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戀人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可以愛你嗎?
    從頭頂落下來的水柱淋濕了衣服。秀赫衣服沒脫就站在淋浴頭下,緊咬牙關。幾小時前,他在俱樂部裡看到的那一幕,簡直令人難以置信。舅舅和太英,他們急切地親吻對方。他們擁抱在一起,彷彿把全世界的人都拋開了,徹底沉浸在屬於他們自己的感情世界裡。看過了這一幕,他已經無需任何解釋了。儘管如此,他還是心懷僥倖,希望事情不是這樣……難道一切都只是徒勞的幻想?

    水柱就像淚水傾瀉而下,秀赫站在水裡,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像往常一樣懦弱的自己。他突然產生某種衝動,咬牙切齒地把鏡子一拳打碎。

    砰!鏡子被打成了碎片,一片一片地滑落。鏡子中的秀赫,也成了一個一個的碎片。握成拳頭的手流下鮮紅的血,鏡子碎片扎進了手背,卻感覺不到疼痛。不,是因為此時此刻的他感覺不到疼痛。心裡流著滾滾熱血,疼痛難忍,與此相比,手背的傷痕什麼也算不上了。

    秀赫呆呆地注視自己,關上淋浴頭,出了浴室。換下濕漉漉的衣服,秀赫走進客廳,不一會兒,基柱回來了。秀赫的眼睛根本看不見滿懷擔憂望著自己受傷的手的舅舅,只能看見那個擁抱太英親吻的舅舅。這種感情再次襲上心頭,他咬了咬牙,拉著舅舅出去。兩人去了溜冰場。

    「我一直想贏你。」

    秀赫的目光之中流露著他渴望勝利的心情,基柱心裡感覺酸溜溜的。秀赫以前從來沒這麼說過,他知道秀赫為什麼變成這樣,心裡更難過了。

    「秀赫。」

    「舅舅!讓我先說。」

    外甥果斷地把他打斷,基柱只得閉嘴。秀赫正視著基柱的眼睛,袒露了自己的內心。

    「我喜歡太英,比你想像中的更深。從出生到現在,我的很多東西都被你奪去了。但是,只有太英,我不希望她被你奪走。舅舅,你放手吧!」

    這話說得太唐突,太鹵莽了。從出生到現在,他的很多東西都被舅舅奪去,這話對基柱來說是一種打擊。他從來不知道,秀赫還有這樣的想法。最讓基柱驚訝的是,秀赫竟然要求他放棄太英。

    「舅舅你擁有我媽媽,擁有GD汽車公司。你從來沒求過別人什麼,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是痛苦,什麼是煎熬,可是我和你不同。」

    「秀赫……」

    「舅舅你不是一個好男人。你要在乎的東西太多了,一定會讓太英疲憊。我只有太英,也只在乎太英,我愛太英。求求你了,舅舅!」

    秀赫望著舅舅,他的眼睛在哭泣。現在他終於明白,秀赫一次又一次推脫不說的要求,原來就是這個。不管秀赫有什麼要求,他都會滿足這個惟一的外甥。然而韓基柱如今已經懂得什麼是愛,惟獨有一件事他做不到,那就是要他放棄姜太英。任何一個人,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沒有心臟,而姜太英就是自己的心臟。基柱憐惜地看著秀赫,咬著牙回答道:

    「對不起!」

    「舅舅!」

    「對不起!秀赫,用你的話說,我擁有的東西很多,表面看來的確如此。但是就算你讓我放棄一切,只選擇一樣,我也會選擇太英。我只要太英!」

    秀赫眼圈濕潤了,表情也凝固了。他望著基柱,目光冰冷,就像腳下的冰場,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寧願失去我?」

    基柱突然有種直覺,從今天開始,外甥不會再像從前一樣了。但他還是做出了回答,在這樣的瞬間,他不可能有別的選擇。

    「就算……失去你……」

    基柱說完,就消失在更衣室裡。秀赫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在剛才,彷彿天也塌下來了。韓基柱淡淡地說完,尹秀赫的天也就隨之坍塌了。

