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男根的亞當 第三章
    1狂亂的雪路

    每逢下雪,我就試圖搞清楚哪一片雪花是最先落入地面的,也想知道最後的飄揚在什麼時候,是哪片雪花。我如願以償,是蒼鬼告訴我的。當雲開霧散,積雪被太陽融化,地面上的最後一滴濕潤便是我要尋找的晶體的瓊漿。它在上一場大雪中最後飄揚而下,在新近這場大雪中搶先來到人間,拯救大地的干燥。

    我的冰天雪地,我的沒有女人相伴相偎的二千四百個小時的長長的晝夜,我和他們幽會的那片碩大無朋的樹陰、那間黝黑窒悶的房子、那條漫漫的飛入雲端的雪路。在這些地方,我和他們一起踩碎我綿長的綢緞一樣柔軟光滑的悔恨,擷拾我的歎息,一點點,一點點,永遠拾不盡。我用我的歎息編織白色的花環,然後拋入雲空,讓時間的衛星傍依著它順時針旋轉。於是,冬季被無休止地延長了。我被蒼鬼告知,我是制造荒涼的枯枝敗葉,我是增添寒冷的唐古拉旋風,我是炫示寂寞和死亡的冰川,我就是最先悲壯地落入地面的那一片寧靜的雪花。只要我存在,冬天就不會過去。是嗎?我竟有這麼重要?

    但我是相信蒼鬼的。他們無所不知。他們生活在我的周圍,卻知道許多天堂的事情和地獄的事情,知道一秒鍾以前直至先祖偷吃禁果的全部歷史,知道無數個明天即將出現的風霜雨雪、悲歡離合。夜深人靜,噗踏噗踏的腳步聲就會從最黑暗的地方傳來。蒼鬼來了,有時是一個,有時是一群。我打起精神和他們徹夜交談。我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卻聽得見他們的聲音。我從聲音中分辨出他們是誰,並不時地呼喚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

    就這樣,從卿卿吉爾瑪回來以後,黯夜讓我滯澀的頭腦再度活躍起來。我看到了鬼魅就等於看到了我自己。我真真切切地意識到,我是一個在陽世、在陰間都應該受到譴責的人。我不害羞,我早已過了隱私一旦被人發現就面紅耳赤的那個階段。我激勵自己勇敢地面對他們,面對一切尖酸刻薄的語言,並准備畢生肩著懺悔的大山走向永久的寂寞。我似乎老了,至少在心態上已是一個老態龍鍾的人。我一無所有,一無所長,對人世沒有絲毫用處,甚至在我路過疏松的雪地時也留不下半個腳印。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奉獻我自己——向手持解剖刀的蒼鬼奉獻我的靈魂。我一遍又一遍地叮囑我自己。讓我贖罪吧,用撕破我的外表看看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的辦法,啟迪所有活著的人,不管他們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是男人還是女人,是長輩還是晚輩,都來捫心自問: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

    也許我和你都是殘害過生靈的劊子手。我不會忘記那天早晨拔斷筋的坍塌是由於我的作為。我曾暗暗向神明祈禱,賜給我石破天驚的力量吧,讓我幾炮轟開半個山體。那樣,我作為炮手就可以有好幾天的養精蓄銳。這不僅意味著可以在早晨或白天繼續蒙頭大睡,還可以在開飯前溜進廚房或偷或搶或耍貧嘴搞來幾塊定額以外的紅燒肉。就是為了吃和睡這兩個最低下的目的,祈禱之後,我還賭咒說,如果神明沒有本領幫助我,我將從此背叛它甚至敵視它。神明被激怒了。它顯示了它的威力,同時也懲罰了我對它的蔑視:讓我活著,讓我去森林接受魔鬼的培養,讓我領略死亡前的一切恐懼和煩惱,讓我孤苦伶仃、苟且偷生,看不到該看的,聽不到該聽的,找不到該找的。

    在冬天就要結束的最後一個晚上,已經成為我的知心朋友的蒼鬼向我傾吐了他的心願:你不是早就在渴望脫胎換骨嗎?可過去的為什麼還不結束?森林的遺響依然聲聲嘹亮,感傷的痕跡依然層層顯著。這不行,這是你逃避現實,逃避懲戒的做法。你必須知道你沒有老,你贖罪的途徑就是向未來展示你自己,並讓你的行動做出更准確的回答: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明白我的意思嗎?既然你已在城市安身立命,你的志向就應該是做一個凡庸俗氣的人,去過一種所有人都在過的平淡無奇的生活。開始吧,去走你自己的路,去靠近你自己的朋友。你已經見過她一面,為什麼不再去找她?她將會成為你的妻子,她將帶給你一種真正的人的生活,安逸、平庸、幸福、俗氣。她是你命運的引路人,是你漫游欲海的機帆船,是你進入並走出人生迷宮的最可靠的向導。

    於是,我和她相愛了。我們最初的幾次見面是在一條黃土的小路上。白雲飄在天空,綠樹長在地上,紅霞掛在前頭,輕風吹在後面。我們在一條水平線上齊並齊地走啊走,相隔兩尺到一米五。聯系我們的只有那些丟三落四的話。她說她工作很忙。我說我工作也很忙。我對她說年輕人應該抓緊學習,偉人們還活到老學到老呢,我們更應該活到老。她說她很喜歡學習,去年讀了一本《西游記》,今年正在讀一本《紅與黑》。我說《紅與黑》我早就讀過,但忘了作者是誰,反正中國的書我基本上都讀過。她說《紅與黑》不是中國書,是外國書。我趕緊欽佩地說,沒想到你還會外國語。她紅著臉說,她不會外語,但學外語也毫無用處,想看外國書自有人翻譯。我大為沮喪,因為根據當時的風尚,我的滌卡中山裝的兩個兜裡裝著兩本不同版本的袖珍英語辭典,隨時准備在她面前掏出來記幾個辭條,然後撕下一頁扔掉。我聽說日本有個首相學外語就是背熟一頁撕一頁,等辭典撕完了,他自己就成了辭典。我不儀要學外國語言還要學外國首相,以便在愛情的交換中提高我的檔次,增添我提出某種要求後她不敢不答應的保險系數,加快她投入我懷抱的步伐。再也沒有了話題,我們就沉默。沉默中我愛她愛得發燙,她愛我愛得冰涼。我體內情欲的風暴已經掀起,一門心思想縮短那一米五的距離,或者干脆讓它消失,快快地讓我們兩個人嚴絲合縫。我不是一個雛雞,我有過這方面的體驗,我知道嚴絲合縫的滋味是所有花香、所有美味合起來都不能有的滋味。而她卻蒙在鼓裡,她明顯是個處女。相比之下,單就解放我的精潮欲浪來講,我深深懷念教會了我如何插入的性啟蒙老師,蒼女西樂。

    我想嚴絲合縫的願望很快就變成了現實。那天我們鑽在路邊的一叢檉柳後面。晚霞正欲泯滅,春日高原的涼爽從日月山那邊吹過來,帶著草原的清新氣息。四周無人無獸無鳥無蟲。空曠的寂靜令我振奮,令我神往,令我漸漸剛硬起來。正是天賜良機,我為什麼還不行動?此時此刻勇氣便是一切,便能證明我是男人,敢愛敢恨敢作敢為,敢字當頭愛就在其中了——

    我當過兵——

    你早就告訴了我——

    當兵的都很野蠻——

    你一點也不——

    但我喜歡直截了當——

    我也是個直性子人。

    我們談的不是一碼子事。我只好改變話題——

    在部隊,我們經常唱一支歇——

    你還會唱歌?

