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李斯與秦帝國(下冊)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天下大亂
    第一節揭竿而起

    如果你留心天氣預報的話,你會發現,局部地區永遠有雨。胡亥元年的七月,沛郡大澤鄉就是這樣一個局部地區。

    大雨瓢潑,數日不歇,水勢洶湧,道路斷絕。一支九百餘人的隊伍,無奈困頓在此,望雨興歎,黯然銷魂。

    這支隊伍,由閭左貧弱之民組成,正要趕往漁陽充兵役。然而,大雨如此,已經不可能在預定期限內抵達。按照法律,失期當斬。

    眾人沉默地仰望天空,但見雨絲不似君恩斷,拭卻千行更萬行。除了坐以待斃,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陳勝、吳廣時為屯長,相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於是召集眾人,道,「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假令幸得不斬,而戍死者固十之六七。」

    眾人對視,莫能決,道,「願從君計。」

    陳勝振臂,高聲道,「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壯哉斯言!

    眾人舉臂高呼,一時間,豪氣干雲,雨勢沮喪。

    陳勝等人於是詐稱奉公子扶蘇、項燕之號令,為壇而盟,誅滅暴秦。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

    感謝帝國多年的銷兵弭戰之政,郡縣既不駐軍,也不修守備。陳勝一行到處,如入無人之境。不數日,接連攻克大澤鄉、蘄、銍、酇、苦、柘、譙、陳。陳勝於是自立為王,號為張楚。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陳勝這一嗓子,驚醒了無數夢中人。諸郡縣苦秦法已久,乃爭殺長吏以相呼應,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從技術角度來講,陳勝的起義,首先是因為帝國法律的不合理解釋而引起。陳勝等人誤期,乃是出於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非由於主觀故意。然而,在這點上,帝國法律卻並不作量刑上的區分,而是一律斬無赦。

    秦法之嚴酷無情,由此可見一斑。

    後人每稱秦帝國作法自斃,此誠非虛言,但秦法自有其閃光之處,我們也不能不稍加注意。

    是的,帝國嚴刑而峻法,這無可否認,但帝國法律的行使,面向社會一切成員,而不管其地位如何。在這一方面,不得不說,秦法體現了法律最高貴的屬性——公平。今日許多國家的法院徽章,都採用了天平這一象徵元素,其意同也。

    帝國的暴政,招致了後世長期的反感,引發無數惡評。但在這些批評者中,有些人與其說是反對苛政本身,倒不如說是反對秦更有效地推行了苛政,以及受害者既包括沒有特權的多數人,也包括了享有特權的少數人。

    所謂的「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這句話被哪些人最多地引用和吹捧?

    答案是:士大夫。

    以下是來自《廣笑府》的一則笑話:

    一婦人妒忌之甚,其夫嘗以周公詩禮喻之,乃歎曰:「《樛木》、《螽斯》等篇,古之賢妃,略無妒忌如此。」其妻曰:「此詩是誰所作?」答云:「周公所作。」其妻曰:「原來是周公作的,若是周婆作的,必不如此說。」

    言歸正傳。陳勝起義之初,帝國的地方行政系統仍在有效運轉,陳勝甫反,馬上便有使者報告朝廷。胡亥計無所出,乃大怒,於是將使者下獄,落得耳根清靜。如此一番下來,使者們也不敢再固守他們的職業信條——Truth,Truth,Nothingbutthetruth(注1),而是改為奉行AsYouLikeIt(注2)。胡亥再問,使者則答曰,「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也。」胡亥這才大喜。

    【注1:真相,真相,除了真相,再沒別的。一般用為西人出庭作證之宣誓。

    注2:隨你喜歡。此句亦為莎士比亞一部戲劇的題目。】

    第二節進諫無門

    自沙丘之變以來,老丞相李斯沉默了許多,甚至已經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我們不免要問,這段時間以來,李斯都幹了些什麼?在此天下分崩離析之時,在帝國最需要他的挽救之時,他又將做些什麼?

