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碼頭 第二十二章
    郝智在地委大院同紡織廠上訪工人對話後還不到一個月,廠裡的三千多職工就拿到了一個月的下崗補貼。這是他指示魏有亮和財政局想方設法擠出來的資金,還動用了10萬專員基金。當然,僅有這些還遠遠不夠,後來又由行署出面,財政局做了擔保,給工商銀行說了好多好話,一次性貸出半年的最低保障款。儘管說大家都知道政府給企業擔保貸款現在的政策根本就不允許,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渡過眼前難關,穩定全區第一大國有企業,應該比什麼政策都重要。

    工人領到生活費後,在一個休息日裡,郝智親自到廠裡和工人們進行了座談,掌握到廠裡出現的困難既有大氣候的原因,更有人為的原因,是廠長王大佑的問題。之後,他馬上指示由地區紀檢委牽頭,立即組成工作組進駐紡織廠。幾天後,紀檢委羅天文副書記帶領紀檢、監察、經貿委等單位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進駐紡織廠,就群眾反映的問題,特別是廠長王大佑的經濟問題,展開了調查。

    調查組進了廠裡,卻找不到廠長本人了。詢問廠辦公室,他們說廠長打來電話說他在外地要賬。其實,當那天上訪工人見到了新書記郝智後,王大佑就預感到情況不妙了,說是給廠裡要款,實際是悄悄遠走天津,後又到深圳去了。

    王大佑走出去是為了銷毀罪證的。作為路山紡織廠的廠長,他已把工人上訪當作家常便飯了。他多次給工人師傅們講,廠子垮了,不是我王大佑無能,大家睜大眼睛看看,全國輕工紡織系統有幾個工廠沒有倒閉?換句話說,市場環境的變化和萎縮的結果就是讓廠子倒閉,不垮的紡織廠就不符合市場規律,就是不正常的。當然在心裡他也知道廠子落到今天這個局面,和自己有直接的關係。自從報紙上報道了瀋陽防爆廠第一個在全國破產的辦法後,他就打起了這個主意,先死後生,破產了就會有新的政策,包袱先甩給國家,然後輕裝上陣,自己再搞起來。根據路山的具體情況,適合的項目還是有的,比如搞羊毛防寒服或者說引進羊毛絨呢生產線等等。他的這些想法也得到梁懷唸書記的大力支持。到前年廠子陷入巨大的困境後,梁書記給他說,馬克思主義是變化的、發展的和聯繫的,你們廠在計劃經濟時代為路山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市場經濟情況下,現在仍然需要你們做出犧牲。王大佑聽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現在廠裡最大的政治是,盡快把廠子搞破產。

    但他還是辜負了梁書記的期望,想盡千方百計還是沒把廠子搞破產,主要原因在省裡,報告打上去後就是得不到批准。破產不了,廠裡的形勢卻是一天比一天糟糕,先是發不出工資,到後來工人開始輪崗,再後來下崗,到了現在已經無法保證40元的生活費了。公安局長曾經給他說,目前,路山每發生三起刑事案件中,就有一起是紡織廠工人幹的,而每四個坐台小姐裡就有一個是紡織廠女工。但由於那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不管形勢嚴重到何種程度,有梁懷念站在後面,王大佑還是神情穩定的。這次可不同了,梁懷念已是自身難保,他看到工人們得到新書記的承諾,還領到低保時,他的心開始虛了起來,他想去找新書記匯報廠裡的情況,但走到地委門口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膽怯。按照常理來說,不管新書記是個啥樣的人,對工人圍著地委大門告狀的廠長,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感的。臨時抱佛腳,不如乘早堵塞漏洞。他靜下了心把這些年的事情前思後想地回憶了一遍,幾次國外考察,購買奔馳小轎車,這些應該無所謂,地區不是號召走出去、開眼界、換腦筋嗎?至於多佔公房、公款豪華裝修等系列問題,純粹屬於生活裡的枝節問題,地區的頭頭們不也是一邊拖欠工資,一邊給他們自己修建高檔住宅樓嗎?最令他感到後怕的還是在天津和深圳的那兩件事情。

    於是,在混亂之中,他和廠辦打了個招呼,帶著小舅子到了天津。事情竟然很令他放心,因為當年處理毛毯的外貿公司早已倒閉,連個人影也找不到了,而海關的那位副關長也已退休,遠走澳洲定居,還說不定早已死了,真是那樣就更好了。他馬上趕到深圳,只要能把這邊的事擺平了,那就什麼都不害怕了。他找到那位路山籍的動物檢疫局的科長,此人連忙說那事自己已經不記得了。不記得就是最好的結果,他放下心後又和佳華商貿有限公司聯繫,得知總經理到東歐談生意了,就只得耐心等待。可誰知就在這等待期間,發生了一件轟動全國的醜聞,成為新聞人物的他馬上成了驚弓之鳥,不得不抱頭鼠竄了。

