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碼頭 第三十二章
    地委最近連續召開常委會,研究近一個時期的一系列大事。每次會前,秘書長姚凱歌都將草擬的會議議程交給郝智過目。說起這個會議議程,還有一段黑色幽默。那是郝智第一次主持地委常委會,按照規矩,會前他把準備研究的有關事宜和分管常委交換意見,最後將會議議程告訴姚凱歌。到了開會前,姚凱歌交給他兩頁紙,他看也沒顧得上看就隨手裝進兜裡走進會議室,此時常委們都先他一步到齊了。攤開筆記本,他習慣性地看著自己本裡的文字醞釀起情緒,姚凱歌卻走近他身邊悄悄提醒說:「郝書記,說單在你衣袋裡。」他有點莫名其妙,拿出剛才裝進兜裡的那兩頁紙,一看真有點忍俊不禁,連忙喝口水把好笑咽進肚裡。原來,這兩頁紙就是今天主持會議領導講話內容,標題是兩個大字:說單。再往下看去是:同志們,現在開會!參加今天會議的有在路山的地委常委8人(視具體到場人數確定)。吳帆同志因省裡開會請假。今天的會議有五項議程,首先,提請大家討論「關於建設能源基地,加快路山經濟發展的決議」。上面的決議討論到這裡,現在進入第二個議程……他收起了說單,按照自己的思路,主持起了會議。說話間還用餘光瞥了一眼姚凱歌,感覺他臉紅紅的,有幾分尷尬。會後,他瞭解到這是多年來形成的慣例,路山地、縣和部門的大小會議,都要給領導準備說單,其內容具體詳細,甚至不需要領導多說一個字,就能把會議主持到十分完滿的程度。至於說單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倒無法考證,但其主要作用可能考慮到領導參加的會議多,而害怕領導忙亂中主持起會議張冠李戴,脫離會議中心,所以採取了這樣的辦法。說起來還有個故事,一位領導曾在一天的時間裡連續跑了三個會議,勞累過度加上睏倦疲乏,他暈頭轉向的不知所措,到全區羊產業經驗交流會場,卻拿出計劃生育會議的說單道:「同志們,我們的工作任務十分繁重,其中心就是打下來、刮下來、堅決不要生下來。」聽到下面一片嘩然,他猛地意識到這話和養羊唱了對台戲,養羊可是生得越多越好啊!他靈機一動就幽了一默,說計劃生育應該這樣,而羊只發展應該是配上去、懷上去、堅決不要流下來。在這個會上講完了話,他馬上又趕到計劃生育會場,掏出的卻是已經開過的計劃工作會議的說單,一張口便說:我們召開這次會議的目的就是為了增長幅度達到百分之九的發展目標。下面又是一片嘩然,發現又拿錯了說單,和會議內容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他只得尷尬地說,經濟要增長,生育要下降。

    郝智瞭解過這些說單的來龍去脈後,感歎民間還真是充滿智慧。後來他和姚凱歌談了,說抓工作作風應該從領導幹部抓起,就不要再給主持人提供什麼說單類的東西了,只把會議的程序寫出來,怎麼組織語言,那應該是主持人自己的事情,絕對不能越俎代庖。

    今天的常委會主要是專題研究如何緊急籌集資金,應對城市拆遷後建設資金短缺的問題。

    郝智的腦海裡一直縈繞著肖琦書記的重托,盡快找到新的經濟增長點,提升路山新形象。但經過一年的實踐下來,他深深感到要很快改變面貌實在不易,許多理論上可行的方案,在現實生活裡簡直寸步難行。幾經調研,他認為大力進行電廠建設是非常可行而且有巨大潛力的舉措。因此在實施項目帶動戰略中,他給自己確定的工作重點就是跑電廠項目。只要項目能跑下來,路山的經濟就會進入快車道。後來,姜和平到任後僅一個多月就信心百倍地提出「經營路山城」的宏偉目標後,他的思路變得清晰了,看來姜和平對路山的事情已經思考很長時間了,不然不可能如此快而且詳致地提出這個工作思路。對自己思考了許久但因為有政績工程之嫌而沒有抓起來的項目,過去的猶豫不決就在姜和平的自信裡終於找到了答案,那就是解放思想,放手幹起來,再造一個新路山。