    事實上,當胡亥剛剛露出放縱無道的苗頭之時,李斯便曾挾丞相之尊,及時直諫道:「放棄詩書,極意聲色,祖伊所以懼也;輕積細過,恣心長夜,紂所以亡也。願陛下鑒之。」

    面對李斯的教訓,胡亥慚愧不能答,回宮謂趙高道,「朕雖欲快意此生,無奈丞相不許,這下怕是沒樂子可耍了。」

    趙高道:「五帝、三王樂各殊名,示不相襲。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歡喜,合慇勤,非此和說不通,解澤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時之樂,何必華山之騄耳而後行遠乎?」

    胡亥生性優柔寡斷,趙高所言,正給了他繼續行樂的理論支撐,於是大喜,放蕩如故,不以李斯之諫為意。

    此後,胡亥聽了趙高之計,一門心思閉守深宮,練習自神之術,李斯便和胡亥斷了聯繫,連面也無法得見。帝國如今的局勢,已經不容樂觀,李斯有如此多的話要告訴給胡亥,有如此多的經驗要傳授給胡亥,有如此多的智慧要分享給胡亥,可現在兩人連面都見不上,任他有再大本事,也只能是徒然感歎宮殿深深深幾許而已。

    等到陳勝舉事,李斯再也無法安坐,日日命使入宮,向胡亥表達求見之意,皆被趙高攔下不奏。趙高屢屢從中作梗,自思也終非長久之計,於是主動出擊,往見李斯,道,「關東群盜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

    李斯不能見胡亥,本來一直懷疑乃是趙高從中作祟,如今趙高主動來訪,其意甚切,看來作祟者另有其人,於是歎道,「吾欲諫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宮,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間。」

    趙高道:「君誠能諫,請為君侯上間語君。」

    李斯大喜,道,「如此,則吾靜候君之佳音。」

    趙高待胡亥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李斯:「上方間,可奏事。」李斯巴巴地從丞相府趕到宮門,請求上謁。見糟老頭李斯,何如與美人為歡,這筆賬胡亥自然會算,傳令下去,不見。

    趙高故伎重施,再施,如此者三。胡亥大怒,道,「吾常多閒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以我年幼故輕我哉?」

    趙高陰笑,回告李斯道,「陛下震怒,丞相宜迴避,進言之事,容異日再議。」

    李斯一言不發,只是陰沉著臉。他已經明白過來,知道自己被趙高設計了,心中滿是怒火。老夫這麼大把年紀,卻被你當猴遛來遛去,一次次巴巴地從丞相府趕到皇宮,一次次地空手而返,趙高啊趙高,可真有你的。

    李斯冷眼掃了趙高一眼,拂袖而去。趙高目送李斯,心頭泛起一陣寒意。他知道,這個漸漸走遠的老頭,一定會再想辦法進入皇宮,見到胡亥。這個老頭,將是橫亙在他野心之路上的最大障礙。

    第三節趙高讒言

    隨著陳勝的勢如破竹、節節勝利,使者從帝國各地紛至沓來,向胡亥上奏求救。前面我們說過,胡亥對此選擇了掩耳不聽、閉目不視的鴕鳥主義。在李斯的支持下,更多的奏章遞入皇宮,胡亥也不由得發了慌,召趙高問計。

    趙高道,「區區鼠竊狗偷,不久自滅,陛下何須掛懷?」

    胡亥搖搖頭道,「不然,依奏章看來,賊勢浩大,不可不早定計。」

    趙高道,「前此,有使者自東方來,以反者聞於陛下,陛下怒,將使者下吏,以警告後來。如今,使者不斷,奏章不絕,渾不懼下獄,其背後必有人指使。」

    胡亥大驚,道,「何人指使?」

    趙高意味深長地望著胡亥,道,「陛下以為呢?」

    胡亥道,「莫非丞相?」

    趙高微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又道,「賊勢浩大,以陛下之見,當如何應對?」

    胡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固常理也。」

    趙高頷首,道,「不錯。如今帝國軍隊,一在南方,五十萬人守五嶺。一在北方,三十萬人備匈奴。南方之軍,遠而難調,雖有危難,救之不及。北方之軍,自直道而行,五日之內可到咸陽。故欲救難,必徵調北方之軍。」

