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回憶錄(墓中回憶錄) 下卷 第04節
    庇護七世

    我常去蒙特—卡瓦洛1,那裡花園的淒涼使得羅馬的鄉村更加荒涼,那是在台伯河上游的右岸從羅馬所看到的景色。那裡的園藝工人是我的朋友。幾條小徑通向怕內泰裡;一家可憐的乳晶商店立在那裡;居住在大鳥籠或動物園似的房子裡的居民就像當前的教皇一樣貧窮而溫和。從低向上望去是一色的基利納爾的圍牆上的平台;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可以看到一些婦女在不同的樓層的窗口前幹活:街區偏僻、寂靜,有些婦女在刺繡,有的在梳頭。我對上一屆教皇選舉的主教小屋一點兒也不感興趣。當人們建造聖彼得教堂時,當人們向拉斐爾訂購作品時,當國王前來吻教皇的白拖鞋時,在現任羅馬教皇的教廷裡有些事是值得注意的。我很樂意去參觀格雷古瓦七世、西克斯特五世式的住所,就像我在巴比倫尋找關獅子的凹坑一樣;但是一些漆黑的洞穴裡住著的是一群被遺棄的默默無聞的老者,這給我的印象就像是古羅馬的那些骨灰存放處2——如今骨灰已空,一族死者消失了。

    1蒙特—卡瓦洛(Monte-Cavallo),廣場,當時教皇的夏宮基利納爾設有那裡。

    2存放骨灰甕的壁龕。

    接著,我很快走過這些一半已毀壞的小室,來到宮殿大廳裡漫步。在那兒,一切都向我講述一直追溯到西雅納·科羅納3、諾加勒和波尼發斯八世時期發生的事件。

    3一三○三年,在阿加尼,波尼發斯八世教皇遭到科羅納的鞭撻和諾加勒的扣留;在這裡,夏多布里昂聯想到了庇護七世被拿破侖綁架一事。

    我在羅馬的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旅行同回憶庇護七世的事聯繫在一起了。在談到博蒙夫人和波拿巴夫人時,我講述了庇護七世的故事。我的這兩次旅行是我的紀念碑拱頂上的穹隅的雛形了。我的那種對老朋友的忠誠懷念給了我現在的朋友以信任吧:對我來說,什麼也不會留到我的墳墓裡去;我認識的一切都活在我的身邊:據印第安人的教義;死神接近我們時,它不能摧毀我們,它只是讓我們變得無影無蹤。

    一八二九年三月十日

    致波塔利斯伯爵先生

    伯爵先生:

    通過德格朗熱和弗朗蓋維爾先生,我終於收到了您的第二十五號快件。由不善外交的某個辦事員起草的這份討厭的快件,並不是我在教皇選舉期間有幸為國王效勞之後所期待的;尤其是,他們本應該想到與自己打過交道的人。對貝洛克1先生一句客氣的話也沒有;他很少收到文件,關於我為他提的要求,信上什麼答覆也沒有;對於阿爾巴尼紅衣主教的任命作了無謂的評論,在教皇選舉會上任命什麼人,任何人都無法預料得到,對這次選舉我還不斷地寄去了許多說明材料,在我的第三十四號快件中——現在您一定已經收到了——我還向您提出了一個擺脫這位主教的簡單辦法,如果他給法國造成巨大的恐慌的話2,在您收到那封信時那個辦法已經執行了一半。明天,我將向教皇陛下告辭,根據您第二十四號文件的指示,我把大使的

    1貝洛克(Bellocq),駐羅馬大使館的一等秘書。

    2反對阿爾巴尼任命的辦法是:召回夏多布里昂自己。事務托付給貝洛克先生,讓他當代辦,我將動身去巴黎。

    致禮。

    一八二九年五月七日於羅馬

    這封短信用詞嚴厲,我同波塔利斯先生突然中斷了聯繫。

    致雷卡米耶夫人

    我的出發日期定在十六日。來自維也納的幾封信今天上午收到了。信中說德·拉瓦爾先生拒絕當外交部長,此事當真?他如果堅持拒絕的話,會發生什麼情況,只有天知道。我希望一切都在我到達巴黎之前決定下來。我似乎覺得一切都陷入了停頓狀態,我們不能隨便說話了。

    您認為我和德·拉瓦爾先生會合得來,我對此表示懷疑。我的生性和任何人都合不來。我的本性最平和,可這些人總要無所顧忌地同我爭吵。當我有機會進入內閣時,那些快件對我沒有讚揚和恭維話;當職位被人奪走或者被認為被人奪走時,他們在措詞最粗同時也是最愚蠢的快件裡乾巴巴地告訴我德·拉瓦爾先生的任職一事。但是,不管你是在這種職位還是另一種職位,要變得如此平庸或如此傲慢,也還得注意你是在跟誰說話。最近,在我寄給德·波塔利斯先生的回信中,我告訴了他。他沒有看信就署了名,這看來是可能的,就像卡爾諾隨便就簽署了上百份執行死刑案件一樣。

    一八二九年五月十四日

    高視闊步

    偉大的洛皮塔爾的—個朋友——掌璽大臣奧利維埃,在他十六世紀無視誠實的語言中,把法國人比做無尾猴:它們爬到樹顛,不斷地向上爬到它們不能到達的高枝,在那裡展視它們本應隱藏的東西。從一七八九年至今在法國所發生的一切證明這種比喻是正確的:每個人都是掌璽大臣的猴子,都在攀登生活,以向行人毫無廉恥地展示他們的虛弱而告終。在這裡,在我的信件結束之際,我想自吹地說了:此時,聚集在這裡的大人物指出,不宣佈自己的不朽,便是欺騙。

    在外交檔案中,你讀過在這一時期與最重要的事件有關的外交函件嗎?——沒有。

    至少,你見過印刷成冊的公函,你知道杜·貝萊、多薩、杜·佩隆和讓南總統之間的協議,你瞭解維爾魯瓦的國家回憶錄,蘇利的王室經濟;你讀過黎希留紅衣主教的回憶錄,馬扎蘭的大量信,威斯特法倫協議與明斯特和平有關的文件文章,你看過嗎?你瞭解巴利庸關於英國事務的信件嗎?西班牙王位繼任協議對於您來說並不陌生;你還沒有忘掉於爾森太太1的名字吧;浮現在你眼前的是舒爾澤爾家族的協議吧;你知道西梅內、奧利瓦勒斯同蓬巴爾、於格、格羅蒂於斯就海上的自由給兩個奧克桑斯蒂埃的信吧;維特首相與於格的次子皮埃爾·格羅蒂於斯之間的協議你也不知吧。總之,大概是各種外交文集吸引了你的目光,是不是?不是。

    這樣說來,這些通過熬夜刻苦寫出來的不朽著作,你什麼也沒有讀過?那麼,讀一讀吧。當這些做完以後,來讀我的《西班牙戰爭》。因為它的勝利會使你膩煩,儘管我把它列人了政治家的第一篇章。把我的普魯士、英國、羅馬的信件放在我指定的那些信件旁邊。說句良心話吧,它們中的哪一封最令你厭煩?說吧,是不是我的工作與我先輩的工作不是完全相同的?是不是在那些小事與實際事物的協調方面在我這方面同過去的部長們和已故的大使方面不那麼明顯?