    我唱起來,說打就打,說干就干,練練手中槍,刺刀手榴彈,瞄得准來投呀投得遠,上起了刺刀叫他心膽寒——

    挺雄壯的——

    那當然。因為刺刀是這樣的,手榴彈是這樣的,都是雄器——

    應該是凶器,我見過的——

    你見過?——

    在電影上。我還見過爆破筒、炸藥包、坦克、火炮、飛機、原子彈爆炸——

    爆破筒,那麼長,端著它,就這樣撲過去。看著,我給你表演。

    剎那間我跳起來,騰地落到她跟前,滿懷抱住她,像摔跤運動員一樣利落地將她摔倒在地上——

    你、你不能這樣——

    我說了我當過兵——

    野蠻、野蠻、野蠻——

    你說你也喜歡直截了當,是你叫我這樣的。

    我抱著她的頭,在她臉上拼命地塗抹唾液。她驚慌地推搡我,可怎麼也推不動,只好連聲罵道:流氓,流氓,流氓。好啊,你罵我,那我就流給你看看。我趴伏在她身上緊急蠕動,只幾下那精液就隔著她和我的褲子嗡嗡嗡地噴射起來,好像我的爆破筒被什麼東西死死攥捏著,一種被牽制、被壓抑、被扭曲的痛苦頓時襲遍了全身。我愣愣的,兩眼發直。本應該扔出去的爆破筒卻在自己懷裡爆炸了,我還算是一個經過鍛造的備戰備荒時代的戰士?我是想流,但我並沒有打算這樣快、這樣沒出息地流。怎麼搞的?難道我不行?在積石大禹山脈中可不是這樣,很長很長的時間,很美很美的感覺,很盛很盛的焰火,很濃很濃的氣氛。對了,不是由於我,而是由於她。她沒有蒼女西樂的那種主動精神,她在反抗,她不願意。城市的姑娘我操你媽,在你面前我已經變得如此低能了。而她直到這時才感覺到我在猥褻她,哀求地要我放開她。我說,你以為我會一直這樣趴著?我馬上就放開你,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反正我已經干完了。我最後一次實實在在地吻過了她的嘴,兩手撐地站起來。我褲子裡面濕乎乎、涼冰冰的,臉上有著沖血的紫脹感,胸脯微微喘動,鳥瞰她片刻,伸手扯起她的身子,待她站穩,又前後左右地給她拍打身上的土。她屁股上的土最多,我也拍得最為扎實、最為仔細。完了,正想拍她的腳,她忽地轉過身來,狠狠踢了我一下——

    怎麼了?踢人可不對。不過你踢就踢,你這蹄子挺好看。

    她哭了。委屈、憤懣,以為我侮辱了她。可是,親愛的,你要是不被侮辱,你就不是女人。而我今天的舉動又算得了什麼?我還像以前那樣,該看的沒看到,該摸的沒摸到,該深入的沒深入,該發展的沒發展。你要怨我?我還要怨你呢。我那個東西又開始不老實了,我想再次撲過去,就像當初反反復復地撲向蒼狗獒拉、撲向雪豹那樣。但我尊重城市,尊重城市的姑娘,尊重城市姑娘的虛偽以及在愛情方面的萎靡不振。我克制住了,克制住了崛起的態勢,克制住了我那用暴力革命武裝起來的戰士的靈性。我過去,溫存地對她說,對不起,我太性急了。我不是人,你打我,罵我,但是,但是,你要理解我。就像你必須理解如果沒有你父親的沖動就沒有你一樣。最後一句話我沒有說出口,我知道城市的道德不允許我有真正的坦率。我應該顧及環境和傳統,我應該偽善,這是對城市收留了我的最起碼的報答。

    在城市,最初的洩欲就這樣遮遮掩掩、馬馬虎虎地開始了。我常在她身上趴伏,常感到褲子裡面濕乎乎、涼冰冰的。她默許了我,因為她畢竟具備了理解男人的能力,畢竟懂得趴伏也在愛的規范之內。我趴伏的時間漸漸長起來,有時長達兩個小時,等於一場電影,但只有一個鏡頭,就是她那張漂亮面孔的特寫。當然,時間的長短還要看她是否有耐心伴我磨蹭。她有時很乖,有時卻顯得極不耐煩。而我對付她的辦法就是不停地蠕動,不停地親吻,不停地賣弄嘴皮子。為了把享受她那柔軟軀體的時間延長,我那些能讓玉兔落淚、能讓嫦娥棄月、能讓吳剛停止伐樹的甜言蜜語啊,車載斗量,如山如海。不可思議的是,自始至終,無數次的趴伏,都是由於我的請求。她沒有一次主動說,親親我;或者,主動說,在我身上趴一會。我擔心她有病,她沒有長成管轄情欲的那根神經,她是個上帝專門用來遏止交配的寡情淡欲者。

    我要放到你這裡頭——

    不行,堅決不行——

    那我們結婚吧,我實在受不了了——

    我還要考大學呢,你也得考,不然,咱們的關系就到此為止。

    哪有這樣絕情的。女人,別忘了,任何學問都不能開發你的情欲,任何知識都不能帶給你性的快感。你要幸福嗎?請跟我來。我那時是鉗工,她那時是銑工,我們同在一個機床廠,地位平等,門當戶對,剩下的就是一起去登記,然後脫光了睡覺——

    你能考上?——

    我一定能。你呢?——

    女人都能考上,我還有考不上的?——

    哼,未必——

    等著瞧。

    這是我們之間的一次至關重要的談話。那一刻,我正想趴到她身上。她把我的手從她的兩腿之間拿開了。我像往常那樣,半跪著俯身親她穿著棕紅色高跟鞋的腳面,然後趴上去用嘴摩擦她白皙的脖頸。她定定地躺著,像一只呆鈍的羔羊,不知道該怎樣回報我的蠕動。後來她走了。我那張床頓時變得冷寂可怕,就像一片葳蕤的林地剛剛被一場大火洗劫一空。我再次強烈地感到,我必須擁有她,必須享有春種秋收的喜悅。俗話說得好,一個蘿卜一個坑。

    2深深的海洋

    為了紀念我和城市姑娘的第一次體交,紀念我那次前所未有的擔驚受怕,我永遠熱愛那支歌:《深深的海洋》。

    那時,我們就讀於西羌師范大學。我發現在那個春天她的乳房格外猛烈地鼓脹起來。我懂得乳房的妙用,我應該放眼眺望,放聲歌唱。啊,女人,我的日新月異的好姑娘,讓我看看你,仔細看看你。多美的乳房,我的祖國,日夜思念的可愛的家鄉,人類的搖籃,富饒遼闊的祖先的發祥地,蒼家人的卿卿吉爾瑪。女人的乳房就是男人的夢,沒有了乳房就沒有了夢,癟胸就等於癟夢,干癟的夢就是枯黑背景下的噩夢。當我不滿足僅僅趴伏在她身上搓揉動蕩著過干癮的時候,我的關於女人的夢就變得更加多姿多彩了。我對她說,到我的宿捨聽音樂去,我借了一台電唱機,還有唱片,好多都是五十年代在中國流行的外國歌曲。說實在的,我並不喜歡音樂,聽音樂不過是為了附庸風雅、追趕時代的潮流,為了自欺欺人地偽造所謂的生活情趣,為了炫耀似的證明我們已經跨入了知識階層,已經高深起來,已經跳出了那個愚昧無知的圈子。當然,邀請她一起聽音樂,更重要的是為了我那種音樂之外的流動。我已經告訴她,如果我三天不碰女人的肉體,我那漲滿的春水就會因遏止汛期而變得乖張暴戾。我會因此而煩躁不寧,最迫切的願望便是從五十米高的煙囪頂部跳下去,讓堅實的大地撞擊出我的氣流液體。她相信我的話,每次總是有求必應。她溫柔,溫柔便是女人真正的風度。