    這天下午,王大佑同銷售公司經理——他的小舅子楊衛喝了兩瓶白酒後醉倒在深圳的賓館裡,躺在床上就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諞起來。許是他的心情不好,藉著酒勁,一向在小舅子面前裝作正人君子的他原形畢露,就用調侃的語氣問楊衛玩過女人沒有。楊衛也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雖然酒喝高了,但仗著年輕腦子還是很好使,就說了看自己這副模樣,好女人也沒人能看得起自己,再說玩女人是有賊心沒賊膽。王大佑就直說做男人如果沒有玩過幾十個女人那可就虧大了,他說起女人和女人滋味的不同之處,拿蘋果比較起來,說蘋果裡既有日本紅富士、喬納金,美國蛇果,也有什麼秦冠、國光和紅黃元帥之類的低檔貨,前後的滋味差得太遠了。而女人就好像是蘋果,拿紡織廠的黑白牡丹來說,那白的細膩鮮嫩,令人心曠神怡、淫想聯翩,沒吃到嘴邊已垂涎三尺,吃過後更是回味無窮。那黑的光亮性感,那對高高翹起的大奶子,就像秋天瓜棚裡吊的大葫蘆,伸手一揉,豆漿般的奶水直冒,永不斷流,真是一汪淫泉啊!

    楊衛對姐夫的花花事情聽得倒不少,因有姐姐這一層關係,他從來就主動迴避。今天聽姐夫這樣無邊無際地放開講,還真是第一次,聽得自己也心潮起伏,淫意蕩漾。他就建議,講了半天你是只吃到了北方的蘋果,今個我們到了南方,就不興嘗嘗南國的荔枝?那味道一定十分獨特,別有風味。王大佑聽了建議,不由分說立馬起床,兩人踉踉蹌蹌走上了大街。

    正是華燈初放的時候,街上行人很多,他倆倚在人機道的隔離欄杆上,使身子穩住,兩隻來自北方的狼眼裡發著飢餓的綠光,死盯住匆匆掠過的倩女們。這樣過了良久,那些身材高挑、雙乳挺拔、氣質典雅的淑女們對他們根本不屑一顧,這更加勾起他們強烈發洩的慾望。「呃喀。」王大佑瞅見兩個留披肩發的女子扭著飽滿的屁股過來,就咳嗽兩聲提醒楊衛注意。「小姐,不忙嗎?陪不陪我們聊天呀?」楊衛用醋溜的普通話和她們搭訕,看來勾引女人這一手,他還是熟門熟道的。兩女子停下腳步,彷彿惱怒地盯著他倆,王大佑看她們舉止穩重,沒有濃妝艷抹,感覺遇到了良家婦女,恐怕要壞了事情,就在他準備馬上溜走的片刻,聽到的卻是「兩位老闆住哪兒」的輕柔的聲音。聽說是南苑賓館,她們的眼神頓時發了光,對其貌不揚的兩個路山人刮目相看了。

    這裡賓館管理相當嚴格,兩女子沒有住宿證件,就拿出身份證進行登記。王大佑瞥見她們拿的是河南的身份證,不由得為釣到的仍然是北方人而有些遺憾。

    兩小姐一進門就說:「我們四個一起來嗎?」見這姐夫、小舅子倆人都有些尷尬,一個小姐就旁若無人褪了衣服,只留了內衣的三點,給王大佑飛了個媚眼,一扒拉他的下身說:「來,我們洗澡。」

    工作組在地區紡織廠的賬上終於查出了幾個疑點,一是該廠通過深圳的一個叫佳華商貿有限公司從澳大利亞進口了1800噸羊毛,每噸到口岸價格1.2萬,與澳商的合同也是如此,附的動物檢疫報告是1800噸,打過去的款也是1800噸的款,到廠裡入庫記錄單上還是1800噸的貨,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幾份出庫記錄單的合計只有800噸羊毛。有工人反映,當時他們記得清清楚楚就入了800噸。問題顯而易見。二是四年前有一批毛毯經天津海關出口到歐洲,出廠的時候經過嚴格的質量檢驗,但不知道怎麼到了天津就因出現了質量問題未能出關,後由天津一家外貿進出口公司壓價百分之六十購買,但等錢打過來後卻變成了百分之四十,之間有600多萬的差額。至於其它問題,該廠的財務十分混亂,還沒有來得及梳理清楚。工作組決定,在繼續查清問題的同時,先穩住王大佑,想辦法把他弄回路山,千萬不敢叫他跑到國外。同時,提請地區檢察院盡早介入進行偵查。就在工作組想找一個萬全之策、設個套子把在外的王大佑弄回來時,深圳市公安局羅湖分局的派出所打來電話,詢問廠裡有沒有王大佑這個人。大家方才知道,王大佑因為嫖娼已被收審,派出所通知單位來領人。工作組馬上派了廠紀檢委的兩名同志前去領人,同時派出兩名檢察官秘密飛往深圳,在當地檢察機關的配合下,找到海關弄清楚澳大利亞進口羊毛的事情,又派出一路檢察幹警到天津。誰知,到了深圳後他們才知道事情已經變得很複雜了。