    1於爾森(Ursins,一六四二—一七二二),她在菲力浦五世的宮廷中對西班牙的政策起過重大作用。

    首先,你會注意到我眼觀六路;我關心雷斯希——帕夏1和布拉卡先生;我在抵禦來犯者捍衛我的特權和我的駐羅馬大使的權利;我很狡黠、虛假(這才是高尚的品質!)、乖戾,以致德·芬夏爾2先生在一種模稜兩可的形勢下給我寫信,我什麼也沒有回答他,但是我很機敏地去拜訪了他,沒讓他說我的壞話,他也得到了滿足。在我與貝內蒂和阿爾巴尼主教這兩個國務秘書的交談中,沒有一句不謹慎的話可以讓人家挑剔,達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我考慮到了最小的細節,我重新建立了在羅馬的法國事務原則,可以讓它在我設計的基礎之上繼續存在。我以鷹的眼光發現羅馬教廷和勒瓦爾、布拉卡大使之間簽訂的特利尼達·迪蒙條約是一種騙局,兩方之間沒有哪一方有權利那樣做。後來升為高級外交官時,我自己負責解除了一位紅衣主教的職務,因為一位外交部長暗示我,他將讓我看到任命一個奧地利人當教皇。我弄到了一本關於教皇選舉的秘密日誌,沒有哪一個大使獲得過它。我日復一日地把選舉名單寄回國內。我不能不關心波拿巴一家;我沒有失望,用優惠待遇使菲捨紅衣主教辭去了他在里昂的大主教職務。如果某個燒炭黨黨徒抖亂,我瞭解它,我能或多或少斷定謀反的真實意圖;如果某個天主教教士策劃陰謀,我也瞭解它,我會挫敗想讓法國大使館的紅衣主教離開的計劃。後來,我發現了紅衣主教拉蒂爾在赦罪院設下的一個重要秘密。你滿足了嗎?那裡有人知道他的職業嗎?那麼,你瞧著。我把這種外交需要草草地寫了下來,隨便哪個大使來了,就不用我給他出主意了。正像一個下諾曼底的農民傻瓜一邊牧羊一邊做齊膝短褲:我的綿羊終歸是我的。

    1雷斯希——帕夏(Reschid-Pacha),蘇丹外交部長。

    2德·芬夏爾(Funchal),葡萄牙大使代理人。

    現在有另一種觀點:如果把我的官方信件同前輩們的信件做個比較,人們就會發現,在我的信件裡,我把公共事務放在個人事務同等的位置上;我的這個世紀的思想性格是在人類精神更高層次的地區形成的。這點尤其體現在我同波利塔斯先生談意大利形勢的快件中。在那封快件裡,我指出了內閣的錯誤,它把只是文明發展的東西看作特殊的陰謀。《東方戰爭回憶錄》同樣闡明了出自共同道路的政治命令的真實性。我曾同兩個教皇談到過內閣陰謀以外的其他事情:我迫使他們談到了宗教、自由和世界未來的命運。我在教皇選舉會上的講演有同樣的性質。我敢於向老人們說,前進,把宗教放在社會前進的首位。

    讀者們,請等一等,為了以後達到目的,讓我以哲學家柏拉圖讓他的思想在他周圍飛奔的方式結束我的這番誇誇其談吧。我成了老西德拉克1了,年齡使我的道路得以延長。我繼續說下去,我的時間還長著呢。當今的好些個作家看不起他們的文學才能而去追求政治才能,認為後者大大勝過前者。謝謝上帝,逆反心理主宰了我,我不大看重政治,原因就是在這種紙牌遊戲2中我是幸運。要想在事業上成為上等人,要獲得這些才能是沒有問題的,問題只在於失去它們。我毫不忌諱地承認自己在實際事務中有這種才能,對於阻礙我全面成功的障礙我沒抱任何幻想。這種障礙不是來自詩興,而是出自我對一切事物的漠不關心。因為有這種缺點,在現實生活中,要什麼事都實現是不可能的。

    1西德拉克(Sidrac),唱詩班中的人物。

    2十五—十六世紀法國僱傭的德國步兵傳入法國的一種紙牌遊戲。

    我認為冷漠是政治家的一種品質,但有些政治家沒有良心。必須懂得用冷漠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事件,就像吞嚥希臘馬爾瓦西葡萄酒一樣忍氣吞聲,對待別人要把道德,正義,痛苦化作虛無,只要在革命中善於找到個人的位置便行。因為,對於這些卓越的人物,偶然的事件,好的或壞的,都能給他們帶來某些東西,但必須按照寶座、棺材、誓言、凌辱一一兌現,災難和凌辱的價目由米奧耐1一一標出。對於這種古代獎章學,我並不內行。不幸的是,我的無憂無慮增加了,我不再為自己而只為事實激動了。對於聖保羅隱修教士來說,藐視世界來自他的宗教信仰;對我來說,蔑視社會來自我對政治的不信任。這種不信任使得我在活動範圍內很高傲;如果對我個人的傻勁更細心的話,我就知道讓其丟醜,同時也知道為其掩飾。我這樣做也是枉然;只會留下一個忠誠的傻瓜,天生的傻瓜,不會加任何修飾,不懂得爬,也不懂得拿。

    1米奧耐(Mionnet),即努米斯馬特(Numismate,一七七○—一八四二)。

    談到安蒂利,他好像描繪了我的性格的一方面。他2說,「我從來不曾有過任何一種野心,因為我已經受夠了,再也不能忍受那種束縛了:那種束縛把上帝給我的愛好壓抑住了,它本來可以為國家做出一番偉大而光榮的事業的,也可以獲得人民的讚賞的,而且我不可能用它為自己謀取私利。我僅僅是為了一個行使其統治、只想擁有不朽業績的國王。」在這種情況下,我不適合當今的國王。

    2摘自安托萬·阿爾諾爾·德·安蒂利(AntoineArnauldd』Andilly,一六六—一六九八)主教的《回憶錄》。安蒂利是大主教阿爾諾的侄兒。

    既然我手把手把你領到了我的業績的一些最不為人知的領域,我讓你感受到了我的信件中那些罕有的東西,像我們學院裡的一個老是誇耀他的聲望、教別人羨慕他的同事一樣,現在我也跟您說說我在這裡誇誇其談,我的用意是什麼:我要保護那些搞文學的人,讓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干他們能夠幹的事情;我反對那些搞外交坐櫃檯和坐辦公室的人。

    這些人不要以為自己比別人高一等,其實最普通的人也比他們強。當我們懂的東西那麼多的時候,像那些講究實際的先生們一樣,至少我們不應該說出那些愚蠢的話來。你說到的東西,你就應該去重新認識那些東西:古代的、中世紀的、英國現代的大多數作家,當他們熱衷於從政時,都成了大政治家。阿爾菲愛裡1在拒絕接受使館任職時說道:「我不曾想告喻他們,他們的外交和他們的書函在我看來,確實也是,不如我的甚至其他人的悲劇重要;但是要使這種人重操舊業也難;他們不能也不應該改變。」

    1阿爾菲愛裡(Alfiefi,一七四九—一八○三),意大利作家。

    在法國有誰比奧拉斯的繼承人洛皮塔爾、比那位精明的大使多薩、比那位專橫任性的黎希留更具文學性?黎希留不滿足於口授有爭議的協議,不滿足於撰寫回憶錄和虛構的故事,他不斷地創造出一些富於戲劇性的主題,與馬勒維爾和波瓦斯托貝爾一起寫些歪詩,並辛勤汗水創立了法蘭西學院和傳教土守則。是不是因為他是個平庸的作家才成了大部長?問題或多或少不在於才華,而在於對墨水和紙張有激情。德·朗皮勒先生2比起那位主教來,為了奪取帕爾那斯文學獎,沒有顯得那麼熱情,也沒有付出那麼多的代價,但他的悲劇《米拉梅》的上演卻花了他兩萬埃居1!如果在一個同時是政治的又是文學的人物裡面,詩人的平庸造成了政治家的優勢,應該得出這樣一種結論,政治家的軟弱是詩人的力量造成的,然而文學的天才扼殺了索隆同西莫尼德一樣哀歌詩人的才幹嗎?德·佩裡克勒把雄辯術用於詩歌,他用雄辯術征服了雅典人;德·蒂西迪德和德·德莫斯泰納在寫作和演講方面擁有那麼高的聲譽,他們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戰爭和集會上嗎?塞諾分一面想著他的《西諾佩迪》,一面使一萬官兵退出陣地,天才摧毀了他的才幹嗎?兩個西皮翁,一個成了勒利於斯的朋友,另一個是泰朗斯2協會的會員。德·西塞隆,這位文學之王,被稱為當時的國文。最後,德·塞扎爾,他是語法學、天文學、宗教學、文學學的作者;德·塞扎爾是德·阿爾奇洛克諷刺詩的競爭者,是德,索福克爾悲劇的競爭者,是德·德莫斯泰納雄辯口才的競爭者,難道他的評論集反映了歷史學家的絕望嗎?

