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伊凡諾維奇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吵架的故事 正文 第五章
    這一章裡敘述密爾格拉得的兩位可敬人物的談判

    伊凡·伊凡諾維奇剛把家務處理好,照慣例走到遮簷下去歇著的時候,他非常驚奇地看到,便門那邊有個什麼紅顏色的東西在閃動著。這是市長的紅折袖,這東西和他的領子一樣,磨得油光餐亮,邊上變得像層漆皮似的了。伊凡·伊凡諾維奇心裡想:"彼得·菲約陀羅維奇來聊聊倒也不壞,"可是看到市長走得很快,劃著一雙手,這種情況通常在市長是很少有的,他就覺得非常奇怪了。市長的制服上縫著八顆鈕扣,第九顆在兩年前參加慶祝教堂開幕的祭祀行列時擠掉,直到現在警察也還沒有把它找到,雖然區警察局長來作每天工作匯,市長總要問他鈕扣找到了沒有。這八顆鈕扣縫在他的制眼上,好像農婦們種的豆一樣,一顆在右邊,一顆在左邊。他的左腿在最後一次出征中被子彈打中了,所以他走路一拐一拐的,讓它往旁邊撇得這麼遠,幾乎把右腿的全部效用都給破壞了,市長越要叫這個"步兵"走得快,他就越是不聽使喚,不肯往前移動。因此,在市長還沒有走到遮槽前面的時候,伊凡·伊凡諾維奇盡有充分的時間仔細推測市長為什麼這樣快地劃著一雙手的原因。這尤其使他感到興趣,因為市長佩著一把新的寶劍,由此可見事情似乎是非常重要的。"您好,彼得·菲約陀羅維奇!"伊凡·伊凡諾維奇叫道;前面已經交代過,他是很好奇的,當他看到市長向台階進攻、卻還不敢抬起眼睛往上看,只顧跟自己的"步兵"吵架,嫌"步兵"無論如何也不能一下子躍上階級的時候,他焦急得不耐煩起來了。

    "祝親愛的朋友和恩人伊凡·伊凡諾維奇日安!"市長回答。

    "請坐。我瞧您是走累了,因為那條受傷的腿不大得勁……"

    "我的腿!"市長叫道,向伊凡·伊凡諾維奇投了那樣的一瞥,就像巨人看侏儒,博學之士看跳舞教師一般。說時,他伸出了那條腿,在地上跺著。不過,這一股勇氣使他付出很高的代價,因為他的整個身體搖晃了一下,鼻子撞著了欄杆;可是,賢明的秩序監護人為了不露出絲毫慌張的神色起見,立刻矯正了姿態,伸手到口袋裡去,好像是在摸鼻煙匣。"我不瞞您說,親愛的朋友和恩人伊凡·伊凡諾維奇,我一生中可沒有作過那樣的行軍。說實在的,那時候行軍可真厲害哪。譬如說,在一八0七年那一次戰役中……哦,我來講給您聽,我怎樣翻過圍牆去會一個漂亮的德國女人。"說到這裡,市長瞇細了一隻眼睛,浮出魔鬼般的奸詐的微笑來。

    "您今天上哪兒去來著?"伊凡·伊凡諾維奇說,想打斷市長的話頭,趕快探聽出他來訪問的原因;他很想問問清楚市長有什麼事要向他宣佈;可是,人情世故方面的精細的知識,使他覺得這樣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是有失禮節的,於是伊凡·伊凡諾維奇只能忍氣吞聲,耐心等待謎底的揭曉,同時他的一顆心卻劇烈地跳動起來。

    "那麼,我講給你聽,我上哪兒去來著,"市長答道。"第一,我不瞞您說,今天天氣太好啦……"聽到最後的一旬話,伊凡·伊凡諾維奇幾乎要昏過去了。

    "可是,請容許我,"市長繼續說下去。"我今天上您這兒來,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說到這裡,市長的臉和姿態都現出了剛才向台階進攻時那種同樣的焦急的神氣。伊凡·伊凡諾維奇活躍了起來,像發瘧疾似的戰慄著,按照他的慣例,即刻問道:"什麼重要的事情?真的重要嗎?"

    "您瞧,是這麼一回事:首先我要鬥膽向您說,親愛的朋友和恩人伊凡·伊凡諾維奇,您……您瞧,從我個人方面說來,當然是無所謂的,可是政府的考慮,政府的考慮要求這麼辦:您破壞了治安秩序!"

    "您這說的是什麼,彼得·菲約陀羅維奇?我一點也不明白。"

    "開開恩吧,伊凡·伊凡諾維奇!您怎麼能說一點也不明白?您府上的牲口銜走了官廳的重要公文,您倒還說一點也不明白!"

    "什麼牲口?"

    "請容許我說明,就是您府上的那頭棕色豬。"

    "可是,我有什麼過錯呢?法院的庭丁為什麼把門打開呢!"

