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五部曲5: 渾沌詛咒 第十二章 無處可逃
    吸血鬼正以獠牙追咬她的脖子,而丹妮卡過於忙著擋住這名狂暴怪物,無法專心以恰當方式降落。她把手肘塞到吸血鬼下巴底下,用盡全力推,然後扭身使梭比克斯位於她下方。在撞擊的力量下,他們分別飛開,伴隨著一個聽起來像一截粗樹枝斷裂的劈啪聲。

    這名吸血鬼甚至沒有因摔落而感到暈眩,仍因魯佛的命令逼迫而迅速站起來撲向丹妮卡,但梭比克斯的腳步踉蹌了,接著往四處看,彷彿很困惑。

    日光灑滿它身上。

    丹妮卡試著站起來時痛呼一聲,發現自己的腳踝碎了,骨頭已穿破皮膚露出來。雖然每動一下就疼痛不已,這名頑強的武僧仍靠一邊完好的膝蓋起身,然後向前撲,雙手緊緊抓住吸血鬼腳踝。

    之前她全心想著要逃離這裡,但如今卻是梭比克斯想逃走,回到圖書館的黑暗安適中。丹妮卡不想讓這種情況發生。她能在它表情中看見痛苦,而她從小時候聽過的傳說中得知,日光會把皮膚從它的骨頭上剝下。即使痛苦萬分,面臨眼前可怕的難題,這名武僧還是有足夠理智能明白,現在摧毀梭比克斯會是件好事,會讓回頭淨化圖書館這趟必要旅程變得容易許多。

    丹妮卡像只鬥牛犬般緊抓不放。梭比克斯猛擊她的頭,又踢又叫。丹妮卡一隻眼睛腫已得睜不開。她聽見自己鼻子破碎時軟骨斷裂的聲音,腳踝上的痛楚也絲毫未減,甚至還增強到她必須非常費力才能保持神智清醒。

    但下一刻,她就倒在冰冷的泥巴裡,身上滿是自己的血,手中空無一物。她隱約地聽見那名撤退吸血鬼逐漸消逝的尖叫聲。

    梭比克斯直接奔向圖書館前門。每一束肌肉都因緊繃和日光的灼燒而顫抖,已成了一個虛弱而可悲的傢伙。它拖著身體摔靠到那道木質障壁上,卻被阻擋在外。它蹣跚退後,絆倒在塵土中。它能看見丹妮卡之前在門上踢出的洞,能看見那後面冰涼的黑暗,召喚著它。

    吸血鬼右眼上方一片皮膚已融化,垂掛下來,模糊了視線。它再度撲向門,卻在半途劇烈搖晃,錯過了目標,重重撞上石牆。

    「你怎能這樣待我?」它試圖叫,但聲音不比一陣低語大。「怎麼能?」

    這名四面楚歌的吸血鬼蹎躓地沿著牆跌跌撞撞,想抵達圖書館邊緣,到這棟建築側面。他知道南面某處有一條隧道,一條黑暗、冰涼的隧道。

    但沒有足夠時間找到路。梭比克斯瞭解,自己已經完了,因自己的軟弱和魯佛可惡的謊言而注定萬劫不復。

    陽光直接照射著這棟建築背面,剛要繞過轉角的吸血鬼倏然止步,接著頹然靠在石牆上。該往哪裡去?梭比克斯費力地理清思緒,超越痛苦片刻,讓自己能夠記起那座陵墓。

    冰涼而黑暗。

    然而,要抵達那裡,就必須越過圖書館庭院充滿陽光那一側。這名已經墮落的學院長幾乎無法想像必須面對的那種劇痛,但它也知道,留在原地就是死。

    帶著一聲抗拒的尖叫,梭比克斯拖著自己繞過轉角,全速衝向陵墓。陽光之火舔著它身上每一寸,直接燒進它心中,帶來無法想像其存在的痛苦。但它還是到了,不知怎麼地跌入陵墓厚重門扉內,感覺石地的陰涼貼在被灼燒的臉頰下。它匍伏爬到後方角落,打開屬於艾福利教長的地下墓穴,以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把那具肥胖屍體拖開,然後爬進去取代艾福利的位置。

    這名吸血鬼因疼痛而顫抖著,蜷縮成球狀,然後閉上眼睛。梭比克斯需要睡眠,以恢復體力,及思考自己的愚蠢和命運。齊爾坎·魯佛以謊言欺騙了它。

    它已失去通往德尼爾神之路。

    丹妮卡恢復意識時,陰影又長又斜。她立刻發覺自己失了許多血,而當她鼓起勇氣往下看自己的傷勢時,不禁皺起臉,她的腳腫脹瘀青,骨頭邊緣銳利地穿破皮膚,厚厚地覆蓋著幹掉的血,一條肌腱被扯斷掛在外面。