    2這是年輕詩人達米(Damis)自己取的別號,《皮隆的作詩狂》中的主人公。

    1法國古幣,一埃居約合五法郎。

    2泰朗斯(Terence,公元前一九○—一五九),著名喜劇拉丁語詩人。

    這種例子舉不勝舉,文學才能——顯然是所有一切才能之中第一位的,它把一切別的才能排除在外,在這個國家裡它仍將會是取得政治成就的障礙:事實上,高智商有什麼用處?法國的傻子,特殊的人,普通的國民不會給法國的格羅蒂斯們、弗雷德裡克們、巴孔們、托馬·莫呂斯們、斯龐塞爾們、法爾克朗們、克拉朗東們、波蘭布羅克們、伯克們和坎寧們任何東西。

    我們的虛榮心,從來不承認即使有天賦的人有兩種才能,有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做好普通事情的能力。如果你敢越雷池一步,傻瓜們則會大叫道:「您墜人了五里霧中了!」他們慶幸自己身處社會底層,執意那麼思考。這些可憐的嫉妒人的人,由於他們忍受著無名的痛苦,對別人的勳勞總是反感。把維吉爾·拉阜·拉馬丁打發回他們的詩歌中。但是,那些高人一等的老爺們,應該把你們打發到什麼地方?發配到忘記:他們好像在離你們住宅二十步遠的地方等著你們,而那些詩人的二十首詩卻把他們永遠載入史冊。

    在羅馬的法國人

    法國第一次入侵羅馬是在督政府時期,那是可恥的、掠奪式的入侵。第二次是在帝國時期,這也是極不公正的。但是,一旦侵略過後,秩序便恢復了。

    共和國向羅馬提出,要停戰,必須交出二千二百萬法郎,要佔領安科納城堡,交出由法國專門人員一百油畫、雕像和一百幅原稿,尤其要布律蒂斯和馬克一奧雷爾的半身雕像。在當時的法國有那麼多的人叫布律蒂斯,他們想擁有的,很簡單,只是一種對他們的被推定的父輩的一種虔誠的想像!但是,馬克——奧雷爾又是誰的父輩呢?阿蒂拉為了離開羅馬,只要一定數量的胡椒和絲綢:我們這個時代真是個用書畫贖買的時代!一些不修邊幅、窮困潦倒的大藝術家經常把他們的作品留給那些不瞭解他們而又忘恩負義的城市做贖金。

    帝國時期的法國人需要修膳那些共和時期法國人在羅馬毀壞的地方;他們還應該為一個法國王子1率領的一支軍隊掠奪羅馬的所作所為贖罪;該由波拿巴來收拾那些廢墟了,而另一個波拿巴2卻看到了這些廢墟的形成和擴大,他還描繪了當時的騷亂。法國行政當局關於清理弗羅姆廣場的計劃是拉斐爾給萊昂十世的提議。這個計劃使得朱屁特神殿的三根柱子出土了,重現了協和神殿的柱廊,發現了神聖之路的路面,拆除了擁擠不堪的和平大殿的新的建築物,清除了蓋在競技場上面的泥土,清除了競技場上的雜物,重新建了七八個提圖斯的澡堂。

    1一五二七年,波帝王朝軍隊的統帥。

    2即雅克·波拿巴。

    另外,特拉讓的弗羅姆廣場已被勘探出來;維修了潘提翁神殿、蒂奧克勒蒂安公共浴池、皮蒂西泰貴族神殿。除羅馬之外,維修法勒裡牆和塞西利阿——梅泰拉墓地的資金已經下撥。

    現代建築物的維修工作也作了安排:牆外聖保羅教堂已經不存在了,可望重建它的屋頂;聖阿涅和桑——馬爾蒂諾埃——蒙蒂教堂得到加固,讓它們能抵禦時日的損害。聖彼德教堂的屋頂和路面一部分已得到了重修;米開朗琪羅圖屋頂裝上了避雷針,使其免遭雷擊。城東和城西各劃出了一塊地作公墓之用;東邊的那塊地在聖洛朗修道院旁邊,已經收拾好了。

    基利納爾宮內的寒酸相被羅馬斑岩和大理石的豪華所覆蓋:因為被指定為皇宮之後,拿破侖住進去之前,想除掉被綁架囚禁在楓丹白露的教皇留下的痕跡。當局本打算拆除位於卡庇托爾與蒙特一卡瓦洛之間的一部分街道,以便讓這位凱旋者能踏上一條寬敞的大道通向他的皇宮的,終因枝節橫生,結果事與願違。

    在這些中斷的計劃中,有一項是修築從小河堤到大河堤的一系列碼頭:這些河堤本應修建好的,但中途停了;另外在聖昂熱城堡和呂斯蒂居西廣場間的四個小島上的房屋已部分地買下了,本應被訴掉的,可是也停了。如果這些工程不停下來,一條寬大的林蔭道就通到了聖彼穗廣場,我們則可以從聖昂熱城堡的腳下看到聖彼德廣場。

    法國人到處閒逛。我在開羅看到一大片四方形的土地,裡面種著棕樹,咖啡館環繞四周,這些咖啡館都是借用巴黎咖啡館的名字:在羅馬,我們的同胞創造了硒西奧這個名詞;我們是從斜坡登上那兒的。有一天,在下坡時,我看到一輛馬車裡坐著一個還算年輕的女子:看到她那金黃色的頭髮,身材粗短,長得不算漂亮的樣子,我還以為她是威斯伐利亞的白種人,一個肥胖的外國女子,可她是吉克西奧利夫人:她懷念著拜倫勳爵,然而梳妝打扮一點都不少,但這有什麼關係?這個拉威納1的女兒(而且,她的那位詩人在打定主意死的時候,已十分困乏了。)在繆斯的引導下,也會去躺在埃利塞公墓那兒的,那樣,那裡就要增加一個神靈了。

    1拉威納(Lavenne),意大利城市,瀕阿德裡亞海。

    人民廣場的西邊大概是一塊佈滿工地和商店的地方,從河道的盡頭可以看到卡庇托爾宮、梵蒂岡和台伯河堤外的聖彼德教堂,即古代羅馬和現代羅馬的全貌。

    最後,法國人培植的一片樹林出現在今天的競技場東面。那樹林雖然長大,有著另一片廢墟腳下荊棘叢生中的樣子,卻從來沒有人涉足。

    小普利納2寫信給馬克西姆說道:

    2小普利納(Ptinelejeune,六二—一一四),拉丁作家。

    我們把您送到希臘去,那裡是禮儀、文學、甚至是農業的發源地。尊重它們的締造者之神吧,尊重神的存在吧,尊重這個國家古老的榮譽吧。在城市裡,老年人是神聖的,他們受到人們的敬重。以他們的古老、聞名的業績、甚至是他們的神話為榮吧。一點兒也不損害尊嚴、自由、甚至是個人的虛榮。公開地繼續我們在這個國家吸取的正確東西吧。在征服了這個國家之後,我們沒有把法律強加在人民的頭上,而是在經過請示之後,他們把自己的法律給了我們。您必須控制雅典和塞德莫內1;要用一種不人道的、殘忍的、野蠻的手段去掉他們的幽靈,自由的名字才能留下。

    1拉塞德莫內,是斯巴達的別名,古希臘奴隸制城邦。

    當普利納給馬克西姆2寫這些高尚的動人的話語時,他知道他是在給那些當時還很野蠻而後來有一天主宰羅馬廢墟的人撰寫指示嗎?