    那天晚上,我們宿捨的男生都去上自習了。我們假裝陶醉地欣賞音樂。可連一支歌都沒聽完,我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我的劃時代的不軌行為。我要求她把衣扣解開,我要盡情盡興地摸一摸。她答應了,她知道那兒無論出現怎樣的騷擾都不會有懷孕的危險。可我摸了大約五分鍾,就覺得真正能夠抒發豪情的並不是兩個巴掌十個指頭。我騎在她的大腿上,從褲子撒尿的洞口中掏出那個雄偉壯麗的家伙。那家伙此時大得要命、紅得發紫,包皮緊緊扯向後面,像一根戴紅禮帽的撬槓,翹起來朝她悠悠晃動。我說,我想把這個放在你的乳房上。她似乎覺得這是一種很丑惡的舉動,撮起鼻子搖頭。我說,就讓我感覺一會會,你也可以感覺一下,我感覺你的軟,你感覺我的硬。說著我就坐過去將家伙橫擱在她左乳的最高點,伏下身子輕輕摩擦。想象不出還有什麼東西在酥軟細嫩上能和她的乳房相比。綢緞一樣的光滑,誘使我恨不得就在那上面制造一眼流泉作為情欲的歸宿。我開始使勁擠壓。她馬上警告我你別流。我表示絕對不流,心裡卻說,流不流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身後的電唱機裡,一個女高音在如泣如訴地唱著。我想她一定很美麗,她的乳房或許也很肥碩,軟乎乎的面積開闊無極。她用嘹亮抒情的歌聲伴我淫蕩,提高了我的情欲層次,使我那種屬於動物本能的沖動驟然升華到一個比任何理想都美妙十倍的境界。

    我沉浸在深深的海洋,用生殖器探知一個姑娘心髒的跳動。我把這種跳動看作是她羞羞答答的挑逗——我把所有年輕女人心髒的跳動都看作是對我的性力的引誘,如若不然,女人的心髒就應該不跳。我想我也應該伴著我和她的心髒的律動,展覽一次我的生命的秘密,就在她如山如水的雙乳之上一瀉如注。我焦灼地用我的身體擠扁了她的胸脯,並開始大幅度地揉來滑去。她感到不妙,感到我的肚腹捂在她的嘴上大有讓她窒息而死的可能。她急中生智,伸手在我的肋骨上使勁一捅。我便有了一陣難忍的痛癢,不由自主地松開她,直起腰來回躲閃。那家伙掃興地離開了她的胸脯像挑著水桶的扁擔柔韌地在空中閃晃,漸漸朝後縮去。我氣急敗壞地沖她吼一聲,你混蛋,你懂不懂男人?我從她身上跳下來站到地上,繼續發洩倒流回去的精氣在我體內噴發出的怒火,要你有什麼用?連這點都不能體諒我,以後我們還結他媽個啥婚。你滾吧,別在我面前騷情,我寧肯去找一頭母豬也不會再去找你。我的喪失理智的暴怒連我自己也感到吃驚。我當時就知道我有些過分,卻沒有能力制止這種吼叫。我啊我,怎麼行動往往不受意識的支配?情欲往往要越過理智所限定的規范?我是男人,男人他媽是什麼東西?她愕然地坐在床沿上不動。我過去將電唱機的綠色蓋子啪地合上,氣咻咻地甩門而去。好像我此去真的是為了尋找一頭母豬,或者是去尋找另一個女人、另一種發洩孔,心裡充滿了因侮辱了她而產生的快意。

    我三天沒理她。她對我也冷冷的根本不打算主動認錯。她何錯之有?有。女人不聽擺布就是錯,尤其是不順從我的需要,那就不僅是錯誤而且是罪過,十惡不赦。

    然而,在我的生活中還沒有第二個女性代替她,在返璞歸真到需要和一頭母豬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和她的和好是必然的。是我的主動還是她的主動?誰知道呢。她是女性。女性那迷亂人心的神韻浮動在身體的表層,從下到上都在勾引男人的精魂,盡管無聲卻又的確存在著一種魔力的呼喚。她為什麼要從我面前走過?而且走過時為什麼還要挺起那兩丘野秀的乳房?食堂打飯時她為什麼要面對窗口背對我?而且背對我時還要高高地滾起一座靈性的屁股?她沒有在我眼前消逝,就說明她對我仍然有意思,她還長著屁股和乳房,就說明她想勾搭我,她想讓我的手再次在那些突出的地方彈奏出具有永恆意義的男人的英雄交響曲和悲劇調子的《深深的海洋》。一切都是由於她不想離開我,她看中了我這個男人中的出類拔萃者,千方百計想依附我從而實現她作為女人的價值。當然我必須承認我將那本剛剛搞到的《第三者》借給了她,我首先跟她講話。但這絕不能理解為我的主動,我的雍容大度,而是我的大家伙要尋找一個安樂窩,我的雄雞要在黎明時分、在春雨霏霏的籬笆前放聲歌唱。上帝制造了它並給了它一副木楔樣的形狀,就是為了讓它有充分楔入的機會,如同上帝制造了肩膀,肩膀就必須扛槍挑擔,制造了乳房,乳房就必須讓人吮吸或觸摸一樣。我們重新和好後,她似乎比較能體諒我及我的雄性糟蹋欲和玩弄癖。她的乳房不僅供我恣情捂捏,而且允許我枕在上面睡覺,允許我將生命的瓊漿玉液狂猛地描繪在那第二性征的柔和的底色上。盡管當那玉液不小心塗到脖子上、塗到離嘴最近的地方時,她會顯出惡心的樣子,用衛生紙一遍又一遍地揩擦,但到底馴服多了。愛情已經到了用精水表達思想的程度,她就覺得一旦我厭惡她從而拋棄她,在她的道德意識中她便成了一個不完全貞潔的姑娘。如果她還能找到一個戀人的話,她將懺悔。如果她為了擺脫懺悔的重負而將實情告訴他,他對她的嫌惡和不信任的陰影就會不期而至。我不管她的想法是對還是不對,我只考慮對我有利還是無利。有利乎?有利。至少暫時有利,因為我需要她越來越多地貼緊我。當然,利用她的陳舊觀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方面在於你有沒有不通情理的流氓習氣。通過這一段戀愛經歷,我已經深深懂得,女人都他媽是賤種,你必須對她厲害,乃至粗暴蠻橫,乃至視她為騾馬牲口,否則她就不會馴良地讓你騎在她身上,成為一個有所作為的男人。

    無休無止地聽音樂。我借不到別的唱片,自己又沒錢買新的,所以總是《深深的海洋》,總是在女高音華麗而誠摯的歌聲中,我那個家伙輕浮而矜誇地在她的心窩窩裡,在女人春色蕩漾的池水裡,攪起白花花的清漪。久而久之,一聽到那熟悉的音樂我的家伙就會勃然翹起。好像它是我情欲的起動機,好像它可以代替一個極有性感的女人還給我男人的本色。這叫條件反射。糟糕的是有時我在公共場合的廣播裡也會聽到這支歌。當那家伙神不知鬼不覺地勃起,頂得褲襠像南極高原那樣隆升成整個身體的屋脊時,我就會陷入迷惘,我知道我依舊是渺小而孤獨的。對四周那些熒熒燁燁穿梭往來的異性我只能垂涎而不能接近。而且那些活脫脫的乳房和屁股我只能干著急,而想不出竊為己有的辦法。我生怕克制不住自己後做出一些令全校師生員工作鳥獸散的荒唐舉動,神色緊張地落荒而逃,去躲到一個聽不見音樂、看不到女人的地方。或者我就去找她,但在學校裡白天能使我和她得逞的機會很少。我必須挨到夜晚去上自習的同學給我騰出集體宿捨的時候。我以百倍的瘋狂撲到她身上。一唱雄雞天下白,我的歌唱就是我的噴精,我的天下就是她的乳房。不過這天下未免有些不合標准。上帝讓我染濡女性並不是要我只在身體的表層做文章。有什麼樣的植物就有什麼樣的土地,有什麼樣的金剛鑽就有什麼樣的瓷器活,一切都是早年間搭配好了的。我渴望見識她那樹林蔭翳的秘密通道,渴望我美麗的靈魂在她的體內大鳴大放、大動干戈、大張旗鼓、大逆不道。我已經厭倦了,我已經走遍了山山坳坳——那茫茫乳房,那無垠的性感世界,那遼闊神秘的白絮似的海洋。

