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傳 第十九章 尼克松(1972) 第十九章(2)
    美國記者正確地估計到,毛澤東和尼克松第一天下午的會談確保了尼克松此行的基本成功。

    《人民日報》用了2個版面和7幅照片報道了尼克松那天的活動。中國電視台播放了10分鐘的實況。自此,大多數普通的中國人不再扭扭捏捏地面對美國來訪者了,如果見到他們經過,即報之以注目和微笑。

    雙方態度的改變,似乎比毛澤東在一個小時的角色中所能表明的還要出人意外。但這一現實的改變是不可否認的。毛澤東只是在他的安樂椅上指揮。如果說毛澤東尚未取得至關重要的勝利的話,那麼他對美國人不是取得了生平第一次的隱含勝利嗎?

    對毛澤東來說,這「改變世界的一周」不是一支突如其來的幻想曲,而是其逐步施展的策略的一部分。幾年來,他一直認為美國問題的嚴重性正在逐漸減弱。在1970年,當尼克松真正對中國表現出興趣時,毛澤東更加做好了準備。

    1971年3月,一支美國職業乒乓球隊到日本參加世界錦標賽。中國邀請了幾支國家球隊在回國途中到北京比賽,有幾名美國隊員極想去中國。恰巧,就在他們離開日本的那一天,美國政府全面開禁,允許美國人去中華人民共和國。美國隊員對中國隊員表達了這一意願。

    隨即,周恩來發出電訊到日本,說北京已決定反對邀請美國人。但病魔纏身的毛澤東捕捉到了新的想法。1971年4月6日深夜中毛澤東對尼克松饒有興趣地評說了北京制定政策的過程。毛澤東說,中國政府一向堅持在兩國人民互訪的墓礎上解決一些重大的問題。他承認:『活來,我認為你的做法是時的、、我們就打了乒乓球〕」**1975年10月,《南華早報》援引《紐約時報》新聞服務處威廉?希爾的報道,談到這件事(毛澤東的一位友人C.P.李說,是毛澤東否決了周恩來的建議蕪夜,他再一次翻閱外交部建議不邀請美國運動員的文件—已經被周恩來和他自己批准過了。他用「昏沉、模糊的語言」叫護士打電話給外交部的王海容告知取消這一決定。沒有別的錄音或任何人的勸告,護士感到進退兩難。她決定電話通知王海容『。美國人於是受到了邀請。』『

    這一舉動為尼克松來訪邁出了象徵性的重要一步。周恩來很快明白了毛澤東對美國問題看法的實質。數月後,周恩來不加渲染地對美國客人說:「毛主席碰巧感興趣」與華盛頓改善關係。in〕這位舞台經理巧妙地表達了導演的說法。

    毛澤東與尼克松握手的直接背景是美國的越南問題。尼克松以嫻熟的技巧竭力掩蓋美國在越南的無能,他想在一種和睦的氣氛中與中國緩和關係。

    如果說越南刺激了尼克松,那麼從毛澤東的觀點看來它成了中美妥協的障礙。尼克松依然處在戰爭帶來的極度苦惱中,他需要毛澤東的幫助以解除他脖子上的這一不祥之物。毛澤東希望能超出越南考慮問題,但他又不能超出太遠,馬克思主義世界的強大壓力迫使他繼續援助他那煩人的印度支那盟友。

    從某種意義上講,尼克松走進毛澤東的書房時,毛澤東實現了他的主要目的。

    整整四分之一世紀,他對美國的要求僅僅是美國不要去做某些事。他在40年代後期(當時華盛頓正在援助蔣),在1950年(當時朝鮮戰爭爆發),在1953年(艾森豪威爾正強迫中國在朝鮮停戰),在1954年和1958年(台灣海峽危機)以及在1966年(一些美國軍官想打贏越南戰爭,從而給中國一個震動),一直擔心美國會對中國突然打擊。

    在毛澤東看來,美國在亞洲的擴張似乎已止步於尼克松和他之間的小地毯前。如我們所知,他在誇大美國的衰敗;然而,他又正確地估計到了尼克松的出面是一種擔保,美國和中國多年內不會再發生戰爭。

    假如毛澤東認為一些美國人對中國的幻覺可消失在最高級首腦腳下的塵埃中,那麼這是頗有道理的。

    美國侵人遠東的用意何在?尼克松帶著越戰的滿臉愁雲來到中國。美國東方之行的使命何在?對尼克松來說美國準備與中國共享亞洲的未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的普羅米修斯主義在亞洲的真正作用何在?尼克松遇到了美元下跌的麻煩,他要來請毛澤東「幫忙」結束越南戰爭。

    然而,積極的合作談何容易。美中對話幾乎還處在幼稚階段。

    同今天的情況相比,那時每一方對對方政治的瞭解都遠遠不夠。

    毛澤東和美國人當時僅在一個國際爭端上有了共同的視點。

    雙方都援助巴基斯坦因東孟加拉灣(原屬巴基斯坦)問題反對印度的鬥爭。

    毛澤東從更長遠的角度看待越南問題,這一點對依然卷人越戰的尼克松來說做不到。另一方面,美國也要從他的「和平結構」的長遠角度考慮亞洲的未來。為了不讓人說自己拋棄了印度支那朋友,毛澤東不得不對此略而少談。

