不高興,還是得作勢端坐,一個個興趣低迷、索然無味。蔣太保看在眼裡,樂在心裡,心裡暗暗得意,剛想收回目光再講上一段,餘光卻冷不丁掃上了一雙興趣盎然的大眼睛,蔣太保一驚,側頭望了望那女子,坐在最左側第一席,是個陪讀的女官,秀麗端莊,正凝神正力的望著他。蔣太保隨即心想,這些地方小官的女兒,為了出人頭地、吸引主子的注意什麼事幹不出來,做做樣子罷了。遂不再理會,繼續搖頭宣講。

    涵玉這幾日過的很充實,白天聽當代鴻學大儒輪流講課,晚上回來練字習文,不再嬉皮笑臉,話也近似沒了。敏兒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想找個事情讓小姐分散下注意力,幾天後,終於找到了。

    月光公主從開講來,就沒來上過一天課。涵玉心裡擔心,又鑒於尊卑有別,不敢貿然去問那些貴主子們。想問太監吧,又怕宮裡故事多,自己再犯了忌諱。就按下性子來慢慢等待。等了七天,月光還沒露面。涵玉坐不住了,一天晚飯後,跟敏兒談起了這個事情。敏兒卻愣住了,「前日我聽廚房牛大師傅講,他下午去長春街買米時,看見月光公主和她的貼身女官靜兒從一間小門中溜出來,神神秘秘的。」涵玉聞言心裡一咯登,在屋子裡踱步沉思起來。她倒不是為了別的,想到月光竟然能冒著被皇后責罰的危險不來聽課,那長春街有什麼吸引人之處呢?公主再也不纏著自己了,這可不是個好的消息啊……

    奇怪歸奇怪,天之嬌女的私事哪裡輪的到涵玉這樣的小民來管,涵玉固然心裡不太痛快,日子還是得繼續。春天,就這樣正式的來到了京城,院子裡的樹木都著上了顏色,嫩草也鑽出了土地,到處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致。講習間隙,沒了月光公主一起說笑,涵玉常坐在席上發呆,陸重陽的音容笑貌不可救藥的越來越清晰起來。她使勁的搖著腦袋,陸重陽就使勁的在她腦海裡晃,他為什麼不來和我解釋?為什麼?涵玉發現自己可憐的已經可以接受陸重陽的任何錯誤,只要他能來說一句對不起……

    要命的是,人間四月芳菲盡的時候,禮部員外郎陸重陽,跨進了集芳社的教庭。

    花落水流紅的季節,鶯啼燕語春衫薄,在下午刺眼的陽光照射下,一個令涵玉窒息的人,陸重陽,意氣風發的走上了師座。教庭立刻炸了鍋,那些公主郡主顧忌蔣於輯這樣的朝廷重臣,忍耐了很久了,見一年輕後生坐鎮,立刻爆發了出來,一個說接著一個說,「你看他那樣子那麼白」……「眼睛那麼大,看,轉來轉去的真滑稽」……「個子不是很高嘛,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就是嘛,看那朝服的品級很低,憑什麼來教我們」……「呦,長的像我宮裡的小春子!」「哈哈哈哈哈……」不知誰說到了陸重陽長的像太監,全場爆笑。

    涵玉笑不出來,她定定的看著師座上的陸重陽,百感交集。

    只見這陸重陽不急不惱,微微一笑,輕了輕嗓子,聲音還是那麼的溫柔沉靜,「在下陸重陽,禮部從五品員外郎,奉蔣於輯大人之命,今日下午代行授業。」接著,也不管底下如何喧鬧,自己正襟端坐,「第一百一十九章,春,正月,己亥,魏主還宮。……司馬光曰:老、莊之書,大指欲同死生,輕去就。而為神仙者,服餌修煉以求輕舉,煉草石為金銀,其為術正相戾矣。……」

    眾公主郡主鬧了一陣子後,發現陸重陽像塊石頭,沒有表情,不為所動,一個個索然無味。又不敢離開教庭,一個個該瞌睡的瞌睡,該畫畫的畫畫,場面慢慢的靜了下來。涵玉盯著上面的陸重陽,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那晚爆發出來的疑問,她直直的、狠狠的盯著陸重陽,直到他的餘光也看到了她。陸重陽見涵玉如此表情,竟很詫異,又看了一眼,見涵玉還是如此表情。陸重陽坐不住了,皺了皺眉頭,宣佈暫時休息。

    頃刻,教庭裡跑了個一乾二淨,既然跑出去了,誰還會再回來?女官們也被主子給帶出去玩了,一時偌大的廳堂,就剩下陸重陽和涵玉兩人。

    陸重陽朝四周看了看,走到了涵玉面前,滿臉疑惑的問道,

    「你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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