    2馬克西姆(Maxime,三八三—三八八),羅馬篡職者。

    漫步——我的侄兒克裡斯蒂昂·德·夏多布里昂

    我很快就要離開羅馬了,同時也期盼著再回來。羅馬是這樣的憂傷又這樣的美麗,我又重新熱烈地愛著它:我在卡庇托爾會有它的一張全景圖,在那裡,普魯士的公使會給我讓出卡法勒裡3小宮殿;在聖奧努弗爾,我已為自己安排了另一處隱避所4。在等待我的出發和返回時,我在鄉下不停地遊蕩;沒有任何兩道籬笆間的小路,比得上我熟悉的貢堡小路。從馬裡於斯山的高處和周圍的小山看去,我發現了伸向奧斯蒂5的海平線。我在馬達馬別墅細巧的搖搖欲墜的柱廊下休息了一會。在這些改成農莊的建築物中,我常看到一位略帶惶恐的像山羊一樣攀援的野姑娘。當我從波塔·皮亞出來後,便來到了橫跨特維羅納河6的拉芒塔諾橋上。在路過聖涅斯教堂時,我欣賞了看護著幾乎荒棄的修道院的一尊米開朗琪羅雕的基督頭像。這樣散落在荒漠上的大師們的傑作倒使靈魂充滿深沉的憂傷。我感到痛心的是羅馬的畫全彙集到了博物館裡。我本來有更多的興趣在下了雅尼居爾斜坡之後,在阿卡·皮奧拉下面穿過德爾·福爾納西偏僻的街道去聖彼德教堂的蒙托裡奧修道院尋找耶穌變形圖的,但當我看到教堂的主祭壇上,我站的地方被拉斐爾葬禮的飾物佔據著時,我的心裡十分難過,悲傷極了。

    3夏多布里昂曾想租下度夏。

    4指他的墳地。

    5奧斯蒂(Ostie),古羅馬港口,台伯河入海口。現已填平。

    6或叫阿尼奧河,是台伯河的支流。

    在拉芒塔諾橋的那邊,泛黃的牧場向左一直廷伸到台伯河河岸。流經奧拉斯花園的這條河在這裡默默地流淌著。沿著大路,你會走上蒂比爾蒂納古道。就在這裡,我看到了今年飛來的第一隻燕子。

    我在塞西利亞·梅特拉陵園周圍採集植物標本:波浪形的木犀草和銀蓮花對廢墟和白色的土壤起一種舒緩的作用。我從奧斯蒂大路回到最近燒燬了的聖保羅,我在一些灼燒過的斑岩石上休息,默默地看著工人們在重修一個新的教堂。在森普隆斜坡上,幾根柱子的粗略輪廓已經展現在我的面前:西方基督教的全部歷史開始於牆外聖保羅。

    在法國,當我們新建某個小城鎮時,會產生出一種可怕的嘈雜聲:機器的轟隆聲,人們的叫嚷聲;而在意大利,人們做這樣的大工程時,差不多是無聲無息的。教皇就在這時讓人重建科利塞倒塌的部分,五六個苦力在沒有腳手架的情況下豎起那座巨像;在巨像看上死去了一個變成工人的奴隸1。在維羅納附近,我常常停下來去看一個獨自一人正在修建一個巨大鐘樓的神甫;在他看來,木堂區的農夫就是泯瓦工。

    1耶路撒冷被毀之後由蒂蒂斯帶到羅馬的猶太人。

    我經常步行繞著羅馬城牆輕圈,走遍了這條圓形小路。在這些建築物和不同年代的城牆中,我領略了異教世界和基督教的歷史。

    我還將探索在羅馬城牆內的某個已毀壞的別墅。我參觀了聖瑪麗一馬熱爾、聖讓一德一拉特朗和它的方尖碑,聖克魯瓦一德一耶路撒冷和它的鮮花;在這裡,我聽到了歌聲。我祈禱著,我喜歡跪著祈禱。這樣,我的心更接近骨灰和永恆的休息,我靠近我的墳墓了。

    我的挖掘只是同種興趣的多種變化而已。從某座小丘的頂上,可以看到聖皮埃爾宮的圓屋頂。擁有埋藏寶藏的土地的主人,我們要付給他們什麼呢?一筆賠償因挖掘而損壞的草地的錢。也許,作為交換,我要把挖去的粘土還給贈與我雕塑的大地:以物換物,公平交換。

    如果一次也沒走過郊區夾在曠野中的道路,那兒隨處可見廢棄的花園,長滿野草和葡萄籐的圍牆,種滿棕櫚樹和柏樹的迴廊,有些宛如柔順的東方女子,有些則像哀怨的修女,那你就沒有看見過真正的羅馬。我們從這些殘破的碎片可以看到偉大的羅馬人民,雖然貧窮,卻心地善良,看到他們當年買水果或在皇帝、教皇的引水渠裡汲水的場景。為了發掘他們那種純真的習俗,我裝作去租房子的樣子,敲響了一座偏僻的屋子的門。房子的主人回答我道:「請進!」我走了進去。在空蕩的房子裡,我看到一個像工人模樣的人正在幹活,或者是一個驕傲的「齊泰拉人」吧。他一面織著毛線,一面看著我,膝頭上趴著一隻貓,見到我這個不速之客,並沒有起身。

    每當天氣不好的時候,我就去聖皮埃爾島或出沒在梵蒂岡有著一萬一千個房間和一萬八千扇窗戶的博物館裡。這一傑作是多麼的僻靜!通過一道長廊來到幾堵牆的面前,牆上鑲嵌著許多墓誌銘和一些古老的銘文:在羅馬,雖死猶生。

    在這座城市裡,墳墓比死人多。我在想,那些死人躺在大理石的墓穴中,當他們感到太熱時定會悄悄地溜進另一個空著的墓穴裡去,就像把病人從一張床上移到另一張床上一樣。我甚至相信,在夜晚可以聽到骷髏從一副棺材爬到另一副棺材裡去的響動。

    我第一次看到羅馬是在七月底,那個高溫的季節增加了我對這個城市的厭惡感。外地人都逃離了這兒,當地人躲在自己家中閉門不出。在大街上,大白天裡碰不到人。太陽把灼熱的陽光射向科利塞,樹木都紋絲不動耷拉著腦袋了,那裡只有蜥蜴還能跳動。大地光禿禿的;天上沒有一絲雲彩,顯得比地上還要荒蕪。但是,一旦夜幕降臨,人們便從自己的宮殿中走了出來,這時星星已顯現在無盡的蒼穹之中:天上、地下又重新顯得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羅馬城復活了;在黑暗中默默地重新開始的生活,在墓群周圍,有了生命的氣息,有了遊客的身影,但這一切都將隨著曙光的臨近而再度消失。