    胡亥道,「既然如此,寡人這便下詔。」

    趙高忽然哭將起來。胡亥詫異問道,「趙君因何而泣?」

    趙高道,「北方之軍,盡皆蒙恬舊部,如今領軍者,先帝舊臣王翦之孫王離也,監軍者,丞相舍人也。北方之軍入咸陽,必聽丞相之命,而不受命於陛下。丞相如趁機為變,陛下無歸處也。臣思及此,不覺泣下,深為陛下憂也。」

    胡亥大駭,道,「丞相至於此乎?」

    趙高道,「丞相之智,天下共知,臣固非其敵,舉朝也無復抗手。丞相命使者誇大賊情,名為國事,其意固已遠也。以臣之見,先帝治國數十載,海內昇平,黔首安伏。陛下方受國,而盜賊滋起,天下大亂,豈有是理哉!非欺陛下而何歟?為今之計,陛下居中深處,不變不驚,使丞相不可測。丞相既不可測,則必不敢妄動,然後可徐而圖之。」

    胡亥本不相信李斯會謀反,但趙高說得有鼻子有眼,卻也將信將疑起來,於是納趙高之言,自閉愈深。

    李斯見胡亥彷彿烏龜,聽任反賊攻城略地,就是縮頭不出,心中不禁大為失望。嬴政播下的明明是龍種,怎會收穫了胡亥這麼個跳蚤!

    又有使者來報,報曰:「武臣自立為趙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劉邦起沛,項梁舉兵會稽郡。」

    每聽一句,李斯臉上的憂色便加重一分。

    使者再報,陳勝以吳廣為假王,監諸將,西向而來,意圖攻擊秦國本土。

    聽到此處,李斯的目光忽然閃亮起來,似乎不憂反喜。

    使者退,李斯伏案,修書一封。書畢,李斯執書,仰天長歎,垂淚道,「知我者,其惟此書乎?罪我者,其惟此書乎?」

    第四節用心良苦

    三川郡郡守官邸之內,李由神情凝重,在他面前,是李斯派人火速遞來的書信。書信並不長,寥寥數字而已,云:賊將西向,但堅守不出,任賊過去,不禁。PS:閱後即焚,切記切記。

    李由乃是李斯的長子,時任三川郡守,郡治滎陽。三川郡為首都咸陽的門戶,其郡守之位不可謂不重,但李由仍感覺心意難平,不能滿足。三川郡郡守,終究只能算是地方大員,不能和三公九卿相比。而他在三川郡郡守的位子上已經呆了十多年,仕途一直在原地踏步,不得陞遷。他年近五十,再不有所突破的話,恐怕日後陞遷的機會只會更加渺茫。

    攤上李斯這麼個老爹,對李由來說,是幸運,也是不幸。幸運的是,他可以比別人少奮鬥N年。不幸的是,他永遠趕不上他老爹,永遠只能活在他老爹的陰影之下,聽由他老人家的擺佈。正因為他老爹的存在,反而妨礙了他的仕途。李斯遲遲不肯將他調入朝廷擔任要職,正是擔心會遭人非議,招人妒恨。

    陳勝起義之後,李由曾經大為興奮,終於有仗可打了,終於可以建功立業,憑自己的實力出將入相。但是,眼見起義軍日益壯大,卻始終等不到朝廷征討的命令。無奈之下,他也只能勤練士卒,修城守備,隨時作著鏖戰沙場的準備。

    現在,他接到了李斯的書信,書信說得明白,非但不讓他上陣殺賊,反而讓他執行不抵抗政策,只要守住滎陽城,哪怕讓反賊從此經過,越過他這道屏障,西擊秦國本土,那也任由他們去。

    很顯然,如此古怪蹊蹺的命令,讓李由難以理解和接受。他身負帝國守護之責,如果對反賊不抵不抗,不但無法向自己交待,也無法向部下們交待。可是,這既是父命,又是丞相之命,他又怎能違背。

