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賊 第71章 臨界 (1)
    跑啥呢?

    街坊都這麼說,不是你幹的你怕什麼?不跑啥事沒有,一跑就可疑了,不抓你抓誰?

    有人當面問四毛,四毛你傻不傻,你打人了嗎?

    四毛說,沒打,我和人家無冤無仇的,我真的沒打,是別人打架,我不認識他們。

    沒打你跑啥?

    我怕濺身上血。

    或者問,四毛你偷人家啦?

    四毛說,我沒偷,真的沒偷!

    沒偷你跑啥?

    四毛說我害怕。

    街坊說,東西不是你偷的,你怕啥?

    四毛說,我怕說不清。

    處長說,什麼說不清?就是你偷的!只是沒抓到證據罷了。

    一日,四毛從拘留所出來,街坊圍上去打聽,說四毛,聽說你摸人家女人屁股?

    四毛紅了臉分辯,說不是我,我是那樣人嗎?

    處長說不是你是誰?看你就像個流氓!

    四毛說肯定不是我,我看到前頭一個人摸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用左手,左撇子。人多擁擠,女人轉身時,他已經溜了,可巧我走到那女人後頭,女人轉頭看見我,我怕誤解,轉身就跑,剛跑十幾步就被警察逮到了。

    處長說誰信?處長說這話時,一臉鄙視,然後轉身走了。她嫌四毛一嘴臭豆腐味。

    四毛沖處長喊:真不是我,處長,你得相信我!我摸那幹啥?

    處長離他幾步遠又轉回頭,不是你為啥讓你蹲拘留所?

    四毛說,那女人冤枉我,不信你問張警官。我這不是放出來啦?

    處長說,那是張警官包庇你!

    鄰居們圍著議論,將信將疑。按說四毛沒這個膽,他不是那種膽大妄為的人,只是太好奇。大街上發生什麼事,比如打架、偷竊、撞車、耍流氓,這麼說吧,凡是出了事有人圍觀,四毛必定湊上去看一看,發現真的出事了,立刻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就憑他這麼一點膽子,應該不會摸人家屁股。但誰知道呢,這傢伙四十多歲了,至今仍是單身,熬不住了呢?

    四毛曾和一個打工的農村女人同居過一段時間。後來那女人把兩個孩子也從老家接來了,接來就接來吧,四毛有父母留下的三間老瓦房,反正也住得下。四毛很高興,討個女人帶倆孩子,這便宜大了。就托片警張磊幫忙,把兩個孩子從農村轉來上學。當時張磊不想接招的。他警告四毛說,這事不靠譜,你們不是合法夫妻,同居就同居了,這種事民不告官不究的,我也理解你一個人不容易。可增加兩個孩子,又是吃飯,又是上學,你又沒個正經收入,拿什麼養活他們?你得想清楚了。四毛就求他,說張警官,咱們是從小的同學,這個忙你一定得幫,你知道我找個女人不容易,不幫孩子,女人肯定待不住。張磊說這女人到底怎麼回事?在老家有丈夫嗎?四毛說他們離婚了,她拿離婚證給我看的。以前的丈夫是個惡人,橫行霸道,還打老婆,一打就打個半死,頭髮薅得快成斑禿了,頭皮上都是血疤。張磊看他說得可憐,加上兩個孩子上學不能耽誤,就出面幫助聯繫了借讀。但張磊對他說,四毛你往後得正經幹些事了,有了女人又有了孩子,不能老幹那些偷偷摸摸的事,丟人現眼還犯法。四毛很想說我從沒干偷偷摸摸的事,你抓過我無數次,哪一次坐實過?可他咂咂嘴沒有分辯,他在求他辦事,不能惹他生氣。

    四毛和張磊是小學同學,可他從來不喊他名字,都是稱呼張警官。他一直怕他,從小就怕。張磊當了警察更怕。準確地說,所有的警察四毛都怕,看見警察就出虛汗,看見警察轉臉就跑,完全不由自主,兩條腿根本不聽招呼,就是猛跑。就因為這樣,四毛老是被當成嫌疑犯,不知被抓了多少次。其中張磊抓他最多。張磊並沒有因為四毛是同學就不抓,該抓時堅決抓。但讓張磊惱火的是,這麼多年,抓四毛無數次,居然沒有一件事能夠坐實。有些事能弄清,比如抓到了真正的小偷,或弄清打架的是一夥小流氓,和他沒什麼關係,也就放了。

    可有些事你永遠都搞不清,人家東西真少了,真正的小偷又沒有抓到,抓到可疑人四毛,可四毛矢口否認,身上又沒有贓物,折騰幾天,只好疑罪從無,放了完事,但又沒法真正排除懷疑。比如摸人家屁股,女人咬定是他,可女人並沒有看到,也沒有證人。但沒有證據並不一定不是他,伸手縮手之間,一秒鐘的工夫,沒人看到也很正常。總之,四毛牽扯的都是些似是而非、沒頭沒腦的案子,終於一件事也落實不下來。所以每次放他,張磊都一肚子火氣,說四毛你不是添亂嗎?弄得四毛直向他道歉,說張警官你看,又讓你白抓了,對不起對不起。張磊心裡窩囊不說,所裡所外都有人懷疑他包庇四毛。每次四毛弓著腰快步躥出派出所,張磊都想衝上去踹他一腳。

