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秦記 第七卷 第十六章 鴻門之宴
    劉邦心中一驚道:「他是……」

    「此人正是江湖上傳言『一字千金』的五音先生,據說他重諾重義,數十年來從不說謊,又是五閥之一,你說大將軍又怎能將他的話置若罔聞,當作謠傳呢?」郭岳神情肅然道:「何況流雲齋與問天樓乃是世仇,若是此事屬實,只怕你的處境危矣。」

    劉邦心中早有盤算,不慌不忙地道:「多謝郭兄關心,本公既然敢來鴻門,本身就說明了自己的清白,五音先生雖然德高望重,一言九鼎,但在事實面前,流言自會消散無形。」

    「如此最好。」郭岳見他顯得極有把握,神色稍緩道。

    轉過一片樹林,放眼望去,只見一望無邊的旗海,在微風中飄揚,旗幟之下,便是連綿不絕的營帳,一直從平川延伸至遠方的山嶺,四十萬大軍駐紮於此,蔚為壯觀。

    轅門之前,豎立一桿大旗,高達十丈,旗大如雲,當中寫一「項」字,正是楚國大將軍項羽的帥旗。

    饒是劉邦見多識廣,看了這等軍威,也不得不感到一種強力的震撼。

    鴻門終於到了。

    [註:當時項梁起事之初,與謀臣范增相識,范增曾道:「陳勝之敗是必然的,秦滅六國時,楚國是惟一沒有過錯的,自從楚懷王入秦下返,楚人至今還想念他,所以楚閂公才會發出預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天下人深以為然,如今陳勝首先起事,卻沒有立楚國王室的後裔而自立為王,他的局面不能長久。現在你起兵江東,楚地將領如群蜂縱橫,爭先恐後都來依附,這是因為你們項將世代為楚將,能夠再立楚國王室的後裔為王。」項梁認為他說的對,就在民間尋訪到楚懷王的孫子心,重立他為楚懷王,以順從民意。從此之後,他的軍隊聲威大震,隱領群雄之首。

    後來項梁戰死,項羽掌握兵權,依然沿襲了項梁生前的作法,自稱為「楚國大將軍」,而懷王只是他手中的一個傀儡。

    劉邦其時亦是依附楚國,是以統軍作戰,依舊是打的楚國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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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重逢的喜悅,紀空手與虞姬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激情,度過了一夜綺麗,直到清晨時分,紅顏紅著俏臉領著袖兒走進帳篷,兩人才戀戀不捨地分了開來。

    「一夜狂歡,不知是否了卻了我們紀大哥這數日來的相思情債?」紅顏嗔了他一眼,親熱地挨著虞姬的身邊坐下。

    虞姬臉兒一紅道:「紅顏姐姐,你不著惱我麼?」

    紅顏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是小肚腸的女人,又怎會著惱於你?像你這般千嬌百媚的人兒,縱是我見了也要動心,又怎能禁得住某些人不偷嘴吃呢?紀大哥,你說對嗎?」

    紀空手哈哈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兩情相悅,又怎能說一個『偷』字?總有一日,只有讓你著了我的手,方才遂了我的一生心願!」

    紅顏「呸」了一聲,道:「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說著已是羞紅了臉,低下了頭。

    這一副女兒羞態著實撩人,逗得紀空手心中一動,忍不住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紅顏輕輕地打了他一下,似嗔似笑道:「你可越發膽大了,吃著碗裡,看著鍋裡,好不知羞!」

    紀空手將她二人擁入懷中,一本正經地道:「情之一物,發乎自然,何必約束?有些人終生相聚一處,雖只咫尺,卻仿若天涯;而有些人雖只見得一面,卻若十年相識。這就是緣,我紀空手今日能與二美相伴,就是有緣,既然有緣,便須盡情盡興,否則就是辜負了上天的這番好意。」

    紅顏「撲哧」一笑道:「果然是一副好口才,照你這般說法,若是我不遂了你的心願,便是誤了這一段情緣?」

    「正是這個意思。」紀空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紅顏伸出指頭刮刮臉,羞了羞,湊到虞姬耳邊道:「這便是你的好郎君,看似人模人樣,實則是色中餓狼。」