    在地委常委會第一次討論城市改造設想時,姜和平大膽而超前地給未來的路山定了位:那就是用郝智提出的大手筆、大動作、大變化「三大」為指針,把路山建設成為山水園林文化型中等發展城市和毗鄰地區的中心城市!在建設新路山中,姜和平還有圍繞綠色進行「三拆」,即拆牆(圍牆)透綠、拆違(違章建築)建綠和拆臨(臨時建築)造綠,把城市建在花園裡的新思路。會議結束後,郝智當場指示姚凱歌,地委率先行動起來,用十天時間拆除全部圍牆,半個月時間在空地上種上花草樹木,帶頭做出表率。後來,地委實際上只用五天時間就完成了拆牆任務。

    上次會議定下「三拆」的目標後,短短三個來月時間就進入到拆遷的實質階段。一般來說僅拆除圍牆可以做到少花錢甚至不花錢,政府倡導各單位自掃門前雪,大家擠點辦公經費足可以對付解決,至於那些公共場所,也通過廣泛發動社會力量,採取承包、認領、拍賣等方式得到解決。拆牆透綠造綠工程實施得很順利,效果也很好。

    造綠工程的順利實施給姜和平注入了激情和信心,之後他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倉促拉開大規模的城市改造建設工程。俗話說,拆遷容易建設難,城市放倒了卻因為沒有錢,工程陸續開始停滯,整個城市到處塵土飛揚、道路坎坷不平,給老百姓的工作和日常生活帶來諸多不便。姜和平清楚造成這個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工程啟動時原來和工商銀行說好的城市改造資金沒有到位。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姜和平愁眉苦臉地找郝智,匯報資金短缺問題和公路、電力、供水「三通」的進展情況。看來他是束手無策了,不然依照他的性格輕易是不求人的。像在姜和平到來前郝智就對城市改造工程遲遲難下決心一樣,此時他又重新對如此大規模的城改產生了疑問,但這次的疑問只是一閃而過。面對已經拆得亂七八糟的現實,已不容許他有太多的疑問了,現在必須盡快拿出解決的辦法。

    今天的常委會,郝智談到目前的現狀時,首先承認由於準備不足,加上急功近利的思想傾向,造成了現在的局面,表示自己應該負主要責任。他這樣一說,姜和平還真有些坐不住了,連忙表示這和郝書記沒有關係,主要是行署這邊在資金運作方面出了問題。郝智打斷他的話,說今天不是談責任的會議,現在應盡快尋求解決辦法,不要失信於民。他接著就談了四點應對措施:第一,要看到城市改造和道路、交通建設裡面蘊藏的巨大商機,敢於出台政策,可以採取合資、聯營等多種路子,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特別是非公有制企業投入城市基礎設施的開發建設;第二,要繼續積極和商業銀行聯合,尋求他們的支持,同時創新資金意識,協調關係,多方面籌措資金,比如發行交通、電力、城市建設等各類債券;第三,整合行政、事業單位的國有資產,將其盤活變現,利用這些有形的國有資產,取得長期優惠貸款和國家資金方面的扶持;第四,採取多種形式,廣泛吸引民間資金。

    平時在這樣的會議上,一般是秘書長先拿出早已草擬的意見宣讀,然後是副職們輪番發言表態,最後才是一把手歸納大家的意見進行總結性講話。自認為還有些理論水平的郝智,多數時候在會議上都是他先講出觀點,然後叫大家圍繞著進行討論。今天他的觀點說出來,會場卻不像往常那樣進入熱烈的討論,而是出奇的靜謐,好像連空氣也要被凝固住了。郝智隨手拿起文件翻閱著,用餘光掃射著大家,想聽大家發言。良久,還是沒人發言。看著吳帆的嘴角連續抽動了幾下,只好又點名請他發言。每次會議上首先點吳帆是有原因的,一方面他是常務副書記,位置僅次於自己和姜和平,另一方面他在當地這些領導裡最有城府,也有一定權威,他的觀點往往能影響其他人。而最先把他點出來,是給面子,按照常理,受到抬舉有了面子就不太會和別人作對的。吳帆清清嗓子,抬起那顆肥大的腦袋說:「好,談點不成熟的看法。剛才郝書記講的四點解決資金短缺的意見,真是高屋建瓴,是理論與實際的緊密融合,很有創新意識和開拓精神啊!」這也是吳帆通用的開場白,過去在梁懷念面前他也老說高屋建瓴這個詞,直到後來他們的關係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才不說了。「咳、咳。」乾咳兩聲後,他又環顧四周,看到了幾束鼓勵的目光在閃爍,聲音降低了幾度繼續說道,「當然,這裡面涉及到了很強的政策性問題,可以說從政策上講是沒有一點依據的。比如說供水項目算是標準的城市基礎設施,具有公用性和福利性,這樣的設施能不能交給非公有制企業去搞?再比如,中央三令五申要求政企分開,我們一方面清欠政府的貸款擔保,而另一方面卻把國有資產變現作為貸款抵押品,這是不是一種變相的政企聯合呢?這可是值得商榷的事情呢。」

