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憶可以雕塑 第一卷 九、傳說中的聯誼
    星期六下午,女生宿舍6號樓407室。四張床上扔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瓶瓶罐罐散亂地倒在惟一一張桌子上。鏡子前,兩個女孩一上一下,正認真地描眉畫眼。衛生間裡,一人拿著抹布,細緻地擦著手中的高跟鞋,而另外一人手執吹風機,呼呼的風聲似乎在為這聲大會戰吶喊助威。

    半小時後,四人整裝出發,奔向市裡某處名氣不小的西餐廳。

    一路上,幾個女孩嘰嘰喳喳雀躍不止,傳說中的聯誼啊,將在她們四朵金花身上上演。這還要感謝齊茵的男友耿飛,在與齊茵成雙入對的同時,不忘體諒身邊哥們的單身清苦,提出了聯誼的想法。蘇浣兒幾人本都是大方的人,又好熱鬧,便爽快地應承下來。更棒的是,據說那三位中有一位經濟實力雄厚,托他的福,順便能鑒賞一下本市有名的西餐廳,讓三位美女對今天的聯誼更加神往。

    其實,蘇浣兒參加這樣的活動無非是好奇。她從沒想過要在大學期間找什麼男朋友,他的翌哥哥也許就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等著她,她怎麼會變節呢?倒是楚渝,本著「寧可錯見一千,不可讓一人漏網」的宗旨,對即將到來的浪漫充滿期待,還鄭重其事地威脅蘇浣兒:「要是遇見帥的,你可得讓給我。我都把肖清寒讓給你了,你得知恩圖報!」

    嬉鬧間,就到了目的地。西餐廳的門面低調典雅,有幾分美式田園的風味,淡紫色的燈束映射著色調深沉的前簷,簷上「味道」兩個大字銀光流動,張揚大氣。

    耿飛已經在門口迎候,幾人走進去,便見靠窗的一張桌上有人站了起來。耿飛給大家一一介紹,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倒是沒有一點尷尬。坐在對面的幾個男生,外形都不甚出眾,一心期望遭遇帥哥的楚渝難免有些失望,在桌下悄悄地踢蘇浣兒的腳。蘇浣兒一邊伸手在楚渝大腿上掐了一把,一邊對坐在她對面正含笑望著他的男孩禮貌地一笑。

    那個叫周梓軒的男孩個子很高,皮膚偏白,規矩的眉眼,方正的下巴,鼻樑上架一副無框眼鏡,一看就是象牙塔裡的好學生。剛才耿飛介紹,今天這頓就是他做東,可蘇浣兒從他身上卻看不出一點富家子弟的浮誇氣息,不禁對這個略嫌拘謹的男生有了些好感。

    都是年輕人,又在這樣放鬆的場合,八個人很快打成一片。也不知是誰提議玩猜大小的遊戲,男女搭配,誰輸了,坐在對面的人就要喝酒。照顧幾位女生,周梓軒特意叫了紅酒,用細細的高腳杯盛了,在燈光下散發著曖昧的氣息。周梓軒顯然是箇中高手,幾場下來,一次也沒輸,蘇浣兒也就沒能喝到那讓她垂涎的高檔紅酒。可她自己卻是輸了好幾次,害得對面的男生一次次端杯。蘇浣兒拱著手向他賠罪,他卻輕輕向她搖頭,笑得雲淡風輕,舉杯而盡。手起杯落的簡單動作,卻讓蘇浣兒發現他身上並不張揚的貴族氣息。

    很快,兩瓶紅酒見了底,有了酒精的作用,桌上的氣氛越發熱鬧。好在坐在一樓的都是他們這樣的年青人,並沒有人對她們的笑鬧提出異議。李小莫酒量不好,偏偏坐她對面的男生又總是輸,喝得她一張圓臉紅彤彤的,不時隔著桌子伸手拍對面男生的肩膀,那瘦弱的男孩被拍得搖搖晃晃,只是呵呵地笑。楚渝和他對面的男生算是桌上最活躍的,兩人酒量都不低,此時乾脆要了啤酒,拼起來。始作俑者齊茵和耿飛卻是最悠閒的,執著彼此的手,溫情脈脈地看著身邊笑鬧的人。

    客人陸續上來了,駐唱歌手的聲音悠悠地飄來:「因為夢見你離開,我從哭泣中醒來,看夜風吹過窗台,你能否感受我的愛……」

    悠揚的旋律,清透的嗓音,輕緩的木吉它,讓人不知不覺地安靜傾聽。這是首極熟悉的校園歌曲,可卻被這歌手演繹出一種別樣的味道,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那輕靈的音符彷彿撲面飛來,敲擊著每一根神經末梢,並不痛,卻直徹心扉。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是誰能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蘇浣兒靠坐在椅子上,微側著頭,聽得十分專注。她的思緒已經隨著歌聲飄遠,回到她的少年時代,翌哥哥也曾這樣給她唱歌。黑白的鋼琴,她坐在琴凳上,他靠在一邊,她彈他唱。她曾以為,那就是永遠。可是今天,她忽然不確定了。是啊,歲月無情,有多少人能承受它的變遷?她不知道,在她缺席的這幾年,翌哥哥的生命中已經有多少人來了又還,而她更怕的,是有人來了不還,搶在她前面成了翌哥哥一生的你。