    虞姬俏臉一紅道:「誰叫人家命薄呢?就算是色中餓狼,我也只好認了。」說著已是「咯咯……」嬌笑起來。

    紀空手見她二人並無芥蒂,相親相敬,好生和諧,雖是合在一起取笑自己,倒也不以為意,將心中一塊石頭終於放了下來。自此之後,三人同伴,恩愛非常,雖不敢自比神仙眷屬,卻也算得人間少有。

    五音先生看在眼中,心中歡喜,知道這關中絕非久留之地,準備起程回蜀,靜觀其變,再圖他謀。

    這一日又到大王莊,觀景傷情,紀空手的心裡好生沉重,若非有紅顏、虞姬相伴左右,他只怕真的體會到了亂世的殘酷,人情的淡薄。

    「我到了此地,忽然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五音先生的目光向咸陽方向望去,眼中似有一種未了的情結。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你若不提起,我倒忘了,當日權傾朝野、位極人臣的趙相爺,不知是否依舊風光無限?」

    五音先生搖了搖頭道:「一個人如果對『功利』二字看得太重,這就是他必然的下場。不過我所掛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

    紀空手終於明白,五音先生放不下的人,就是此時大秦的皇帝子嬰。他乃是始皇長子扶蘇之子,胡亥一死,趙高只能順應形勢,立他為帝。

    這是五音先生心中的一個結。

    對於五音先生這種重諾之人,祖宗的遺訓迫使他不可能面對將傾的大秦而袖手旁觀,此刻天下大勢,雖然他無法挽狂瀾於將傾,但他他還是希望憑自己的力量,留住大秦的一點血脈。

    這是他惟一可以做到的,他當然不想就此放棄。

    「既然割捨不下,何不再入咸陽?」紀空手理解他的這份情感,微微笑道。

    「我可不可以不去?」五音先生看了他一眼道。

    「不可以,只有把心結解開,才可一了百了,你又何必再留遺憾呢?」紀空手道。

    五音先生沉吟半晌,終於笑了:「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

    「我若不去,又怎能放心?」紀空手語出真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關切之情。

    「那就去吧。」五音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眼睛卻望向紀空手身後的紅顏與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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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劉邦帶了張良、樊噲、韓信三人步入主帥營帳的時候,他的心裡第一次出現了失落感。面對眼前一排的刀林戟雨,他似乎已經無法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一切都只能聽天由命。

    只有當他看到張良一臉微笑、胸有成竹的樣子,他才稍稍地放了點心,同時深深地吸了口氣,鎮定住自己的情緒。

    然後他便看到了項羽笑迎出來,一路喊道:「可想死我了,匹鹿一別,屈指算來,你我應該有小半年不曾見面了吧?」

    劉邦恭身行禮道:「本公心中也時常惦念大將軍,此次前來,便是請大將軍進入關中。」

    項羽趕忙將他扶住,把臂而行道:「這如何使得?我之所以駐軍鴻門,乃是遵守約定,不入關中一步,沛公既比我早一步佔領關中,這關中自然就是沛公的,誰若相爭,我項羽第一個就不答應!」

    劉邦與他相對入座,搖了搖頭道:「大將軍此話差矣,本公既蒙懷王錯愛,封為沛公,已知足矣,怎敢在關中稱王?雖說這關中是由本公先進,但追本溯原,本公自沛縣起事,到投靠楚國,一直就是大將軍手下的一員戰將,所以這關中只是本公為大將軍打下來的,真正應該在關中稱王的,惟有大將軍!」

    項羽見他說得這般誠懇,連稱「不敢」,心中微有幾分詫異。

    他征服章邯秦軍之後,心繫與劉邦之約,由西而來,一路上逢城掠城,逢市過市,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迅速趕至關中東邊的門戶函谷關,準備由此進入關中,誰知這函谷關正是寧秦城守格瓦的轄地。格瓦帶兵打仗頗有一套,又善用函谷關險峻地形,竟然以區區數萬人馬,擋住了項羽四十萬大軍前進的步伐。等到項羽費盡心機,好不容易攻克函谷關時,這時消息傳來,說是沛公劉邦只憑十萬人馬,已經搶先進入關中。

    項羽聞言,勃然大怒。

    他雖奉懷王為主,其實心中一直想要自立為王,是以絞盡心機,才想了一個辦法,與各位君侯將相當著懷王約定:誰若先入關中,誰就在關中封王。

    他之所以如此做,是因為他深知關中地區有山河阻塞四方,地勢險峻,土地富饒,又是大秦根本之地,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攻佔下來的。當時在楚國將領中,真正具備這種實力的,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人。

    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大秦連年征戰之後,國力已弱,根本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可以持久作戰,竟然被沛公劉邦以十萬之數的兵力,搶入關中,揀了一個大便宜,這怎不叫項羽生氣?

