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時間當作朋友 第三章 如何與時間做朋友 3.a 精確感知時間
    只有當與時間成為朋友之後,才知道真正知道他的寶貴,知道他的神奇。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早已把他變成了自己的敵人。掙扎了許多年,還以為自己在與這個世界爭鬥。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就像那個塞萬提斯筆下的騎士唐吉訶德。唐吉訶德有帶著標籤的身份——「騎士」,於是他有著並堅守應該符合他那個身份的「騎士精神」。風車是他的抗爭對象,卻無論如何都不知道他的敵人實際上是那看不見的「風」,還有那原本應該隸屬於他自己的,卻竟然完全不受他控制、反倒成了他的主人的「他的大腦」。

    與所有人一樣從小自命不凡的我當然也給自己貼過各種各樣的標籤,我崇尚公平,嚮往自由,渴望平等,憧憬希望。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我跟大多數人一樣,可我看到的是不公平,感受到的是枷鎖,體會到的是不平等,慢慢消失殆盡的是希望。現在我會猜想所有人都必然要經歷這樣一個階段,只不過只有少數人能夠度過這一階段。有一次我在幾百人的課堂上說,「很多人都曾不由自主地產生過自殺的念頭。曾有過,哪怕瞬間而已,自殺念頭的同學,麻煩你們誠實地舉手。」——幾乎沒有人不舉手。然後我說,「相信我,你並不孤獨」。

    那天發現自己竟然是只不過是另外一個唐吉訶德的那一瞬間,感覺真的是特別詭異:萬念懼灰的同時竟然能體會到在烈火中重生。直接來自感官的感知,很容易與人分享,然而思想上的體驗卻往往難於用原本就有缺陷的語言文字進行表達。但,我想應該有很多人有過與我相同的體驗。

    重生並不意味著轉眼就脫胎換骨。竟然有著成年意識的嬰兒有更多的歡樂也有相對更大更多的痛苦。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竟然有機會與時間做朋友,只是朦朧中明白,不能再浪費時間而已。當然,現在我不在認為我有能力浪費時間,正如我作為一個人沒什麼能力管理時間一樣。頂多,我可以因為逃避一些責任而背叛時間——可那又是多麼罪惡的事情?一位朋友讀完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之後概括說,逃避責任就會帶來輕鬆,可那恰恰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啊!

    沒有人不瞭解自己的朋友。所謂「真正的朋友」,必然是,也只能是,最終被證明為我們真正瞭解的少數人。同樣的道理,如果竟然有機會與時間做朋友,也有確實有與時間做朋友的願望,又有什麼理由不去耐心地瞭解關於時間的方方面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運氣。我也一樣。我的好運之一是竟然在差不多五年前的某一天在網上閒逛的時候碰到了一本書,名字是《奇特的一生》,作者格拉寧,1974年第一次出版。這部被定義為一部以真人真事為基礎的文獻性小說講述的是,一位前蘇聯昆蟲學家,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柳比歇夫5是如何通過他獨創的所謂「時間統計法」在一生中獲得驚人的成就的。

    所有的人,連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柳比歇夫親近的人在內,誰都沒有想到他留下的遺產有多大。

    他生前發表了七十來部學術著作。其中有分散分析、生物分類學、昆蟲學方面的經典著作;這些著作在國外廣為翻譯出版。各種各樣的論文和專著,他一共寫了五百多印張。五百印張,等於一萬二千五百張打字稿。即使以專業作家而論,這也是個龐大的數字。

    科學史上,艾勒、高斯、赫姆戈爾茨、門捷列耶夫都曾留下巨大的遺產。對於這種多產,我老是迷惑不解。這一點很難解釋,但也挺自然——古時候,人們寫得比較多。至於今日的學者,多卷本的全集是一種罕見的甚至是奇怪的現象。連作家似乎也寫得比過去少了。

