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海關 第42節:全是土生土長的
    有一天郝傑來找我,問我有沒有興趣去一趟北邊山區的浮草鎮。我說去幹什麼。他說辦一件好事。原來他從垃圾堆裡撿了一批舊電腦,從386到486,再到586,有好幾百台。想捐給浮草鎮的幾間學校和圖書館。我一聽說浮草鎮這個名字就怦然心動。加上上班無所事事,又想去山區看看風景,就一口答應下來。後來才知道要去的不只我一個人,還有兩個大美人楊洋和若塵。這就是說郝傑對楊洋還是賊心不死,老想打她的主意。其實我對楊洋也沒什麼,對郝傑也沒什麼,就是不想他們倆走到一起。當然我的借口是他們倆不合適,內心裡我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郝傑於是一個個打電話,先打給楊洋,問她意下如何。楊洋一口應承下來,她的想法跟我如出一轍,做好事兼看風景,誰不樂意?再問若塵,她懶得很,說不想坐車。後來聽說我要去,她覺得自己一個人留在家裡也是沒意思。郝傑和我總覺得她生在紅旗下,長在蜜糖裡,總想給她補回憶苦思甜這一課。讓她知道咱山區的貧下中農是怎麼生活的。

    我們星期六一大早出發。開的是郝傑的三菱越野車。一路上我跟郝傑輪著開。兩個女人坐在後面,一開始嘰嘰呱呱的,後來就靠在椅背上休息。過了劉源市,兩個女人先後醒了,說是餓醒的。早上走得急,大家都沒怎麼吃東西。我在家裡吃了點餅乾,喝了杯牛奶。郝傑什麼東西也沒吃。若塵在路邊等車時吃了塊麵包,喝了包鮮奶。楊洋最會照顧自己,一大早跟同事去喝早茶。剛坐下,我們就像催命似的催她,她只好喝了杯鮮奶,拿了根油條就跑了出來。上車前才把油條吃完,坐下後就找我要紙巾擦嘴擦手。

    我說:剛才過劉源時你們不出聲,現在真不知去那裡找飯吃。若塵說:我們睡著,你醒著,你不叫我們吃飯,倒埋怨起我們來了。我說:我又不是你們肚裡的蟲子,怎麼知道你們幾時要吃飯。這下把兩個美女得罪了,她們拿起後座上的心形枕頭砸我,罰我不准前視,雙眼緊盯路邊,看見飯店立即向她們報告。楊洋自認執法官,抱著枕頭守在我的腦袋後面。我以前經常騷擾這丫頭,她算是找著機會報仇雪恨了。我老偏著個頭不舒服,想把腦袋正過來,剛一動,她就開砸了。我說:你累不累?她說:不累,開心得很。到後來她覺得砸我腦袋是件趣事,不論時候自己開心就砸了。好在她手裡拿的是枕頭,不然我的腦袋早成肉餅了。

    終於給我發現了一家路邊店。我叫郝傑停車,車還沒停穩,我先跳了下去。兩個女人不願意下車,嫌那裡髒。我想她們填滿了肚子好睡覺,停止對我的騷擾,就騙她們說:別看這路邊店環境差,實際上很衛生,因為吃的人少,這地方沒有污染,就算東西沒洗乾淨,也不會有細菌。還有一個特別好的地方,這裡的東西全是自己種的,雞呀魚呀全是土生土長的,味道鮮美。兩個女人給我說得饞涎欲滴,郝傑當機立斷,一打方向盤。打車停在路邊,熄了火。

    我們一行四人進了路邊店。發現裡面住了一家人,兩公婆,兩兒女。大概是星期六,兩兒女沒上學,在店裡做服務員,老婆在廚房掌勺,老公當下手。就我們一桌客人,婆娘看見我們很高興,臉笑歪了。這神情使我想起武俠小說裡的路邊店。那裡的老闆娘就是這副笑容。她笑完了就走到後面磨刀,要殺了客人做人肉包子。我把這猜疑跟若塵低聲說了,這丫頭就大叫起來。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嚇著了。楊洋問她叫什麼。她就一五一十地學了遍舌。楊洋是調查出身,什麼沒見過?她說:咱倆進去看看,如果她真的磨刀子,咱們就先下手為強。兩個女人進去一看,果然在磨刀子。她們卻沒有先下手為強,站在一邊看動靜。那婆娘磨完了刀子,開始殺雞。她先把雞腦袋塞進翅膀裡,把脖子上的毛撥乾淨,然後拿起剛磨利的刀,在雞脖子上一抹,接著把雞腦袋對著地上的小碗。雞血嘩啦啦流進了碗裡。若塵看得心驚肉跳,好像在殺她一樣。她拉著楊洋就往外走。兩位坐下後,若塵對我斜目而視,她怪我多嘴多舌,害得她去看人家殺生。她說待會兒雞上來了,一定不敢吃。我說:那敢情好,咱們吃多點。我最喜歡吃雞雜,雞血留著了吧,叫老闆娘一起煮,別浪費了。若塵說:雞血能吃嗎?帶這丫頭去接受革命傳統教育還真是有必要。她吃過豬血,不知道雞血也能吃,如今看到了雞血是怎樣煉成的,以後大概不敢吃了。我說若塵啦,你這個老婆我算是娶定了,就衝著這雞血也得娶你,以後咱們家殺雞宰鵝不用擔心有人跟我搶雞血吃。若塵氣得牙癢癢,乾脆不理我。楊洋說:看你美的,叫若塵生個小立誠出來,專門治你。