    昨天夜裡,我披著月光漫步在安熱利凱港和馬裡於斯山之間的鄉村。聽見一隻夜鶯在狹窄的山谷間嗚叫;我只在古代詩人的創作中找得到關於春鳥啼唱的這種富有旋律的悲鳴。每個人都知道,這有翅膀的音樂家在發出那一組引入注目的輕快樂聲之前發出的那一聲長嗚叫卻不如我們的夜鶯叫的那樣明亮動聽,就像我們那樹林中灰雀的叫聲一樣含混不清。它所有的音符都降了半個調,它的浪漫曲的副歌從大到小地移調,唱得很低,好像是要迷惑亡靈的睡意,而不是要喚醒它們。在那些荒蕪的道路上,奧拉斯的莉迪曲,蒂比爾的德利曲,奧維德的科利納曲都已經過時了,只剩下了維吉爾的夜鶯曲了。這首愛情歌曲在此時此地是很有力量的,它能引發一種我不知道的第二次生命的激情。蘇格拉底1認為,愛情是通過美的撮合而復生的願望。一位希臘女孩對一位男孩說:「如果我只剩下珍珠項鏈的那根繩子,我也要與你分享!」愛情就是這位男孩在聽到這句話時所感受到的願望。

    1蘇格拉底(Socrate,公元前四七○—三九九),古希臘哲學家。

    如果我有幸在這裡度過我的有生之年,我在聖奧努弗爾島上得安排一間簡陋的小屋,毗鄰勒塔斯死去的那個房間。在我大使生涯所逝去的時日裡,在那間單人小屋的窗前,我將繼續我的回憶錄。在世界最美麗的地方之一,在綠色的桔樹和橡樹之間,整個羅馬呈現在我的眼前。每天早上,在投人工作的同時,在死亡之床和詩人的墳墓之間,同榮光神與不幸之神交往。

    在我剛到達羅馬的那些日子裡,當我這樣閒蕩時,我在蒂蒂盆地和科利塞之間發現一所男子寄宿學校。一個帽子戴得低低的教師,穿著破爛、拖曳的長袍,像一個貧寒的信奉基督教的修士,正在帶著一群孩子遊玩。經過他的身旁時,我看著他,覺得他長得有些像我的侄兒克裡斯蒂昂·夏多布里昂1,但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望著我,並不顯得驚奇,叫道:「叔叔!」我很激動,趕緊上前,用雙臂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他做了一個手勢,讓那些孩子停了下來;那些孩子很聽話,默默地站住了。克裡斯蒂昂的臉上又蒼白又黑黝,由於發燒體質漸漸瘦弱了,太陽把他的皮膚烤黃了。他告訴我,他在耶穌教會學校擔任教務幹事長,當時在蒂沃利度假。他幾乎忘記了他的母語,講法語很困難了,現在他只講意大利語,用意大利語教學。我注視著這個已成為外國人的我兄弟的兒子,雙眼噙滿了淚水,他穿一件黑色的佈滿灰塵的粗布長褂;一個羅馬的學校教師,披著修士的毛氈,高貴的前額上戴著防護帽倒也合適。

    1讓·巴蒂斯特(Jean-Baptiste)的小兒子。讓·巴蒂斯特(一七九一—一八四三)是夏多布里昂的哥哥。

    我是看著克裡斯蒂昂出生的。在我移居國外的前幾天,我參加了他的洗禮。他的父親,他的祖父,羅桑玻的主席和他的曾祖父,德·馬爾澤爾布先生都在場。他的曾祖父敲敲他的前額,給他取了克裡斯蒂昂這個名字。聖洛朗教堂已荒無人煙,處於半毀壞狀態。他的奶媽和我,把孩子從本堂神甫手中接了過來。

    Iopiangendotipresi,einbrevecestaFuortiportai.1

    1「我哭著把你抱過來,放在一個小搖籃裡。」《摘自勒塔斯的詩歌集之十二》。

    (Tasso)

    新生兒送到了他母親身邊,放在他的小床上。他母親和祖母,羅桑玻夫人,含著高興的淚水迎接著他。兩年後,他父親、祖父、曾祖父、母親和祖母死在斷頭台上。而我,他的洗禮的見證人,也被流放遠走他鄉。這就是在羅馬廢墟中,我侄兒的驟然出現,在我腦海裡重新激起的回憶。克裡斯蒂昂孤孤單單過了半輩子,他的下半輩子注定要在祭壇上度過了:他祖輩的家鄉是回不去了。

    克裡斯蒂昂對路易,他那可敬的哥哥,有著深厚的情義,唯恐失去了他。路易結婚後,克裡斯蒂昂去了意大利。他在那裡認識了羅昂——夏玻公爵,他還在那裡遇到了雷卡米耶夫人;跟他叔叔一樣,定居到了羅馬;他住在一個修道院裡,而我住在宮殿裡。他獻身宗教為的是還給他哥哥一筆他認為根據新的法律並不是合法擁有的財產。這樣,馬爾澤爾布2和貢堡的財產都歸路易了。

    2馬爾澤爾布(Malesherbes)的父親一七二六年在盧瓦雷繼承的土地。

    在科利塞山下意外相遇之後,克裡斯蒂昂由一位耶穌會的修士陪同到大使館來看過我。他似乎很傷感,表情嚴肅,而在以前他總是笑呵呵的。我問他是否過得開心,他回答說:「我過去很長時間以來感到痛苦,現在我已作出了犧牲,感覺好些了。」

    克裡斯蒂昂繼承了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親夏托布里昂先生的剛強的性格,還有他外曾祖父德·馬爾澤爾布先生的高尚品德,他的情感不輕易流露,即使他要表露某種感情,他也不在乎別人的成見。當牽涉到他的義務時,他一馬當先,毫不猶豫地去了聖塔布爾,人們並不嘲笑他,因為他的勇氣和他的善行贏得了他的同伴們的好評。大家發現,自從他辭去公務之後,他秘密地救助了一些官員和士兵;他還在巴黎的頂樓裡供養了一些寄宿生,向路易還清了兄弟間欠的債。有一天,我在法國問克裡斯蒂昂是不是打算結婚,「如果我結婚,」他回答我說,「我要跟我親戚中最窮的一個女孩子結婚」。

    克裡斯蒂昂夜裡是在祈禱中度過的,他進行的苦修能把他的上司嚇倒:他腿上的一處傷疤是他整小時整小時地跪在地上所造成的;他對此毫無怨言。克裡斯蒂昂完全不是屬於這個世紀的人:他使我想起查理大帝宮廷裡的公爵和伯爵們,在打敗撒拉遜人之後,在熱洛爾1或馬拉瓦爾2的荒漠裡創建了一些修道院,自己便在那裡做了修道士。我把他看作聖徒:我本來也是願意做這種聖徒的。我堅信他那美好的事業跟我母親和我妹妹朱莉的事業是緊密相連的,我堅信他們做的好事也會讓我得最高法官的恩賜的。我生來也嚮往修道院,但時間一到,我會在一個講法語、名叫弗朗索瓦的老闆保護下去波爾蒂翁居爾求得一份清靜的。

    1埃羅省荒漠裡聖吉約曼修道院(創建於九世紀)。

    2塞納河畔的修道院(創建於十一世紀)。

    我願獨自拖著我的涼鞋行走;既然世界上沒有什麼能讓我痛苦,在我的法衣裡會有兩個腦袋。

    但丁說道:

    青春依舊,

    阿西斯1的大陽娶了一位女人,

    1意大利城市。

    沒有人對她敞開快樂之門,

    就像不會給死神開門一樣。

    這個女人,

    為她的第一任丈夫2寡居了一萬一千年,

    2基督。

    受盡了黑暗和鄙視的煎熬,

    她白白地與基督一樣上了十字架。

    誰是我這些神秘的話語在這裡為你指出的情人?