    "可是,伊凡·伊凡諾維奇,那是您府上的牲口,所以您有罪。"

    "誠惶誠恐地感謝您,您把我跟豬相提並論。"

    "我可沒有說過這種話,伊凡·伊凡諾維奇!真的,沒有說過!您憑良心想一想!您無疑也知道,根據政府的法令,在城市裡,尤其是在城市的主要街道上,是禁止污穢的牲口通行的。您也同意這是應該禁止的吧。"

    "天知道您這說的是一頭豬走到街上,真是了不起的重大事件呀!"

    "請容許我向您說,請容許我,容許我,伊凡·伊凡諾維奇,這是絕對不行的。有什,麼辦法呢?這是上面的命令,我們必須服從才是。我不否認有時雞和鵝也跑到街上,甚至廣場上,請您注意:雞和鵝;可是獵和羊就不同了,我去年就出過佈告禁止它們走進公共廣場。那張佈告我當時叫人在開會的時候當眾朗讀過的。"

    "不,彼得·菲約陀羅維奇,我在這裡只看到您是在竭力侮辱我。"

    "您,親愛的朋友和恩人,可不能說我是在竭力侮辱您,您回想一下:您造了比法定尺寸整整高一俄尺的屋頂,我可沒有對您說過一句活。我反而裝出毫不理會的神氣。請相信我,親愛的朋友,就是現在我也完全,所謂是……可是我的責任,總而言之,我的職務,要求我照管清潔方面的工作。您自己想想,忽然在主要街道上……"

    "您的那些主要街道可真太乾淨啦!每一個女人都在那兒扔下一大堆她所不需要的東西。"

    "請容許我向您說,伊凡·伊凡諾維奇,您自己倒是在侮辱我!固然,這種事情有時也發生,可是,大多是在圍牆、雜物房或者貯藏室的旁邊;可是,一頭懷孕的母豬闖到主要街道上,廣場上,那可實在是……""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彼得,菲約陀羅維奇!要知道,豬是上帝的創造物呀!"

    "這我是同意的。大家都知道您是一位有學問的人,您精通學術和其他各種科目。當然,我隨便哪一門學術也都沒有學過:我直到三十歲那年才開始學寫草書,您知道,我是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哼!"伊凡·伊凡諾維奇說。

    "是呀,"市長繼續說下去:"一八0一年,我在第四十二獵兵團第四連裡當中尉。我們的連長,您如果願意知道,是葉烈美耶夫上尉。"說到這裡,市長把手指伸進伊凡·伊凡諾維奇打開蓋子拿著的鼻煙匣裡去,使勁蘸著鼻煙:

    伊凡·伊凡諾維奇回答:"哼。"

    "可是我的責任,"市長繼續說下去:"是服從政府的命令。您知道,伊凡·伊凡諾維奇,偷掉法院裡的公文,和一切其他罪行同樣,都是觸犯刑法的。"

    "這我知道,如果您願意,我還可以教您哩。可這講的是人,譬如說,如果您偷了公文;可是豬是牲口,是上帝的創造物!…

    "話雖如此,不過法律上說:犯盜竊罪者……請您留神注意聽:犯盜竊罪者!這裡並未註明門第、性別和爵位,因此畜類也可能犯罪。隨便您怎麼說好了,這頭牲畜,在判罪之前,必須作為秩序破壞者送到警察局裡去管押起來。"

    "不,彼得·菲約陀羅維奇!"伊凡·伊凡諾維奇冷冷地反駁:"那可不行!"

    "隨您的便,不過我必須遵奉上司的命令。"

    "您於嗎恐嚇我?您恐怕還想派那個缺了胳膊的老兵來捉它去吧。那我就要吩咐老媽子用火鉗子把他轟出去,打斷他的最後一條胳膊。"

    "我可不敢跟您頂嘴。您要是不願意把它交給警察局,那麼您愛把它怎麼處理就把它怎麼處理吧。您要是願意的話,可以殺了它,當聖誕節的酒菜吃,把它做成臘肉,或者就是那麼殺了吃。不過,您要是做槽腸,那麼我請您送我兩根,把您府上的加普卡用豬血和肥油做得那麼可口的那種灌腸送我兩根。我的娜格拉芬娜·特羅菲莫芙娜很喜歡吃它們。"

    "邀命一定給您送去。"

    "謝謝您,親愛的朋友和恩人。現在請容許我再跟您說一句話:我受了法官和我們所有的熟朋友的矚托,要給您和您的朋友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所謂是,調解調解。"

    "什麼!跟那個下流東西!叫我跟那個野蠻傢伙和解!決不可能!這辦不到,辦不到!"伊凡·伊凡諾維奇說話時的神氣非常堅決。

    "隨您的便,"市長答道,把鼻煙塞進兩隻鼻孔。"我不敢進什麼忠告;不過我要向海說:你們現在是吵了架,可是你們要是講了和……"

    可是、伊凡·伊凡諾維奇這時講到捕鴉上面去了,當他想轉移話題的時候,通常總是往這上面岔開去的。

    這樣,市長毫無所獲,只得回到自己家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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