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年來，堅強勇敢屢立奇功的聶全勇被破格提拔為少尉排長，暫掛學員銜半年。由於他做事原則性強，立場堅定，大隊搞防火檢查時也總喊全勇一起參加。對全勇來說，職務的陞遷未必就是好事，因為那意味著責任更重大。
一個春末夏初的凌晨兩點多鐘，急促的警鈴再次響起。從警鈴響起到警車出動，白天不超過四十五秒，夜間不超過一分半鐘，否則支隊戰訓科考核時就是不合格。早已習慣了夜間作戰的勇士們從睡夢中驚醒，迅速穿上衣服和戰鬥服，登上警車呼嘯而出。
這次中隊出動了三個戰鬥班，二十餘名消防官兵。中隊長閆興漢剩坐一班車，排長兼指導員的聶全勇負責二班車，風馳電掣般來到離縣城十幾里地的江邊。老遠就看見江邊一團火球，映紅了半邊天。三輛消防車在江岸輔道上停下，閆隊長和全勇下車後一邊命令戰士們迅速鋪設水帶，一邊查明情況。
起火的是距離江岸四五米遠處一長約十幾米的貨船。全勇他們看到了沙地上連接船隻的幾根又粗長的鐵索鏈。報警人說這隻船並未啟錨，後部的機房出了故障正在搶修時突然起火，引燃船上的塑料、纖維、圓木等。
「一班、二班各出一支水槍滅火！三班準備供水！」閆隊長一聲令下。一號員撐水槍，三號員負責開水，二號員接應，分工明確。消防車一陣怒吼，兩條水龍橫空出世從江岸上直射向火團。船體上空，本是不同爐的兩種東西展開了殊死搏鬥。直射，散射，交叉射擊，點射，兩名水槍手在全勇的指揮下，變幻著射擊姿式。忽而火勢被壓下去，滾滾間升騰起一團濃煙，忽而水力不敵，大火重新猖獗起來。一輛消防車僅有幾噸水，開足壓力，幾分鐘就打完了。沒有水的水槍就等於機槍沒了子彈。「供水！」全勇一聲令下，這時三班的大型水罐消防車也怒吼起來，從江中吸水，再分別給一班車和二班車供水。兩支水槍又是一陣的狂射，終於火勢被徹底壓了下去，漸漸熄滅。
然而，戰鬥並沒有結束，還有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那就是到火災現場仔細查看，有無明火，有無餘火，否則此時撤退，大火很可能死灰復燃，捲土重來，他們此前的努力將前功盡棄。
兩塊窄長的木板並在一起，一頭在江岸上，另一頭在船身前半部，在船與江岸之間搭起了個橋樑。聶全勇帶領一名班長帶著強光燈沿著木板就上了船。燈光一照，他們看清楚了，船前半部的殘餘纖維和圓木都像從江中澇出一樣濕淋的，連白煙也不見了，說明沒有殘火余火。一陣刺鼻的怪味兒瀰散在空氣中。
他們沿著船舷又來到了中後部，這裡下邊是機房，上面中間駕駛室。先到了駕駛室內，一片狼籍，哪都是濕淋淋的，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他們又下到了機房內，裡面一台大型機器盤臥著，據知情人說這裡是檢修點，也是起火點，用強光燈仔細照了照，旁邊地上滾著一個廢油桶，外面一層塗漆被火燒得不成樣子了，還有焊接的用具，也被燒得只剩下金屬部分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沒有煙和明火。
他們二人出了機房就要轉身下船，班長走在前面上了木板，全勇則跟在後面，出了機房沿著船舷也來到木板前。在不經意間，全勇用帶消防著手套的手扶了一下機房外面的鐵板，覺得暖烘烘的，他順勢取下消防手套又摸了一把，手倏地了一下就縮了回來，這是肢體突然受到傷害的本能反應，很快五指及手掌就有一種被灼傷的劇疼傳來。「不好！快下船！」他喊的這一聲明顯是給前面的班長發出迅速撤退的信號，同時自己也快速躍上了木板，剛跑了幾步，「轟」的一聲巨響，貨船後部的機房發生爆炸，再度起火。全勇和那名班長一下子飛起來，隨後傳出「撲通」——「崩」兩聲不同的聲音。