    那次聽音樂,我沒有頃刻讓她成為我馳騁疆場的坐騎,而是和她並排坐在床沿上,用胳膊圈住她的腰肢,對她說一些情意綿綿的昏話。我是別有用心的,而她卻陶然欲醉,似乎對女人來說愛人的情語柔暢比那峻峭巍峨的生殖器還要重要。當她用朦朧星眼望我時,我感到時機已經成熟,便迂回曲折地切入主題——

    你不知道我多麼愛你。我對你毫無保留(其實男人最可怕的就是這袒露褲襠的毫無保留。)而你對我總是遮遮掩掩的(難道她應該像母猿那樣,連束在腰際的遮羞布也要撕去?)你對我保留了很多,這不公平——

    我對你沒有保留,絕對沒有。我把整個心都交給了你。

    心?那玩意有什麼用。對男人,全部的愛情禮物加起來也不抵送給他一次真正的裸露,裸露小腹以及大腿以上的部位才是最寶貴的奉獻。心?女人真他媽是頭發長見識短,心能消腫?能滋潤我這干旱的荒原?能在我的擎天立柱上飄揚起占領高地、象征勝利的大旗?我以前就說過,人和人之間從來就不會有真正的理解,包括情人或夫妻之間。這不是驗證了嗎?我的姑娘,難道你沒想過,女人生成了陰道,基本上不是為了尿尿。

    別不承認。你仔細想一想就會發現你保留了什麼。而你的這種保留讓我感到你打算隨時干干淨淨、利利索索地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為了強調她的意思,她側過身子抱住我的頭,使勁在我臉上磨蹭嘴皮。我煩煩地皺起眉頭,而她的雙唇卻偏要在那上面逗留,像在搓板上來回搓揉衣服那樣。我耐心地等她親夠了之後,就將一只手放到她小腹下面的那道硬硬的坎塄上,輕輕地滑上滑下——

    可是,你拿什麼證明你不會離開我?——

    你要我發誓?——

    那頂什麼用?林彪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要緊跟毛主席一輩子,可最終還是背叛了他老人家——

    你要我咋樣,你就直說。

    為了讓我相信她的忠貞不渝,她焦急地聳起彎彎的眉峰——

    我要你。

    我的手開始用力揉動。她恍然明白我到底要什麼,也明白她保留了什麼。她緋紅了臉,低頭不語——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牢牢抓住你。你知道嗎,我愛你就像愛我的生命。可我總擔心你是一只鳥,你會帶著我的生命從我身邊飛走。我現在想用一根鏈條把你拴住,這有什麼錯?錯就錯在天上有太陽,人間有愛情,錯就錯在我太愛你了。

    我沒想到,我這些從電影從小說中抄襲來的關於愛情的陳詞濫調,竟使她激動得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野浪。她跳起來,撲到我身上再次抱住我的頭,用濕漉漉的雙唇讓我滿臉開花。一會又坐到我的兩腿之間,用屁股一掂一掂地顫聲說,那你就拴吧,你想咋拴就咋拴,反正我是你的。這是不可規范的情欲所起的作用。她被我的軟言細語弄得走火入魔了。我驕傲我的陰謀的成功。為了安慰我的生命的槌體,為了發射我的燃燒的火箭,為了把我鼓蕩不已的精魄氣血送入女人造就的軌道,我變得如此狡猾如此虛偽如此卑鄙。說穿了,我愛她不就因為她是個女人嗎?不就因為她有如夢如幻的乳房,她有如歌如吟的屁股,她有如詩如畫的大腿,她有如泣如訴的陰戶嗎?不是我喜歡她甚於喜歡金錢。她壓根沒有錢來得實惠,更不是我空虛的精神需要她來填充,而是我那發怒的野性要在她身上獲得快樂和平靜。愛情本身就很虛偽卑鄙,就很下流無恥,無恥到除了體交之外別無任何高尚可言。

    不知道是她脫去了自己的褲子,還是我脫去了她的褲子,反正四只手都在她的褲腰上朝著一個方向撕扯。光明的肚腹,豁開的大腿之間是一道幽幽的河谷,河谷的盡頭,陰毛像男人旺盛的絡腮胡子,蓬蓬松松地絮網在山脊之上。我是第一次在城市姑娘身上見識這東西,吃驚於它的熱烘烘的蕭索和凌亂美的格調,以及那種沉黑到如同暗夜的顏色,盡管我早就知道中國的人毛都應該是黑色的。萋萋芳草還生,王孫游兮不歸。如今我終於回歸我當初爬出來的故鄉,卻發現芳草蔭庇的那座溫暖的宅院,並不在我記憶中的那個地方。不一樣,不一樣,她和蒼女西樂的不一樣。在我的記憶中,陰戶應該在平滑闊展的肚臍下方,男人的那東西就像希特勒的炮彈落地,由上而下直直插入。出現在我眼前的陰戶卻大幅度移動了位置,它不是直面天空的帕米爾高原上的彈坑,而是鏤進陡壁的高原的窯洞。我懷疑她長錯了,不禁唐突地問她,你這個東西怎麼長得和別人不一樣?她的本能的反應並不是糾正我的錯覺,而是戒備地問我,你見過別人的?

    那當然——

    誰的?——

    啊?沒有,沒有。我是開玩笑,正因為我沒見過,才這樣問你。可你是見過的,你說說和她們相比,你是不是長得不是地方?

    她噗哧笑了,滿足得什麼也不想說。從我的傻眉傻眼中,她相信我和她一樣保持著童貞,在我和她認識之前,我沒有接觸過別的女性,至少沒有較為深入地接觸過,這點對她尤其重要。我不再猜疑陰戶的位置,好奇地掰開她的大腿,說要看看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模樣。她羞得滿臉通紅,緊緊閉上眼睛,好像她看不見我,我就無法看清她似的。可這時,我的眸子比受到拿破侖的檢閱還要明亮,只是沒有被大人物關注時的那種興奮。我窺伺到了細部的真實,那真實就變作一甕涼水,當頭朝我潑來。不一樣,不一樣,她和蒼女西樂的不一樣。我不僅吃驚,而且覺得對我是一種侮辱,對女人是一種敗壞。我迷醉、我幻想、我苦苦尋找、我絞盡腦汁想要領略的難道就是這種東西?在我童年的想象中,在蒼女西樂的兩腿之間,那陰戶又白又嫩,又薄又軟,如雪似玉,如花似錦,可此刻撞入我眼瞼的,卻是一種說紅又發黑,說黑又發黃的髒色。當然不是由於不講衛生,因為我知道她有潔癖,而是本色天成,無可挽救。那形狀好像也和蒼女西樂的不同,令人大倒胃口,不見圓圓的直徑,不見和陽物配套的神仙洞,沒有蜿蜒游移的動人的線條,更沒有那種氤氳在乳房之上的神韻和郁金香花瓣似的姿容。有些荒誕,有些怪異,有些丑陋,有些惡心,說不清是什麼形狀,也想象不出人間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作比喻。這簡直讓我絕望。而對女人來說,這種模式的陰戶就是痛苦的象征,就是黑暗的一角。我甚至想到,城市的女人為什麼要把它視為最隱秘、最不可見人的東西?是因為比起她們光艷的臉龐和風流的體態,那東西形狀不美、色彩不亮、氣息不香,一點也不可愛。剎那間,我好像見識到了光明掩蓋下的社會底層的那一股陰風,我好像費盡心機打開了美國聯邦調查局設防最嚴密的保險櫃,卻發現裡面不過放了一張拙劣的畫,是兩歲兒童用黑蠟筆塗抹的烏鴉。我好像覺得一種思想、一種主義在引誘我朝天堂艱難跋涉,等到了目的地才明白那兒不過是一座最普通的公共廁所,上面寫著男左女右。是的,城市和女人一起欺騙了我,她們把最不美的東西珍藏起來,好讓你永遠處在盲目迷信的狀態中,好讓你矢志不移、畢生追求、肆力而為,到頭來才知道她們藏起來的並不是珍珠而是石頭。你空費精神,耗盡氣血,意識到上當受騙而憤懣已極,最後的舉動便是一次次暴怒地撲過去。女人期望於男人的,也許正是這種被惹惱後凶猛地撲過去的舉動。

