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碼頭 第五十一章
    榆樹峁是個大村,村裡情況很複雜,但也許是陳有謀這個外姓人執了政,大家的權力之爭偃旗息鼓,所以在這次土地權利的鬥爭中倒是出現了空前的團結局面。大家集思廣益,每做一件事情首先考慮防止叫政府抓住把柄,所以村委會不能直接出面,而由崔和苗姓兩大家族推薦幾個年富力強、見過世面、而且還不怕事的人組成上訪團,在選擇團長時,大家還是一致推出了村主任陳有謀。陳說自己這個村主任本身算個雞巴蛋,大家信任自己那就幹起來吧。他表態說,為了討回公道,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哪怕事情弄到坐牢或是殺頭的地步,他也心甘情願了。不過,如果真出現後面那樣的結果,就勞駕鄉里鄉親把自己的父母扶上山,把老婆娃娃照顧好就行了,自己無怨無悔。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大家都很感動,也更加增添了他們上訪的決心。

    上訪團很快成為至高無尚的權力機構,他們給家家家戶戶群眾打氣,要求必須統一服從安排,要說上訪大家一起上,要圍堵機關一起圍,總之是「老王打狗,一起上手」。如果有誰不執行命令,那將來弄回榆樹灘的地沒有份兒不算,還一律交回現在的承包地,並在事情處理完後全家都將被開除出村。為了壯大勢力,他們還派出聯絡員到附近串聯那幾個在榆樹灘有地的村,人家都說只要你們榆樹峁的人鬧起來,我們自然會跟著鬧的。對這些承諾,他們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現在畢竟電廠還沒有蓋到其他村的地上,所以他們知道人家不會急的。

    組織如此大規模的上訪活動,沒有一定的經費顯然不行。榆樹峁村雖然土地面積大,但是山大溝深的,土地很貧瘠,村集體是沒有什麼諸如煤礦這樣的產業的,僅僅依靠種莊稼的農民也只能顧及自己的肚皮。村裡沒錢還得上訪,惟一的辦法就只能向村民收取費用,上訪團派出一些骨幹到群眾家裡,先按照人頭每人30元收錢,好多人不願意交,但看到姓氏裡的大戶帶了頭,加上懼怕陳有謀他們的威懾,好多村民只得到處籌錢,省出油鹽醬醋的零用錢,有的還賣了豬羊,或者到親戚朋友家裡借款,如此下來,籌集起來也只有兩萬多元。

    就在他們為籌集費用絞盡腦汁的時候,一天,陳有謀意外接到好像是從路山打來的電話,一個聲音沙啞聽起來像是中年人的人說,他願意提供20萬幫助農民上訪打贏官司,而且還給農民提供他知道的內部消息,給他們幫忙具體策劃。條件是等官司贏了後,在要回來的土地上給他50畝土地作為酬謝,限三天時間給他答覆。

    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餡餅,咋還會有這等好事?陳有謀把電話的情況給村委會和上訪團的成員說了,大家都拍手叫好,但叫好聲過後就有點疑惑。有的說,這肯定是城裡人吃飽了拿我們開涮吧!有的說這裡面問題複雜了,會不會牽涉到了政治,聽說官場的事情複雜著呢,是不是有人想利用我們憨農民而得到他們的什麼目的?陳有謀說,管他有什麼目的,只要他把錢真的拿來了,我們就相信他。況且,給他那50畝地才只是一句話,這種事情他難道還敢到公證處裡公證?大家拉得正上了勁,電話又打來了,陳有謀說村民代表大會已經同意了,只是你什麼時候把錢拿來,我們再給你寫個50畝地的合同。電話那頭說,錢,你們自己到銀行開個戶,我馬上按照卡號給你們打進來,至於合同不必要寫了。我和農民打了一輩子交道,認為世上的人裡數咱們農民最講誠信,將來官司贏了,相信你們一定會給我50畝土地的,在這一點上我有足夠的自信。一席話聽得大家的心裡都熱乎乎的。會計當場說他有一個建設銀行的銀聯卡,那邊說,快把卡號報過來,我今天就能把款打到賬上,保證不會耽誤事情的,明天你們去銀行查好了。陳有謀問那我們以後該怎麼聯繫呢?對方說為了安全,只有我和你們聯繫。

