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鳥紀 正文 第18章 問意
    風從宮牆上徐徐拂來,罌感到髮絲了在頸邊,微微的癢。

    「為何?」她問。

    躍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卻仍然看著她,道:「父親允我自己挑選王子婦,到了大邑商,我就娶你。」

    日光驟然變得灼熱。

    罌望著躍,只見他的臉泛著一層暈紅,像剛灌下了酒,雙目卻明亮不移。

    心隱隱地撞擊著胸腔,少頃,罌微微地低頭。

    「躍,」她輕聲道,「你喜歡我什麼?」

    躍愣了愣。

    他忽然有些窘迫,耳根通紅,撓撓頭,言語變得結巴:「我……」

    「你我見面不過三次,你可知我為人?可知我喜惡?」罌說,「躍,若我跟了你去大邑商,此事就算定下,你我皆不可反悔。」

    躍看著罌,目光似變幻,沒有說話。

    「躍,」罌把語氣放緩,接著說,「我知道你待我好,可婚姻之事,豈……」

    「你不喜歡我麼?」沒等她說完,躍低低打斷。

    罌語塞。

    躍注視著她,雙目定定。

    罌覺得自己實此時在詞窮得很,深深地吸口氣。

    「躍,」她苦笑,「我昨夜才見你第二回,如何說得上喜歡不喜歡?」

    宮道上驀地寂靜。

    躍立在原地,臉上的紅暈漸漸消退。

    「如此。」好一會,他微微頷首。

    他舉目望望四周,淡淡道:「我去城門,你……」他的言語頓了一下,接著道,「你勿在外逗留太遲。」

    罌心中亦是尷尬,點頭:「好。」

    躍看看她,片刻,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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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仍然斜斜,躍的影子被拉長映在牆上,轉過一個拐角,消失不見。

    踏著細沙的腳步聲依然隱隱可聞,少頃,罌長長地吐了口氣。她轉開頭,望望四周的牆頭和屋頂,伸手探入袖中。

    昨夜折剩的半根草梗還在,她摸出來,塞進嘴裡。

    午後的空氣帶著暖意,罌叼著草梗用力地吸了一口,片刻,把草梗夾在指間。

    罌一動不動地站著,腦子還停留在剛才的對話上。

    躍對她有意,昨夜裡她就察覺到了。

    她沒有想到躍這麼快就同她說明了心意,不然,她也許可以把回絕的話說得更漂亮一些……

    罷了。罌的心裡道,當斷則斷,方纔的話也不見得差到哪裡去……心仍然在胸口蹦著,似乎剛剛完成了什麼大事,卻有些堵。

    她把草梗塞回嘴裡,正想再吸一口,忽然,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就知道你不許。」

    罌嚇了一跳,回頭,卻見是羌丁。

    他從牆根下笑嘻嘻地走過來。

    「你怎在此?」罌撫著胸口,瞪他:「你又偷聽!」

    「我方才遠遠看到你,就跟了過來,不想遇到了王子躍。」他一臉無辜,片刻,露出賊笑,「你們說話聲太大,我想不聽也不行哩。」

    罌不理他,吸一口草梗,朝宮室那邊走去。

    「冊罌,」羌丁跟上來,問她,「你為何不應許王子躍?」

    「你方才不是都聽到了?」罌頭也不回,加快腳步。

    「你那些話我聽不懂。」羌丁摸摸頭,不解地說,「你要拒他,像上回一樣說你母親不許你去不就好了,囉嗦這麼許多做什麼?」

    罌被問得不耐煩,回頭狠狠瞪他一眼:「稚子懂什麼!」說罷,沖衝前行。

    羌丁愣了一下,看著她走遠了許多,問:「冊罌,你要回宮室麼?」

    罌不理他。

    羌丁忙追上去拉住她,賠笑地說:「冊罌你先同我去圉中好麼?」

    罌皺眉瞥他:「為何?」

    「去了就知曉。」羌丁道,說罷,拉著她朝一條岔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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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罌第一次與睢國的圉。

    圉地處睢邑的一角,囚有兩千多的僕人。罌來到這裡,只見圉佔地不過一個普通鄉里的大小,卻被密密麻麻的地穴和草棚擠滿。為了防止僕人逃走,圉的四周築有的夯土牆,插著尖利木柵,外面還有守衛的屋舍。