    那天,王大佑和小姐進了衛生間大約十幾分鐘,房門被身著警服的公安巡警闖開。楊衛正和小姐摟抱在床上起伏,見到警察,經歷過大世面的小姐只是扯過被單蓋在身上,而楊衛卻慌忙溜下小姐光滑的身體,哆嗦著滿地找衣服。警察看到椅子上還有另外堆放的衣服,就敲衛生間的門。喊了幾聲,聽見抽水馬桶嘩啦啦的水流聲,門開了,警察進去時看見在馬桶水流的漩渦裡,一個避孕套正歡快地旋轉著,瞬間就消失了。警察將四人帶回去,看了身份證、工作證,經過仔細詢問,他們對賣淫嫖娼事實供認不諱。警察就做了每對罰款三千元的處理。交款時,王大佑捏著人民幣對警察說:「求求警察大哥了,我的命真不好,第一次幹這樣的事情就給你們逮著了。款,我一分不少地痛快交,但你們一定要將此事給我保密,否則我就完了。」警察說:「別開玩笑了,我們逮住的哪個不說是第一次幹這事。不過,看你們兩個還算老實,交了罰款就沒事了,算是花錢買個教訓。」王大佑就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千恩萬謝地直給警察鞠躬。

    廠裡的人一來,王大佑立即傻了眼,頓時感到受到了這些王八蛋警察的愚弄,怎麼說他也是個幾千人大廠的領導,也算走南闖北的一條漢子。他馬上反了口咬死說,自己和小姐只不過就是聊天、按摩,並沒有發生性關係,是在派出所幹警的逼供下,自己屈打成招的,他要求公安機關向他賠禮道歉,退還罰款並恢復名譽,否則將提起訴訟。

    賣淫嫖娼本來就是不光彩而又經常發生的小案子,但嫖客竟然要公安幹警道歉,這簡直是對警察的公然挑釁,也是人民警察的奇恥大辱。派出所馬上報請分局批准,把他倆行政拘留15天。可王大佑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在看守所裡就對派出所提出訴訟請求。15天出來後立馬找了律師開始起訴。王大佑一時帶不走,檢察官就利用這段時間,在海關展開調查,很快就有了眉目。那批澳毛進關的數量只有800噸,動物檢疫局的檔案也是800噸,但在給紡織廠的報告中卻成了1800噸,簽字人是一時的筆誤,還是有意而為之?檢察官在當地檢察機關的配合下,找到了那個簽字人,是動物檢疫局的一個科長。他說,這800噸澳毛是佳華商貿有限公司進口的,在填寫單子時他把該公司以前進口的1000噸和這次的票開在一起。顯然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在深圳檢察機關的密切配合下,這名科長馬上被採取了雙規,很快他就說自己和王大佑的妻子是同學,當時王告訴他廠裡發生了危機,工人工資開始沒有了保障,所以準備把廠裡原有的1000噸羊毛和澳毛攙和在一起使用,請把多出來的數字填寫在檢疫單裡,萬一有人查質量問題,也好有個交代,而那些多出來的錢準備發工資,這樣做主要是害怕銀行催要貸款。本來他也不想這樣幹,但經不住王廠長的哀求,考慮到有那麼多工人生活困難,心也就軟了,做了件傻事。但他再三表明自己的清白,王大佑當時的確給過他用信封袋裝的錢,可他看都沒有看就當面退回。至此,案情有了重大突破,王大佑把1800噸澳毛款轉到深圳佳華商貿公司,然後進口了800噸澳毛卻在海關開了1800噸的單子。檢察院找到佳華商貿公司,在做得非常精緻的賬上還是找到了蛛絲馬跡,路山紡織廠轉來的購買羊毛款中,有1000多萬轉進了瑞士銀行。

    僅僅幾天,王大佑狀告派出所案被全國的許多媒體吵得沸沸揚揚,羅湖法院也受理了此案,擇日即將開庭。這可急壞了檢察官,他們想把王大佑帶回路山,但此時的王大佑已成為當地的新聞名人,他的行蹤不知有多少人在跟蹤報道,如果現在冒出個腐敗事件,那新聞的戰火可能馬上燒到了路山,無奈的他們只好暗中保護著,直害怕他出點閃失,只盼著這裡的案子快快結束,能安全地把他羈押回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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