    蘇聯問題也是這樣,由於時間和空間的不同而同雙方有著不同的關係。足以震驚的是,一向攻擊「赤色分子」的尼克松,比毛澤東更急於想知道蘇聯對「改變世界的一周」的反應。毛澤東看得更遠些。在1972年,毛澤東的反蘇和親西方傾向比美國方面還要大,這一點相信是可能的。

    尼克松直截了當地問毛澤東:「在對中國最直接的威脅中哪一個更大?是美國的侵略,還是俄國的侵略?」叫毛澤東的回答強調了蘇聯的威脅,然而,美國方面果真理解並歡迎這一暗示嗎?

    毛澤東希望尼克松在他的算計中把中國放在第一位,尼克松卻沒有理由那樣去做。前兩次,毛澤東曾希望華盛頓能更慎重地對待中國共產黨。他覺得羅斯福和杜魯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低估了中國共產黨,而且杜魯門在中國介人朝鮮前夕其立場依舊未變。難道毛澤東現在還沒有具備使美國重視中國的資本嗎?

    然而,毛澤東也譴責了美國對中美合作的遲疑,他對美國的看法存在矛盾心理。強大的美國在過去曾折磨過毛澤東的中國。

    不過,毛澤東也懷疑美國是否會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過分自信和消極被動之間,華盛頓能找到一條折中之路嗎?

    毛澤東的矛盾心理的根源在於他年輕時對西方的複雜感情。

    美國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與中國不同,毛澤東很難使自己依附於這樣一種勢力。是的,美國很發達,但它可能滿足於自己的富裕和舒適。馬克思的「規律」也許注定了它的衰敗要比它的興起快得多。

    毛澤東像尼克松一樣夢想著人類的「新和平框架」嗎?毛澤東很少談任何現實的國際目標。他使用「世界革命」一類的話語是實,不過它缺乏世界總體規劃的意義。它意味著外國要像中國那樣鬧革命,或者是簡單地把中國的仇敵看作是自己的仇敵。

    國際關係作為一種過程對毛澤東極具吸引力,他經常興致勃勃地與來訪的政治家們談論這一問題。他能迅速地把握一團事物的意義,變化的永恆性、無所不在的鬥爭、混成的龐大軍事力量、空間本身的無限性。

    他滿足於看到超級大國、「反動派」及其附庸們的計劃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翻。然而,除了中國的安全,毛澤東似乎對充滿衝突和衰敗的混亂過程不那麼感興趣。像一位坐在山上漠視市井喧囂的先哲,他從國際關係的細節中看出離奇的分離。

    這是毛澤東第二次會見基辛格,並且還要會見他多次。來自中國的消息說,毛澤東對與基辛格談話比對與尼克松談話更感興趣。他在與尼克松的交談中也常常要把基辛格扯進去,這在毛澤東與外國政府首腦的談話中不同尋常。

    曾經五次見過毛澤東的溫斯頓?洛德說:「毛澤東欣賞尼克松的政策,但是他喜歡與基辛格在一起交談。不過,毛澤東對基辛格的評價卻不如基辛格對他的評價高。

    1970年,基辛格說過一句俏皮話。他說,在前民主黨政府中,迪恩?拉斯克惡意地把毛澤東比作希特勒,而在尼克松的政府中,人們又善意地把毛澤東比作希特勒。毛澤東顯然知道這一譏刺,因為他對蓬皮杜總統說過:「美國說我們比希特勒還壞。

    毛澤東知道,主要是一些偶然因素使基辛格在1971年至1972年間熱衷於中國問題。基辛格興奮的部分原因,是在中國發現一張可以對付莫斯科的牌。這意味著蘇聯,而不是中國,是基辛格戰略的中心。毛澤東到後來徹底明白了這一點。

    與尼克松而不是與基辛格在一起,毛澤東更知道自己在對外政策中的位置。毛澤東認為尼克松是保守的右翼政治家,他擁有廣博的世界知識,而且現在正帶領美國適應70年代的現實變化。

    毛澤東對尼克松說過:「有人說你是右派。相比之下,我更願意(西方人)從右邊掌權。他讀過尼克松發表在《外交事務》上的文章,這位擔任總統之前的「新尼克松」,在文章中表明自己已從so年代的****態度中擺脫出來。

    毛澤東對尼克松比對杜勒斯要更寬容一些,因為他對蘇聯在世界上的角色變化感到深深的憂慮。從另一方來對抗蘇聯,誰比尼克松更合適呢?洲

    毛澤東對西方保守勢力的熱情使左翼人士震驚。儘管毛澤東不很瞭解西方的政治,看不出自由民主黨或勞工黨的立場是否能站住腳。毛澤東欣賞資本主義國家的領導人表現出資本家的行汐舉止,這驗證了他的世界觀。