    「吳帆同志的觀點很鮮明嘛!既然是常委會,都應該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嘛!」郝智朗朗地說著,表揚著吳帆,同時也鼓舞大家的情緒,請大家踴躍發言。有吳帆帶頭,其他路山籍的領導都說出差不多一致的結論,認為這樣做雖然算是創新之舉,能解決部分資金問題,但是否有悖於中央的有關精神,還應該慎重考慮。

    魏有亮在慎之又慎後講了出來,他再次提出應該多找幾個規劃單位,對詳規進行論證,現在的方案從論證到科研、再到設計,短短兩三個月時間就拿出來實施,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呢?城市建設的敗筆不同於寫文章啊!

    魏有亮主動放棄專員的競爭,使郝智對他刮目相看,同時他的觀點一般來說比較保守,但也考慮得更加全面,郝智喜歡有正方反方參加的辯論,因為雙方都是一面鏡子,可以照出自己的不足。

    姜和平最後一個發言,他對魏有亮的觀點不以為然,甚至還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認為如此高的起點和城市定位,又是有豐富經驗的北京城市規劃院的專家設計,人家在全國都是赫赫有名的,怎麼會在路山產生敗筆呢?至於速度,當年深圳三天蓋一層樓不是成為全國的一面旗幟了嗎?魏副專員的擔心說穿了是杞人憂天。特別是今天的會議主題是解決資金問題,和有亮同志說的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看魏有亮臉紅了,他掉轉了話題說:「剛才聽了郝智同志的四點籌集資金的辦法,我很興奮。說真的,這是一個很大膽、很有見地和創造性的設想。至於大家提到的有悖上面精神和指示等問題,我倒想問大家,我們的這些設想,在上面的哪些政策和指示裡又明確說不可以搞呢?過去我在省裡工作的時候,常常接待東南沿海來的幹部,跟他們交談,我最大的感悟就是,人家的腦子比我們活,視野比我們開闊。有一位來自特區的幹部私下裡跟我說,在具體工作中,他們的經驗是見了『綠燈』大步行,見了『黃燈』跑步行,見了『紅燈』繞道行,總之就要前行而不後退。他們人人腦子裡都安置了『變壓器』,各種政策都要放進去處理,原封不動的政策應該根據實際需要,該降就降,該升就升。說到這裡,我給大家講一個真實的故事,去年,南方有一個市的組織部副部長到我省開會,會議結束後怎麼也找不到他了,後來我到火車站去送其他代表,卻意外地見到了他,你們知道他在火車站幹什麼?他在擺地攤,賣一些花花綠綠的衣服。當時,我的臉都紅了,怕他看見不好意思,就有意躲避,從旁邊走,誰知他還是看見了我,而且滿不在乎地喊我。他告訴我說,在他們那裡到處充盈著商業氣味,大概只有市長、書記幾個人好像不在做生意,也沒有時間做生意,至於那些副職們,可以說連副市長基本也都在做生意,憑靠自己的勞動所得,總比利用職權貪污受賄放心吧?當然,我不排除這裡面究竟是否存在著什麼問題,或許有人們說的洗錢之嫌。但不管怎麼的,人家能拉下臉擺地攤,這事本身已經不容易啦,給了我們觀念上的衝擊。」姜和平停頓了一會兒,略微平息了自己激動的情緒後繼續說道,「我們不僅要把路山建設成為社會經濟發展、人民安居樂業的新路山,還要建設為改革開放的內陸港和西部大開發的試驗區,真正名副其實的旱碼頭。所以,在這裡我還想套用過去批判過的一個觀點,那就是不怕做不到,首先是怕想不到。只有能想到了,才能有機會得到發展,才能創造和進步。這就比如在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中,有許多的發明創造不都是先有幻想然後才變成現實的嗎?!」姜和平慷慨激昂的發言,使會場又陷入一片沉寂中。