    那麼我呢?我呆然木立,陰郁地看著她靜靜地仰臥在我的床上。我想我應該脫掉褲子,舉著紫紅色的陽物,帶著破壞性的欲念,沖鋒陷陣。既然它一點也不美麗奇妙,那我對它也就沒什麼可憐愛可珍惜的,摧毀它的寧靜,就應該如同冬天摧毀秋季的金黃綢子一樣自然隨便,就應該如同大雪覆蓋生命的綠色一樣冷酷無情。她大概一個人躺著有些寂寞,慢慢睜開眼,看我正在脫褲子,就想欠起腰。我猛吼一聲別動,就撲了過去。

    我這個笨蛋。盡管我的陽物紫脹得如鐵如鋼,可就是找不到那個鑽探而入的位置。一會光裡光當地溜下腿根,一會又哧溜溜地滑上肚皮。她忘了剛才對我的柔情的許諾,緊張得渾身發抖,連聲問我,你要干什麼?我說,我要試一試——

    別、別——

    別動。

    我的吼聲如雷貫耳,嚇得她再也不敢做出任何掙扎的表示。大概她就是和蒼女西樂不一樣,我怎麼也找不到那個野草掩映的洞口,那個鑄造圓錐體的模子,只好把手伸到下面,抓牢陽物,將它按放在一個極柔軟的地方,然後穩穩扶住,憋住呼吸,用我腰臀上的挫力猛然朝前沖撞。可以說這是我有生以來最為傑出的一次行動,它的成功不僅表明了作為人的原始風采,也展示了最初公猿征服母猿的那一瞬陽剛對於陰柔的權威。如果需要證據的話,那就是她疼得慘叫起來,叫聲未已,我的陽物已有半截被一層厚實的軟肉緊緊箍住了。下來我該怎麼辦?繼續朝裡?對,這是此刻我唯一的選擇。攮一下她就喊一聲,一聲比一聲銳利。而我覺得慘叫是對我的鼓舞,它讓我渾身充溢著法西斯式的痛快。我想,活該,誰讓你要欺騙我?我那東西本來可是個通情達理、纏纏綿綿的家伙。最神秘的應該是最美麗的,可事實恰恰相反。於是我攮得愈加奮力,她叫得愈加慘烈,好像她正在接受一把鬼頭刀的宰割,臨近死亡的邊緣而又無法立刻死去。就在這一刻,我突然覺得這種不可節制的運動使我的身體下面產生了一片絮狀的雲,就要將我托升而起。那種酥麻而醉態的飄乎乎的意緒,漫漶在大腦無邊的空間,靈魂已是乘風的大鳥扶搖直上。風聲淒厲,那便是她的痛苦在釋放音波。這痛叫越響亮,我那種美不可言的感覺就越強烈。我已經攮入深層,就像生命到了盡頭,天是什麼,地是什麼,世界是什麼,一概不去管了,剩下的便是超越自我的快樂和超然物外的神妙感想。我淺淺地浮上來,又深深地沉下去,優哉游哉。大水浩浩兮魄為船,推前移後兮魂逍遙。煦和的春風掃蕩周身,血液朝下舒暢地流去,匯聚在閘門的前面,一浪一浪地拍擊出陣陣想要殺人的狂妄的幸福。無與倫比的愜意不可阻擋地掠襲心頭。我昏然迷醉。這是再生前的死亡,生命的復活接踵而至。我還沒來得及搞清是怎麼回事,閘門口的精浪便憤怒地射出,一梭一梭的,像全自動步槍裡的彈頭連發連中;一股一股的,像一艘艘魚雷快艇正在馳過眼前湛藍的海面,那船長爽朗地大喊,左滿舵,前進三。大約馳過去了六艘,或六艘半,或緊跟著還有幾只小舢板,接著一切就戛然平靜。我不再動彈。她的苦難中的叫聲變成了微弱的呻吟,最後一聲尖叫出現在我將那家伙請出來的時候。

    我離開她,站到地上,劈腿而立。望著我那抽了筋、斷了骨、正在坍塌的導彈發射台,我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那些稠乎乎的黏液。再望她時,發現她眼窩裡噙滿了淚水,順著鬢邊往下淌。而在她光溜溜的大腿兩側,血就像擴展版圖那樣在床單上朝外滲溢。我吃驚地喊了一聲,顧不上穿好褲子,就跳過去將她翻轉。血色的刺激更加強烈。她抽搐著,心境晦暗地趴伏在床上,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驚塵濺血。完了,我可能將她戳壞了。肉欲的結果就是不幸,愛情的極致就是災難。她要是出了事我可怎麼活人?我他媽昏了頭。我後悔地狠揪頭發,又一巴掌朝我的家伙扇去。那家伙絲毫不受我的情緒感染,居然一點也不憂急,還像秋千一般從容不迫地悠來蕩去,直蕩得我心裡陣陣發怵,恨不得將它揪下來,扔向窗外,去喂一條喪家的老狗。

    我的可敬的城市姑娘,我的標有小心輕放字樣的高腳杯,我的面捏的美人,我的紙糊的陰戶,你既然這樣脆弱,干嗎不早早自殺?干嗎還要尋找對象,引逗男人的大風大浪呢?我又想起了蒼女西樂,想起她的堅韌皮實,好像即使用加農炮轟她一炮,她也不會流出半滴血。

    不能愛,不能愛,這個世界不能愛,更不能造愛。

    我拽她起來,讓她也看看床上的紅色。我們都不懂發生了什麼事。我害怕,她愣怔。我們商量著是否趕快去醫院。可是,去醫院怎麼對醫生說?我讓她暫時平靜下來,飛身出門,去找同學豬尾巴。他母親是醫生,我想請他幫忙,偷偷摸摸去治療,免得校方知道後開除我們的學籍。他一聽噗哧笑了,說我是個大傻瓜,說我應該慶幸。因為殷紅的鮮血說明我搞了一個純潔的處女。只要是處女就有處女膜,只要有處女膜就會被捅破,不流血就不是一個好姑娘。沒關系,過幾天就會長好的。但是你奪取了她的貞操就等於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你不能將她甩掉,一旦甩掉,她就成了一個破貨,從此便不容易再找男人。他又警告我,既然鮮血染紅了你們的愛情,那就有你提心吊膽的日子過,等著瞧吧,下個月不來例假,你小子就被釘在了十字架上。受難的往往是先驅者,你那痛苦的模樣一定會讓大家刮目相看。我就羨佩得要死,說不定會成為你的第一個崇拜者。去醫院刮宮要單位介紹信,再說醫生護士一大堆,人多口雜,不比買好煙、買好酒、買高級面粉、買平價大米,可以找一個熟人走一個後門。真是喜憂參半,我急顛顛跑回男生宿捨,把豬尾巴的話全都告訴了她。她緊張得瑟瑟發抖,忘了拿掉我鋪位上那血跡斑斑的床單。血把褥子滲透了。她憂心忡忡地問我,萬一懷了孩子怎麼辦?——

    萬一?