    弗朗索瓦和貧窮。

    一八二九年五月十六日

    羅馬

    致雷卡米耶夫人

    這封信將在我離開羅馬後的幾個小時發出,在我到達巴黎前的幾小時到達。這封信將結束我們的這段通信,如果一封不少地收集起來,您手中應該會有厚厚的疊信了。我體驗了一種難以明狀的快樂與悲傷的交雜著的情緒。在羅馬的三四個月的時間裡,我過得相當不愉快。現在,我在這些典雅的廢墟裡,在這種如此深沉、如此平靜然而又充滿興趣、勾起回憶的孤寂之中,我得到了恢復。也許是我在這裡獲得的意外的收穫把我吸引住了;我來的時候,那麼多成見都是針對我來的,而我什麼都戰勝了;他們對我的到來顯得很懊悔。我回法國會得到什麼呢?沉默中的喧鬧,寧靜中的激動,不理智,野心,為權位和虛榮的爭鬥。我所採用的政治體系不可能會是人們所希望的,甚至不會讓我將其付諸實施。我將繼續從事為法國爭光的事業,如同我為法國的自由所作過的那樣。但是,他們要毀了我嗎?他們對我說:「去做你的主人吧,要擁有一切,不怕掉腦袋嗎?」不,想對我說這種事,他們還遠了一點,讓他們趕在我之前去爭取民眾吧,讓他們在遭受了法國所有平庸的人的拒絕後再來採納我的意見吧,讓他們去認為把我流放到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是給我的莫大恩賜吧。我馬上去找您;不管是不是大使,我都想死在羅馬。作為一個小小生命的交換,我至少要擁有一塊大大的墓地,直到把我的衣冠塚埋在看著我出生的沙土裡。別了,我已朝您走了好幾十公里哩。

    一八三○年八月和九月

    於巴黎地獄街

    從羅馬回到巴黎——我的計劃——國王和他的安排——波塔利斯先生——德·馬蒂尼亞克先生——動身去羅馬——比利牛斯山——冒險

    我十分高興接待我的朋友1:我曾經高興地設想過,把他們帶著跟我一起走,到羅馬去度過我的餘生。我曾經寫過信以便更好地確保我計劃在卡庇托爾租下的那幢卡法雷裡小宮殿,以及我在聖奧努弗爾島上申請的那間單人房間。我買了一些英國馬,並把它們運到了埃旺德爾牧場。我在思想上帶著一種該受懲罰的喜悅,已向我的祖國告別了。當一個人在他年輕時就出外旅行,在異國他鄉度過許多年以後,葬身何處也就不在乎了。在橫跨希臘的大海時,在我看來,所有我在海岸上看到的紀念碑都是有著田舍風光的高級旅館,我的床已在那裡準備好了。

    1夏多布里昂一八二九年五月二十八日回到巴黎。

    我去聖克盧宮參見國王,他問我什麼時候回羅馬。他堅信我有一顆善良的心和一個很任性的腦袋。事實上,我與查理十世對我的評價恰恰相反:我的頭腦很冷靜,很好使;我的心對四分之三或一半的人而言,是算很不錯的。

    我覺得國王對內閣的人事安排很糟糕,這使得他受到了某些皇家報紙的攻擊,更確切地說,當這些報紙的編輯去問他是不是沒有察覺出敵對情緒太大,他大聲嚷道:「不,不!繼續幹下去。」當馬蒂尼亞克說:「查理十世常說:『好吧,你們聽過帕斯塔1唱歌嗎?』」於德·德·納維爾先生的自由輿論引起了他的反感;他感到聯盟軍軍人2波塔利斯先生臉上顯露出貪婪,卻待人甚殷:正是這位波塔利斯先生給法國帶來了不幸。當我在帕西3見到他時,我就已經看出我猜中了一部分了:他是國王的掌璽大臣,而假裝堅持當代理外交大臣,骨子裡卻死死抱住這個職位不放,雖然他可以不費任何周折爬上最高法院院長的寶座。國王在他安排外交事務時,早就說過:「我沒有說夏多布里昂不會是我的大臣,但不會是院長。」拉瓦爾王子已經拒絕,德·拉·費隆內不可能繼續幹下去,波塔利斯希望外交大臣的寶座留給自己,他沒做什麼去影響國王的決定。

    1帕斯塔(Pasta,一七九八—一八六五),意大利歌唱家。

    2指波塔利斯(Portalis),一八一五年法國百日事變期間的聯盟軍軍人。

    3巴黎十六區。

    因對羅馬未來的事務充滿興趣,我聽其自然沒有過多地去打探未來的事;波塔利斯先生保留他這個代理職務,對我來講還是比較合適的:受到他的保護,我的政治地位仍會跟原來的一樣。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德·波利尼亞克會被授予大權:他腦子遲鈍、呆板、易衝動,他那該死的、不受歡迎的名字,他的固執,他那近乎狂熱的宗教觀念,讓我覺得都是他被永遠解除職務的原因。確實,他為國王吃過苦頭,但是作為回報,他也得到他的主人的友誼,還有我不顧維萊爾先生的反對,在部裡把倫敦大使館的最高權力交給了他。

    我覺得巴黎所有在位的大臣,除了那位傑出的於德·德·納維爾先生,沒有一個讓我高興的:我覺得他們沒有什麼能力,這讓我開始為他們帝國的繼續存在而擔憂了。德·馬蒂尼亞克先生有講漂亮話的才能,有著溫柔而略帶沙啞的嗓音,就像那種女人們都願意把自己的誘惑和柔弱中的某種東西都給予他的那種男人的嗓音:皮塔戈爾老想著他愛過的一位名叫阿爾塞1的魅力十足的妓女。修道院院長、原大使館秘書西埃韋斯也很自負,頭腦冷靜,但有點妒忌心。我於一八二三年就已把他送到西班牙坐上了高高在上的位子,但他卻想當大使。因為沒有得到一個他認為他的能力能勝任的職位,他在精神上受到了打擊。

    1阿爾塞(Arcee),古代名妓,皮塔戈爾認為他們那位妓女是阿爾塞的靈魂轉世。

    我的品味或我的不滿都沒有什麼要緊的。議會要否決一位原本應該不惜一切代價來保留的部長,是會犯錯誤的。這位溫和、穩重的部長起著滑向深淵的擋板作用,當然要把他拉下來也是很容易的,因為有他無他無關大局,更何況他還是國王的對頭;此外,為了不在這些人中間引起內訌,為了讓他們能夠維持住多數,他們可以在某一天,在不發生意外的情況下,讓一位強有力的部長上台。在法國,人們對於等待什麼一無所知,他們厭惡這個政權在外表上的一切東西,直到他們擁有這個政權。另外,德·馬蒂尼亞克先生高傲地否認了他的懦弱,並且勇氣十足,要把他的餘生用在保護德·波利尼亞克身上。我的雙腳在巴黎灼傷了,我無法習慣我的祖國那灰色的天空和法蘭西的悲傷了;我會去思索我的家鄉布列塔尼那天空的什麼呢?為了講希臘語嗎?但是,在那裡,至少有海風或者有安寧:「波濤泛起時,大海白茫茫一片」1,或者是「風平浪靜。2」我的命令只在我的花園裡,我的房子裡和地獄街上執行,也就是一些必要的改變和擴充,以便在我死後,作為遺產,把我的房子改成夏多布里昂夫人診所,使之發揮更大的作用。我把這份財產留給幾個藝術家和幾個活著的作家作退休之用。我瞧著那蒼白的太陽,對它說道:「我要帶較好的面容馬上找到你,我們再也不分離。」