    她怎麼可能動?但同時,陰影越來越長,她又怎能繼續留在此地?這名武僧用多年嚴格訓練而獲得的專注力,以及一直在生命中引導她的意志力,勉強靠完好那條腿站起。一波波暈眩沖刷過她,而她擔心自己改變姿勢會讓更多血從傷口流失。

    她跳著向東前進一步,往離開圖書館的主要步道接近。接著,她就再度面朝下撲倒在塵土中。

    丹妮卡用力呼吸,逼空氣進入肺裡以避免再度暈厥——眾神在上,她絕不能再次昏倒!——她把上衣底部扯下,彎身去構自己斷裂的腳踝。她在附近發現一截樹枝,將它塞到牙齒間,讓自己在把傷口綁緊時能用力咬住,然後她勉力把骨頭稍微推回原位。

    當她朝步道轉回身時已經大汗淋漓,但她念誦著殷多,她的禱文,然後出發,一開始是爬行,接著用跳的,越來越快,遠離黑暗。

    圖書館消失在視線之外,但無論這點給她帶來什麼安慰,正為她背後山脈鑲上邊的紅色夕陽都在唱著反調。她知道魯佛會來追殺她,自從那個卑鄙小人第一眼看到她,就一直渴望著獲得她這個獎賞。

    丹妮卡熟悉這一帶,而雖然濃密樹林中路會難走許多,她還是遠離主要道路,繼續直往東行,心裡明白之後她會再度走回這條路,也許是早晨時分,在她藏在森林深處,躲開魯佛度過夜晚之後。她發現一條穿過灌木叢區的小徑,應該是一名遊俠或德魯伊曾使用的小路,而且道路稍微好走些。然後,隨著星光降落在她身上,她內心也因希望而鼓動,因為三條人影正沿著小徑行走,朝圖書館前進。丹妮卡認出是歐格瑪教派的裝束,差點高興得朝那些教士大叫。

    她的臉納悶地皺起,發現其中一人正倒著走路,而頭部在肩膀上整個轉了一圈。丹妮卡的呼吸瞬間消失無蹤,她的希望也是。三名已死男子的僵硬步態已清晰可見,而當下她覺得自己完了,因為他們一定已發現她。

    丹妮卡沉重地靠在一截樹幹上,知道自己無法擊退它們。他們之間的距離只剩十尺。

    五尺。

    她虛弱地發出攻擊,打到一名殭屍肩膀,但這名殭屍只往側邊蹎躓了一尺,然後就繼續走,直接經過丹妮卡!

    丹妮卡不明白為什麼,但也不想質疑自己的好運。她只回頭對那些離去的怪物望了一次,接著就再度開始移動,心裡懷疑是否整個世界都已淪陷在這股黑暗之下。

    日落以及薄暮之後,她仍在移動著。黑暗變得更加深沉,夜行鳥禽也開始鳴叫。她發現一處空凹洞,然後癱倒進去,實在撐不住了,只能希望當太陽第一道光芒伸展在光輝平原時,她還活著。一個被風吹得聚在一處的硬雪堆還有些許殘留,丹妮卡將冰冷的雪包覆在腳踝上,感覺稍微舒服一點。她在雪堆中挖出一個V型凹洞,將腳在上面架穩,然後躺下來,繼續念誦殷多,試著活過今晚。

    一段時間後,她聽見音樂,並非不祥,而是快樂的,她很快認出這是一首商隊的下流胡鬧歌曲。困惑了一會兒後,丹妮卡記起現在是什麼季節,記起商人們經常在漫長冬季後,從卡拉敦前來圖書館提供補給品。

    所以整個世界並沒有淪陷,她明白到這點。還沒有。所以她開始抱著希望。

    丹妮卡躺回去閉上眼睛。她需要睡眠。

    但一會兒之後,她明白到不能讓自己睡著,因為她要考慮到更大的面向。她不能待在這裡任憑商人車隊經過。她不能讓這些不知情的人走進魯佛的巢穴,而且更糟的是,在她看來,魯佛為了追逐她,很可能在今晚就會發現這個商隊!