還是陰天，天空中連個星星影子也找不到，四周除了漆黑還是漆黑。「快來救人！」中隊長大喊。這時救火已經不重要了。戰士們急忙丟下水槍，水帶，衝向江邊。剛才「撲通」的一聲是班長落水的聲音，因為他走在前面，機房爆炸時他離岸邊僅有一米多遠，但仍然跌落水中，不過江邊水不是很深，因此才會有這種聲響。借助電筒的光亮，這名班長可能平時也學會個狗刨什麼的，在江水裡就折騰開了，你還別說，在眾人的喊叫下，三彈騰兩彈騰，在戰士們的拉拽下，他總算是爬上了江岸。
再看全勇落水的地方，距離江岸還有三米多遠。用強光燈一照，這裡江面相對狹窄，水深流急，哪裡還有全勇的影子？ 「指導員——，聶指導——」閆隊長和戰士們一陣喊叫，空闊的江面，無邊的暗夜，只有滔滔的江水在回應。
「快，沿江向下游搜索！」中隊長領著戰士們，在幾道強光燈的指引下，又追出五百多米，仍然一無所獲。無奈之餘，中隊長閆興漢向大隊長詳細匯報了情況，又返回去指揮著迅速將船上的殘火消滅，又沿江向下查看了一段，仍然不見英雄的身影。
戰士們無精打采地回到中隊時，已是四點半鐘，天已微微見亮了。大隊長一邊向支隊司令部詳細匯報情況，一邊讓中隊收集英雄遺物，準備「申烈」材料，全勇走得這麼慘，屍骨恐怕都無處找尋了，總得讓勇士死得其所吧。一時間，一股悲痛壓抑的氣氛籠罩著嵐江消防大隊。
不到八點鐘，嵐江縣公安局副局長以及天江消防支隊司令部、防火處、戰訓科等領導一行十餘人火急火燎地來到了嵐江消防大隊。
上午九點來鐘，中隊長閆興漢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個系統外陌生號碼，心情沉悶的他強耐著性子按下了接聽鍵。「喂——，閆隊長嗎？……我是聶全勇——我在……」手機傳來低微的聲音。「什麼？大聲點兒，聶全勇！——你在哪裡？……」閆興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確定自己沒聽錯，又大聲追問起來。
「出發！」半宿沒睡的閆興漢頓時精神抖擻，興沖沖地向上級領導匯報了新情況後，帶領幾名戰士出現在江邊碼頭，他們租了一條快艇像箭打的一樣向江下游的斜對岸衝去。
江北是嵐江縣，江南就是風江縣。兩縣隔江相望，同屬天江市管轄。不一會兒閆興漢他們便來到了風江縣太沽碼頭，快艇放慢了速度，沿江南岸搜索，終於在靠近岸邊的一條小漁船上看到了半躺半臥的全勇。那個慘狀就甭提了，頭盔也沒了，戰鬥服和軍靴也不見，渾身上下的警服濕濕漉漉的，光著的雙腳沾滿了粗沙。
應該說全勇是極其幸運的。昨天晚上由於大火燃燒時間長，機房散熱慢，內部的機器溫度迅速上升，表面上火滅了，但熱量聚集起來就達到了爆然點，機器發生了爆炸。船上爆炸處距離全勇有三丈來遠，他和那名班長並未受傷，但均被爆炸的氣浪振落江中。身體失控的全勇掉入江水以後，一陣寒涼透徹心肺，身體迅速下沉，兩眼一團漆黑，十幾年前的一幕又戲劇性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與上次不同的是，那是黃河這是大江，那是泥沙量大的洪水，這是寒冷清冽的江水。在河邊成長從小就在河裡嬉戲的他，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束手就擒的，而且在他十歲那年，還跟著義俠關鵬飛天天去「河祭」游泳，從師父那裡又學來不少水性。倘若是大白天有備而來，這些湍急的江水對他根本構不成威脅。但今天對他極其不利的局面是在無邊黑夜裡，頭上戴著頭盔，身上除了警服之外還有厚厚的一層戰鬥服，腳上一雙軍靴，這些個東東全浸在深水中無形中就給全勇增加了一倍的負擔，相對束縛了英雄的手腳技能。
