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秦記 第七卷 第十五章 帝星傳說
    紀空手將信將疑,忽然想到什麼,驚道:「先生所指的這兩顆星,莫非是暗合了紅顏與虞姬?」

    五音先生沉吟半晌道:「應該如此才對。數十年前,出了一個以『五德始終說』名揚天下的玄學大師鄒衍,精通天人感應之術,博學古今,見識廣博,與我有多年情誼,我這天象測命之術,便是我歸隱之時從他老人家那裡學得一二。可惜天妒英才,竟讓他從此不再,令我好生痛惜。但他曾言,盛極必衰,衰極必盛,五德交替,無論是由盛轉衰,還是由衰轉盛,天下人事皆應有兆,皆可尋跡。你能從斷續不接的運氣轉化為如今這般若流水般不可阻擋的運勢,應該與紅顏、虞姬不無關係,正所謂陰陽相濟相輔相成,以陰濟剛,方使剛帶韌性,其中不無道理。」

    他笑了笑,接道:「可惜的是,這些徵兆已經應於人事,現在說來,不無投機取巧之嫌。但是真金不怕火煉,這一連三天,我夜觀天象,卻又重新有了一個大發現,而且從時間上推算,應該會在近段時間就有應驗。」

    紀空手聞言,心中頓時來了興趣。他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固然是得到了太多常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但歸根結底,幼年流浪市井的生活閱歷讓他逐漸形成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風格思想,逢事多想,遇事不亂,既不畏權威,又不輕信於人,縱然是五音先生這般親近之人,他也從不盲目崇拜。可他也不是一概否定權威,也不是忠言逆耳,他只是用自己的思維來思考問題,透過問題的表面來洞察問題的本質。

    事實勝於雄辯,對紀空手來說,他更喜歡用事實來說話,五音先生的話題當然引起了他的興趣。

    「迄今為止,我們一直以為,只有劉邦和項羽才是我們爭霸天下的最大敵人,所以我們才會採取用劉邦來遏制項羽的策略,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可是這三天我夜觀天象,卻發現在你的星座的同一走向,出現了一顆或隱或現的隱星,這就意味著當我們從劉邦與項羽兩虎相爭中獲取利益的同時,這顆暗星的主人也同時得到了他所需要的利益。當這顆星暗最終積蓄能量,放射光芒時,它的光芒會對你的星座有所影響,甚至可以遮蓋住你的光芒,所以我心中有所害怕,擔心劉邦與項羽還不是最可怕的敵人,真正可以對你構成威脅的,還是這暗星的主人!」五音先生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沉重,顯得心事重重,憂心忡忡,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可預知的危機。

    紀空手相信五音先生不是危言聳聽,可是他環顧天下,真正有實力爭霸天下的,除了項羽、劉邦之外,還會有誰?這簡直讓人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他會是誰?」紀空手問道。

    「我也不知道。」五音先生搖了搖頭道:「但是從這顆暗星的走勢來看,已呈由衰轉強之勢,就在近段時間,他將在根本上發生變化,漸漸地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之內,只要我們用心觀察,應該不難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紀空手的心裡不由得沉重起來,有一種非常疲累的感覺。

    五音先生將之看在眼中,正色道:「你必須要有接受挑戰的心理準備,真正的硬仗才剛開始,我們最終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只能是靠不懈的努力,一步一步克服每一個困難!」

    紀空手搖了搖頭道:「我並不害怕面對困難,也從來沒有後悔自己選擇的道路,我只是在想,權勢這東西,難道就真的這麼可怕嗎?為什麼一個好端端的人,只要沾上這種東西,就變得可怕、瘋狂?真讓人不可思議!胡亥如此,趙高如此,劉邦如此,項羽也如此,甚至連韓信也可以為此而在他最好的兄弟背後捅刀子。我始終在想,假如有一天,當我接近到權勢的頂峰時,我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為了權勢而瘋狂?」

    五音先生透過這夜色,凝視著紀空手略顯迷茫的眼睛,沉吟半晌,才沉聲道:「你不會,因為你是紀空手,你並不是為一己之欲而去爭霸天下,而是為了這天下的黎明百姓!」

    「我真的有這麼偉大嗎?」紀空手淡淡一笑道:「不,我從來也沒有認為自己是這樣偉大的人,我之所以走到今天,其實都是形勢所迫,身不由己,彷彿每走出一步,背後總有人在推著我,讓我欲罷不能,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五音先生拍掌道:「在背後推著你不停地向前走的人,它的名字就叫命運。命由心定,人的本性決定了他的命運,這就是你不會為了權勢而泯滅心性的原因。」他說出每一個字,都把目光緊緊地盯在紀空手的臉上。他隱隱覺得,紀空手較之往日,似有反常,這正是他所一直擔心的事情。