    她逼我回答。我無法回答,只是後悔,千遍萬遍地後悔。她哭了,是那種震動肚皮、震動床鋪的啜泣。

    多麼不同啊,城市和山野,女人和女人。

    3驚心動魄的破裂

    處女膜的破裂造成了我的心靈的破裂和整個世界的破裂。不知道世界應該是什麼也不知道世界將會是什麼。惴惴不安,我的心在茫茫黑夜中悄然鼓蕩,就像地穴中的蟻後無聲地蠕動著慘白的軀殼。那個破裂了的驚心動魄的紅色日子是六月十二號,她的例假結束才十天,也就是說還有二十一天在她七月的經潮來臨的日子裡,我才能確切知道她是否懷孕。這是一段異常難挨的日子。我幾乎在每個夜晚和每個早晨都要掏出那張塑料貼面的日歷卡用愁苦的氣息呼走一日和吸來一日。我的生命伴著度日如年的晝夜艱難地呼吸,我對七月的企盼就像一個死刑犯人在陰暗的牢獄企盼著獄牆崩潰、獄門大開。為此我在日歷卡上將七月的最初幾日用藍色墨水劃上帶弧線的箭頭。藍色象征亮麗高遠,到那時我的世界將再次完整,我的心將再次晴朗。日歷卡原本放在系辦公室女秘書桌上的玻璃板底下,我把它偷出來,夾進學生證裝在上衣口袋裡,是因為它的背面有一個穿著黑色泳裝的女歌星。女歌星並不美麗,但她的大腿卻馥郁芬芳,堪稱國色天香。在第一眼看到她時,我就恍然明白,世界上原來有不是用歌喉而是用大腿打動人的女歌星。可現在我已經顧不上大腿的明媚春光,只能任其在焦灼的時光裡消逝它那逼真的現實主義的魅力。我默默祈禱她的紅色經水如期而至,並抽空給她送去我的男人的安慰——

    別愁眉苦臉的,不會的——

    萬一。

    擔心的就是這萬一。萬一懷孕,事情就有可能敗露,上上下下沸沸揚揚。人活面子樹活皮,活人是活給別人看的,最嚴酷的懲罰莫過於讓人在同類面前丟盡臉面。我想象著最糟糕的結果,試圖在新華書店的醫學專櫃前看到希望的曙光。一本書脊已經磨損的十六開本的《女性生理學》告訴了我關於婦女如何受孕的知識。我好像是一個在門縫裡偷窺男女隱私的下流坯子,總覺得有人要抓住我,不時地用眼角瞥瞥兩邊那些和我一樣佇立在櫃前的讀者。我趕緊將這一頁翻過去,因為有人已經在注意我,並且在研究我為什麼死盯著這一頁不放。似乎那些賊亮的眼光都具有無比強烈的穿透力,能將我沉重的心思變成他們的言談笑語。我又連翻幾頁,裝出一副行家的姿態,老練地審視全書的體例、內容、裝幀和版權頁上的那一大堆阿拉伯數字。一會,我又翻回到剛才我看過的那個地方。身後的女售書員雖然年輕卻枯瘦得如同一株干巴巴的老樹。她為什麼枯瘦?她是否生過孩子?她難道也在注意我?管毬她。我是我,她是她,我和她有什麼關系?素不相識,這樣的姑娘倒找我一百塊我也不會去摸她一把。骨頭硬頂著皮膚,哪兒都是硌人的隆起物,和她睡覺到底是我戳她還是她戳我?我望著書假裝會意地點點頭,發現這種點頭很能迷惑人,便不住地點起來。干枯如柴的姑娘一定會以為我是醫學院婦科專業的大學生或研究生,來為一篇高水平的論文查找資料,或是某個醫院的年輕大夫,工作中遇到了難題,來這裡挑選最有指導意義的書籍。

    我終於讀完了這一頁,還想往下看,就聽女售書員干巴巴毫無熱情地喊道,挑書的快點挑,這兒不是圖書館,要買就買,不買就放下。把書都看髒了,我們還賣不賣?現在不比過去,我們承包啦。承包個屁,你承包誰去?想承包我?你長得漂亮一點還差不多,憑什麼吆三喝四的?女人的肉就是女人的資本,你沒有肉就沒有翹尾巴的資本你懂嗎?沒人要的干貨,別他媽妒嫉人。我暗暗發洩著心頭的無名火,極有氣派地合上書,大步過去,將書拍到她面前放著錢匣子和雪青色印泥的桌上,說了聲蓋章吧。她一邊捏起售書專用章一邊極快地吐出了書價——

    什麼?十三塊?——

    承包啦。

    我拿起書看看,發現原來印在封底的價碼被一綹墨汁蓋住了——

    原來肯定不是這個價錢——

    承包啦。

    我不買了。你承你的包,我走我的路,到處是康莊大道,便宜到任馬踏人踩而不收分文養路費。我心裡這麼想,而表面上卻裝出一副異常沮喪的樣子懇切地說,知識分子都是窮光蛋,買不起你這高價書。對不起,我不要了。我儼然以知識分子自居,帶著極有風度的窮酸樣,斯斯文文離開了那裡,又聽那姑娘在喊挑書的快點之類的話,這才明白,剛才她並不是專門對我吆三喝四的。我他媽神經過敏,為什麼不能坦坦然然地多翻幾頁呢?好像閱讀那書就等於在閱讀活生生的陰戶和戶內的子宮一樣。唉,中國人,真是的。因為我的萎縮和莫名的顧忌,我又開始感歎中國人不如美國人和非洲人了。

    去學校的路上,我回憶今天在書店的收獲,竟然想不起我到底讀到了什麼,是希望還是絕望?子宮開張,排卵,黏液和精子生死搏斗,一只健壯如虎賁的白色蝌蚪游動著長長的尾巴奮力向前,以萬夫不當之勇三戰三捷,最後在卵巢中安家落戶。漸漸地它成了一團肉乎乎的蟾蜍,那蟾蜍在薄軟的胎衣裡張嘴吐舌地沖我連叫幾聲爸爸。我嚇得渾身冒汗,明白我已經墜入地獄。一層厚重的煤礦一樣黝黑的雲霧壓向我的心頭。這是世界最黑暗的一天。