這時的全勇不拚命還等著什麼呢？頭腦保持清醒的他憋足了一大口氣先不管下沉的身體，將頭盔松下，再憑感覺解下戰鬥服，再彎腰用雙手將軍用皮靴給褪去，這些平時幾秒鐘就能完成的動作，在深深的江水中可費大氣力了。還灌了幾口清涼的江水，不小心有一口好像還湧入肺部了，連嗆帶悶，全勇好懸沒繳械投降。咬緊牙關的他拼了命地往水上衝，終於將眼睛鼻子和嘴露出了江面，急吸了幾口氣困境稍稍緩和。四周仍是一團漆黑，他一邊用腳踩著水，一邊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水，顧不得多想的他憑借感覺向岸邊游去，因警服帶水身體依然沉重，游了半天仍然未到岸邊，雙腿像懸在空中一樣，稍一鬆勁兒身體迅速又墜到江面以下。
他感覺著不對勁兒，自己落水處距離江岸僅有幾米遠呀，怎麼這麼半天還沒到岸。他哪裡知道，在情急之下的暗夜中，他剛才向江對岸游了過去。這段江面雖然不算太寬，但江水很急，那短時間內能到得了岸嗎。又喝了一口江水的他把堅強和體力幾乎發揮了極限，竭盡全力又向前游了好一陣子，腳下一沉仍然未到江岸，身體又快速下沉到江面以下。全勇心說，這下算完了，看來今天要命喪大江。他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身體上揚頭往上一頂，「噹」的一聲發出輕微的悶響，全勇就失去了知覺。
這時在離江南岸不遠處的江中正好停著一隻小漁船，船夫睡了一覺起來站在船邊小解，感覺到水裡有動靜，他就趴俯在船上定睛往水裡看，一個黑乎乎的腦袋浮出水面，嚇了他一跳。接著這個腦袋撞了一下水下的船榜，一聲輕響船體輕微一動，他馬上意識到這是落入水中的人，便迅速伸出雙手，不管是頭髮、耳朵還是脖子，揪住就往上提，然後是拉住胳膊，好不容易這才把全勇拉到了小漁船上。
船夫很有經驗，將失去知覺的全勇頭向上倚靠到旁邊一個簍子上，自己喘著粗氣，找來手電一照，像落湯雞一樣的全勇衣服不整，但仍看得出是個當兵模樣的年輕人，應該不是壞人。船夫也沒有了睡意，彎下身子，給全勇輕輕地按按前胸部和腹部，又捶了捶後背，漸漸地全勇有了微弱的氣息，但仍然微閉著雙眼。船夫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又找來一件厚衣服給全勇搭在胸前，這時天已微微放亮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全勇終於睜開了無神的雙眼，感覺著自己斜躺在硬板上，想動一下，但頭一陣的暈疼，心肺及胃部和腹部都有種難以名狀難以忍受的不適感，頭一沉就又睡了過去。直到上午九點鐘，全勇才緩醒過來，這才用船夫的手機與閆隊長取得了聯繫。
他們謝過船夫趕回中隊後，閆興漢命兩名戰士幫忙，全勇進行了簡單的沖洗，換上一身乾淨軍裝，躺在床上，喝了幾口炊事班送來的熱湯，感覺好受多了，但仍然是四肢乏力，兩眼無神。這時公安局的領導和支隊領導在大隊長的陪同下，都來看望。全勇想起來，被領導勸住了，一陣安慰之後，由於全勇需要休息調養，不便打擾，領導們都主動離開了。
全勇閉上眼睛很快就又睡著了，這一覺還真舒服解乏，再醒來時，已是夜間十一點多鐘，全勇回憶著那有驚險一幕幕，心說，自己這輩子算是與水結下了不解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