    「先生高看我了,我心裡知道,自古以來只要一有人類,這世間就有了美醜、對錯、善惡之分,可是什麼是美與醜?什麼是對與錯?什麼是善與惡?其實並沒有一個真正的標準來供人類權衡,於是我就想,當我做了一件事情之後,也許在你和紅顏的眼中,在我們自己人的眼中,這是對的,也是善的;可是在對方的眼中,在敵人的眼中,他們又豈會認同我所做的事情是對的?甚至還會認為我是在大大作惡!那麼這樣算來,我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是善是惡?」紀空手的眼中彷彿充滿了太多的困惑,太多的彷徨,這些本是他心裡深處的一些東西,他從來都沒有好好想過,只是偶然碰到了一件觸動他靈魂的事情,讓他的思想驀然爆發。

    「這的確是一個很難解答的問題。」五音先生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道:「但是並非不可解答,對於這個問題,我在這數十年間也常常在想、在思索,直到有一天清晨,我陡然醒來,才知道問題的答案已經早存心中。」

    「你能為我解惑嗎?」紀空手抬起頭來,臉上充滿了希翼。

    五音先生笑著點點頭道:「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情,不過在這之前,我很想知道你何以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紀空手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輕歎一聲道:「我碰到了一個人,湊巧知道了一段淒美的故事。當我一個人孤單單地行走在回來的路上時,我便從這個人的身上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五音先生皺了皺眉道:「你說的這個人,難道就是卓小圓?」

    紀空手道:「正是,直到那時,我才明白劉邦也不是絕對無情之人,他至少還愛著卓小圓,在他們之間的故事,自始至終都洋溢著一種男女相戀的激情。」

    他沉吟半晌,悠然歎道:「我為了救出自己心愛的女人,卻把別人的愛人推入了火坑;在虞姬的眼中,這固然是對的,但在卓小圓的眼中,卻是大大地錯了,因為我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那麼究竟這件事情是善是惡呢?我並不知道。」

    五音先生道:「我並不這樣認為,你雖然以此自責,但我要告訴你,就算在卓小圓眼中,你也未必是錯。」

    紀空手搖頭道:「這絕不可能!」

    五音先生淡淡笑道:「人總是喜歡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到別人的意願當中,所以才會產生那麼多的誤會,其實每一個人的心中,因為經歷的事情不同,他對世間萬物的感悟也就有所不同,就拿卓小圓來說,也許在她的心中,她為此還感激你給了她一個為愛而生的機會,因為在她的眼中,愛其實就是一種付出!」

    紀空手渾身一震,似乎悟到了什麼,緩緩地低下頭去,默然無語,只聽到五音先生在自己的耳邊有感而發道:「這世界的奇妙之處,就在於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既沒有絕對的對錯,也沒有絕對的善惡,你只要記住一點,只要你是問心無愧,是為大多數人的利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對與善,反之,便是錯與惡,這就是善惡之間的區別!」

    紀空手不再說話,也沒有抬頭,但五音先生透過黑暗,分明在他的臉上看到瞭解惑悟道之後的喜悅。

    夜已深了,山風吹來,寒可刺骨,但在紀空手的心裡,卻絲毫感覺不到這風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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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戲水之後,距離鴻門不過三十里地。

    馬隊在天明時分出發,行不多遠,探子來報:「項大將軍旗下郭岳、尹縱兩位將軍率領人馬,已在前方舞馬渡口列隊相迎!」

    劉邦心中一驚,與張良對視一眼道:「看來我們的行程俱在項羽掌握之中,即使昨夜發生的一切,似乎都難逃他的耳目。」

    張良微微一笑道:「應該如此才對。」

    劉邦奇道:「先生何出此言?」他深知張良智計過人,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是以非常器重。

    張良道:「沛公應該知道,五閥之中,流雲齋與知音亭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何況因紅顏之故,項羽一向對五音先生敬重有加,他既然對你起了疑心,又明知五音先生要對付你,當然不會為了你而去得罪五音先生,因為誰都清楚,你雖然此刻是十萬大軍的統帥,但畢竟是在他項羽控制範圍之列,而五音先生名列五閥之一,門下子弟雖然只有區區千人,但若得罪了他,無異是給自己樹了一個強勁之敵。」