    柳比歇夫的遺產包括幾個部分:有著作,探討地蚤的分類、科學史、農業、遺傳學、植物保護、哲學、昆蟲學、動物學、進化論、無神論。此外,他還寫過回憶錄,追憶許多科學家,談到他一生的各個階段以及彼爾姆大學……

    他講課,當大學教研室主任兼研究所一個室的負責人,還常常到各地考察;三十年代他跑遍了俄羅斯的歐洲部分,去過許多集體農莊,實地研究果樹害蟲、玉米害蟲、黃鼠……在所謂的業餘時間,作為「休息」,他研究地蚤的分類。單單這一項,工作量就頗為可觀:到一九五五年,柳比歇夫已搜集了三十五篇地蚤標本。共一萬三千隻。其中五千隻公地蚤做了器官切片。總計三百種。這些地蚤都要鑒定、測量、做切片、製作標本。他收集的材料比動物研究所多五倍。他對跳甲屬的分類,研究了一生。這需要特殊的深入鑽研的才能,需要對這種工作有深刻的理解,理解其價值及其說不盡的新穎之處。有人問到著名的組織學家聶佛梅瓦基,他怎麼能一生都用來研究蠕蟲的構造,他很驚奇:「蠕蟲那麼長,人生可是那麼短!」

    這是一本很薄的冊子,所以我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就讀完了。掩卷之後只能長歎。於我這種普通人來講,這種大師的境界,正是所謂的遙不可及,仰之彌高,望之彌艱,鑽之亦不可得。知易行難啊。

    很多年前,大約20歲前後的時候,忘記了因為讀過李敖的那一本書,覺得他那種記日記的方法頗有些道理,於是開始學著做每日的「事件記錄」(evenlog)。除了自己經歷的事件之外,一概不記,盡量不記感想、不記感受、只記錄事件本身。比如,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延吉市

    1.主持經銷商大會

    2.拿到上個月獎金共×××××元。

    3.李坤請我吃飯,算算有四個月沒見了。

    ……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日,吉林市

    0.連續一周,什麼正事兒都沒做,只是看了若干本無聊的小說。

    至今,我還保留著這樣的習慣,並因此受益無窮。事實上,只不過每天花費10分鐘左右。後來,為了進一步節省時間,我乾脆把這個本子穿了根繩子掛在了家裡洗手間馬桶面對的那面牆上,每天晚上睡覺前坐在馬桶上,順手就寫完了。這樣簡單的日誌是有巨大好處的。每年下來,都知道自己去年都做了些什麼,僅僅這一點就非常寶貴了。到了30歲之後,才覺得自己做真正有意義的事情慢慢多了起來。比如,這些是整理到一起的,關於我出版的第二本書的一些事件記錄:

    二まま四年九月十二日,北京市

    1.《Toefl6分作文》終稿交給責編竇中川。

    ……

    二まま五年十一月九日,成都市

    1.收到竇中川快遞,協助修訂《Toefl6分作文》三審意見

    ……

    二まま六年一月二十七日,北京市

    1.收到徐燕青快遞,《Toefl6分作文》,二十本。

    ……

    二まま六年五月二十九日,北京市

    1.提交託福作文書第二版的修訂稿,更名為《ToEFLiBT高分作文》

    ……

    二まま六年八月三日,北京市

    1.收到徐燕青快遞,《ToEFLiBT高分作文》第二版,十本。

    ……

    二まま七年十月十六日,北京市

    1.收到馬寧快遞,《ToEFLiBT高分作文》第三版,第七次印刷,十本。

    ……

    可是,有著這樣的習慣的我,在讀過《奇特的一生》之後,只是被柳比歇夫的大師境界嚇了一跳而已。過了差不多兩年,重新讀過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啊?我太笨了,早應該明白的啊!」

    柳比歇夫的日誌,是「事件-時間日誌」(event-timelog)。他的方法要比李敖的方法更為高級。李敖的事件記錄,往往只能記錄事件的名稱,是一種基於結果的記錄;而柳比歇夫的「事件-時間日誌」卻是一種基於過程的記錄。這裡的細微差別是,基於過程的記錄要比基於結果的記錄只能更為詳盡。