    店老闆從外面網了兩隻鯽魚,一條一斤多一點。大家圍住看了看,都讚這魚的顏色正,一看就知道是家養的。我問老闆有沒有放避孕藥,老頭子聽不懂,看到大家都在抿嘴竊笑,估計不是好東西,連說沒有沒有。他說是自家池塘養的,一點飼料也沒下,就下些草料。這一點我信,他要是有錢,拿去幹什麼都可以,絕對不會拿去買飼料餵魚。我交待老闆兩條魚的做法,一條用沙鍋煲湯,把白蘿蔔切成絲,一起煮。另一條紅燒。這第一種做法店老闆還沒有實驗過,他怕煮得不好我不給他錢。我說:不怕,你按我說的煮,放少量純正花生油,放點鹽,不要放味精。保證好吃。

    上菜了。先上的紅燒鯽魚。大家嘗了一筷,又嫩又鮮。味道好級了。大家三下兩下吃了個底朝天。接著上了雞,是清蒸的,放了些冬菇。我對這種吃法不太感興趣,我喜歡紅燒或煲仔,出味道。可他們要原汁原味,我只好少數服從多數。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我因為肚子餓了,也吃了不少。

    水煮鯽魚上來了,熱氣騰騰的。大家說一定好吃。楊洋還盛讚我是個美食家。她說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郝傑說:立誠還有其他本事,他的本事大得很呢。我說:別讚我,大家放開肚皮吃吧,老闆說了,這魚沒有放避孕藥養。若塵說:你這張嘴真是討厭得很,這麼多好吃的東西也封不住你的嘴呀。她本來想舀一碗鯽魚蘿蔔湯喝,聽我說起避孕藥,一陣反胃,不敢吃了。楊洋吃了幾塊魚肉,喝了幾口湯。她說的確好吃,可惜給我敗了興。結果我和郝傑大快朵頤。吃得熱火朝天。我邊吃還邊說風涼話。我說:若塵,咱們這輩子是生死冤家了。咱們認識也有些年頭了啊,好像還沒折騰夠,這輩子就這樣了,不打不鬧不成夫妻嘛,只求來生咱們別碰頭。若塵沒吃好,給我活活氣飽了。她逮著機會就在桌子下面踢我。踢得可狠了。我和郝傑把鯽魚湯分了。我還要了碗飯,把桌上的殘羹冷炙吃了個精光。

    我後來才從楊洋嘴裡知道,若塵就喜歡我兩點:一是我什麼都能吃,多少東西到了肚子裡都能吸收。我的肚子也不大呀,怎麼能容得下那麼多東西?二是我什麼都能容,什麼事什麼人都拿得起放得下。不然的話,我品德這麼壞,她才不會跟我呢。還有一點她沒說,就是她自以為我什麼人都能放下,唯一放不下她。這才是她最得意的地方。

    吃飽了飯,大家又上路。我開車,讓郝傑休息一下。兩個女人在後面嘰嘰呱呱一陣,開始睡午覺。郝傑有點累,也睡著了。沒有人陪我說話,音樂又不敢開得太響。我只好打起精神,全神貫注地開車。

    天黑淨了才到浮草鎮。鎮長是郝傑的同學,姓王。他帶了辦公室主任和宣傳秘書在鎮政府門口等我們。我把車開進鎮政府大院,看見有兩輛1.5噸的卡車停在大院裡。郝傑說那就是送電腦的車。原來這兩部車前一天就出發了,今天上午才到。司機正在招待所休息,等卸完貨就走。這些電腦一部分在鎮裡消化,其他的要送到下面鄉的中小學校,那些地方卡車走不了,要用拖拉機拉。王鎮長說:我們要去參觀的槎頭鄉,也不通小車,明天你們去還得坐拖拉機。若塵聽說有拖拉機坐,開心得一個晚上沒睡著覺。

    鎮政府的伙房週末開不了伙。廚師和小工回了家。王鎮長帶我們去鎮上一家餐館吃飯。那家餐館實際就是一個大戶人家的飯堂。從鎮政府走過去,五分鐘的路程。王鎮長說一到週末,他和幾個沒家的人就去那裡搭餐。鎮上還有幾個小食店,一天開兩餐,正點開飯,現在去早沒東西吃了。我們進了大戶人家的飯堂,看見飯廳裡擺了四張餐桌,有兩個服務員倚著收銀台站著。那兩個女孩長不太好看,也不難看。我說:還有服務員哪?王鎮長說:對,兩個服務員。所以我們把它叫餐館。王鎮長說:隨便坐,這會兒沒人來吃飯了,就我們幾個。