    她在校門口等我,一見面就問我找沒找到那種書,書上都說些什麼。我說,你自己不會去看?她看我臉色沉暗得如同醬爆肉,知道事情不妙,又連連追問書上到底是咋說的?我吼起來,都是你,沒有你,我能這樣擔驚受怕?她一愣,半晌才道,自私鬼,沒良心,你不是人。你說說,到底怪誰?我看她就要吵起來,趕緊朝校內走去。我想她一定會僵立著哭泣,要是哭能哭掉肚子裡的孩子那她就應該大哭特哭。突然想起書中的一句話,妊娠期間心情不能太憂郁。為什麼?難道憂郁會造成流產?但願是這樣,那就讓她酣暢淋漓地憂郁吧,憂郁成晚秋十月水分飽滿的漫漫晨霧,在一陣暴風驟雨之後,讓未成熟的青果砰然墜落。而讓她憂郁的動力,便是我的不理她。我又高興起來,越高興就越覺得男人的偉大應該是冷酷和卑鄙。我想從今天起我和她形同陌路,也讓所有人知道,我和她別說是朋友,就連好同學的關系也算不上。到時候她萬一懷了孕,我就可以矢口否認,哪個鬼的孩子?要賴在我身上,沒門。我認得你是誰?婊子養的,滾開。她會怎麼說?她說她和我是露水鴛鴦,有過一次顛鸞倒鳳?她說她能數出我肚臍下面有幾顆痣,不信你們脫了他的衣服看?我搖頭,她不會這樣說,因為在打擊對手方面她沒有這麼高的智商。她是女人。我想通了,要丟臉就讓女人去丟吧,讓她去獨當一面地承受恥辱吧。因為女人對社會的作用不在於貢獻了什麼業績,而在於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不在於獲得而在於贖罪。她要是自殺呢?自殺了更好。什麼也就不存在了。我為我的智慧、為我的偉大的決策而興奮得半夜沒有睡著。靈性的思路,時濃時淡、時有時無的愛情,男人,天馬行空,如風如雲,自由自在,放浪形骸,將一切災難和悲苦推卸給女人。誰讓她們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呢?男人將她們分離出來就等於分離出了苦難和恥辱的載體。我的偉大的發現,為什麼來得這樣遲緩?不然,我早就應該快快樂樂的了。

    我一直快樂到六月底。我不理她,她不理我,好像我們之間從來沒發生過什麼。六月三十日凌晨三點我突然從夢中驚醒。一陣尖利的嘶鳴在耳畔久久縈回,是腦海中脫穎而出的聲響,還是從窗外沖撞而來的惡音,我一時分辨不清。但那一陣嘶鳴卻真真切切是她的聲音。我豎起耳朵靜靜諦聽,樓下有人說話,還有奔跑的腳步聲。我一下明白過來,一定是她跳樓自殺了。我們這座學生宿捨樓的東單元是男生,西單元是女生。她住五樓,我住三樓。從五樓跳下去一定沒有好結果,姿勢怎麼擺?是仰臥還是俯臥?是七零八碎還是肢體完整?是七竅噴血還是渾身稀爛?我騰地坐起,又馬上躺下。我不能下去。我算什麼?她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就像尼羅河的石頭跟黃河的石頭沒關系一樣。如果下去就等於告訴別人,我關心這件事,因為是我逼死她的。外面有了一陣喧囂,像是吵鬧又像是追打。我不想聽,用被子蒙住耳朵,長舒一口氣,心想這件事情總算結束了,如果她沒留下什麼對我不利的遺囑,就萬事大吉。可又想,她的自殺未免有些過於倉促。今天是六月三十號,是她經水來潮的日子,她可以再等幾個小時,中午或者晚上,那紅淋淋的帶腥鹹味的東西或許就會噴湧而出。唉,晚了。

    這兒是樹,那兒是樓。樓下是人,樹下也是人,三五堆,嘰嘰喳喳的。一個傳說正在產生。而在我的這個位置上,在籃球場的一角,是來來往往湍急的人流。偶爾有人跟我說話,都帶著極其神秘的眨眼,送來傳說背後的那一層意思:一只男人的大手從茅坑裡伸出來摸了一個女生的屁股。那女生是誰?那屁股是什麼樣子的,形狀還有色澤?深更半夜,她竟敢一個人去上廁所。學生樓裡的廁所因為沒人打掃早就關閉,樓下的公共廁所狹長幽深且沒有燈光照明,夜裡女生不是成群結隊就不敢擅自進入。她可好,單刀赴會制造了一則重大的風流新聞。摸了屁股以後是什麼情形?她尖叫著跑了出來,褲子來不及提上,清涼的月光下她的裸露的下半身無比美妙,在如紗如網的銀白色光暈裡,是旖旎的湖水,飽滿的山梁。我怎麼也擺脫不掉這種迷人的想象,即使在我看見那個與我共同為等待例假而焦憂的女人時,想象中月光下的大腿仍然橫陳在我的腦海。

    她被裹挾在人流中,從我面前招搖而過。我無意中瞥了她一眼,發現她比以往更具有一種蕭索空漠的性的吸引力。我悵然若失。她沒有自殺,這對我似乎是個打擊,她的體態變得更加魅惑人,則是打擊之上的打擊。因為我覺得她把自己裝束得如此性感,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想吸引別的男人。

    她就要在樹陰下消逝了,倏忽一閃,那左手便輕輕擺到臀部上。我看到她手中捏了一個包著東西的四四方方的花手帕,心尖就嘩然一抖。多麼熟悉的情形,陪我多少年愛情,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每次來例假,她都會在宿捨把衛生紙疊成長條,用手帕包起來帶在身邊去上課去自習。驀地,廁所裡被男人摸過的那個屁股溘然逸出了我的腦殼。我緊緊跟過去,發現她正在樹陰後面的教學樓前跟幾個女生說話。大概也是為了那個廁所裡、月光下的傳說,她們臉上的皮肉都被什麼東西拉得緊緊繃繃的。我沒有停步,繞過她們來到教室,匆匆寫了一張紙條塞進她的課桌。那紙條上的話是,告訴我,你的老朋友是否已經到來。

    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告訴我。下課了,她混在女生堆裡,和人家神聊,根本不想提供一個讓我和她單獨說句悄悄話的機會。我恨恨的,恨了整整一上午。終於上完了課,我無法忍耐我的焦躁,在她去食堂打飯的路上,厚著臉皮攔住了她——

    我的紙條你看到了?——

    看到了。來也好,沒來也好,與你有什麼關系?——

    那就是說來了?——

    不知道——

    要是沒來,你用手帕包東西做什麼?——

    虧你還能注意我。來了又怎麼樣?這下你就高興了,你就沒有任何責任了。

    一聽她的話我就情不自禁地笑笑。來了,終於來了。謝天謝地,我總算度過了這個多難之秋。我想和她多說幾句話,緩和一下氣氛,便把話題扯到廁所裡發生的事情上。她打斷我的話說,不是你摸的你就別管這種事。然後她仰起頭,傲然離開了我。我望著她裊娜的背影,心中的音樂悄然逸出,自然又是《深深的海洋》,那家伙也就勃然而起了。我真想撲過去,緊緊抱住她,就在花磚鋪就的林陰道上扒下她的褲子,看那殷紅的潮水是怎樣如溪如河地淙淙流淌著。此刻,我真後悔我是一個人,如果我是一個畜生,公狗或者雄雞或者牡牛,我就會在任何可能的情況下對異性采取行動。我又一次無比強烈地感到我需要她,需要她的肉體的擠壓,需要將我深深沉陷於她的豐腴的沃野一樣廣袤的肌體,需要兩種皮膚把我們的青春摩擦成熱烘烘、汗津津的夏月。我帶著發情的盲動,又返回教室在她的課桌裡塞了一張紙條,用極其殷切的語言懇求她晚上到我宿捨來。又是音樂的誘惑,故伎重演。

    她沒有來。我感到了一種失戀的憤怒。

    4動力

    我的欲望的霓彩已經從腳下架上天空。天空湛藍明淨,寥廓得沒有一絲白雲。而在我的皮膚下面潛流著燃燒的巖熔,那巖熔從我的雙眸中盈溢而出,把一切都染得火紅一片。我感到渾身灼痛,那個寶中之寶的器官異常誇張地表現出自然的獰野,驅策我的拳頭緊緊攥起。可四周到處都是距離,無處發洩的憋悶在這無垠的距離之間顯得那樣無足輕重,我想砸碎窗戶玻璃,想在堅硬的牆壁上砸出一個深洞。但最終我卻將拳頭展開,隔著褲子狠狠攥住那條生命的根,發狠地摁壓。就這樣我佇立在床前,怨懟著天下的女人。天賜良機,沒等我的手淫開始,我就有了一個洩欲的機會。豬尾巴踹門而入,對我喊道,走啦走啦。我渾身一震,似乎要去攔路強奸那樣激動得心髒怦然而跳——