    不過,如今守衛已經不知去向,罌和羌丁沒有被阻撓就進了去。

    太陽光溫熱,罌沒走幾步就嗅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地面髒兮兮的,牆角屋旁挖著一些簡易的排水溝,裡面積著黑臭的垃圾和污水。

    僕人們卻熱鬧得很,許多人走來走去,到處跟人說話。有的抹眼淚,有的歡笑,人聲鼎沸。

    罌訝然看向羌丁。

    羌丁笑著說:「國君昨日發僕人守城之時,曾許諾事後睢邑所有僕人可脫隸籍。方才在廟宮前,國君當真一把火把名冊燒光了呢!」

    罌恍然大悟。

    她望著眼前的場面,不禁也露出笑容,昨夜的建議是權宜之計,她沒想到睢侯做事有這般效率。

    「丁!」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罌和羌丁望去,只見羌丙正從人群裡裡擠出來。

    「丙!」羌丁朝他招手。

    羌丙走過來,後面卻跟著一名婦人和兩個小童。她滿頭大汗,昨晚包裹傷口的布條已經摘掉了,露出額頭上深紅的傷口。

    「丁!宗女!」他笑呵呵地打招呼,

    「你的傷無事麼?」罌皺眉問他。

    「無事無事!」羌丙一抹額頭上的汗,說罷,讓出身後的婦人和小童,道,「宗女,這是我婦人幼子。」

    婦人露出羞澀的笑意,拉著小童向罌行禮。

    罌正要還禮,羌丙忽然正容,抬高雙臂向她深深一揖。

    「幸得宗女進言,救我等僕人於苦難。宗女恩義,我等雖赴死不可報!」他聲音洪亮地說。

    罌登時一陣羞窘,忙瞪著眼拉起他:「你小聲些!」

    羌丙看看四周,摸摸頭,呵呵地笑。

    「你們有何打算?」罌問道。

    羌丙與婦人相視一眼,道:「我等要回羌方。」

    「羌方?」罌望著他們,吃驚地說,「羌方離此處可遠得很呢,路上亦艱險難測。」

    「我等被俘來此已有十年,想回去已經許久了。」羌丙道:「且圉中羌人今日已經商量好結伴上路,羌丁不是也一起麼?」

    「羌丁?」罌愣了愣。

    她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猛然轉頭。

    羌丁站在一旁望著她,笑容已經淡去,神色躊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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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睢侯又設下筵席,款待王子眾人。

    罌推說昨夜受了風寒頭疼難忍,留在了宮室中。

    日頭已經落盡,夜風帶著炊煙的味道吹進來,松明的火焰在壁上搖曳不已。

    室中靜悄悄的,羌丁坐在席上,看著罌低頭補著裘衣,一針一線,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冊罌。」許久,羌丁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怎不說話?」

    罌把骨針穿過裘衣,頭也不抬,淡淡道:「說什麼。」

    羌丁語塞,好一會,低聲道:「我知道你怨我。我原本想回來就同你說的,不想羌丙先說了。」

    罌瞥他一眼,片刻,歎了口氣。

    「不是怨你。」她抬起頭來,活動活動脖子,說,「你不知羌方離此處多遠,步行少說也需半年,路上衣食行止可有準備?你父母皆已故去,到了羌方可有人收留?你已不是小童,這般事情想著就要做,怎不與我商量?」

    她語氣嚴厲,羌丁更加愧疚,沉默不語。

    「你早就想好了,是麼?」罌問他。

    羌丁點點頭,怯怯地看向罌:「那時老羌甲同我說,我祖父還在,要我回去尋他。」

    「你祖父?」罌一怔,想了想,又道,「即便如此,你在莘國出生,尋到你祖父之時,他可認得你?」

    「認得。」羌丁來了精神,一邊說一邊拉開領口,「冊罌你看,這是我父親的,老羌甲說拿給祖父看他就會認我。」

    松明光照下,那脖子上掛著一塊玉飾,正是罌見過的玉虎。

    「這是何物?」罌問。

    「我也不知。」羌丁摸摸頭。

    罌狐疑地看他。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些響動。

    「宗女……」奚甘的聲音傳來,還沒說完,半掩的草簾被一下挑開。

    一個高大的人闖進來,瞬間,他看到案前端坐的罌,忽然愣住。

    罌也愣住。

    那面容,竟是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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