    便在這時,謀臣范增獻計道:「沛公在山東一帶的時候,貪於財貨,喜好女色,可是一入關中,卻對財色二字不再有興趣,這就說明此人志氣很大。屬下曾經派人觀望他那方的士氣,發現總是五彩斑瀾,頗具龍虎之氣,看來要與大將軍爭天下者,正是此子呀!」

    項羽心中一驚,俯身問計。

    范增微微一笑道:「好在他此時尚在大將軍的控制範圍,找個借口,將之殺掉,便可永絕此患!」

    可是劉邦心思縝密,深謀遠慮,行事滴水不漏,難有話柄授人以實,項羽與范增商議良久,竟然尋不到一個可以動手的借口。

    也是機緣巧合,適逢五音先生有書函送至,項羽一看,又驚又喜。

    他驚的是流雲齋與問天樓一向勢不兩立,如果劉邦的背後確有問天樓的支持,那無異如虎添翼;喜的是一旦這是事實,那麼他就可以師出有名,堂而皇之地將這個威脅盡化無形。

    但是項羽絕對不是一個行事魯莽之人,絕不會僅憑五音先生的一面之詞就殺掉劉邦。他深知此時正是亂世未定之際,以劉邦的能力,正可大大借重,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和證據,他是不會動手的。

    於是他一方面暗中調兵遣將,對霸上形成合圍之勢,以防劉邦率軍逃逸;一方面借仰慕虞姬為名,派出人手,著手調查傳言的真實性。直到他確認衛三公子的問天樓的確與劉邦有同盟跡象時,這才下了決心,擺下鴻門宴,必要將劉邦置於死地。

    可是水無常勢,事無常理,世間萬事萬物絕非一成不變,等到項羽見到「虞姬」之時,他固然驚於「虞姬」的美艷,但更讓心驚的是,他卻從「虞姬」的嘴中得到了與他掌握的證據截然相反的東西。也就是說,在「虞姬」的嘴裡,劉邦不是一個胸懷野心的逆臣,倒成了一心維護自己的大大忠臣。

    這讓他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殺心又動搖起來,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讓劉邦當面對質,給他一個洗脫嫌疑的機會。

    大家入席坐定,酒過三杯,項羽突然似是無心地問道:「我聽說沛公未起事前,也是江湖中的一號人物,手下一幫追隨者,也大多是沛縣七幫的舊部,不知此話可真?」

    劉邦心道:「你總算話入正題了。」當下不慌不忙地道:「正是。」

    「那麼沛公一定知道江湖上的『五閥』一說?」項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呷了一口酒道。

    劉邦笑道:「五閥之名,天下皆知,本公雖是孤陋寡聞,卻還不至於連這個也沒有聽說過。」頓了一頓,又道:「流雲齋、入世閣、知音亭、問天樓、聽香榭,五大豪閥,並存江湖,堪稱當今天下最大的五股勢力,而大將軍您不正是流雲齋的閥主嗎?」

    項羽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細縫,寒芒暗藏,直射劉邦的臉上,似乎想從他的臉上尋找到可疑的跡象,但最終他卻失望了。

    「此人若非忠直之士,便是大奸之人,喜怒不形於色,難道說他真的內心無鬼?」項羽心中暗道。

    這時坐在項羽身邊的范增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沛公也應該知曉我流雲齋在江湖中的宿敵了?」

    項羽聞言,重新將目光投射過去。

    劉邦哈哈笑道:「范先生莫非是想考校本公的江湖見識麼?」

    「不敢,只是隨口問問罷了。」范增尷尬一笑道。

    「本公既然投身在大將軍帳前,當然對大將軍過去的事情有過耳聞,假若傳言不差,本公記得流雲齋最大的宿敵當是衛三公子的問天樓。可是范先生常年伴隨大將軍左右,你可知道大將軍生平最恨的人是誰?」劉邦轉眼望向項羽,微微一笑,神色一如往常,反而問起范增來。