    吃的全是家常菜,全是土生土長的,跟那家路邊店差不多,但味道反而不如那家路邊店。大家探討原因,都說可能是中午肚子餓了,又是第一次吃那麼地道的本地貨色。什麼東西都是第一口才覺得好嘛。喝了點酒。是一種本地產的燒酒。29度,用白色的瓷瓶裝著,味道還算純正。喝酒能解乏,若塵和楊洋也喝了幾杯,兩人有些興奮,咋咋乎乎的。搞得兩個服務員站在一邊看熱鬧。我和郝傑輪番敬王鎮長,這人酒量較淺,在鄉下地方呆久了,悶得很,平時也沒人來看他,見到我們高興,放開了肚量喝。很快就醉了。後來他就睡在餐館裡,老闆娘給他騰了間房。

    辦公室主任和宣傳幹事陪我們回鎮政府招待所。所謂招待所也就四間睡房。剛好夠我們四個人住。鎮政府是一排兩層的樓房,一樓辦公,二樓是招待所,還有一間會議室,一間乒乓球室。我們上了二樓,看見房門已經打開,鑰匙插在鎖孔裡。辦公室主任把我們帶到房間裡,說熱水準備好了,請我們早點休息。然後他就和宣傳幹事告辭了。進了房間一看,我的天,就一張床,一張雜物櫃,連洗手間都沒有。大家互相串門,四間房都是這樣的。若塵說:總得有個拉屎拉尿的地方吧。我就四處尋找,終於在二樓最左邊找到廁所,廁所裡有沖涼的地方。顯然沒有熱水。辦公室主任所謂熱水準備好了,就是每間房裡放了兩瓶開水,那大概是給我們擦身兼飲用的了。好在天氣暖和,沖涼水也沒所謂。

    坐了一天的車,大家都有點累。分頭去沖涼。沖完涼睡覺。我躺下時已經十一點。頭一靠上枕頭就不可抑制地進入了夢鄉。我原來還以為可以一覺到天亮,事實上才睡了兩個小時就給蚊子咬醒了。我睡意很濃,可架不住蚊子飛來飛去,嗡聲不絕。我只好開了燈,這下把我嚇壞了,四面牆上全是蚊子。黑呼呼的像在開大會。我爬了起來,想找條床單什麼的蓋住面部,可房間裡什麼也沒有。我把籐席翻了起來,把床罩拆了出來,做了個蚊帳的形狀,蒙住自己的頭部。這樣是沒有蚊子咬了,連蚊子的嗡嗡聲都聽不見,可是睡不了十分鐘就覺得憋氣,比蚊子咬還難受。

    若塵也給蚊子咬醒了,睡不著,過來找我。她把門推開,輕聲叫我:立誠,立誠。我沒好氣地說:進來吧?像小貓叫春一樣,難聽死了。若塵進來,看見我蒙著床罩睡覺,笑個不停。我說:笑什麼?蚊子不咬你是吧?若塵說:還說呢,給蚊子咬醒了,我覺得臉上儘是蚊子咬的疙瘩,你幫我看看,這個破地方,連個鏡子都沒有。我把床單掀開,坐了起來。若塵像見了鬼一樣,驚叫起來:哇,你是誰?怎麼睡在立誠的房裡?我說:怎麼著,成了發糕了?若塵想起自己的臉,莫非也是腫得像面鼓,趕緊用雙手遮住。我說:別蒙著呀,讓我看看,有多嚴重?若塵還是不鬆手,我走到她面前,用力撥開她的手掌。然後做了個誇張的表情給她看。若塵說:怎麼啦?跟你一樣腫呀?我說:沒那麼嚴重,除了鼻子像蒜頭,其他地方還能看出原來的模樣。若塵說:討厭,明天怎麼去見人。我說:沒關係,明天估計就一場捐贈儀式,咱們化個淡妝,很容易矇混過關,再說人家不認識咱們。以為我們生來就這麼胖。等我們瘦下來的時候,也該走了。若塵說:我有時很愛你,有時又很恨你,蚊子把我咬成這樣了,你還在尋開心。我說:不開心也沒辦法,我要是有孔明一半聰明,一早就知道這裡蚊子多過居民幾千倍,就帶些防蚊油來,給你全身擦遍。若塵說:怎麼辦啦,我困得要死,又睡不了。我只好充一回英雄了。我說:行了,大小姐,誰叫我是你的護花使者呢,今天就委屈我一回吧。你睡這兒,我給你趕蚊子。若塵倒是很聽話,她爬上我的床,躺下了。她穿了件印花棉布裙子,膝蓋以下全露了出來。我用床罩把她的腳包住。手裡拿著一張折疊的報紙,給她趕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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