    其實四毛比張磊更窩囊,一次次無端被抓,雖然最後都放了,但並沒有徹底洗刷罪名,很多次都是讓他回家等候調查。就是說,四毛雖然是自由的,卻是個背負著許多懸案的人。更為麻煩的是,這類懸案還在不斷發生。比如有人在街上被自行車撞了,肇事者卻跑了,恰好四毛騎車經過,忙上前扶起老人,老人卻說是他撞的。這種事太普通了,媒體經常報道,四毛就攤上好幾次,叫警察來也說不清,圍觀者也說是他撞的,不然你扶他幹什麼?不是心虛嗎?老人要住院,要索賠,四毛叫天天不應,只好自認倒霉。或三百五百,或一千兩千,最多的一次賠了一萬。四毛沒什麼錢,平時就是靠打些零工,早晚撿些垃圾賣點錢。那次賠一萬,可把他難壞了。同居女人讓他不要賠,說不是你撞的,幹嗎要賠?四毛說不是說不清嗎?那老太太咬定是我撞的,有什麼辦法?女人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叫你賠你就賠啊?不賠!看他們能把你怎樣?四毛說不賠不行,她兩個兒子很厲害的,再說老太太也可憐,聽說骨頭都撞斷了,看樣子很疼的。

    女人就跺腳,說你這人!你拿啥賠人家呀?四毛也正為難,說真是的,拿啥賠呢?四毛在屋裡轉了幾圈,說把電視機賣了吧,兩個孩子立刻衝上來護住,說賣了電視機俺們看啥呀?就哭了。四毛只好鬆手,再說這破電視看了多年,經常要拍幾下才出圖像,賣也只能當廢品賣,幾十塊錢的事,不解決問題。四毛站在房子中央,四處尋看,實在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又到院子裡回頭打量這三間老瓦房。女人忙跟出來,心裡直發毛,她擔心四毛把房子賣了,賣了房子就無處落腳了。她願意和四毛同居,主要是看中他有三間瓦房,人也實在,如果沒有了房子,人實在管個屁用!還好,四毛打量半天,沒說賣房子,說把門窗賣了吧。女人這才注意到,這座房子的門窗有些特別,全是雕刻花鳥什麼的,只是很破舊了,說這能值錢嗎?四毛衝她點點頭,很驕傲地笑了,說值錢呢。原來,這三間老瓦房原是一座大院的一部分,解放前屬於一個資本家的,解放初給他分了。四毛的爹娘分得這三間房。院子的其他房屋分給了好多戶,這幾十年都陸續拆了、毀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又在原地建了兩座五層高的樓房。現在獨有四毛的三間老瓦房還存著,夾在兩座樓房之間。所以四毛沒有秘密,有什麼事,鄰居們從樓上都看得一清二楚。

    四毛的三間瓦房高大敞亮,門窗都是金絲楠木做的,上有很多精緻的雕刻。前幾年一個文物販子發現了,要四毛把門窗賣給他。四毛沒答應,說好好的門窗拆了賣掉,這座房子就殘了,我不能賣。文物販子死纏爛打,價錢出到兩萬,說還可以另外給你買一套新門窗安上。四毛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捨得賣。事後聽說,這套門窗可以賣到五萬。現在急等用錢,四毛顧不得了,找到那個文物販子,說兩萬就兩萬,你再給我買一套門窗安上,這套老門窗就歸你了。誰知文物販子聽說四毛撞了人急等錢用,就拉下臉說,現在行情不行了,我正要洗手不幹。四毛就求他,說好歹幫我個忙,人家老太太急等救治呢,這可是積德的事。文物販子這才改口說,你要賣,我只能出一萬,新門窗你自己買。

    四毛一聽傻眼了,說你以前不是出到兩萬嗎?還說給我買一套新門窗,人家說值五萬呢!文物販子說,誰說值五萬你賣給誰去,我只能出一萬,還未必能出手。四毛氣得轉臉就走。剛到家,被撞傷的老太太兩個兒子正等在家裡拿錢,一聽四毛沒籌到錢,不由分說就打,連扇幾個耳光,鼻子都打出血來了。四毛欲哭無淚,只好轉身再找文物販子。不料那傢伙又壓價了,只肯出八千。四毛說我真想殺了你。文物販子笑道,你現在不賣,明兒來只能出六千,賣不賣由你。四毛央求半天沒用,還是八千塊成交。四毛把八千塊如數交給人家,答應剩下的兩千半個月內籌齊,老太太兩個兒子才勉強同意。門窗被文物販子拆走,三間瓦房留下幾個大窟窿,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同居女人一直埋怨,說門窗拆了,颳風下雨咋辦?四毛只好到處撿了些破木條、塑料布,隨隨便便釘上完事,說湊合住吧。

    但沒過半個月,又出事了。忽然一天,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找上門來,抓住四毛就打,四毛一邊招架一邊說別忙別忙,你是誰呀,我可認識警察。那男人並不怕,說你別拿警察嚇唬我,我經常蹲局子,認識的警察比你多。四毛說我不認識你,幹嗎要打我?男人說打的就是你,你睡了我老婆,不打你打誰?四毛有點明白了,說你們不是離婚了嗎?我見過離婚證的。男人說離了婚還是我老婆,她是在我蹲局子時候離婚的,不能算數。正在這時,女人回來了,女人在外頭打了一份工,就是掃掃大街。進院看到男人,一時嚇得兩眼發直,說你你你……男人推開四毛,衝過去一把揪住女人頭髮,說娘們!你跑到這裡就以為找不到你啦?說著就往屋裡扯。四毛愣在門外,腦子裡一團亂麻,不知道該怎麼辦。屋裡並沒有爭吵聲,四毛猜想他們也許在協商什麼,就坐下來等候消息。可不大會兒,屋裡傳來鐵床的猛烈搖動聲,女人殺豬樣嚎叫,說你這個畜生,咱們不是夫妻了,你不能這樣!……後來,四毛聽到男人一聲虎嘯龍吟,然後安靜下來,只有女人嚶嚶的啜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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