    她就這樣陷在自己的世界裡,烏黑的大眼睛裡有幾許迷離,渾然未覺對面男孩的視線已在她身上停留了好長時間。

    歌聲結束,楚渝嚷嚷著要去簽名,被對面的男生一把按回了座位,桌上重又熱鬧起來。蘇浣兒忽然覺得煩亂,借口上洗手間溜了出來。轉過屏風,她看見台上的歌手已經換成一個女孩,一頭長髮隨意地捲起,露出纖細的脖頸,暈黃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在她週身柔和出一片明媚。

    蘇浣兒不禁感慨,果然是不錯的餐廳,連駐唱歌手都如此不俗。她甚至聯想到這女孩跟剛才的男歌手並肩站在台上的情景,一定是珠聯璧合。

    從衛生間出來,她並沒急著回去,而是站在樓道拐角處看向窗外。依舊是灰沉沉的夜空,看不見星星,只有月亮努力地穿破雲霧,隱約透出半輪殘缺。她忽然很想念家鄉的小山村,想念那些亮得讓人想伸手去摘的星,當然,更想念那個她曾以為願意為她摘星的人。

    忽然,她旁邊的一扇門開了,有人從裡面走出來。蘇浣兒下意識地回頭看,視線中是一把木吉它,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一張冷漠如雕的臉。甩甩頭,再看過去,是他——肖清寒。蘇浣兒呆住了,似乎在肖清寒面前,呆愣成了她的常態。對面的腳步也沒移開,那熟悉的冷漠氣場,讓蘇浣兒覺得壓抑,不自覺地想要低頭。似乎不甘這樣的弱勢,她忽地抬頭,目光撞上一雙黑亮的眸子,恍惚間,她似乎在那眸子裡看到星光閃爍。

    「你是這裡的歌手?」對麵點點頭。

    「齊茵的男友請我們來玩兒,還有他們宿舍的同學。」對麵點點頭。

    「你的歌很好聽。」對面又點點頭。

    蘇浣兒氣惱地抬起下巴:「肖清寒,你拽什麼啊!大家起碼是校友,見面打個招呼好吧。光點什麼頭,你以為你是國家主席啊!」

    看她張牙舞爪的樣子,肖清寒忍不住牽起嘴角:是了,這才是蘇浣兒。剛才開門走出來的一瞬,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那樣孤單寂寥的背影,一點不像他認識的蘇浣兒。他忽然發現,這看似無憂的女孩也有她的故事,而那故事,是他所走不進去的過去。他忽然為這個認知感到氣惱,比氣惱更多的是無力。

    「時間到了,我得去唱歌了。」話到嘴邊,依然是沒有溫度。

    「好,你牛!明天我就把你在這裡唱歌的消息通告全校,讓那些愛慕你的女生來排隊給你獻花,充分滿足你肖大才子的虛榮心!」蘇浣兒氣極敗壞,也不知自己喊的是什麼。

    這話果然讓前面的人頓住了腳步,他轉身冷冷地看她:「如果你覺得有趣,隨便。」

    那樣的目光忽然讓蘇浣兒瑟縮,不是因為目光裡的冷漠,而是那掩在冷漠下的悲傷。看著前面走遠的背影,蘇浣兒忽然覺得心疼:他胳膊上的傷好了嗎?

    往回走的時候,正迎上周梓軒來找她,看見她,靦腆地一笑:「這裡人雜,我怕你一個人不安全。」

    蘇浣兒也笑了,只覺得對面這陌生的笑容讓她溫暖。兩人並肩往回走,經過演唱台的時候,肖清寒正低頭撥動吉它,明明坐在眾人矚目的地方,那清瘦的身影卻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十點多,一行人才走出酒吧。楚渝喝多了,揪著身邊那個略略發胖的男生吵著「再來」;李小莫的紅臉已經殃及脖子耳根,步履還算平穩,只是望著身邊的男孩憨憨地笑。

    周梓軒堅持要送她們,蘇浣兒和齊茵看看身邊的兩個醉鬼,只好同意。坐上那輛黑色寶馬,蘇浣兒不禁咋舌,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男生的經濟實力,還在上學就開上這樣的車,家境必然不是一般的好。

    周梓軒猜出她的想法,調皮地一笑說:「車是我老爸的,我今天偷著開出來的。」

    「哦——」,蘇浣兒陡地提高了聲音:「那你有駕照嗎?天!還是酒後駕駛!」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她不由得坐直身子,緊緊抓住頭上的把手。

    身邊的人爽朗地笑了,是真的在笑,整個身體都在輕輕顫動:「放心吧,我已經有兩年駕齡,而且,據說這個時間交警都下班了。就算被抓,頂多拘留,你去幫我送飯就是了。」

    話說出口,才發覺最後一句唐突地曖昧,立刻噤聲,蘇浣兒也假裝沒聽到,扭頭欣賞窗外的夜景。

    離宿舍樓還有十幾米遠,就看到宿管員出來關門,齊茵忙衝過去攔著,蘇浣兒攙著楚渝、拉著李小莫快步往前趕。忙亂間,有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儘管只是一眼,蘇浣兒還是看出,那是肖清寒。他也剛回來嗎?為什麼出現在女生宿舍樓外?蘇浣兒覺得自己操心得有點多,甩甩頭,和迎回來的齊茵一起把楚渝李小莫弄回宿舍,自動忽略了宿管員鄙視搖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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