    以下是摘自《奇特的一生》中柳比歇夫的日誌樣本:

    烏裡揚諾夫斯克。一九六四年四月七日。

    分類昆蟲學(畫兩張無名袋蛾的圖)——三小時十五分。

    鑒定袋蛾——二十分。

    附加工作:給斯拉瓦寫信——二小時四十五分。

    社會工作:植物保護小組開會——二小時二十五分。

    休息:給伊戈爾寫信——十分;

    《烏裡揚諾夫斯克真理報》——十分;

    列夫·托爾斯泰的《塞瓦斯托波爾紀事》——一小時二十五分。

    烏裡揚諾夫斯克。一九六四年四月八日。

    分類昆蟲學:鑒定袋蛾,結束——二小時二十分。

    開始寫關於袋蛾的報告——一小時五分。

    附加工作:給達維陀娃和布裡亞赫爾寫信,六頁——三小時二十分。

    路途往返——三十分。

    休息——剃鬍子。《烏裡揚諾夫斯克真理報》——十五分。

    《消息報》——十分。

    《文學報》——二十分。

    阿·托爾斯泰的《吸血鬼》,六十六頁——一小時三十分。

    基於過程的記錄,不僅更詳盡,還有另外一個巨大的好處——遇到結果不好的時候,更容易找到緣由。想明白「基於過程的」與「基於結果的」兩種記錄之間的區別之後,我開始嘗試著在自己記錄的每個事件後加上時間。

    大約兩個星期不到的時間裡,我馬上體會到了這種新的記錄方法的另外一個巨大好處:它會使你對時間的感覺越來越精確。前面我們就講過每個人都有的感覺「時間越來越快」,以及為什麼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而這樣的感覺會使我們產生很多不必要的焦慮。焦慮本身沒有任何幫助,只能帶來負面影響。我的體會是,這種基於過程的「事件-時間日誌」記錄可以調整我對時間的感覺,在估算任何工作量的時候,都更容易確定「真正現實可行的目標」。又恰恰因此總是基本上可以達成目標,於是,基本上可以算是「戰勝了焦慮」。

    《奇特的一生》我看到第三遍的時候,才真正注意到這段話:

    柳比歇夫肯定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時間感。在我們機體深處滴答滴答走著的生物表,在他身上已成為一種感覺兼知覺器官。我做出這樣推斷的根據是:我同他見過兩次面,在他日記中都有記載,時間記得十分準確——「一小時三十五分」、「一小時五十分」;然而當時他自然沒有看表。我同他一起散步,不慌不忙,我陪著他;他借助於一種內在的注意力,感覺得到時針在表面上移動——對他來說,時間的急流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他彷彿置身於這一急流之中,覺得出來光明在冷冰冰地流逝。

    柳比歇夫這樣的人,才是時間的朋友。他們瞭解時間,通過長時間刻意的訓練,甚至不需要表就可以感受時間的一切行動——當然,時間的行動只有一個,自顧自地流逝。

    這就是為什麼我在《前言》裡寫過這樣的一段話:

    我有個朋友叫做時間。她跟我真可算作兩小無猜,默默陪了二十多年我才開始真正認識她。她原本沒有面孔,卻因為我總是用文字為她拍照,而因此可以時常伴我左右。時間她原本無情,我卻可以把她當作朋友,因為她曾經讓我明白,後來也總是經常證明,無論做什麼事情,只要我付出耐心,她就會陪我甚至幫我等到結果,並從來都將之如實交付與我,從未令我失望。正是因為有了時間作為朋友,我才可能僅僅運用心智就有機會獲得解放。

    既然「管理時間」是不可能的,那麼解決方法就只能是,想盡一切辦法真正瞭解自己,真正瞭解時間、精確地感知時間;而後再想盡一切辦法使自己以及自己的行為與時間「合拍」,就是我的說法——「與時間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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