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懷春色壓不住 長相守 落荒而逃
    葉歡伸手支撐著牆壁,一點一點向上移,她甚至能聽到腰部椎在發出『咯登咯登』的聲音,這次出獄,她一定要好好尋大夫看一次病,包子才這麼小,她若是這麼早就病倒了,又有誰能來照顧他。

    好不容易站起身來,腰椎依舊疼得受不了,整個下半身好似都麻掉了般,連移開腳的力氣都沒了。

    她一驚,該不會是癱瘓了?!不,不可能,她不過二十四歲,又怎會癱瘓,她伸手拍了拍腿,幸好還有痛感,深呼吸一口,她努力移開腳步,走了一步去,可每動一下,就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疼意。她竟是連走路都變作了困難。

    就在葉歡練習走路時,獄門又刷的一聲被打開了。

    此時進來的,竟還是之前抓捕她的那一對人馬。依舊一副兇惡模樣,走到葉歡的牢房前,打開了門,為首兩個獄卒二話不說就抓著葉歡的胳膊往外拖去,葉歡只覺腰椎好似要斷了,渾身再沒了一絲力氣,只好被他們拖著走,另一個獄卒則抓過包子,將他拎起,這便抓著他們,出了那牢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迷糊之間,葉歡只覺得自己和包子一起被壓上了一輛馬車,而後,馬蹄聲起,馬車開始移動。葉歡的臉依舊毫無血色,包子圍在她身邊,滿臉擔憂得看著她。

    「包子,扶,扶娘親躺下。」葉歡抓住包子的手,咬緊牙,嘗試著從角落裡躺平身子。

    馬車車廂很小,亦葉歡的身體素質,想要坐在兩排橫木上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得平躺在馬車中間,以此來緩解身體的疼痛,此時哪裡還顧得上髒不髒乾不乾淨,只要身子能舒服些,就算再髒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包子分外乖巧得走到她身旁,一隻手由葉歡抓著,一直手輕輕移動葉歡的身體,等到她終於躺平在馬車內時,葉歡渾身又出了一身冷汗。包子看著娘親虛弱模樣,忍不住雙眼又要變紅,他伸出衣袖擦了擦葉歡的腦袋,學著平日裡葉歡對他說的話,柔糯道:「娘親,閉眼睡一覺,明日,明日便會好了……」

    葉歡衝他虛弱笑了笑,便閉上了眼,再沒了意識。卻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睡覺,還是在昏迷。

    包子則不斷伸手揉著她的腰際。他不知道自己除了這樣做,又還能為葉歡做些什麼。

    等到馬車停了下來,已是近黃昏,遠處的天際一片火紅,火燒雲在蒼穹之中層層暈染開,好似要將整片天空都燃燒起來一般,夕陽已漸漸落下,帶著一股凜冽的悲壯之氣,以此來結束一天的光陰。

    那群官差拉開馬車簾子,望見葉歡正在睡覺,不禁鄙夷,而後,再次將她從馬車內拖出來,又來一個官差抱過包子,任憑包子哭鬧,就是不理他在說什麼,葉歡被腰椎間的刺痛驚醒,感覺到自己又被官差架住,也沒力氣再說些什麼。

    可入眼的環境,卻是葉歡及其熟悉的。

    紅磚綠瓦,亭台樓閣。

    儘管只能窺到眼前建築物的一角,可葉歡卻分外清楚的明白,此處正是皇宮無疑。

    心中沒來由得泛起一陣慌亂,莫非,莫非竟是要被斐子笑審問了不成?!——她咬緊牙,思考自己究竟應該準備什麼說辭。

    就算當初那三年,她是被人陷害才被綁出皇宮的,可她又該如何解釋這三年她一次都未曾回過宮……越想,葉歡的心便越沉,連帶著連身體的痛意都好似更嚴重了三分,似乎連站起身的力氣都已消磨殆盡了。

    思考間,葉歡已然被拉進了一間視線昏暗的大獄之間。沿著底下甬道一路往下走,一層,兩層……一直到了地下第三層,那群侍衛方停下腳步。

    第三第三層的獄牢,一個勞犯都沒有,兩旁佇立著面無表情的侍衛,不嚴自威。扣著她的侍衛將她和包子推進早就已經準備好的一間牢房,重新將門鎖好,這才小心翼翼得往回走,面上還帶著恭敬的目光。

    想也該明白,既然此處牢房位於皇宮邊上,那自然當是御牢無疑。

    入御牢之囚,大抵都是死罪,即便不是死罪,也該是終審監禁之犯,她當真是沒有料到,斐子笑竟恨她恨得這般深。

    可……葉歡抬頭,看著自己身邊的包子,她伸手攀上他的臉,看著他蒙上了黑灰的臉,心中五味陳雜。——她該怎麼辦?她還能怎麼辦?