    劉邦眼現疑惑道:「項羽曾經傳書來書柬,表達了自己對虞姬的必得之心,如果此心不假,他難道不怕虞姬也在昨夜一戰中死於非命嗎?」

    「沛公此問問得好。」張良道:「項羽既然知道五音先生與紀空手在這一帶活動,五音先生當然也知道虞姬對項羽的重要,何況為了紅顏之事,兩人生分了不少,若是讓項羽得到虞姬,他們之間的隔閡自然不化而解。以他兩人的智慧,應該都深知其中利害關係,所以形成默契,似乎並不太難。」

    「你的意思是,項羽相信五音先生的目標是我,而不是虞姬?」劉邦突然笑了,如果說項羽知道了紀空手只是聯合自己來扳倒他,臉上不知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是的。」張良覺得劉邦笑得古怪,並不在意,倒是眉頭一皺道:「沛公是否想過,今日鴻門之行後,將來的打算?」

    劉邦微微一震,心中暗道:「你能想到將來,可見的確是可以倚重的人才,只是此事關係重大,我心中的打算又怎會輕易向人道出?」沉吟片刻,方道:「先生莫非可以教我?」

    張良將劉邦的表情看在眼裡,淡淡一笑道:「看來沛公還是不太相信我呀!」

    劉邦肅然道:「本公絕無此意,能擇木而棲之良禽,既已擇木,又怎會易木而棲?所以本公對先生的忠心從不懷疑,否則你我相處未久,本公又怎會對你言聽計從?」

    「那麼我倒想問,沛公憑什麼會對我如此信任?」張良問道。

    「一句話,就是得勝茶樓中,你與紀空手說過的一句話。當時你點評天下英雄,以『無情』二字區分高下,深得我心。因為本公知道,能以無情面對天下之人,方才是真正的性情中人,所以你我本是同類,本公又豈能不信於你呢?」劉邦微微一笑道。

    「多謝!」張良心有所動地道。

    劉邦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不瞞先生,本公心裡確有計劃,只是時間尚早,不宜向先生吐露一二,還望先生能夠體諒。」

    張良道:「能成大事者,正當如此,應該惜字如金,這樣一來,張良心中也就放心了。」

    劉邦道:「不過本公倒想聽聽先生的高見。」

    張良笑了笑道:「須知一個人的心中生疑,再要讓他對你重新信任,實在很難,雖然你以兩件東西可以暫時讓項羽對你放心,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以項羽的性情為人,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此次鴻門之行,我們要想有所收穫,全身而退,就必須學會以退為進。」

    劉邦眼睛一亮道:「何為以退為進?」

    張良侃侃而談道:「其實項羽此時對你顧忌最深的,絕不是你是否與問天樓有所勾結,這只是一個幌子,他真正顧忌的,是當日你與他在楚懷王前的一個約定!」

    劉邦若有所悟,喃喃而道:「當日我們眾將領約定,誰先攻入關中,誰就在關中封王,可是本公並沒有這樣做呀!」

    張良道:「此時楚軍之中,以項羽勢力最大,沛公你緊隨其後,對他來說,你已是他此刻最大的威脅。倘若你在關中稱王,而他依然是大將軍銜,你說他又怎會甘心呢?可是假若他不讓你稱王,必會失信於天下,這更非他願意看到的事實,所以他乾脆借這個勢頭,師出有名,將你剷除,那麼一切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你說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劉邦驚出一身冷汗,驚道:「那可如何是好?本公豈不是進退兩難嗎?」

    張良道:「進也許很難,但退卻十分容易。我們既然知道了項羽的心結,對症下藥便可確保全身而退。」

    劉邦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忙道:「還請先生指教。」

    「關中乃天下最富之地,卻不是養兵蓄銳的上佳之所,而且你若不主動提出退出關中,只怕項羽的心結未解,後患依然無窮。所以此次鴻門之行,你只須向項羽提出放棄關中,自辭王位,再加上虞姬從中說合與衛三公子的人頭,可保你全身而退。」張良不慌不忙地說出了他的計劃。

    劉邦心中一動:「這也正是我心中所想的,看來果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心懷遠志,對眼前這暫時的利益看得很淡,根本就不會計較其中得失。他此刻從長遠著想,必須早日遠離項羽的控制,才能按照自己的計劃來發展勢力,所以他的思路與張良一拍即合,惟一的不同,是他想得更多,甚至考慮到了退的地點。

