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發空缺 第七部 濟貧 第二節
    她邁開兩條結實的小腿兒,一路跑到教師辦公室。校長一把抱起安德魯,把他送到最近的診所,克勞福德醫生緊急為他注射了腎上腺素。之前,老師告訴全班學生,安德魯的過敏可能致命時,只有克裡斯塔爾一個人聽進去了,也只有她一個人認出了安德魯發病的症狀。

    克裡斯塔爾按理該獲得一枚美德小金星,或是在校會時作為「一周明星學生」被通報表揚,可是就在第二天(安德魯對此事的記憶就像他自己的過敏險情一樣清晰),她就在萊克西·莫裡森的嘴上重重打了一拳,敲掉了那姑娘的兩顆牙。

    他小心地把西蒙的車推進了沃爾家的車庫,然後帶著從未有過的不情願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特莎·沃爾,穿著她最好的灰外套。安德魯看到她就生氣,都是因為她,他才被打烏了眼。

    「進來,安迪。」特莎的表情很凝重,「我們馬上就好。」

    他站在門廳裡等著,陽光透過門上的彩色玻璃灑了進來,宛如在地板上鋪了一個調色盤。特莎走進了廚房,安德魯瞥見肥仔在裡面,穿著一套黑色西裝,像只被壓扁的蜘蛛般蜷縮在椅子裡,一隻手抱著頭,似乎在抵擋打過來的拳頭。

    安德魯轉過身去。在安德魯把特莎帶到鴿籠子眼兒的那天之後,兩個男孩沒有過任何交流。肥仔兩個星期沒有去學校。安德魯發了兩條短信,但肥仔從來沒回過。他的「臉譜」主頁還停留在霍華德·莫裡森生日派對那天。

    一周前,毫無預兆地,特莎給普萊斯家打了電話,告訴他們肥仔已經承認以「巴裡·菲爾布拉澤的鬼魂」的名義發了那些帖子,並為由此造成的損失向他們致以最深的歉意。

    「他怎麼會知道我有那台電腦的?」西蒙吼叫著向安德魯步步逼近。「肥仔·沃爾他媽的怎麼會知道我在印刷廠裡干私活?」

    安德魯只能安慰自己說,若是他老爸知道了真相,恐怕會無視魯思的求情而不停手地痛揍,直到把他打昏。

    安德魯不明白肥仔為什麼要假裝是他發了所有的帖子。或許是他的自負在作怪,他已經決心要充當此事的幕後操縱者,扮演他們之中最壞的、破壞力最強的那個。也有可能他認為自己為他們承擔了所有的責任是一種高尚的行為。但不管究竟是何種原因,肥仔都製造了他自己意想不到的麻煩。等在客廳裡的安德魯想,肥仔安全地待在他的小閣樓裡,有一對理智而有教養的父母,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和一個像西蒙·普萊斯這樣的父親住在一起是怎麼回事。

    安德魯能聽見沃爾家大人們的對話,他們沒有關上廚房的門。

    「我們現在必須動身了,」特莎說,「他有道義上的責任要負,他一定要去。」

    「他受的懲罰已經夠多了。」鴿籠子說。

    「我不是讓他以——」

    「你不是嗎?」鴿籠子嚴厲地質問道,「看在上帝分上,特莎。你真的認為人們想在葬禮上看到他嗎?你自己去,斯圖和我待在家裡。」

    一分鐘後,特莎從廚房走了出來,將門在身後牢牢關上。

    「斯圖不去了,安迪。」她說,語氣中的憤怒難以掩藏。「對不起。」

    「沒問題。」他小聲說。他很高興,因為他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以說。這樣他就可以跟蓋亞坐在一起了。

    教堂街的稍遠處,薩曼莎·莫裡森站在起居室的窗前,手端一杯咖啡,看著參加葬禮的人們從她家經過,前往聖彌格爾及眾聖徒教堂。看見特莎·沃爾以及那個看上去是肥仔的男孩時,她輕輕驚呼了一聲。

    「哦上帝,他去了。」她不自覺地說出了口,儘管身邊沒有人。

    接著,她認出了那個男孩是安德魯,立刻漲紅了臉,從窗邊躲開了。

    薩曼莎本來是要在家裡工作的。她的手提電腦開著,放在身後的沙發上,但早上起床後,她穿上了一條黑色的舊裙子,有些猶豫到底去不去參加克裡斯塔爾和羅比·威登的葬禮。她知道自己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來做決定了。

    她從沒說過克裡斯塔爾·威登一句好話,所以若去參加葬禮肯定是偽善的。想去,難道僅僅是因為她被《亞維爾公報》上關於克裡斯塔爾死亡的報道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或是因為在萊克西從聖托馬斯小學帶回來的每一張班級合影上,克裡斯塔爾胖乎乎的小臉都在笑著?

    薩曼莎放下咖啡,奔到電話旁,給邁爾斯的辦公室打了電話。

    「嗨,寶貝兒。」他說。

    (醫院裡,當他在病床前放鬆地哭出聲時,她曾緊緊地擁抱住他。霍華德躺在床上,身上連著監控儀器,卻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嗨,」她說,「你怎麼樣?」

    「還不錯。上午很忙。真高興你打電話過來,」他說,「你還好嗎?」

    (昨晚他們做愛了,而她沒有假裝他是別人。)

    「葬禮要開始了,」薩曼莎說,「人們走過……」

    她把想說的話壓抑了三個星期,因為霍華德住院了,而且她也沒提醒霍華德他們之間那場可怕的爭吵。可是現在,她再也憋不住了。

    「……邁爾斯,我看見那男孩了。羅比·威登。我看見他了,邁爾斯。」她聲音慌亂,帶著哀求的意味。「那天上午我從聖托馬斯的操場穿過時,他就在那裡。」

    「在操場?」

    「他一定是在到處亂晃,因為他們在——他是一個人。」她說著,腦海裡浮現出那個髒兮兮的邋遢孩子。過後她一直在問自己,若那孩子看上去乾淨些,她會不會表現出更多的關心;是否,在潛意識的某個層面,她把他身上明顯的疏於照料誤讀為世故、潑辣和韌性。「我以為他是去那裡玩的,但他身邊沒有大人。他只有三歲半,邁爾斯。我為什麼不問問他是跟誰來的呢?」

    「喂喂。」邁爾斯的口氣是「別瞎說」,她立刻感到了釋然,因為他接過了她心上的重擔。淚水一下子湧上了她的眼眶。「不能怪你。你不可能預見到以後的事。你當然很可能認為他的媽媽就在別處,只是看不到而已。」

    (這麼說他不討厭她,也不認為她是個壞女人。這些天來,面對丈夫的寬容,薩曼莎感到十分慚愧。)

    「我不知道。」她虛弱地說,「邁爾斯,如果我跟他說幾句話……」

    「你看見他時,他根本不在河邊。」

    但他在馬路邊,薩曼莎想。

    過去的三周裡,一種投身於比自身更宏大之事的渴望在薩曼莎心中生長起來。一天又一天,她等待著這種渴望消散(人們就是這樣皈依宗教的,她自嘲地想,試圖以此讓自己解脫),然而,唯一的變化卻只是渴望越來越強烈。

    「邁爾斯,」她說,「你知道,議會……你爸爸病著——帕明德·賈瓦德也退出了——你們需要再指定兩個人,對不對?」聽了這麼多年,她已經熟知了所有術語。「我是說,經過這麼多事之後,你們不會想再來一次選舉吧?」

    「哦見鬼,當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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