    掛了電話,大家感到這個人真的很神秘,有人說查查他究竟是幹什麼的,就給移動公司的服務熱線1860打過去,報了手機號碼,查這是誰的手機,也就是幾十秒的時間,人家告訴說這是神州卡手機,沒有輸入個人的信息資料,這下大家感到這個人更加神秘了。第二天,會計到銀行查了賬,真的見到了20萬,問是從哪裡轉過來的,人家說這錢不是轉賬的,是用現金打進來的,所以不知道是什麼人給的。雖然有了錢,但他們仍然不知究竟該怎麼去幹。有人說,咱們到縣政府或者再到地委去堵門,找那個郝書記要地。有的說乾脆找幾戶要搬遷的人家,村裡給補助點錢,幫助他們在準備建電廠的那塊地上蓋些房子。在大家吵鬧不休時,神秘電話又打來了,告訴他們後天電廠舉行開工典禮,到時候中央的領導和省委書記都要來參加剪綵,所以村裡要多組織些群眾趕到現場,學習古代人攔路跪在地上告狀,總之,這樣的事情弄得越大越好,這樣才可能有人管。同時神秘人告訴大家,村裡的行動早被人盯上了,為了不暴露行動,明天先組織一部分在永川或者路山城裡有親戚的群眾,讓他們提前住在那裡,到後天大家分頭行動,在舉行典禮儀式的時候,悄悄聚集在一起,把領導們來時坐的那些車團團圍住,不讓他們開走。同時再多印刷點上訪材料,再打上橫幅,給領導們發放材料,逼迫他們表態,否則就不叫他們上車,只要走不成,說不定省委書記能當場解決問題。

    郝智在典禮現場把攔路的陳有謀一通教訓叫他亂了方寸後,神秘人又打電話來斥責他是個沒用的廢物,說姓郝的只那麼幾句話就能輕易地把你打發走了,這樣的鬧法你們還怎能要回土地?本來就窩了一肚子氣的陳有謀也來了氣,他回敬說你那麼有本事,怎麼還躲在後面,當時你應該出來呀,出來領著我們大家弄。如果真把地給要回來了,多給你幾十畝都沒有問題。神秘人感歎地說,自己是身不由己,所以不能露面,這一點還請村民朋友們給予理解。後來,他又建議在村口設置路障,阻擋外人進入,在電廠廠址上蓋起房子大家輪流值班。總之,事情越鬧大就越容易得到解決。

    地委決定讓老林帶領工作組進駐榆樹峁的消息,還在吳帆沒找到老林談話前,那個神秘電話就打來告訴了陳有謀,叫他們千萬小心處事,因為地區要派公安處的老林帶便衣進村行動,隨時都可能抓人。

    陳有謀一聽這個消息一跳三尺高,表示一定要把這些便衣堵在村口,要殺要剮放在村外面好了,絕不叫他們進村。村裡其他人卻不以為然,認為憑多年來對老林為人做事的瞭解,他這個人算是正派人,說不定他來倒能說句公道話,對咱們要回土地有利。見大家都這樣認為,陳有謀也不再說什麼,只是說放工作組進來可以,但大家都靈活點,仔細看他們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真也奇怪,自從沒聽神秘人的勸告,放老林他們進村後,神秘的電話再也沒有打進來。在老林他們和村民們相安無事和平共處了大約一周後的一個晚上,都九點多了,陳有謀和上訪團的幾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聊著僵持下來可能出現的結果,突然,神秘人急促的電話又打來了,告訴他們今天半夜裡地區組織公安武警要採取行動,強行拆除村裡在電廠蓋的那些簡易房子,希望村裡馬上調集群眾,到現場阻擋。話說了半截電話猛地掛斷,好像那邊也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

    陳有謀立即把情況告訴大家,他們推開酒杯也都顯得十分緊張,見大家都是這副熊樣子,他罵道他媽的都是一些膽小鬼。在他們面面相覷中,陳有謀打開喇叭給各家各戶通知,每家除了70歲以上的老人和10歲以下的娃娃,一個不少的現在全部出動。所有的三輪車、四輪車、手扶拖拉機和摩托車全部開動,十五分鐘內到村部集合,然後統一出發,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榆樹灘。凡參加今晚行動的村民,每人補助50元,不參加的明天就趕出村。

    喇叭裡這麼一喊,已經睡覺了的老林他們吃了一驚。看來,真是政治險惡啊,地區內部出了問題,要不然政府剛要準備採取行動,連工作組都沒接到通知,深山裡的陳有謀怎麼就能知道呢?