    1摘自Ovide(Metam.,Ⅺ)。

    2摘自Virgile(Eneide.二十七)。

    告別國王,帶著永遠離開他的希望,我登上了敞篷馬車。我首先去比利牛斯山,在科特雷進行溫泉療養;從那裡,穿過朗格多克和普羅旺斯省,我便會去尼斯,我將在那裡同夏多布里昂夫人團聚。然後我們將一起經過聖西爾軍校的升學補習學校去到那座永恆的城市,但不會在那裡停留;在那不勒斯停留兩個月之後,便去勒塔斯的老家看看,然後回羅馬拜謁他的墳墓。這段時間會是我一生中最高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我什麼也不企求了,我已經滿足了,我將覺察到在休息一些時日之後我的最後的時刻。我已進入歲晚之年,我將像帕利努爾一樣趁風揚帆:inopinaquies3。

    3「突然去休息。」(摘自Eneide)

    我到比利牛斯山的整個旅程都處在一系列的夢幻之中:一路上我想就停;隨處可以找到我領會到的中世紀編年史;在貝裡,我看到樹蔭成行的小路——作家瓦朗蒂娜1把它稱為長裙的拖裙,而它使我回憶起了我的布列塔尼。裡夏爾·獅之心就是在夏呂這座塔的下面被害的:「穆斯林的孩子,靜一靜!這就是裡夏爾王!」在裡摩日,我脫帽向莫裡哀致敬;在佩裡格,那躺在上了彩釉的陶質2墳墓裡的山鶉再也不能唱出跟亞里士多德時代一樣的不同的聲音了。我在那裡遇見了我的老朋友克洛譯爾·德·庫斯蓋;他帶來了我生活中的一些篇章。在貝爾熱拉克,我本來可以去看看西拉諾的山鼻子的,而不用去跟那些年輕的衛士爭鬥;我讓它跟那些神像留在灰塵裡了。這些神像為了人類所造,而他們沒有創造人類3。

    1指喬治桑(GeorgeSand)。

    2暗示佩裡戈爾的配以塊菰的山鶉餡餅。

    3塞讓用這些詞句在西拉諾的阿格裡納死神廟宜傳無神論。阿格裡納沒有什麼可誇口的;貝爾執拉克用他父親的姓,他的那塊地方是屬於他父親的;那塊地方在伊爾一德一弗朗斯。

    在奧茲,我非常欣賞那些在偉大的藝術時代從羅馬運來的硬紙板上的那些雕花禱坐席。多薩,我在羅馬教庭的前輩就出生在奧茲附近。這裡的陽光很像意大利的陽光。在塔布,我本想留宿在星星客棧的,弗魯瓦薩爾同里昂的埃斯潘閣下一塊下榻到了那裡;埃斯潘這位「勇敢而謹慎的男人、漂亮的騎士」在那裡找到了「好的乾草、飽滿的燕麥和清澈的河水。」

    看到比利牛斯山延伸到天邊的時候,我的心激動不已:二十三年後,有著遙遠時光的美好回憶,自從我從巴勒斯坦和西班牙歸來後,在山脈的另一邊,我發現了這座大山的頂峰。我贊同莫特維爾夫人的看法,我認為於爾岡德·拉·德科汝4是住在比利牛斯山上的城堡中的一座。這裡過去就像是一座古董博物館。在那裡,我們又看到了流逝的時光;每個人都能看出屬於自己的時光。一天,我漫步在一座廢棄的教堂裡,我聽到在石板上有拖拉的腳步聲,就像一位老人在找他的墓穴時發出的那種腳步聲。我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原來是我自己在嚇唬自己!

    4他叫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他的名字經常改動,還因為有不測的逃亡。

    在科特勒,我越是幸福,那種已經結束的憂鬱就越是讓我高興。狹窄的山谷越來越窄,而其間的激流越湍急。在城市的那一邊,股股礦泉匯成兩條河流,其中一條因景色優美而著名,它穿過西班牙大橋流向冰川地帶。這裡的礦泉浴讓我很受益;我一個人常作遠距離步行,彷彿覺得自己置身薩比娜的陡坡峻嶺之間。我使出渾身解數想使自己憂鬱起來,可我沒能做到。我在比利牛斯山上寫了幾句詩;我常吟誦它:

    我曾見過索利梅與雅典娜的大海飛逝而過,

    見過,阿斯卡隆港1和尼羅河的流沙,

    1巴勒斯坦港口。

    被荒棄的卡爾塔熱2城和它那發白的港口。

    2非洲古城。

    夜晚的輕風給我揚帆,

    而天上的金星把它那清凌凌的珍珠淆雜在夕陽純淨的金光裡。

    我坐在快舶的桅桿下,

    雙眼在遠處搜索著阿爾西德那些圓圓的柱子,

    在那裡,兩個被激怒的內普蒂納3在撞擊海神的三叉戟。

    3水神。

    從那艘正在靠岸的古老的埃斯佩利,從那莊嚴的阿邦斯拉熱,

    神秘為我打開了迷人的宮殿之門。

    像玫瑰叢中一隻年輕的蜜蜂,

    我的詩歌來自它採集到的蜂蜜,

    和在鮮花中收集到的最美好的回憶:

    在由羅蘭1用他的驍勇毀壞的山上,我對著他的長矛講述著他的故事,

    1《羅蘭之歌》中的主人公。

    為了開心,那是我嘗試危險的驕傲。

    朽邁之年,突然失寵,

    逃吧,逃吧,隱秘我們行蹤的大船,一面行走,一面讓我們說:

    「我那時有一個兄弟、一個母親、一個女友;

    萬幸,萬幸!

    可我還有多少親人和時日?」

    我無法寫完我的頌歌,我已悲傷地給我的手鼓蒙上了黑紗,用來召回過去漫漫長夜中的夢幻。不過,在這些回憶當中也夾雜著某些對現時的想法:笑嘻嘻的樣子會使沮喪中的老同事不高興的。

    正當我吟詩的時候,我遇見了一位年輕的女子;她坐在比利牛斯山的激流旁邊。她起身徑直朝我走來,聽到村子裡的傳聞,她知道我到了科特勒。這個陌生女子恰巧就是那個給我寫信長達兩年之久卻從未曾謀面2的奧克西塔尼人3,這個神秘的無名氏終於揭開了她的面紗:patuitdea4。

    2她叫萊昂蒂娜·德·維爾納夫,結婚後(一八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叫卡斯特爾巴雅克伯爵夫人。當她一八二九年七月遇見夏多布里昂時才二十六歲。

    3奧克西塔尼地區包括中世紀所有講奧克西塔尼語的國家。

    4「她宛如一位女神。」(Eneide,I,四○五)

    我帶著敬意去拜訪這位激流中的水神,一天晚上,正當我要離開時,她陪著我,要跟著我,我只得把她抱回了她的家。我從來不曾這樣丟人現眼過,在我這把年紀,被這種愛慕所吸引真像是一種真正的嘲弄。我愈是能被這種古怪的情感所嚮慕,冒著被人嘲弄而接受它,我愈感到丟醜。我真想在我的那些鄰居,那些孤僻者中間匿影藏形。我遠不能像蒙田那樣說話:「愛情給我帶來警惕、節制、深情厚意,還有我身體上的細心照料……」。我可憐的米歇爾1,你說的這些富有浪漫色彩的事,在我這種年紀的人,你知道愛情是不會給我們帶來像你在這裡所想像的一切的。我們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先把我們自己果斷地擱置在一旁。我並不是把自己置於能更讓人愛的纖塵不染的博雅位置上,而是讓我的那種短暫的克蕾蒙斯·伊索爾2印象很快消逝。山中的微風很快帶走了這曇花一現的愛情,那位風趣詼諧、意志堅定、魅力無窮的十六歲的外國少女,為了公平地對待我,還是讓我知道她已經結婚了。

