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 第一卷:桑椹花開 第九章
    偌大的餐廳,偌大的餐桌旁,柏嫂端上飯菜後便退下了,我跟龍斐閣安靜地各據一隅吃飯。

    自從那晚之後,龍斐陌已經消失有十來天了,無論白天晚上都不見蹤影,也沒有任何音訊。

    吃著吃著,龍斐閣看了看我,我發現了他的注視,抬頭看他,他只是朝我略帶尷尬地笑笑,便又埋下頭去繼續吃飯。說來也奇怪,我們現在勉強算是一家人了,他對我,反而沒有以前熱絡,龍斐陌的突然消失,他也謹慎地絕口不提。

    他既然不提,我也就懶得追問。

    那個夜晚,最終以啼笑皆非結束。

    淡淡的月光下,他的臉離我越來越近,他的鼻尖與我的緊緊相觸,我幾乎聽得到他低沉有力的心跳,我的手心已經濕透,我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麼,但是,我被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的緊張已經快要衝破我能承受的極限。

    突然間,我的肚子發出了一個輕輕的聲響。

    他看著我,眼神非常非常奇怪,半晌,他蹙眉,有些不確定地:「你餓?」

    我的臉微紅:「嗯。」一天的緊張和食不下嚥,現在的我,已經接近胃痙攣。

    他翻身起床,沉吟片刻之後,一把拉起我:「走吧。」

    片刻之後,我站在寬敞明亮的廚房裡,看著他不緊不慢地從大冰箱裡拿出火腿、土司和雞蛋,他回頭暼了我一眼,淡淡地:「需要我請你坐下來嗎?」

    說罷,便不再理我,專心切土司。我看著他,平時梳得齊整的頭髮有一綹微微搭在額前,睡袍的下擺處,露出修長而肌膚勻停的腿。

    暖暖的燈光下,這樣的他看上去有些不真實。

    他恍若未覺我的注視,將鍋架上,放油加熱,一氣呵成地放入土司,打上雞蛋,撒了點黑胡椒,最後,澆上沙拉醬、蓋生菜、加火腿,再蓋上剛剛做好的煎蛋土司,端到我面前的小餐桌上。

    我看看他,再看看那盤香味誘人的火腿煎蛋土司卷,不爭氣地嚥了嚥口水。

    但是,我仍然有些僵僵地站著。

    他閒閒坐下,撐著下巴注視我:「怎麼,肚子又不餓了?」

    我低頭,有些尷尬地:「謝謝。」便坐了下來,老實不客氣地開吃起來。唔,真的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餓極了,竟然覺得比原來家裡老王的廚藝還要好。

    看不出來,他還有這等手藝。

    他興味盎然地看著我:「從沒見過女孩子有這麼好的胃口。」

    我只是暼了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以他的條件,想必經驗豐富。

    我們倆站在房間門口,我的手已經觸到了門柄,無聲轉了轉,只覺得手上被汗浸得濕濕的。

    淡淡的月光下,一陣長久的靜默。

    又過了半天,我有些吶吶地:「那……」

    他站在我的對面,抱起雙臂,挑了挑眉,突如其來地:「怎麼,要邀請我進去?」

    我嚇了一跳,幾乎立刻搖頭:「不……」

    他倒是不以為意,頓了片刻,略略偏頭,似笑非笑地:「唔,還是第一次被拒絕得這麼徹底。」他的手臂一勾,突然間將我勾近,「那麼,要些補償?」說話間,他的唇已經淺淺烙了下來。

    我下意識偏過頭去,他的唇,帶著熱熱的氣息,輕覆在我的耳畔,他的手,輕握住我的手。

    一瞬間,我有些恍惚。當年跟何言青談戀愛的時候,都是菜鳥,彼此之間的親密,青澀甜蜜而短促,帶有些微惴惴不安的悸動,一個小小的吻,就可以讓我們面紅耳赤上半天,不敢對視。

    而現在,我只是靜靜地站著。

    我聽到一個極其模糊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了些什麼,緊接著,我的耳朵一陣劇痛,痛得我手忙腳亂地去推他,慌亂間,我的拖鞋絆到了厚厚的地毯,一時間失去重心,飛快向後倒去。

    他伸出手來,彷彿是想拉我,但沒拉住,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身影也向我覆過來,我倒地的同時,眼睜睜看著他重重倒在我身旁。我們就這樣躺在地上面面相覷,不知過了多久,在這樣的尷尬中,竟然齊齊低聲笑了起來。

    片刻之後,他先是輕盈一躍,隨即一伸手,將我拉了起來,微微一笑道:「Goodnight。」

    在龍家的十多天裡,過得還算自在。平時就我跟龍斐閣和柏嫂在家,龍斐閣那位氣度雍容的伯母偶爾來坐坐,看得出來,她並不喜歡我,就算來了,也多半只跟龍斐閣聊天,不太搭理我。