    農村群眾普遍睡得早,喇叭裡現在嗚裡哇拉的一喊叫,村裡開始亂了套,娃娃哭,女人鬧,院落裡雞飛狗叫的,半晌也沒集合起來幾個人。陳有謀在喇叭裡催命般輪番叫著,還叫上訪團成員輪流拿著名單挨家挨戶不斷點名,一個多小時過去後,好不容易在村部門口聚集起三十來輛各種車子。陳有謀用手裡的大喇叭命令第一批人員出發,通通通,機器們開始了轟鳴,冒著黑煙準備開動。

    「老鄉們,村民們,大家不能去啊!」老林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來,攔擋在最前面的三輪車前。

    光顧了忙亂,竟然忘記村裡還有老林他們這些公家人。陳有謀走到前面,說:「這是我們村裡的事情,不用你們外人管。識相點的話,你們還是快回去睡覺吧!」

    老林攔阻住陳有謀,說:「後生,你聽我的沒錯,千萬不要把事情弄複雜了,否則不好收拾。」

    「讓開,念你以前給我們村辦過好事,今天放了你,不然,對不起了。」陳有謀拿起一根木棒,威脅說。

    「對不起你還能咋?你們還有沒有法治觀念?!」老林迎著他的木棒貼了過去。

    就在劍拔弩張時,陳有謀的手機知趣地響了:「什麼時候?就在剛才?那你現在、在哪裡,做著什麼?」聽著聽著,他急促地吼叫起來。「真他媽的事不頂。」茫然中,他看到眼前的老林他們,馬上眼睛暗淡地說,「鄉親們,剛才政府已經把我們的房子給拆了,還抓了二柱子、毛蛋他們七八個人。」

    聽說村裡有人被公安抓走了,現場的值班村民的家屬馬上大哭起來,還喊叫著和陳有謀要人。他大喊,他媽的哭什麼呀,抓去坐牢的,村裡每人每天給一百塊補助。這個時候說錢顯然沒人理茬兒,哭喊聲音卻更大了。陳有謀看見老林他們幾個還站在那裡,突然眼前一亮,說:「政府抓了我們的人,現在我們也不能叫老林他們跑了,把他們送進村部,明天用老林換我們的人。」老林一看現場群眾的情緒這樣激動,馬上示意工作組的其他同志不要輕舉妄動,他帶頭按陳有謀的要求走進了村部。

    剛才,老林聽喇叭裡說政府行動的事情後,馬上給吳書記打電話證實。吳帆沒有正面回答卻反問他咋會知道這個情況。老林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說村裡的大喇叭裡都喊起來了,而且馬上組織大批村民要到工地上鬧事。吳帆指示一定要穩住群眾,千萬不能讓他們半夜出來,如果發生了意外,那可是誰也負不起責任的。

    農民畢竟是農民,即使是基幹民兵,在現在這樣的和平年代裡恐怕也很難快速組織起來。果然好半天村裡才組織起幾十號人來。面對陳有謀這個手持木棍的混小子,老林剛才的確犯了愁,給他們放行顯然不行,但繼續阻擋下去,誰也不知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他想實在不行先掏出手槍鳴槍警告,但轉念一想,在這些情緒如此不安的群眾面前,如果掏槍的話無疑等於是往火上澆油。就在腦子裡快速思考尋找對策時,恰好,陳有謀接到的電話給自己解了圍。

    本來,老林這些人被陳有謀他們帶回村部後,陳的心情已經平靜了好多,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對隨行的人說:「我也不是和你們過不去,但現在的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只好這樣了。從現在開始,村民們白天黑夜地看著他們,不容許任何人邁出這個大院一步。」老林說:「你們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是犯法的。」

    「犯法的?林處長,你可要說句公道話,你看我們是打人了,罵人了,還是不給你們吃喝了?這好像都沒有吧!你們在這裡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把好吃好喝的都拿出來招待你們,夠意思了吧?」

    老林說:「陳村長,真的,你們不能這麼做。限制公民自由真的是犯法。」

    「你懂法嗎?看來你也不懂啊。有謀他不叫村長,是我們根據《村民組織法》合法選舉出來的主任,應該叫村主任。」另一個村民嘿嘿笑著說,說完他們離開了村部。

    陳有謀命令那個從現場打電話報來消息的村民到地委去通個信兒,告訴領導說,老林他們工作組的十幾個人也將長期住在村裡了,估計什麼時候公安局放了抓走的村民,老林他們的工作什麼時候才算完成。

    真是膽大妄為,竟然限制國家公務人員的人身自由!當晚值班的吳帆聽到報告,義憤填膺地給郝智匯報說,如果說過去榆樹峁的群眾算是過激的上訪的話,那現在則快演變成農民起義了。郝智說,事情已經這樣發生了,我們現在還是冷靜點好,多想幾套處理的應對方案。村裡只是提出放他們的村民,估計也不會對老林他們怎樣。可吳帆後來沒有想到的是,郝智次日一大早竟然做出要親自到榆樹峁村去的決定。