    丹妮卡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行動,就已經站起身再度移動,蹣跚地穿過灌木叢地帶。她幾乎立刻就看見營火,然後直接向它接近。

    還沒抵達,她就絆倒了,而且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只能爬行著前進,暈眩跟反胃的感覺淹沒了她。

    「快出來!」一名男子在營地邊緣叫道,丹妮卡正跌出最後一道灌木叢。這名男子跳向她時,她看見一把劍閃現,他顯然認為她是個賊,或甚至某種野生動物。

    丹妮卡下一件意識到的事,就是自己正坐在一輛帆布車頂的馬車旁,受傷的腿被舉在前方,一名年老女子正在小心照料傷口。好幾名男子,包括了商人和他們的護衛,都圍在她身旁,全都看起來非常擔心,不只一個人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年老女子輕輕地移動那隻腳踝,丹妮卡痛叫出聲,於是這名女子轉向她的同伴們,沉重地點點頭。

    「你們必須……」丹妮卡開始說,奮力地擠出氣說話。「你們必須逃走。」

    「放鬆點,姑娘。」其中一名男子試著安撫她。「你現在安全了。」

    「快逃。」丹妮卡再次說。「快逃!」

    男子們面面相覷,每個人都困惑地聳聳肩。

    「到卡拉敦去。」丹妮卡勉力說。「逃離這——」

    「放鬆點,姑娘。」同一名男子打斷她的話。

    「是個牧師!」營地側面傳來一個抱著希望的叫聲。「一個歐格瑪教士!」

    照料丹妮卡的人們臉上綻開希望的微笑,但丹妮卡的臉卻變得更加慘白。

    「快逃!」她尖叫,然後她把腳從年老女子的手中掙脫,靠回馬車,以肩膀頂著它側面往上艱難地移動,直到她能再度站起。

    同一名男子再次開口安撫她。

    但他是第一個死的,被拋過高高的馬車,猛撞上一棵高大樹木的樹幹,脖子折斷。

    轉眼之間,營地就亂成一團。兩名投身黑暗的歐格瑪教士以及一群殭屍,如今接到命令展開殺戮。

    商人們英勇地奮戰著,明白落敗之後,代價有多高,許多殭屍被砍成兩半。但三名吸血鬼——包括它們的主子在內——切入他們的隊伍中,撕扯著他們,使他們潰散。

    好幾名商人尖叫著逃進黑夜中。

    三個人展開防禦,他們圍在丹妮卡以及那名不肯拋下受傷武僧的年老女子周圍。

    齊爾坎·魯佛面對著這三人。丹妮卡陷入半昏迷狀態,以為會有一場激烈戰鬥,但因為某種原因,在營地的一片混亂當中,這群男子平靜地站著。

    於是她明白到魯佛正在對他們說話,以一片話語織成的網平撫他們,以它的意志侵入他們心智,讓他們看見不真實的事物。

    「他在說謊!」丹妮卡尖叫。「堵住你們的耳朵和心靈!拒絕他!噢,神哪,什麼神都好,請以您的光讓這些邪惡現形吧!」

    她完全不知道這陣突然的力量是從哪來的,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找到力氣,能對這三名不幸的男子大叫,但是,雖然他們不久後就死在齊爾坎·魯佛的可怖雙手之下,他們卻沒有向黑暗屈服。他們聽從丹妮卡的話,發現信仰的力量,拒絕了魯佛。

    戰鬥仍激烈進行著,一名男子兇猛的一擊——用一把鑲銀的劍——命中了魯佛,那時丹妮卡身旁的年老女子突然尖叫,退後緊貼著馬車。

    丹妮卡望向那邊,看見其他兩名吸血鬼之一大步走近,露出獠牙張大嘴笑著,而它的視線正正落在丹妮卡身上。

    「不准你碰她!」年老女子大叫,她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根棒子——看起來好像是一個攪奶油器的握柄——接著一棒打上這名吸血鬼的頭。這名怪物不解地看著這位老太婆,然後她再度舉起棒子。它的手猛然伸出攫住她喉嚨。丹妮卡別開臉,但無法擋住骨頭斷裂的聲音。

    接著吸血鬼就面對著她,表情瘋狂又猥褻。

    丹妮卡用拳頭打中它的嘴。

    它似乎很驚訝,但幾乎沒有被傷到。

    丹妮卡再次用拳頭打它,力氣隨著憤怒回來。她望向那名已經死去倒在地上,才剛幫助過她的年老女子,然後她的手用力揮出,一次、兩次,分別擊中吸血鬼喉嚨。它的氣管在這些擊打之下癟掉,沒有空氣能經過。

    但吸血鬼不用呼吸。

    丹妮卡又打了它好幾次,它終於抓到她的手,牢牢將她固定。她已落入吸血鬼掌握之中,而魯佛仍在打鬥,她無計可施。

    一道白光閃現在她面前,出乎意料之外地,這名吸血鬼突然退後,一會兒後,丹妮卡才瞭解到它正跟一隻又抓又咬的松鼠纏鬥。

    丹妮卡一把推開馬車,跳出去,心裡只想著要救波西佛。

    吸血鬼將這只齧齒動物扯離身上,把波西佛甩到一旁,此時丹妮卡正好跳起撞過來,把他撲倒在地。他們整整滾了一圈,丹妮卡用完好那隻腳抵在吸血鬼腹部,並在轉動的同時用盡全力踢出。