    他不知道老爹究竟在想些什麼,老爹既然如此命令,必自有其深遠的用意。而他,信任他的老爹。

    李由投書入火,竹簡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漸漸化為灰燼。

    果然,沒過幾天,吳廣率大軍西擊滎陽,李由遵李斯之囑,堅守不出,任吳廣在城下百般辱罵,喉嚨上火。李由手下眾將士皆怒形於色,紛紛請戰,官兵是貓,反賊是鼠,老鼠不怕貓,貓倒怕起老鼠來了,什麼世道?李由力排眾議,強硬不許。

    李由堅守不出,吳廣也無計可施,只能定時叫罵。雙方僵持不下。

    滎陽既然已被包圍,陳勝於是命周文為將軍,領車千乘,士卒數十萬,過滎陽,直入函谷關,西擊秦國本土。周文率大軍一路披靡,很快抵達戲邑,距離咸陽僅百餘里地。

    這是百餘年來秦國本土第一次遭遇戰爭襲擊。消息傳至咸陽,滿城惶惶,大臣們更是驚恐不安,紛紛上書,督促皇帝胡亥出來主持大局。

    大軍壓境,形勢危急,趙高和胡亥也無法再繼續裝聾作啞,只好召集廷議。

    至此,李斯終於達到了他的目的,他終於將胡亥逼了出來。他知道,胡亥在趙高的控制之下,用普通的方法,他是沒希望見到胡亥的。他也是迫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借起義軍來作兵諫。所謂事實勝於雄辯,你胡亥不是不信盜賊橫行嗎,那就把盜賊請到你的眼前,看你還如何推卸?

    李斯雖然達到了目的,但也付出了慘重代價,那就是引狼入室,拿帝國的命運作為賭注。堂堂的帝國丞相,要用這樣的法子,才能見到帝國的皇帝,豈不悲哀,豈不痛惜!

    第五節丞相之威

    咸陽宮內,胡亥臨朝,群臣參拜畢,李斯道,「數月不見,陛下清瘦許多,還望保重聖軀,勿因國事太過操勞。」

    李斯話中飽含譏諷之意,明顯得連聾子都能聽出。那是一個老政治家發於衷心的激憤,那是一個開國元勳對二世皇帝恨鐵不成鋼的抱怨。

    李斯的話雖然難聽直露,可誰叫他有這個資格呢。胡亥也不能發作,只好將話題轉移到正事之上,道,「丞相,反賊賊多,奈何?」

    李斯道,「反賊雖多,天必誅之,不足為陛下憂。」

    面對李斯的擠兌,胡亥還是只能忍耐。他好容易才臨朝一回,憋屈太久的李斯,當然要趁此機會,噴個爽快方肯罷休。

    胡亥苦笑道,「丞相戲言了。今國家危難,請丞相畫策。」

    李斯厲聲道,「使蒙恬尚在,何至於令盜賊如此?」說完怒視趙高。其他大臣也跟著李斯,望向趙高。在眾人目光的審判之下,趙高尷尬萬分,恨不能憑空消失。

    一位趙高的心腹宦官護主心切,指著李斯,尖聲道,「天子之前,咆哮無狀,可是人臣之道?」

    完了,火山爆發了。李斯怒視宦官,大喝道,「吾咆哮無狀?你再說一遍!」

    盛怒之下的李斯,頭上白髮皚皚,目中怒火熊熊,有如發威的雄獅,令人不敢逼視。宦官面色蒼白,渾身哆嗦,不敢再多說話。

    李斯不依不饒,斥道,「朝堂之上,乃議論國事之所,爾為內官,妄加言語,該當何罪?」

    趙高見勢不對,果斷地決定棄卒保帥,吩咐拖宦官下去,斬。

    片刻之後,郎官持宦官之頭,入謝李斯。李斯這才面色稍緩。

    李斯威風凜凜,相形之下,胡亥則如坐針氈,但當著群臣之面,卻也只能擺出一副胸懷寬廣的架勢,道,「宦官已伏法。請丞相以國事為重,為朕分憂。」

    李斯一通發洩之後,也舒坦了一些,於是道,「賊兵在戲邑停而不前,為不知朝中深淺,不敢輕進。一旦賊兵知咸陽空虛,必急奔來襲。留給我們的時間業已不多,須當機立斷,即刻應對。臣舉一人,可擔討賊重任。」