    平穩了幾年的路山,近來為什麼接二連三地發生事情,難道問題真的很複雜嗎?礦難事件的幕後,青年營的問題,廖菁他們遇到了人為車禍,再是榆樹灘的土地事件越演越烈,很顯然這些事件之間有一定的聯繫。思忖了半夜,郝智決定一大早到榆樹峁村,見識廬山的真面目,會一會這個領頭的村主任陳有謀。

    每天離上班差一刻鐘的時候,秘書劉勇和司機準時等候在他住的樓下。今天他一上車就說直接到榆樹峁。「就我們三個?」劉勇的口氣裡流露出驚訝。郝智說,怎麼,害怕嗎?劉勇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嘿嘿一笑說,跟著你郝書記,我們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車子路過電廠工地時,看到那些存在了近一個月的簡易房子變成了廢墟,大家都默默無言。汽車急速駛過大道,走上前面一條坑坑窪窪的鄉村土路。走了一會兒,前面又是一條更狹窄的土路,劉勇說榆樹峁村就要到了,這裡離村子不到10公里,這條村裡人自己走的鄉間小道可從來都不組織修,真是一個爛桿村。郝智這時給吳帆打通電話,說自己已到了榆樹峁村,一切事情等他回來再說。吳帆很替他擔心,問需要不需要再組織些人過去?他說不需要,說完就關了手機。

    到了村口,一根粗壯的樹幹橫在路上,後面站著、坐著百十來個老婆、老漢們。「快給有謀去報告,地委郝書記來了。」郝智剛下了車,就聽得有人說自己的名字。在他的詫異中,劉勇說,那個把持路障的老頭,就是那年到地委上訪過的人。

    很快,那天在工地上攔車的後生來到村口,郝智一看馬上明白這就是陳有謀,心裡更加踏實了,那天的較量他已經知道該如何對付他了。劉勇高聲說道:「怎麼,難道榆樹峁村想搞獨立王國嗎?真是無法無天了,地委書記的車,你們也敢阻攔嗎?」

    陳有謀和周圍幾個人嘀咕了幾句,還是把路障搬開。那個手裡拿著路障的老頭,對著車裡的郝智不住地點頭,連聲說著好走、好走。

    郝智到了村部,老林他們見到地委書記來了,很是吃驚,老林有些緊張地問:「你怎麼來了?」

    「都是人民內部矛盾,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的。」郝智這樣一說,陳有謀馬上說:「還是地委書記水平高,就是啊,人民內部矛盾,還能解決不了?政府把地還給農民,事情不就很容易解決了?」郝智告訴他,所有土地全部屬於國家所有,即使是集體土地也要服從國家的利益。

    「這些道理我們也懂,沒有國家哪有我們什麼小家。可國家的利益最後成了你們領導的利益,或者說是你郝書記的利益的話,那我們就不答應。」陳有謀爭辯說。

    「我的利益,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懂?」郝智一臉的誠懇,用疑惑不解的話語問道。

    陳有謀冷冷發著笑說:「你別裝什麼糊塗了,我們還是打開窗子說亮話吧,你是不是準備把我們的地低價收走,高價進行倒賣?」

    「哈哈哈哈……」郝智朗朗大笑著說,「真是笑話,我一個地委書記跑到你榆樹峁來倒賣土地?」

    「這有什麼可笑的,現在當官的,哪個不想方設法給自己撈,往死裡撈!」陳有謀對圍觀的群眾說,大家也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下馬上躲到旁邊去接電話。

    「這個問題說不清楚,抓了我們的人不給放出來的話,那對不起書記你了,你也不能離開村。」陳有謀一進來,態度大變,甚至開始犯起橫來。

    見此情景,老林著急了,他一指陳有謀說:「姓陳的,你知道限制地委書記自由的後果嗎?你可不要喪心病狂,在偏離法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地委書記怎麼了,看我們灰頭土臉的就該低人一等嗎?老實告訴你,臉灰那是黃土培的,其實農民的心裡什麼事都是一清二楚的。在人格上,我和你是平等的,我和他是平等的,我和省委書記、國家領導人也是平等的。」還說這個傢伙有勇無謀,說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陳有謀走到院子裡,悄悄對外面的人說:「馬上去買幾隻上好的山羊,再買幾箱燒酒、啤酒和健力寶飲料什麼的,地委郝書記和這些客人們算是先扣著,但一定要招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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