    會議開到這個份兒上,該是結束的時候了。郝智做起了總結,他先對魏有亮的觀點表示了贊同,並當場要求會後再組織專家進行論證,趁現在工程還沒開始正式實施,還有時間搞這方面的工作,因為誰都不想在工程建設中留下遺憾。至於最後的籌措資金的問題,他認為沒有必要再討論下去,於是強調說:「我們的討論該結束了,假如只是除了等待還是等待的話,一個又一個五年計劃過去了,路山還在原地踏步地看著別人發展而感歎,豈不還是抱著金娃娃繼續討飯吃?所以,我們要改革,要創新,要走別人沒有走過的路,做別人沒有做過的事,只有這樣才能發展強大。這一點,歷史的經驗早已經證明。會後,盡快以地委的名義,發一個加快路山基礎設施建設的決定,然後由行署具體進行操作。當然,在運作過程中,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搞好籌劃,交給市場。總之,說千道萬的,一定要把資金盡快落實到位,使路山的經濟得到快速發展,這就是我們最根本和最終的目的。」

    錢的事情已到了火燒眉毛的緊要關頭,地委委員會議一定下發債券的事情,姜和平馬上心急如焚地帶領有關人員蹲在省城裡,跑政府、到計委、去商業銀行,事情緊急但跑起來還是有條不紊的,因為跑項目是省裡下派幹部的最大優勢,再加上他畢竟當過省委副秘書長,跑起事來輕車熟路的,打立項報告、蓋部門章子,一路都是綠燈,十多天時間發行債券的事基本算是拿了下來,連主管副省長的字都簽了,最後人民銀行的批文也辦妥了。

    前後還沒有一個月的時間,由路山建設銀行發行的兩億元建設債券緊鑼密鼓地隆重上市了,經過報紙、電視、廣播和標語口號等輿論工具的宣傳,發行債券的事情做到了家喻戶曉。路山人收入不多,但過慣緊日子的人們還是有些存款的,再說內陸地區也沒有股票市場,沒有發達的商業,閒錢沒啥好的去處,所以對大部分人而言,銀行是「華山一條路」,瞅著銀行利息一天一降那可真是在揪老百姓的心。現在地區發行了城市建設債券,雖然對高利息有些疑慮,但大家想這是一級政府啊,只要有黨的領導,政府到什麼時候都應該是老百姓最放心的對象。一時,建設銀行門庭若市,有一個屬於拆遷戶的老頭,拿著廠裡剛買斷工齡的三萬塊錢直奔銀行,正遇到電視台在做現場採訪,記者看到他手裡的幾摞票子就把鏡頭對準他,年輕的記者恐怕他說得不到位,忙把老頭拉到一邊,正經地在紙上寫了幾句話,教他如何如何說感謝地區領導給老百姓辦了一件大好事。老頭本來接受採訪的興致很高,見記者越俎代庖很是反感,他生氣地說,你們說的好何必叫我呢,還是你們自己說去吧。記者哭笑不得,只得由了老頭信口開河,等採訪回去進行剪接時,才發現老頭很平實的話說出來的效果更好。老頭說自己是廣場建設中的一個拆遷戶,可以說祖祖輩輩都住在低矮潮濕的老平房裡,這次遇到城市改建,政府把老房子拆了,給大家換到了有水、有氣、有廁所的新「專員」房,這可是「專員」才能住的房啊!沒想到老了享受起專員的待遇了。面對鏡頭,他代表拆遷戶實心實意地感謝政府。自己再沒有其它能力幫助政府了,今天剛在原工廠領回買斷工齡的養老錢,就全部用來買債券,這既是支援城市建設,又可以增加自己的收入,一舉多得的好事。老頭說的「專員」房其實是單元房,但這樣說出來卻得到另外一種效果。電視新聞播出後,掀起了新的購買熱潮,還不到半個月,兩個億的債券銷售一空。