    你猜那個躲在廁所裡摸女生屁股的流氓是誰?是他媽土地爺的兒子,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昨晚抓住了,今天又放了。我們要求學校開除這流氓,學校竟說是兩廂情願。走啦走啦,多一個人就多一份聲勢——

    要我去抓流氓?我自己還想當個流氓呢——

    流氓應該讓公安局去抓,我們游行去。

    我被他拽到籃球場,那兒已經是一片人海。男女都有,火火的,沸沸的,嘈雜聲就像卷著無數砂粒的陣風掠過頭頂。豬尾巴很快消逝了。不知不覺人群朝校門口湧去。我不由得緩緩跟上。有人舉著火把。火色映出幾個女性的臀部,都是圓圓的帶著起性的氣息。我懷疑那個在廁所裡被人摸過的屁股就在我眼前搖晃。我略微加快了腳步,跟著女人的屁股走。等那屁股被幾個男生遮住,我不得不抬起頭時,發現已經來到了大街上。那幾個男生在高聲交談,像是專門說給我聽的。他們說那個被人摸了屁股的女生十分漂亮,是外語系的一枝獨秀。說她矜持高傲被許多男生追求卻始終保持著一種不可侵犯的姿態冷眼向洋看世界。說那個土地爺膝下的流氓曾經給她寫過狗屁不通的情書被她當面撕毀,於是他發誓要報復要在她身上留下永恆的恥辱的印記。我聽著倒有些佩服這流氓,覺得他是個男子漢,相比之下自己就有些膽怯懦弱,縮手縮腳得竟然不敢死死抓住已經到手的肥肉。而這些男生之所以要義憤填膺地組織或參與這次游行並不是為了維持某種道德秩序,而是和我一樣受了情欲的驅使和受不了失戀的痛苦。人群前面突然出現了一陣騷動,並有了叮叮當當的砸擊聲。舉著火把的人飛跑過去。粗野的詛咒聲此起彼伏。我也受到感染情不自禁地罵起來而且罵得格外流暢利索。罵完了發現我周圍的人都朝兩邊湧去。我左右看看覺得右邊女生多便朝右邊跑。有人開始用石頭砸擊一個鐵質的東西。鐵皮的破裂如同處女膜的破裂令人亢奮。我蹲下身子摸石頭卻摸到了一個女生的腳。她尖利地叫一聲快快跳開。我趕緊往一邊移動,不小心我被絆了一跤。我起身抱起絆我的那塊石頭,朝面前一個發亮的物體扔去。我聽到了一陣玻璃的破碎聲,內心頓時舒暢了許多。為了得到更多的舒暢我抱起更多的石頭鍥而不捨地砸擊過去。我發現女生也和我一樣在施展武力,不禁有些納悶,我為了情欲的壓抑想把地球砸個窟窿,可她們為了什麼?這個問題沒想清楚,我又發現很多人朝前跑去。我稍稍停留了一會仔細觀察剛才被我們毀滅的東西才明白那是一輛蘋果綠小轎車。再朝遠處望去發現又有幾輛小轎車正處在毀滅之中。恍然想起這兒是處在某飯店與某賓館之間的停車場,專門停放高級人物的高級轎車。這是一個令人激動的發現如同我第一次發現女人的雙乳之間有一道溫暖如春的溝渠。它鼓勵我再次投入戰斗就像投入插入拔出的那種戰斗一樣全神貫注。後來不知誰喊了一聲戴大蓋帽的來了,我們就全部撤離,一口氣跑回學校。法不責眾,投入打砸搶戰斗的少說也有六百人,我們大家都相信我們會安然無恙,況且我們是為了社會的不公,為了正義的吶喊,為了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這是非常尋常的一夜,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文化大革命。真後悔我那時還沒有性意識,如果有,我一定會徹底造反。干嗎不造?失去了女人的男人要是他還能稱得上雄性的話,他就應該獲得女人之外的發洩。我覺得我已經牢牢把握了真理——壓抑永遠是革命的動力,而革命就是暴力,就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推翻了之後呢?我想,我應該認真研究一番歷史上那些農民起義領袖成功後的私生活了。

    如同那些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的志士仁人在征戰勝利後必然會成為帝王將相一樣,我不能天天革命,最終還是需要女人的無私奉獻。她不來我的宿捨,我就去她的宿捨。這是性力無限擴張的本能給我的勇氣。我甚至有勇氣將晚飯後的太陽早早地推下山去。天黑了,我坦然敲開了她那個集體宿捨的門。兩個也許不打算去上自習的女生和她並排坐在她的床沿上。秋風落葉,一片枯黃,女人不漂亮就是生命的凋零,我一向忽視著她們的存在。但在今天晚上我不得不正視這兩個上帝忘了最後進行一番修整的姑娘,並向她們吹去席卷落葉的冷冷的秋風——

    你們出去一下我有話跟她說。

    她們兩個愣怔著互相看看。我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她們還是不動——

    我來找我的對象,你們怎麼就不知道回避一下?

    我的硬朗朗的語氣驚住了兩個還沒有見識過男人的沖動的姑娘。她們站起來,手拉著手極快地朝外遁去。留給我的最後一抹印象是兩對愕然閃爍的眼睛。她沒想到我會這樣,倏地站起說,你要干什麼?嫌人家不知道你的底細?我笑了,說,知道了更好,我們兩個的關系就更加牢固。她說,誰和你有關系?我沒回答,柔柔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不理。就在這個尷尬的瞬間,我的舉動令她、令我都有些出乎意料。我的雙膝漸漸彎曲了,騰地一下跪在她的面前。不是我下賤不是我要給男人丟臉,而是情欲使然。情欲是至高無上的乞丐,它無時不在流浪,無時不在乞求滿足——

    你,你快起來。

    我用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腿。她掙扎幾下看無法擺脫,就只好僵直地站著——

    我想你,我離不開你,你要是不理我,那我還不如死。我錯了,過去是我不對。我請求你原諒,還不行嗎?

    我說得極其悲涼。這語言符號組成的虛偽的傷感居然打動了我自己。我淌出幾滴眼淚濡濕了她的褲子。她長歎一聲,突然抱住我的頭,忍不住啜泣起來。這就是女人。此時此刻我才明白女人是極容易被征服的,用武力或者用眼淚。而男人,情欲讓他下跪他就下跪,讓他流淚他就流淚,讓他打砸搶他就打砸搶,讓他沉默如山,他就是一座從遠古走來的昆侖山,讓他發狂如水,他就是防汛季節黃河渾濁的高大浪峰。我琢磨這就是人的自由,就是智慧和力量的證明,我起身用手給她揩淚,那柔情能讓萬年冰川頃刻融化。

    半個小時後我重新趴在了她身上,雙手占領著乳香的高地,貼著她的耳朵說了成噸成噸肉麻的情話。終於,憋了一個多月的精水隔著褲子鼓噪著浩蕩而出。她的軟綿似水的身軀整個兒感覺著我的靈肉的擴散,微微顫動。我也就緘默不語了,哪怕再說半個愛字也是多余的了。而她卻絮絮叨叨地才開始回報我的甜言蜜語。我忍著,用極大的耐力不讓自己露出一絲膩煩的表示。因為還有明天,為了明天的情欲,我將無休無止地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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