    項羽聽得劉邦問起這個話題,不由怔了一怔:「我平生最恨的人會是誰?」一時之間,竟連他自己也想不起來。

    「我想,應該還是衛三公子吧?」范增猶豫了一下道。

    劉邦搖了搖頭道:「衛三公子也許是大將軍的所恨之人,但說到最恨,只怕是淮陰的紀空手吧?」

    他此言一出,不僅人人色變,便是項羽也渾身一震,眼芒陡然一寒。

    世人皆知,項羽仰慕紅顏之名,不僅窮追數年,更是在樊陰城外親率十萬大軍相迎紅顏,只為博得美人一笑,這份癡情,引起天下無數女子唏噓,競相爭情,引為佳話。

    可是他最終卻沒有俘獲紅顏的芳心,被他引為這一生中最大的憾事。不為別的,只因為在紅顏的身邊,多出了一個紀空手。這位出身市井的無賴,竟然戰勝了不可一世的項羽,從而抱得美人歸。

    這是項羽一生中遭受的莫大恥辱,更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他將之深藏心中,一直不想去觸動它,但劉邦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又將它再次展示在世人的面前,這怎能讓他心中不怒?

    全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營帳內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每一個人都心裡明白,劉邦的生死只不過就在這未來的一瞬間。

    只有劉邦彷彿渾然未覺一般,臉上依然泛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哈哈哈……」項羽驀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眼芒始終盯在劉邦的臉上,半晌才止住笑道:「不錯,我生平最恨之人,的確是紀空手,這一切的緣由,只是為了紅顏呀!」

    他的聲音中似是蕭索,又似落寞,彷彿還在追逝著這份沒有結果的情感,緩緩昂起頭來。傲然道:「不過從今日起,無論是紀空手,還是紅顏,他們在我的心裡都算不了什麼,因為我已有了虞姬!」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精神一振,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一絲發自內心的歡喜悄悄爬上了他的臉頰。

    他雖然與虞姬的相識不過才數個時辰,但當他第一眼看到虞姬的時候,他就被她的一顰一笑所迷醉,而更讓他心動的,還有她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無限風情。

    其實在這個世上,無論是愛是恨,並不需要時間來保證,感情這個東西,講究的只是緣分,只要有了緣分,任何事情都可以在瞬間發生。

    所以項羽笑了,不僅輕鬆,而且開心,在高興的同時,他忽然想道:「劉邦提出紀空手這個名字,難道只是隨口一說?只有心中無鬼之人,才會這般毫無芥蒂,難道是我錯怪了他?」

    思及此處,他心中的敵意似乎緩和了不少,不過,他的手中還有一張牌,只有等到這張底牌亮出的時候,他才可以決定劉邦的命運。

    「你怎麼會想起他來?我的確曾經將他恨之入骨,甚至在我的流雲齋發出了霸王帖,可是他殺了我幾名高手之後,聽說又到了咸陽,鬧得趙高也頭痛不已。不過近段時間,我就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項羽望著劉邦,憑他對劉邦的瞭解,劉邦不會是無的放矢,他既然提到紀空手,自然會有其用意。

    「本公之所以想到他,是因為就在昨夜,本公的馬隊還遭到了他的偷襲,以至於折損了數百將士。」劉邦故意裝出一副咬牙切齒的神情。

    「他竟然敢招惹沛公,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只是這也怪了,他無緣無故地招惹你,莫非是暗含隱情?」項羽奇問道。

    「的確如此,就在半月之前,他出現在霸上,本公初時未察,可到了有一天,有一個人突然闖入我的營中來,不僅煽動本公造反,而且還要本公答應援手,與他一起對付紀空手。」劉邦的話一出,眾人皆驚,便是項羽也與范增對望一眼,似乎不明白劉邦的用意。

    「此你是誰?竟這般膽大,居然孤身一人獨闖軍營,還說出如此驚人之語!」項羽已經猜到了劉邦所說之人是誰,心中疑惑道:「他何以自己先把這事兒說了出來?難道他真的另有隱情不成?且慢,待我看他如何解釋再說。」

    「這人並非別人,正是問天樓的衛三公子。」劉邦笑了笑道。

    其實他的話沒有說出之前,在座的許多人都已經猜到了。他們之所以訝異,是搞不懂劉邦說這些話的用意所在,項羽既然有心要對付他,又怎會只聽他一面之辭而改變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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