    城建工程進行了招標,解放大道一期工程有九個競標單位,最後地區建築公司中標。

    中標的地區建築公司果然很有實力,再加上有資金保障,他們煥發了極大的熱情和動力,幾乎動用了全區最好的機械,一天三班倒、晝夜連軸轉,工程無論在質量上還是在進度上都創造了奇跡。這一點令項目總指揮姜和平感到很是欣慰。看著一幢幢大樓從廢墟上拔地而起,他的心裡十分熨帖。

    解放大道一期工程開工的同時,姜和平按捺不住興奮的情緒開始謀劃二期工程。這條貫穿路山城的解放大道的確很有特點,如果說城裡那些商業網點是糖葫蘆的話,那解放大道就是串葫蘆的棍子。沒有解放大道,所有的鋪面都躲藏在角落裡,而有了這條大道,這些角落裡的鋪面都顯山露水地開闊起來。姜和平為自己有這樣的發現感到驕傲,下定決心要盡快把這條街道改造出來,使之成為路山的一道亮麗風景線。

    按照原來的規劃,解放大道改造工程分四期實施,看著一期工程進展如此順利,三天能起一層樓房,每週都有大的變樣,姜和平想:何不一次把規劃實施了?這樣既加快了城市建設的步伐,又使城市很快整潔起來,免得長期處於塵土飛揚之中。他的想法得到大家的贊同。孟偉說他們局裡全力以赴至少抽出三分之二的人員投入拆遷工作中。看到建設銀行從債券裡得到好處,工商、農業銀行也主動表示,他們已和省行聯繫好了發行建設債券的事宜。於是,新一輪的建設又在緊鑼密鼓裡開始了。

    當解放大道快要放倒三分之二時,兩大銀行各三億元的建設債券也已開始隆重上市。雖然進行了空前的宣傳,但銷售形勢不容樂觀。按照姜和平的要求,銀行每天給他上報債券售賣的進度,看著十多天總共才三百多萬的發行量,其中還包括地區領導們為起表率作用每人帶頭購買的一千元,沮喪中他很不理解,為啥上次運作得很好,這次的利率還增加了0.5個百分點卻不靈呢?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其實,高於銀行利率兩點五個百分點的債券,對沒有多少投資去處的路山老百姓的確有吸引力,但上次購買兩個億的債券已經吸收了不少餘錢,這次再發行,購買力自然不很旺盛。同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看到整個大街都快拆光了,老百姓不由得對政府擔憂起來:一期工程剛剛起步還沒有效益,二期就迫不及待地進行拆遷,城市改造光靠借錢實現,那這些錢什麼時候才能還上?雖然路山地處閉塞的黃土高原,但大家對海南、北海等地房地產市場的泡沫記憶猶新。加上社會上也有傳聞說,這些外地來的幹部都喜歡搞政績工程,只用兩年時間撈取點提拔的資本,攤子一鋪就該拍屁股走人,否則在一個地方呆長了就沒什麼好事。這樣的傳聞,自然叫老百姓憂心忡忡的,本來餘錢不多的老百姓誰還敢投入債券市場?即使是那些買了一期債券的,也都跑銀行打問情況,想取出來,無奈債券是定期的,中途取不出來。

    債券賣不動,拆遷廢墟卻仍在那裡擺著,要解決根本問題,惟有從源頭上下手了。

    源頭就是土地,政府拿出圖紙進行組織,依照合法程序把這些黃金地段拍賣,然後把包括居民動遷、臨時安置、籌措資金、建設施工等所有的事情全部交給開發商,這才是明智舉措。姜和平把自己考慮的方案拿到城改領導小組會上討論,孟偉第一個表示支持,大家也都說這才走上了正規的軌道。

    方案剛確定沒幾天,孟偉帶來一個好消息,黃土地開發集團主動和城建局接觸,他們準備整合一個億來進行投資,條件是把所有的改造工程都交給他們公司。

    很快,孟偉帶著梁少華就找上門來。雖說已多次打過交道,梁少華和姜和平算是老熟人了,但那種熟悉只是相互認識的關係,走進姜專員的門來還是要按照應有的禮數行事。梁少華朝著姜和平的座椅走過去,等待迎上領導伸出的手,但見姜和平輕鬆一指對面的沙發,示意倆人落座,卻逕自拿起電話撥著,聽到說了一通希望支持工作的客套話後,梁少華知道電話那頭應該算是省裡的什麼人。再聽下去則有些雲山霧罩的,聽不懂對方是私人還是公家,是同事還是領導。