    對於太英來說,這一天真的很漫長,彷彿不只是二十四小時,即便說是四十八小時,不,哪怕說七十二小時呢,她也能相信。這一天,真的太漫長太疲憊了。韓會長約見,路遇文允兒,再加上和秀赫見面,想著這些事,太英打開了玄關門。她把沉重的背包扔到一邊,坐在了門口,現在她連走進房間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太英驚訝地抬頭,門豁然洞開了。

    「看來還真找對了,你認識我吧?」

    站在門口的人確實是個不速之客。趙美子,允兒的母親,也是跟父親合作過的女演員。她來這裡做什麼呢?

    「你怎麼知道我家的?」

    趙美子對太英的疑問置之不理,鞋也不脫就走進了客廳。左看看,右看看,眉頭緊皺。

    「哼……長得還真像。聽說你是姜導演的女兒?我和姜導演合作過兩部作品。」

    「是的,在那兩部作品中,你扮演的都是富貴人家的獨生女,處處刁難善良的主人公。」

    「所以我才出名嘛,機會很好。」

    太英曾經在父親以前的影片中看到過這個女人,她的尖酸刻薄一如往昔,只是臉上長出了皺紋,記載著歲月的痕跡。

    「是的。不過你好像不是為了回憶過去而來吧。你來我們家,為了什麼事?」

    「裝蒜……我為什麼來,你不知道嗎?」

    太英的確不知道她為什麼來,這個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到自己家裡來,她真的不知道。她正充滿疑惑地望著趙美子,趙美子拿著手提包的手突然揚了起來。

    「啪!」

    趙美子的手從太英臉上一掠而過。彷彿著火一般,然而比疼痛更難忍受的卻是震驚,太英用手捧著臉,慢慢地轉過頭去,瞪著氣喘吁吁的趙美子。

    「我父親曾經說過,即使是鮮花,也不能用來打人。他說過的。」

    眼裡冒火的趙美子再次揚起手來,太英抓住了她的胳膊。

    「在某人眼裡,我也是備受呵護的女人!」

    太英用盡渾身力氣扭住趙美子的胳膊。趙美子拚命掙扎妄圖逃脫,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順利,於是她皺著眉頭大罵太英:

    「臭女人,不要臉的東西。死丫頭,不知深淺!」

    太英實在忍受不了趙美子的辱罵,她正想回敬幾句,突然聽見開門聲,原來是小健回來了。他馬上就明白了眼前是怎麼回事,便扔下書包,向趙美子撲過去,嘴裡高聲大喊。

    「你幹什麼?你為什麼要打我姐姐?為什麼?」

    「小健,誰讓你這麼跟大人說話的?別這樣!」

    小健抓著趙美子的裙子,她用力把小健甩開,抖了抖弄皺的裙子。

    「總而言之,你以後不要再和韓社長見面。只有你不見韓社長,才用不著和我見面。」

    趙美子拋下最後的警告,厭惡地看了看太英的家,轉身出去了。聽著她刺耳的皮鞋聲,太英吁了口氣。正在這時,小健小心翼翼地問道:

    「姐姐,你沒事吧?」

    小傢伙的眼睛裡滿是擔憂。太英撫摩著小健的頭,強迫自己嚥下眼淚。

    「臭小子,現在姐姐可依靠你了。姐姐沒事,你不要擔心,哦?你自己呆一會兒行吧?哦……姐姐出去一會兒,嗯?」

    太英拍了拍小健的肩膀,趕快出了家門,她不能在小健面前哭。在小健面前,她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所以她不能哭。

    氣喘吁吁地爬上閣樓,可是太英不在,只有一個跟太英長得很像的孩子接待了基柱。孩子好像不怎麼歡迎他,還問他是不是韓社長。基柱剛點了點頭,孩子便衝他揮起了拳頭。小健的個子還夠不著基柱的腰,他支應著孩子的拳頭,似乎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同時也明白了孩子沒頭沒腦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還有趙美子到太英家裡做了什麼。