    縱使她不想利用斐子笑,更不願再欺騙他,可是,可是包子才三歲,他還從未見過狐狸一眼,他還沒有叫過一聲『爹爹』,她實在不忍心,不忍心讓包子跟著她一起受苦受難。

    獄中的燭火泛著陰鬱的紅色,放眼看去,獄中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詭譎的紅,葉歡伸手摟過包子,慢慢閉上眼去。

    葉歡尚在等待斐子笑來詢問自己,可接下去的兩日,沒有等到斐子笑,反而迎來另外三個滿臉受驚的女子,瞧上去年紀皆和她差不多大,各個都是眉清目秀,葉歡細細一打量,才發現更詭異的是,那三個女子的左耳,皆有一顆紅痣,或大或小,可都不偏不倚,都在耳垂之上。

    回想起被抓時那幾個官差來扯她的耳朵,她總算是有些明白了,斐子笑要抓她,想來定是沒有暴露她究竟姓甚名誰,也沒有公開身份,想來連罪狀都是模糊帶過的,否則當時她詢問那幾個官差她究竟犯了什麼罪時,他們也不會回答說讓自己把這個問題留著問皇上,——因為,那群官兵也不明白,她究竟是犯了什麼罪,值得皇上這般興師動眾。

    如此,倒是她拖累了這幾個姑娘,看著她們的滿臉愁容,葉歡心中歉意,不過斐子笑應當是能放過她們的。這般想著,她才稍稍安心了不少。

    因著是在密牢之中,葉歡也分不清楚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她抱著包子半躺在角落,吃著定時送來的青菜白飯,靜靜得等著斐子笑的到來。

    葉歡的腰雖然還是疼,但是比起兩天前,總算是收斂了些,勉強也能夠走動幾步。

    夜色,越來越深了。葉歡看著跳動的火焰,困意一波波襲來,她想抱著包子入睡,可包子卻不肯,害怕再壓到了葉歡的背,只是並排坐在葉歡身邊,小手緊緊攀著葉歡的胳膊。

    伸手摸了摸包子的腦袋,葉歡終於閉上眼去,打算睡一覺。

    可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道穩重的腳步聲,由上而下,一步一步,慢慢而來。

    一陣沒來由得緊張突然襲上了她,她背倚著牢壁,渾身都僵硬了起來。她總覺得這腳步聲,太過熟悉,熟悉到了讓她忍不住戰慄的地步。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步一步,仿若步步都是踏在她的心口,踏在她的胸腔最底處,壓得她喘不過氣,壓得她連呼吸都泛著悲壯的疼意。

    在靠近第三層的時候,那腳步聲,卻突然停了。

    葉歡一顆心全都提了起來,又不敢轉過頭去看,頓時之間,度日如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腳步聲才再次響起,只是,走得極緩,走得極輕,似乎生怕打碎這滿室的死寂。

    一股熟悉的幽香不可遏制得傳入葉歡的鼻腔之中,與這處泛著陰森的獄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恍惚之間,葉歡才終於意識到,她竟是和斐子笑,分開了三年了。

    整整三年,可一切,卻好似不過是發生在昨日,看著他意氣風發率兵出征,她站在雀台之上目送他離去,看著他那溫潤眉眼淺笑眉梢,卻不想,眨眼之間,竟是過了三年。

    時間當真是殘忍的事物,不知不覺便可改變任何一個人,改變任何一件事物,不管是愛恨情仇,還是恩怨是非。

    「娘,你,你怎麼哭了?」身側的包子突然驚醒,伸手擦過從葉歡臉頰上,一路滴落到他臉上的一點淚痕。

    葉歡猛然之間驚醒,她迅速伸手抹去自己臉上的痕跡,伸手摟過包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開口說話。