    她聽見一個斷裂聲,一根樹枝在吸血鬼頭上腳下地飛撞上去時斷了。

    當可憐的丹妮卡眼前世界終於不再旋轉,她相當感謝無可預測的運氣,在這一刻,救了她一命,因為吸血鬼被那截折斷的樹枝當胸刺穿,正狂亂地踢著、扭動著,卻徒勞無功。

    她也放下一顆心地看見波西佛瘋狂地爬向同一棵樹,顯然沒有受傷。

    突然間,丹妮卡被人一把拉得站起來,憤怒的齊爾坎·魯佛正緊緊攫住她。她望向它露出的前臂,發現它的傷口已經癒合,只有先前在破洞的門前,被陽光照射到那塊皮膚仍在發紅。

    「你再也別想逃!」魯佛斬釘截鐵地說,而丹妮卡全身抖了一下。她已經沒有力氣,也喘不過氣來。這場戰鬥結束了。

    餘下那名吸血鬼走到魯佛旁邊。他望向樹枝處,它的同伴癱瘓地掛在那裡,一個惡毒表情掠過五官。

    它對丹妮卡咆哮,漸漸朝她前進。丹妮卡很意外地發現齊爾坎·魯佛竟如此輕易地阻止了這名憤怒吸血鬼。魯佛只舉起一隻手,那名吸血鬼就往後退一步,咆哮、喊叫著,毫無辦法。

    「這個獵物屬於我。」魯佛提醒對方。

    這名吸血鬼再次望向同伴。「如果我把它從樹上放下來,它會回來加入我們。」他突然理論道,而根據傳說,這句話是真的。

    「不用管它!」魯佛在這吸血鬼往被叉住的怪物行去時說道。吸血鬼詫異地回頭望著自己的主子。

    「它違抗我的命令。」魯佛說明。「它可能會殺了丹妮卡,或將她據為己有。就讓它在那裡自食惡果。」

    丹妮卡注意到,那名低階吸血鬼的蒼白五官上先籠罩著一陣狐疑,接著是惡毒。在那一刻,這名墮落的歐格瑪教士打從心裡憎恨魯佛,極度渴望把魯佛的喉嚨撕裂。但那股怨恨很快消融在服從之中,較低階的吸血鬼退下了。

    「我們損失慘重。」他表示,丹妮卡很奇怪是他先改變話題。

    魯佛對此嗤之以鼻。「它們不過是殭屍。」他回答。「我明晚會回來,再次讓它們動彈,還有那些保護這傢伙的人。」他用力晃了丹妮卡一下,使一陣疼痛從腳踝竄上。

    「地阿坦怎麼辦?」這名吸血鬼問,望著樹。

    魯佛停頓好一會兒。「它失敗了。」魯佛作下決定。「留給太陽處置。」

    在那名歐格瑪吸血鬼看來,這實在浪費。但它得到的結論是,這就是規則,它所選擇的道路。所以就這樣了。

    魯佛看著丹妮卡,臉上如今一片平和。「你得睡一下。」他低語。丹妮卡不只聽到這幾個字,更感受到它們,感覺落入深沉睡眠中確實是件美好的事。

    她用力搖頭,明白自己必須跟魯佛奮戰到最後一刻,完全不能鬆懈。

    魯佛瞪著她,不明白那股內在力量到底是從哪來的。

    丹妮卡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

    魯佛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就已經用力打了她,而筋疲力竭,又因失血而虛弱的丹妮卡癱倒在地上。這名憤怒的吸血鬼抓住她頭髮開始拖著她走,並告訴那名低階吸血鬼集合其餘殭屍,跟著回圖書館去。

    然而,魯佛還沒走出營地,它還殘留的內心部分就拉扯著它,提醒著自己對丹妮卡的感覺。它彎下身,輕輕地把她抱在臂彎中,緊貼著它,雖然冰冷的身軀無法給她任何溫暖。月光下,它看見她白色的脖子泛著光,引誘它飽餐一頓,引誘它飲用這個人的血,而這是齊爾坎·魯佛採取過最強烈的行動,拒絕自己享受那種愉悅,因為它知道丹妮卡承受不了,如果現在吸她的血,她必定會死,它就會永遠失去她。

    大屠殺現場上方的樹木高處,波西佛看著這個不神聖的隊伍緩緩離開。這只松鼠知道它們要往哪裡去,所以它沿著樹枝逃入黑夜之中,尋找某個並未倒向齊爾坎·魯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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