    憤怒和自責讓基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一聽就知道是太英回來了。她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肩膀走進房間,一看見基柱眼睛立刻散發出光彩。

    「哎呀,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看著她強做笑顏的樣子,基柱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太英把目光轉向小健。

    「小健,你和哥哥打招呼了嗎?哥哥什麼時候來的?」

    「你自己問吧。」

    小健悶悶不樂地說完,拿起圖畫本回了房間。看著他的背影,太英感覺非常不安。

    「這孩子怎麼這樣?你跟他講了什麼讓他感興趣的事情嗎?」

    「哦……說了一點兒。」

    「哎呀,你問我就行了,小健不喜歡這個。哦,真的,你有什麼事嗎?怎麼這麼沒精神?出什麼事了嗎?」

    發生什麼事情,明明是發生在你姜太英身上的事情,但是基柱什麼也沒說。姜太英也只是笑,以後她也許會一直這樣。他周圍的人把太英的心撕得粉碎,但她在自己面前還是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什麼也不知道,嘴巴封得嚴嚴實實。太英尷尬地笑著,基柱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悲傷,他強迫自己壓抑著心裡的痛苦。如果太英把隱藏因他而來的痛苦當成對他的愛,那他也沒有必要非挖出來不可,至少在這個時候,他應該裝糊塗。這是韓基柱應該做的事情。

    「不,什麼事情也沒有。」

    基柱無力地回答,太英望著他,歎息著說:

    「今天這一天,對我來說,真的太漫長了。你既然來了,能不能讓我開心一些?」

    基柱擁抱著太英的肩膀,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他擁著太英的肩膀,離開了閣樓。

    基柱答應讓太英開心,就帶著她來到離家不遠的「咖啡人生」。太英像個軟體動物,埋在沙發裡,直到基柱點完菜,她一直凝視著他的身影。她想知道基柱究竟要為自己做些什麼。基柱跟櫃檯前面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耳語幾句,然後大步走上咖啡廳中央的舞台。他在大鋼琴前坐下,按了按鍵盤,便有清雅的聲音迴盪在咖啡廳。瞬間,無力地靠在沙發上的太英立刻有了力氣。基柱悄悄瞟了太英一眼,拿起了鋼琴上的麥克風。

    「我和這裡的負責人比較熟,我問他我可不可以在這裡唱支歌,他同意了,所以我才坐在這裡。我唱歌不好聽,大家隨時可以走開

    不聽。」

    聽了基柱的話,太英的調皮勁又上來了,猛地站起身來。韓基柱驚訝地望著她,慌忙挽留太英。

    「哦……那邊,那邊,穿粉紅色衣服的,坐下好嗎?」

    太英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粉紅色T恤,沖基柱笑了笑,重新坐了回去。太英舒適地坐下,基柱又把麥克風放到嘴邊。

    「其實我正在談戀愛。女朋友要求我做些讓她開心的事情,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華,她就讓我給她唱支歌,於是我坐到這個位置上,但是我很緊張。今天,她度過了漫長的一天,希望我的歌聲能給她帶來片刻的快樂。」

    基柱清了清喉嚨。太英望著他,眼神裡充滿了期待。鋼琴彈得略有些生疏,演奏的曲目是《蝴蝶呀,蝴蝶》。太英把眉毛揚到了天上,基柱露出微笑,唱起歌來。

    熟練的歌聲和悠揚的鋼琴旋律迴盪在咖啡廳,原來都在聊天的人們被這聲音所吸引,凝視著舞台。基柱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望著自己的太英,之所以一反常態,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不用說,當然是為了女人,歌聲和樂器聲也都為了這個女人。某個瞬間裡的韓基柱,只是一個深深愛著姜太英的男人罷了。

    門開了,你走進來。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我的人。

    你向我走來,低著頭,

    你的臉,美得耀眼。

    不知道為什麼,你並不陌生,我在顫抖。

    你把我的心都帶走。

    我小心地對你說,我鼓足勇氣。

    從今天開始,我可以愛你嗎?