    毛澤東所存在的問題是需要建立一個反對蘇聯的統一戰線:尼克松(還有歐洲的愛德華?希思和弗蘭茨?約瑟夫?斯特勞斯)似乎比自由民主黨(還有歐洲勞工黨領袖,如哈羅德?威爾遜和赫爾穆特?斯密特)在反蘇方面更可靠。

    周恩來在上海為尼克松送行—這一次微笑了—接著他趕到北京與毛澤東商談這「改變世界的一周」。紫禁城對這次訪問打的分數是優。

    毛澤東對於世界的戰略分析是把蘇聯作為世界的中心問題,它已作為這次最高級會談的結果而引起世人的注目。

    在台灣問題上,毛澤東的收穫相當大。美國大步退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台灣的爭議,並在公報中指出:「台灣不容置疑地屬於中國,並且希望中國人民自己和平解決台灣問題。』

    今後的時日,尼克松將爭取中美關係半正常化,最大限度地使中美兩國接觸,進行文化交流和經濟貿易。毛澤東則在試探加速全面發展的外交關係。尼克松向他許諾,在他有望的第二任總統任期內這種發展會早日到來。

    從某種角度看,毛澤東和尼克松都有所獲。中美雙方結束了對罵狀態,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蘇聯再也不可能竊喜於北京和華盛頓互相沒有接觸了。

    關於尼克松的許諾,卡特政府的一位高級官員告訴過作者,他讀過尼克松北京會談的副本。當時參加會談的另一位官員也告訴過作者這件事。1972年9月27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日本總理大臣田中角榮(中)、外務大臣大平正芳(右)。9月29日,中日兩國政府發表聯合聲明,宣佈實現中日鄭交正常化,正式建立外交關係。

    這次引導性的旅行所造成的氣氛,使多數國家就恢復中國在聯合國的席位問題上投了贊成票。在尼克松離開北京之後的9個月內,又有20多個國家承認了毛澤東的政府。

    華盛頓從50年代起就反對中國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現在這五項原則卻出現在公報的公共部分。尼克松之行的一個結果是台北的國際地位開始下降。在任何程度講,毛澤東沒有在越南問題上「幫助」過尼克松,這個敏感的問題會被輿論譴責對河內背信棄義。

    然而,從毛澤東的利益出發,尼克松的突破姍姍來遲。毛澤東希望美國能及早地做些於中國經濟發展有益的事情。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沒有時間來鞏固橫跨太平洋的新紐帶,印度支那的局勢是這條紐帶的強大鞏固的一個大障礙,這使得毛澤東在有生的四年中拿出三年來處置它。

    毛澤東還有時間去誘導華盛頓放鬆對台灣的控制嗎?如果這樣,毛澤東就能在他去「見馬克思」之前看到中國內戰的最終結束。

    繼尼克松訪華之後,毛澤東的對日政策改變了。事實上是日本採取主動。在對「尼克松衝擊波」的反應中,日本趕忙擁抱北京,並斷絕了同台北的關係。這不單是由尼克松的說服造成的。

    同美國的緩和理應使毛澤東對美國在太平洋的主要盟友日本抱更樂觀的態度。毛澤東接受了美國對日本的看法。『(不久,他就敦促基辛格對日本禮貌些,他要求這位國務卿花在東京方面的工夫要和在北京的一樣多。基辛格則附和道:「我接受這一勸告。")

    為歡迎美國總統尼克松的到來,毛澤東贈寫了一首深奧難懂的詩:*毛澤東在多年前談過的中國一日本一西方友好協定的想法正在到來。1964年他對法國客人說:「建立一個倫軟一巴黎一北京一東京的軸心國是一件大好事。」

    坐在凳子上的老人是帝國主義。嫦娥(一位中國古代的神話人物,她飛到月宮去以躲避她那令人討厭的丈夫)是人造衛星的象徵。尼克松本人在中國的簡短旅行就像是在走馬觀花。

    毛澤東讚揚他的客人。尼克松至少來看了看這個中央帝國,他不像那種典型的帝國主義首腦,僅僅舒服地坐在凳子上。

    然而,毛澤東的另一些觀點卻使那些想和他攜手並進的西方首腦們不安。帝國主義的時代一去不返。不僅是美國和蘇聯,而且中國現在也能向月球發射衛星了。不管尼克松是怎樣的明智,他也只是走馬觀花,掠過表面,對現實作了短暫的一瞥。

    毛澤東後來在武漢召開的一次軍人會議上說:「尼克松沒理解我的意思。也許這樣倒好,這句話雖然對尼克松並非不友好,但還是使這位美國總統感到困惑。毛澤東沒有從類似尼克松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但他親自周致地安置了這位美國總統。在1972年競選活動中,毛澤東的一些親密朋友靠邊站了。毛澤東的一位護士說她將投麥高溫的票。毛澤東不同意而聲明支持尼克松。

    即使尼克松的訪問支撐了毛澤東,但不能挽留他生理性的衰老。他只能借助放大鏡進行閱讀了,並且鏡頭不得不用激光測距儀增大。他戒煙了,也很少閱讀。在江青的建議下,他開始看電影,喜歡港台的功夫片。他說話連張玉鳳也難以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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