    他必須選擇這個地點,因為這個地點正好也是登龍圖所示的藏寶地,這是他的秘密,所以他沒有說出來。

    就在他沉吟之際,一聲號角驀然響起,抬頭一看,不知不覺中,馬隊已到了舞馬渡口。

    舞馬渡口乃是鴻門至霸上的必經之路,山勢雖無險可憑,但兩岸平川上林木繁茂,野草遍地,亦可為善謀者利用。此處只距鴻門不過十數里遠,郭岳、尹縱率領萬人鐵騎在對岸相迎。

    「項大將軍麾下郭岳、尹縱受命相迎沛公!」郭岳、尹縱一見劉邦現身,同時拱手,雖然有一河之隔,但聲音中隱挾內力,傳至很遠,方有隱隱回音。

    劉邦放眼望去,只見對岸兩員大將昂首馬上,英氣勃發。在他們的身後,上萬馬隊更是排列整齊,佈陣嚴明,由不得他暗讚一句:「項羽之所以從來不敗,全在於他的治軍森嚴呀!」心中頓時沉重了不少。

    「有勞二位將軍!」劉邦趕忙還禮道。

    當下一舟擺出,郭岳與尹縱同時上舟,過得河來。

    郭岳與劉邦有些交情,當日劉邦投身項梁之初,曾經一同打過幾場大仗,是以禮畢之後,微微一笑,道:「數月不見,沛公是愈發精神了!」

    劉邦笑道:「郭兄又說笑了。」

    尹縱道:「真該向沛公賀喜才對,你以十萬大軍先入關中,竟然蓋過了我們四十萬大軍的風頭,消息傳來,可把我們震住了。」

    劉邦謙遜地道:「此功不在於我,而在於大將軍,若非是你們牽制了章邯的主力,這關中只怕至今還是大秦之地。」

    三人同時大笑,笑畢之後,郭岳神色一正道:「你我交情歸交情,正事要緊,大將軍有令,請虞家小姐先行一步,他已在帳內恭迎,至於沛公及隨從,還請暫時在此等候,聽候命令!」

    劉邦心知項羽的用意,也不做聲,當下將虞姬的大車送入舟中,由郭岳、尹縱護著,送過河去。

    張良微一皺眉道:「沛公,只怕麻煩來了。」

    劉邦看了他一眼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張良道:「項羽點名要虞姬先行,只怕並非色心萌動之舉,他真正的用意,是想從她的嘴中套出你入關中之後的一切行動,以利他作出決斷,倘若虞姬所言對你不利,只怕此處就是我們的葬身之地!」

    「本公早已料到項羽有此一招,還請先生放心。」劉邦知他所言非虛,可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誰又能知道虞姬其實已非此虞姬,而是他安排的彼虞姬?他需要的,正是這位虞姬的這張嘴。

    果不其然,未及一個時辰,郭岳、尹縱飛奔而至,放出十艘大船,分批將劉邦一干人等接過河去。

    隊伍重新啟動。

    行在路上,劉邦故意落後一步,與郭岳並騎。

    「郭兄,此次大將軍進入關中,何以到了鴻門便停步不前?害得本公在霸上好生相望。」劉邦悄然問道。

    郭岳看看兩邊,道:「大將軍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他之所以不前,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他可不想讓天下人恥笑他是一個失信於人的小人!」

    劉邦心知肚明,知道張良的推斷絲毫不差,卻故作恍然大悟道:「哎呀,本公可忘了這一茬了,若非郭兄提醒,本公只怕還一臉糊塗。」

    「你心裡知道就好。」郭岳悄然道:「沛公,我有一句話問你,你可要如實回答,此事關係到你的性命,否則可別怪兄弟我沒有提前提醒你。」

    劉邦忙道:「那是自然,還請郭兄賜問!」

    郭岳正色道:「前些日子,我聽人說,問天樓的衛三公子曾經在霸上出現,還有人傳言,說是你與問天樓來往密切,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劉邦佯裝色變道:「這全是謠傳,本公在霸上之時,也曾聽到了一些風聲,是以此次前來,不僅是迎接大將軍前往霸上,而且還要清洗冤情,擺脫嫌疑。」

    郭岳眼現疑惑道:「我雖然相信你,只怕大將軍未必肯信,這倒不是大將軍疑心太重,實在是因為說出此話的人太有名氣了,由不得大將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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