    第一次,我不想錯過如此明晰的感覺。

    彷彿是愛情到來,我會把美好的一切送給你。

    太多的離別,太多的淚水,你都堅強地忍受。

    我終於遇見了你,雖然有些晚。

    現在,我可以愛我面前的人嗎?

    我的心在顫抖,我會把美好的一切送給你。

    我可以愛你嗎?

    在一陣悠揚的鋼琴聲中,基柱一曲唱罷,雷鳴般的掌聲頓時響徹咖啡廳。但是基柱只看見了太英,這個無精打采的女人眼睛裡終於煥發出喜悅的光芒。啊,太好了,一件如此丟人現眼的事,總算得到相應的回報。

    基柱很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勺,回到座位。基柱剛坐下,太英就埋怨道:

    「撒謊精,滿口謊言,你不是說你不會唱歌嗎?」

    「你還開心嗎?」

    「哦,還算開心吧。」

    看著太英燦爛的笑臉,基柱覺得機會來了。

    「你什麼時候才可以告訴我?」

    「什麼?」

    「今天都和誰見面了?」

    太英臉上的光彩頓時消失殆盡,她的模樣讓基柱心痛,但他沒有退縮。

    「說吧,不能讓你獨自承擔。我父親說什麼了?」

    「他讓我繼續和你交往,所以我很失望。我以為他會遞給我一個裝著錢的信封,然後對我說『這個你拿走,馬上和基柱斷絕來往』,如果那樣的話,我想拿著錢趕緊飛走。可是他沒有給我裝錢的信封。啊,本來可以成為我人生的轉折點,太可惜了!唉!」

    父親所謂的讓他們繼續交往,要比給她信封恐怖好幾倍,基柱不可能不知道,太英也不可能不知道。但她還是笑著,好像講一件有趣的事情,這更讓基柱心痛。

    「還有……我見到了秀赫。我帶給秀赫很多痛苦,本來他就受

    傷了。」

    談到秀赫,太英的臉色陰了下來。基柱默默地看著太英,說出了昨天想了一夜的話。要想徹底保護好這個女人,看來只有一種方法。

    「太英啊,我們在一起住吧。」

    太英簡直是目瞪口呆了。

    「跟我一起住吧,我不能看著你受苦。」

    太英撫摩著茶几上的葡萄酒杯,手卻在顫抖。過了好久,太英望著紅色的液體,嘴角泛起了微笑。剛才他的歌聲也是莫大的安慰……這已經足夠了。太英嘻嘻笑著,望著等待她回答的基柱,信心十足地說道:

    「好,好的,你是不是以為我會這麼說?你以為我不是女人啊?先不說是韓基柱吃虧,還是我姜太英吃虧,但我總得悶上一會兒吧。如果我馬上就說OK,好像我早就等不及了似的。」

    「悶的時間太久會糊的,變成鍋巴了。」

    「我喜歡鍋巴,在鍋底摳著吃唄。」

    太英嘿嘿笑著,她又恢復了活力。相愛過程中的種種問題,都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不能藏在他身後,儘管她心裡也很想這樣做……姜太英不應該是個懦弱的女人,我的愛情要由我自己來守護!

    白茫茫的天空漸漸亮了,死了似的躺著看天的秀赫猛然站起,走進浴室,耀眼的陽光直射進來。從抽屜裡翻出剃鬚泡沫,把白色泡沫倒在手心。

    望著鏡中男人的眼睛,秀赫把泡沫塗在下顎上。塗過泡沫後,鬍子一根一根地豎起來。他手裡拿著剃鬚刀,慢慢地剃著鬍子。這個儀式一樣的過程很快就結束了,鏡中男人和先前不一樣了,不僅僅因為總是隨心所欲生長的鬍子消失,散發著熱情和光芒的目光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秀赫久久注視著鏡子裡映出的陌生的男人,慢慢地走出了浴室。吉普賽流浪者,一直以來,這個名稱不過是個美麗的面具。放棄自己渴望擁有的東西,高喊著自由的謊言,但是從今以後他再也不能這樣了。他已經在懵懂中走出了很遠。如今,他不可能回頭了,所以只能邁出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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