    1蒙田全名為米歇爾·德·蒙田(MicheldeMontaigne)。

    2即後一句提到的那位外國少女。

    波利尼亞克大臣——我的沮喪——我重返巴黎

    更換大臣的傳聞已經傳到了我們的冷杉林住地。一些消息靈通人士竟談到了波科尼亞克王子;但我卻完全不相信這一回事。後來,來了報紙,我打開來看,證實了這些傳聞的官方安排使我大為駭然。自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已飽受命運變遷之苦,但我從來還沒有經歷過這樣一落千丈的厄運。我的命運又一次使我的幻想破滅;這一打擊不僅使我的幻想成了泡影,連君主立憲制度也告吹了。這一打擊讓我覺得恐怖,有段時間我已經絕望了,因為我的黨剛被取締了,我覺得我應該回去。郵局給我送來了一大堆信件,每封信都勸我辭職。一些人,甚至一些我剛認識的人覺得不得不勸我隱退。

    我的聲譽受到了這種半官方利益的冒犯。謝天謝地,我從來不需要別人給我指手劃腳;我的一生是一連串的犧牲,從來不要別人指點;對待義務,我義不容辭。這次下台對我來說簡直是毀滅,因為除了一身債,我什麼也沒有了。這些債我是在一些地方任職待的時間不夠用來償還而欠下的,因此每次回去,我都不得不拚命在一家書店裡工作,以此來還債。有幾個高傲的傢伙向我鼓吹通過職位求得榮譽和自由,我回到巴黎後更是極為鼓吹,他們自己提交了辭去參議員的辭呈。這些人中的一部分是有錢人,其他的則沒有放棄他們賴以生存的第二職業。他就像是一群新教徒,對於天主教教義各取所需,放棄一些,保留一些,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他們提供給你的,沒有一樣是完整的,沒有一樣是真正的誠心實意的:放棄一萬二千或一萬五千鎊1的年薪,這是確實的,但他們是回到富有的家庭中去,或者至少也小心謹慎地留足了用以果腹的麵包的。對於我這個人,他們就不那麼客氣了,他們一心想讓我作出犧牲,他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要剝奪屬於我的東西:「算了吧,喬治·但丁2,拿出勇氣來吧。見鬼!我的女婿,不要墮落呀,死吧!把兩萬鎊收人揮霍掉吧,一個適合你口味的位置,一個高高在上、美滋滋的位置,羅馬藝術的權威,你通過艱苦、長期的鬥爭獲得的回報給你帶來的幸福:這就是我們真正的快樂。以這種代價,你會贏得我們的好感的。我們的外套被搶走了,但在外套裡面我們還留有一件很好的法蘭絨背心,同樣,你要脫去了你那件天鵝絨大衣,你什麼都不剩了,會赤身裸體。完全的平等是有的,那存在於祭壇和祭品中。」

    1法國古代的記賬貨幣,相當於一古斤銀的價格。

    2在莫裡哀的《喬治·但丁》的劇本中,索唐維爾先生在他對他的女婿講話時用的一種滑稽可笑的腔調的模仿。

    真是怪事!在這股推我下台的熱潮中,那些向我表達了他們意願的人既不是我真正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政治觀念的同路人。我得馬上犧牲在自由主義和繼續向我進攻的教義之中,我得冒險去推倒合法的王權以博得敵人中幾個膽小鬼的讚譽,而他們連餓死的勇氣都沒有。

    長期的大使生涯會把我淹死;我舉行的宴會已經使我傾家蕩產,而我還沒有付清最初的建館費用。讓我痛心的是,我曾發誓要幸福地度過餘生,現在卻徹底完蛋了。我一點也不會因為給了人家這樣的信息而自責;這些信息既沒有使接受了它的人變窮,也沒有讓給與這些信息的人變富,因為我堅信這些信息對那種一點也沒有這種信息的內在感覺的人是沒有用處的。一開始,我就說過,我的決心已經下定了,用不著再下決心了,但是執行起來卻是痛苦的。在路爾德的時候,我沒有去南方,也沒有去意大利,而是走上了去波城的路;我泫然淚下,我承認我的脆弱。如果說我較少接受和經受住命運給我的挑戰,那有什麼關係呢?我不會很快回去的,以便把日子打發走。我會慢慢地登上這條路的,我重新那麼高興地從那條路上回來那是剛剛幾個星期前的事。

    波利尼亞克王子害怕我辭職。他覺得我回去後會把他推到皇室選舉議會去,從而使得他當部長就成了問題。有人向他建議派一個傳令兵帶著國王的命令到比利牛斯山來找我,讓我馬上去羅馬接待那不勒斯剛把女兒嫁到西班牙的國王和皇后。如果我接受這個命令,我的處境將會變得十分尷尬。也許我會認為不得不服從這個命令,哪怕在完成這項使命之後我再提出辭呈。可是,一旦到了羅馬,對我來說,會發生什麼呢?我可能會被耽擱;不幸的日子可能會在卡庇特爾神廟前突然而至。也有可能在猶豫不決中我或許能夠留下來,這樣的話,可以給德·玻利尼亞克先生在議會中帶來多數選票,他本來只差幾票了。採用靈活的辦法是行不通的;要是採用靈活的辦法,它的結果,也就是它的安排對其不幸的安排者來說,可能不會顯得必要:Disalitervisum1。

    1諸神對此的叛斷也是另一碼事(Eneide,Ⅱ,四二八)。

    與德·波利尼亞克先生會晤——我提出辭去駐羅馬大使的辭呈

    在巴黎,我找到百依百順的夏多布里昂夫人,她腦子裡想的是到羅馬當大使夫人,當然換成其他女人也會這樣想的。但在一些大的場合下,我妻子對於她認為能維護我生活的安定和提高我在公共輿論中的威望的事從來沒有猶豫過。在這一點上,她比別的女人做得更好。她喜歡繪畫、名分和財富;她討厭貧窮和卑微的家務事;她不喜歡那種動不動就生氣的性格、過分的忠誠和過分的自我犧牲;她把這些看成真正意義上的欺騙,她是不會對你這些表示感謝的,她甚至是永遠也不會高呼「國王萬歲」的。但只要是關於我的事,則一切都變了:對我的粗魯,雖然她心裡抱怨,卻頑強地忍受著。

    我老得守齋、守夜和祈禱,那些自己不穿苦衣2卻迫不及待要穿在我身上的人,我得答理他們。我成了一頭聖驢,背上馱著徒有其名的自由,他們崇敬得五體投地的自由,啊!但願他們不要費心去扛著它了。

    2苦行者穿的粗毛襯衣。

    我回到巴黎的第二天,去拜訪了德·波利尼亞克先生。在回到巴黎時,我曾給他寫了這樣一封信:

    王子殿下:

    我認為我親自來向陛下遞交我的辭呈、我通過郵局迅速把辭呈轉交到您的手中,這樣更尊重我們過來的友誼,更適合我深以為榮的這個高位,尤其是對國王陛下更顯敬重。我最後一次,懇請您,即呈請國王陛下接見我一次,聽聽我不得不辭去羅馬大使的原因。王子殿下,請相信,在您掌權之際,我放棄這個外交職務,有幸為您效勞,這於我也是應該的。

    王子殿下,在此,請接受我的崇高敬意。

    您的最謙卑、最順從的奴僕夏多布里昂

    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八日於巴黎

    作為這封信的回執,外交事務辦公室給了我一張便條,上面寫道:

    德·波利尼亞克王子殿下向夏多布里昂子爵先生致敬,如果可能,他請您明天也就是星期天九點整到內閣來。

    星期六,四點

    我立刻寫了一封短信回駁他:

    我已收到王子您的辦公事一封短信,邀請我在方便的情況下,在明天,即三十日九點去內閣。由於這封信並沒有告訴我我曾請求晉見國王的事,我要等到您有正式的事,即關於我向國王陛下提出辭呈的事要談時,我才奉命前往。

    順致匆忙的問候。

    夏多布里昂

    一八二九年八月二十九日晚於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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