    胡亥問道,「何人?」

    李斯道,「少府章邯。」

    李斯的意中人一經推出,群臣皆有驚異之色。少府,主掌山澤陂池之稅,名曰禁錢,以給私養,自別為藏。也就是說,少府的官職相當於是宮廷的財政部長,和帶兵作戰全不搭界。這種官,貪污起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真要讓他去前線領軍打仗,怎麼都讓人覺得不靠譜。

    胡亥也有同感,道,「討賊之任,恐少府不能勝任,當另擇習於行伍之人。」

    李斯道,「老臣執政多年,滿朝文武,多有所知。章邯授業於故國尉尉繚,得其兵法真傳,必能勝討賊之任。」

    章邯其時也列席廷議,胡亥因問道,「少府有何妙計?」

    章邯道,「盜已至,眾強,今發近縣不及矣。酈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

    胡亥小聲嘟噥道,「酈山之徒,正在修阿房宮,安可輕赦。」

    李斯在殿下高聲道,「國事危急,請陛下速作決斷。」

    胡亥望向趙高,趙高心知眾怒難犯,道理也全在李斯那邊,於是悄悄點頭。

    第六節帝國反擊戰

    且說章邯為將,大赦天下,盡發酈山之徒,展開帝國反擊之戰。對章邯來說,要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將七十餘萬毫無戰鬥經驗的役徒組建成一支能夠作戰的軍隊,其難度可想而知。但在起義軍這邊,何嘗不也是一些臨時糾集的烏合之眾。總之大哥不說二哥,此時的兩軍相逢,不是更勇者勝,而是更弱者敗。

    章邯兵發戲邑,周文大敗,退出函谷關,止於曹陽。章邯窮追,周文再敗,復逃於澠池。章邯繼續猛追,周文又敗,全軍潰散,周文自殺。

    帝國再起兵兩處,分別由長史司馬欣和董翳統領,殺陳勝於城父,破項梁於定陶,滅魏咎於臨濟。章邯北渡黃河,擊趙王歇等於鉅鹿。

    章邯等人的勝利,讓整個咸陽彈冠相慶、一片樂觀,以為戰爭不久即可結束。章邯等人率領的還只是雜牌軍,便已取得如此輝煌的勝利,等到王師一出,自然更是秋風掃落葉,不勝輕鬆寫意之至。

    殊不知,章邯等人的勝利,只是帝國最後的輓歌上一個淒美的裝飾音符而已。

    然而,我們也不應責怪李斯等人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事實上,就連當時的起義軍自己,恐怕也不會相信龐大的帝國將驟然崩潰,而最終的勝利將歸於他們。

    畢竟,當年秦軍百戰百勝的神話留給人們的印象太過深刻,尤其是那些親身領略過秦軍勇力的六國子民們。而如今的戰局,誠如賈誼分析過的那樣:

    「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勝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鉏木戟矜,非銛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儔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往時之士也。」

    「嘗試使山東之國與陳勝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當年六國的基業,無不有著數百年的苦心經營,而終於亡於秦國的兵鋒。如今的區區盜賊,又何足道哉。

    按下前方戰場上的風起雲湧不表,我們再來關注身處咸陽的帝國統治者們。

    上回的廷議,對胡亥來說,實在不能算是一次美妙的經歷。在李斯的威壓之下,他若有芒刺在背,感覺自己像一個任由李斯擺佈的傀儡,幾乎無法呼吸。他分明能感到當時李斯眼中對他的不屑,看到當時百官臉上對他的嘲笑。事後反省起來,他越發覺出趙高的計策之妙,他的確不該上朝,在百官面前出醜露拙的。

    反觀趙高,廷議也讓他顏面掃地,當著眾人的面,他完全被李斯給鎮壓了下去。如今,他唯一的武器,就是緊抱胡亥的大腿,不能讓李斯再將胡亥搶奪過去。趙高於是說胡亥道,「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奈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

    胡亥正自怨自艾之際,適逢趙高重申前計,兩人頓時一拍即合。年輕的胡亥,決絕地告別了群臣,死心塌地地投入到了趙高一人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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