    姜和平非常喜歡自己在大老闆面前故意做出的傲慢樣子,更喜歡梁少華這樣的大老闆對自己的畢恭畢敬。有些平庸的人只知道官賺錢、錢通官之間的必然聯繫,但他們根本不懂得當官的好處在哪裡。那是一種氣勢,這氣勢不同於那些毛孩子們的「扎勢」,這是真正的得勢啊!不是有句老話說,人活得有錢有勢才是滋潤嘛!其實,有錢那只是得勢的基礎和前提,錢,什麼人都可以得到,有的時候說不定在很偶然的機會裡就可以成為富翁的,但要得勢卻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冗長的電話終於打完了,姜和平欠起身子揮動手臂算是進入接待他們的程序。孟偉盤算著是自己先開口匯報,還是等他先說,但見姜和平笑吟吟中一臉茫然不知的樣子,心裡暗暗說,他的做官派頭還真的不小啊,也夠深沉啊!自己也缺乏了耐心,就開口說道:「姜專員,梁總今天來,是為了城市改造投入一個億的事情。」

    梁少華也趕緊補充說:「就是,就是,孟局長說前天已給你匯報過了。今天我來,主要是向你匯報一些具體操作的事宜。」

    「是嗎?好像工程現在還沒進入到那個程序嘛!」姜和平有點漫不經心地說,看著他們倆,「前幾天,孟局長倒是說過你們集團的大體想法,民營企業參加城市經營,政府是歡迎的,也是符合省裡『關於扶持和發展非國有經濟三個決定』的,這是個新生事物嘛!這裡面牽涉了許多問題,特別是一些利益問題,這些關係是很敏感、也很容易出事的。比如說如何服從整體規劃、保護拆遷戶的利益,再比如將來政府以何種形式參於工程管理等等。所以,這應該是慎之又慎的事情。你們說呢?」

    「姜專員考慮的就是全面。」孟偉附和著說。梁少華有些慍怒地看著孟偉,臉色雖然不好看,但臉上堆起的笑容仍然凝固在那裡,他不住地點頭稱是。看來自己真把姜和平小看了,總以為有過兩次交往,現在自己又充當著「及時雨」的角色甚至救世主來給政府排憂解難,但姜和平卻做出很沉穩的樣子,好像不怎麼買賬,這傢伙肯定是看到裡面隱藏著的巨大利益了!看來,要徹底地搞定姜和平,還非得下點大功夫不可。

    話是這樣說了,但姜和平還是仔細聽取了匯報,瞭解基本操作的程序後,他說這個事情還是先由你們兩家商談,拿出一個具體的切實可行的方案,最後上專員辦公會上決定。他起身和孟偉握了手,說這段時間辛苦你們建設系統的同志們了,代問大家好!然後,親暱地拍著梁少華的肩膀連聲說,感謝你們這些民營企業家們,希望大家攜起手來,把路山的事情辦好。說著,他走到門口,親自送梁少華他們。

    幾天後,城建局報上了方案,黃土地集團投資一億的承諾不變,且將在一個月內兌現,而承攬改造城市的工程條件卻沒有附帶出來。其公開的運作辦法出乎姜和平的預料,因為方案裡明確採用透明的方式,即黃土地集團購買債券和參與競買土地沒有直接的關係。現在已成廢墟的土地,將完全採取公開競拍的辦法進行。只要具有三級以上資質的建築商,並拿出八百萬元的驗資證明和一百萬元現金作為競拍抵押,都可以參加公開競拍。也是說,黃土地開發集團在具體的土地競標中,將以公正的身份進行公平競爭。姜和平看到具體的細則面面俱到得簡直無懈可擊,他感到了釋然,從內心裡也不得不佩服這個方案的高明和經營理念的超前,但他實在不理解黃土地集團為什麼要買那一億元債券,真的是沒有目的的簡單而高尚的行為嗎?真的在未來的招標中穩操勝券嗎?裡面會玩什麼貓膩?猜測歸猜測,有如此縝密的方案,加上整個城市改造急等資金,專員辦公會沒有理由不通過城建局的這個解決燃眉之急的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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