    只有一次,她轉過頭來暼了我一眼:「聽說你現在還在一家小雜誌社上班?」

    我老老實實地點頭。

    她仔細看了我一眼,重又轉過頭去,喝了一口茶,涵養很好地用我幾乎聽不到的音量,輕歎一聲:「真不知道斐陌是怎麼想的。」

    她倒是跟喬楦想到一塊兒去了。婚後沒幾日,喬楦就急吼吼約我週末出去坐坐,說來奇怪,向來一驚一乍的她,在得知我的婚訊後,一直出奇冷靜。

    她只是歪頭打量我:「嫁了個鑽石得不能再鑽石的王老五,怎麼也不見你容光煥發精神百倍?」她十分惋惜地咂咂嘴,「要知道你老公眼光這麼獨特,我一早就毛遂自薦了,哪還輪得到你!」

    我喝著咖啡,任她胡說八道調侃我。

    她又亂七八糟感慨了一堆之後,眼睛一亮,伸出手來直接要擼我手上的戒指。平時上班用不上,今天出門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我才戴上。

    我知道,喬楦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點擔心我的。

    果然,她細細觀賞了半天之後,以資深珠寶鑒賞師的口吻,十分含蓄地:「唔,看來這個龍斐陌對你還真不錯,我以前一直以為越是有錢越小氣,」她將戒指翻來覆去轉了半天之後,突然間抬頭看我,「桑筱,這是什麼?」

    我伸過頭去看,依稀看到戒指的內圈刻著彎彎曲曲的不知道什麼字母。

    我搖搖頭:「不知道。」說真的,以前從未注意過。

    號稱通曉多國流行語彙的她就著光一邊仔細念叨一邊自言自語:「不是英文、不是法語、不是德語、不是日語、不是……」她十分具有鑽研精神地,不屈不撓地,「咦,到底是什麼?」

    我笑笑:「可能是什麼標識吧。」正在此時,她最愛的甜點上來了,她歡呼一聲,逕自上前攻城紮寨,這件事就此撂開手。

    她吃了幾口甜點,突然間想起了什麼,曖昧地朝我眨眼:「你老公……秀色可餐吧?」

    我沒好氣地瞪她:「餐你個大頭鬼!」

    她聳聳肩,惋惜地:「桑筱你真是不知福。」她歪過頭去思索了一下,「不過說實話,你老公看上去,」她欲言又止地,「不夠……隨和。」

    正在此時,她手機響,接起講了幾句便闔上對我說:「有事。」

    我聽到話筒那端明明白白是寧浩的聲音,不由詫異:「你幾時跟他恢復邦交的?」

    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打了個哈哈:「大家都是同事嘛,抬頭不見低頭見,再說了,大家也算是共患難過來的……」

    我嗤之以鼻:「四年同窗時你不一樣視他若千年仇敵?」

    她臉皮厚得很,面不紅氣不喘地:「今時不同往日。」說完,從座位上蹦起來,拍拍我的肩,「本小姐我最近囊中羞澀,今天是專門出來劫富的,改天發工資再回請你,啊?」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一溜煙飆遠。

    我搖頭,重色輕友得如此理直氣壯,亙古未見。

    又一個週末,我跟龍斐閣一邊吃飯一邊閒聊的時候,龍斐陌出奇不意地出現了,依舊是神色清朗的模樣,只是看上去略略有些疲憊。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身旁還站著另外一個人,是依舊美艷動人,但同樣有點疲憊的秦衫。

    龍斐陌暼了我一眼,又跟龍斐閣點了點頭,秦衫則一直注視著我,沒有說話。

    龍斐陌回頭吩咐柏嫂:「再加兩副碗筷。」

    幾乎是同時,秦衫開口了,聲音如黃鶯出谷般明媚嬌嫩:「不用了,我上去拿件東西就走。」

    待到她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小包,她的臉上有著盈盈笑意,眼波流轉了一圈,暼了我一眼,淺淺一笑:「再見。」

    我也朝她微笑,聽到站在一旁的龍斐陌說:「我送你。」他們相偕而出。

    我一轉眼,看到龍斐閣正有點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爾後,朝我尷尬一笑,有些吞吞吐吐地:「桑筱,我們跟……秦衫姐……認識很久了……然後……」

    傻小子,真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忙,我朝他眨巴眨巴眼睛:「殺一盤?」

    說是一盤,架不住龍斐閣軟磨硬泡,最終居然來回廝殺了三盤,他才意猶未盡地放我離開。

    我上得樓去,推開房門,一進門,就十分意外地看到靠窗的臥榻上躺著一個人,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中,顯然是已經洗完澡,正在閉目養神。

    我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轉身走向角落裡的玫瑰椅,走近一看,愣了一下,這兩天冷,那條Burberry圍巾一直搭在椅背上以備出門,可是現在,上面居然空無一物。奇怪,剛才還在的,我疑疑惑惑地又轉了一圈,依然沒有發現任何蹤影。