    可似乎,太晚了些。

    一道身影從身後走到前來,緩緩映入了葉歡的眼簾之中。

    當初的少年天子終歸在刀光劍影中刻畫作了眼前模樣,眉眼愈加鮮明,當初的溫潤之氣再難尋覓,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身王者之息,盛氣凌人。

    如是天子,俯首稱臣。

    猝不及防之間,葉歡與他四眼相對。

    他的目光凌厲,透著威嚴,透著恨意,還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

    葉歡慌忙轉開眼去,只是,手中摟著包子的手越來越緊,一股說不出的荒涼情緒從她心口蔓延而出。許是因為故人相見,勾起了她心中的多愁善感,所以……所以此時的她,才會雙眼泛酸,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吧。

    這三年,她當真是變了很多,變老了,變醜了,眼角儘是細紋,身子骨差得一塌糊塗,貧窮又潦倒,獨自一個人拉扯著包子,為包子付出了一切心思,不知不覺中,便被生活壓搾成了這副模樣。

    而斐子笑,呵,葉歡在心中自嘲,斐子笑,看到這樣的葉歡,不知你又會有什麼反應,是鄙夷,嘲諷,還是直接下道密旨,給她一個了斷?

    葉歡別開眼,定定得看著昏暗牢房的一角,沉默無言。

    周圍三個女子瞧見來了人,再瞧來人一席龍袍,再笨的人都該明白眼前人的身份,當即皆衝他跪了下去,三呼萬歲。只有葉歡固執得抱著懷中的包子一動不動。可她不動,卻是因為腰椎太疼。包子抬起眼,看了眼門外的斐子笑,又看了眼沉默不語的葉歡,軟軟糯糯的嗓音道:「娘親,這個人,好像是皇上。」

    小包子的聲音在牢房之中分外清脆。

    葉歡的臉色更差了,她伸手去掩住包子的嘴巴。

    可門外的人卻開了口,聲音冷冷清清,可再仔細去聽,便可發現那聲音中夾著一絲顫抖:「你,過來。」

    小包子一愣,抬眼看了眼斐子笑,卻見斐子笑一雙眸子緊緊盯著他,盯得他有些害怕。他縮了縮腦袋,害怕得看著他,搖了搖腦袋。

    斐子笑閉了閉眼,將自己的眼神放柔些,聲音亦放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說話間,他的雙手掩在袖口之下,緊張得反覆揉|搓。

    不等包子開口,葉歡已撇過了腦袋,冷冷看著他,與他四目相對,自嘲道:「皇上既想知道我這孩子的狀況,作甚不直接問我這當娘的。」

    斐子笑的臉色有些難看,眼中夾著一絲不敢置信。

    「大名未取,小名包子。今年……三歲。」葉歡一邊說著,一邊別開了臉,頓了許久,才輕輕補充一句,「自小沒有爹,所以……沒人替他取名。」

    明明就是極簡單的一句話,葉歡說出口來,卻好似花費了全身的力氣。

    眼前不由自主再次被淚水暈染,——對不起,斐子笑,對不起……

    她是個壞女人,只會一次又一次得利用你,斐子笑,對不起……葉歡咬緊牙關,可渾身,都在顫抖。

    獄牢外,身著龍袍的斐子笑不由自主得後退了一步,手心佈滿了冷汗,他定定得看著小包子,看著他滿臉黑塵,卻熠熠生輝的雙眼,看著他透著熟悉的面孔,猛襲上他的,竟說不清是喜,還是痛。

    再看葉歡,比之三年之前不知瘦削了多少,一張臉已變作了瓜子臉,下巴尖尖的,眉目之中滿是疲色,臉色泛著不正常的蒼白,目光透著倔強與隱忍。

    他當真是不知道,不明白,這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葉歡產下了孩兒?她……不是流產了麼?

    葉歡和包子穿著的皆是最粗糙的衣裳,一瞧,便知,便知他們的生活該是有多糟糕,斐子笑雙手緊握成拳,滿腔之中已分辨不清是愧疚是悲哀是嘲諷還是……自責,他深呼吸一口,只覺心中好似壓了太多的責任與抱歉,腳底一個踉蹌,他雙眼赤紅,落荒而逃。

    【寫完此章,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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