    算了,我搖搖頭,輕手輕腳地向門口走去。

    正在此時,後面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到哪兒去?」

    我一驚,回過頭去,他正看著我,黑漆漆的雙眸,緊抿的薄唇,看上去有些不悅。

    我愣了片刻,才想起來要回答:「剪頭髮。」

    他沒有說話,片刻之後站了起來,越過我身旁:「等會兒。」一刻鐘之後,他已經穿戴整齊,手上拿著一串鑰匙:「走吧。」

    我剛來得及皺眉,「不」字還沒說出口,他的眼光已經犀利地朝我掃了過來,臉上一絲表情也無,彷彿有人欠他大洋無數。

    我在心底歎了口氣。

    算了,當他更年期提前到。

    旁邊有個黑臉包公,任理髮師手藝卓絕,也難免戰戰兢兢。

    我從鏡中暼了龍斐陌一眼,自打他把我帶到這家裝潢得十分精緻的美發店裡來,就負手立在一旁,面無表情。

    我又暼了一眼髮型師,唔,不折不扣的花樣美男,一頭飄逸亮麗的披肩長髮,狹長的丹鳳眼,高挑的身量,酷似F4里的美作,他舉著剪刀,露出潔白的牙齒彬彬有禮地問我:「想剪成什麼樣?」

    雖然是在問我,眼睛卻時不時往我身後飄。

    我手上握著時尚雜誌,正在宋慧喬的波浪捲發和梁詠琪的清爽直短髮之間猶豫不決難以取捨。髮型師手中的剪刀卡卡卡響了幾聲,在空中揮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後,眼睛依然瞟著我身後,壓低嗓門躍躍欲試地問我:「想好了沒?」

    我左思右想痛定思痛之後,果決開口:「我要……」慧喬MM,實在是對不住。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冷淡但不容置疑的聲音,堪堪壓過我的:「稍加修剪,髮型不變。」

    我在鏡中明明白白看到,他一直緊盯著髮型師,瞧也不瞧我。

    美作先生回眸看過去,先是愕然,接著無奈,爾後悲憤交加,要知道,他可是這家本市最知名美發沙龍裡最最知名的髮型師,居然,居然,居然……

    二十分鐘之後,頂著一頭陪了我將近十年的清湯掛面進去的我,再頂著一頭略短的清湯掛面出來。

    我打定主意不吭聲。跟一個提前更年期的男人,沒什麼好計較的,改天再做打算就是。

    他臉色稍霽,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暼向我:「還有沒別的事?」

    我搖頭。

    他從此專注開車,當我是透明,過了一會兒,車停了,他簡潔地:「下車。」我下車一看,是家規模頗大的精品服飾店,我有些納悶,對著正要邁腿進去的他問:「為什麼來這兒?」

    他回過頭來,皺著眉看我,片刻之後淡淡地:「你衣服很少,包括……」他嘴角一牽,似笑非笑地,「……內衣。」

    一瞬間我就漲紅了臉,一直紅到耳朵根,再紅到脖子下,他、他、他……什麼時候翻過我的衣櫃?

    我暗中咬牙,站在原地不肯動。

    正在此時,一個風姿綽約的中年女子,顯然是店裡的老闆娘,笑盈盈地迎了出來:「哎呀龍先生,真是稀客中的稀客,您今天怎麼有空來?」她滿面笑容地又說了一大堆錦上添花的歡迎辭後,才注意到我,她遲疑了一下,「這位是……」

    龍斐陌頷首,不緊不慢地:「我太太。」

    老闆娘的表情很是奇怪,她幾乎愣了好半天才恢復了過來,看著我熱絡地:「啊,原來是龍夫人,失敬失敬,」她轉向龍斐陌,重又堆上滿面笑容,「龍先生,我們店裡剛到了一批新貨,要不要……」

    龍斐陌點點頭,一把把我拉了進去。

    片刻之後,老闆娘一邊熟練地幫我換著衣服,一邊在我耳邊喋喋不休:「您身材不錯,身高正適合歐洲貨,來,試試這件,」她手口並用地,「秦小姐也常來,不過她比較中意韓版……」

    突然,她噤口,略帶尷尬地:「啊,您可以先去鏡子前看看效果。」

    如此來回試了好幾件,老闆娘的溢美之詞弄得我已經開始恍惚,我看向坐在一旁品茶的龍斐陌,他一直輕蹙眉頭,似看非看地安坐著,並不發表意見,直到最後,他才閒閒踱過來,指著一件米色大衣和同色系的米色圍巾:「剛才所有的,再加上這件。」

    他輕輕拈起那件衣服,看著我,口氣居然很溫和:「桑筱,你穿米色很好看。」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他的車平緩地穿行在街道上,到了一個岔路口,紅燈亮了,車停了下來,他從後視鏡裡看我:「知不知道這是哪裡?」

    我看看窗外,一個有點狹窄有點破舊的小街口,沒什麼明顯特徵,以前也似乎從未來過,這個都市裡千萬條街道中的一條而已。我有點吃力地看著路口的標識:「……通……什麼……街?」暮靄中,中間那個字看不清。

    他轉身,有些居高臨下地垂眸看我,他的眼神很是奇怪,帶著些微冰冷,半晌,他轉過身去,一言不發地發動了車子。

    夜,越來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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