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
盛情難卻，勉強在梅家裡住了一夜，天剛濛濛亮，我就急著起床向梅一家辭行。梅媽媽一如既往疼愛地挽留我，我推說家裡有事，逃也似的匆匆騎車馳上回家的路。
天雖然放晴了，但是，農曆十月的早晨，霧氣卻很重，漂浮在空中的濃霧一陣陣向我撲來，好似縷縷濛濛細雨，讓我的頭上、臉上都涼涼地掛滿了水滴。而東方的天空，隱隱約約透出一大團紅暈，給整個混沌的世界塗抹上一層暖色。此時，騎著摩托車飛馳的我，手腳都被凍得不怎麼靈活，但是心裡卻好似有一團烈火在不住地燃燒，巴不得飛回家去。
到家的時候，霧已經漸漸消退，太陽懶懶地掛上天空。母親看到渾身被霧水打濕的我，心疼地為我打來一盆熱水，要我洗臉洗頭。趁母親打水的間隙，我心急火燎地鑽進我的臥室，在簡易的書架上翻找著讀書時候沒怎麼認真讀的教材。儘管報名時間還沒有開始，但是我心裡卻雪亮：考記者，不外乎考文學史、語言學、應用寫作。
母親打好了熱水，見我在找書，有些嗔怪道：「這麼久沒回家，一回來就忙個不停，工作好忙嗎？」我歉意地笑笑，也沒說什麼。母親接著說：「你沒回來的這幾個周，慧來找過你兩回。她以前的男朋友癱瘓後，受不住一天到黑在床上沒事幹，一個多月前自己吃安眠藥死了。她老公公把她收為干女，每天下班後要回去服伺兩個老人。她瘦了，臉上的肉都垮了下來，說這些的時候，眼淚水在眼睛框框裡打轉轉。」我吃了一驚，真沒想到慧的遭遇竟是這樣。母親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她對慧或許只是一般的同情，而我，是有愛憐的。
因為慧的事情困擾著我，雖然找出了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母親最後說如果我和梅的事沒戲，就讓我考慮慧的一番話在我腦子裡縈繞，怎麼也揮之不去。在梅和慧之間，我情願選擇慧。因為，在我看來，梅和慧現在都不大容易讓男人接受，但是，慧畢竟不是自願的，而梅，卻有著許多可供選擇的機會。我決定到慧家裡看看，如果她也回家了，正好可以安慰她一下。
慧家的大門虛掩著，我邊招呼著邊推開門。沒想到，慧在家，她正在餵豬，聽到聲音，一手拿著給豬添食的瓢，一手在腰間的圍裙上來回地擦著走出來。她沒料到我會突然出現在面前，怔了一下，突然驚喜地把添豬食的瓢往地上一扔，也不顧另一隻手擦乾淨沒有，飛也似的撲倒在我懷裡。我害怕慧的爺爺在家，不敢擁她入懷，只勉強地為她提供一個可依靠的胸膛。慧緊緊地摟住我，臉往我的脖子下蹭，淚水瀑布一般灑在我的胸前。
我輕輕地推開慧，低頭注視著她，她抬頭看我一眼，再次緊緊地抱住我。我伸手替慧擦掉臉頰的淚水，輕拍著她的肩頭，安慰著說：「我都聽說了你的事，不哭了，有我呢。」慧嗔怪道：「你不知道。在需要你的時候，找都找不到你。我就盼啊盼，可是你連家都不回。每個周星期五，我像逃離地獄一般地逃回家來，即使老爺再怎麼囉嗦，但是只有回家，我才有一絲踏實。我最盼的，就是回家的時候能夠見到你。」我發現這一番吵鬧都沒有讓慧的爺爺奶奶出來，他們應該不在家。於是，我輕撫著慧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沒事了，有什麼給我說，好嗎？其實我一直心疼你的……」
慧終於停止了哭泣，仰起頭來，勾住我的頸項，用淚花閃爍的眼睛看我一陣，痛苦地說：「我真的不求嫁給你。但是我需要你，我要報復，報復那個老混蛋。他兒子死了，名義上收我做干女，開頭幾天好像還想要為自己找個養老送終的女兒，可是沒過幾天，又色迷迷地看我。好幾次，都想著佔我便宜，被我狠狠地罵了一頓。可是，在單位裡，他是我的領導，總有一天，他會得逞的。我現在只想要你給我播下種，一旦確定懷上了，我就要把這黑鍋叫他背上！」說到最後，慧咬牙切齒地憤怒起來。我可以理解慧的委屈，不過，現在我只想疼著和我一樣出身、一樣拚搏的慧，哪怕過著平靜而庸俗的生活，我也不希望慧再受什麼傷害。我捧起慧的臉，吻著她的額頭說：「慧，我們不報復了。嫁給我吧，把過去都忘掉，重新開始我們的生活，好嗎？」
慧被我感動，淚水再次無聲地順著臉頰流下。她激動地哽咽著說：「偉，我知道，你可憐我也疼我。但是，我配不上你，我感覺自己好骯髒，我不能玷污了你！何況，我注定是擺不脫拿老混蛋的魔掌，我認命。我只求曾經在你的心裡住過，你說，要是我們沒有讀過書該多好。如果那樣，現在，我們的孩子怕是都會喊『爸爸、媽媽』了。」
勉強換不來內心的寧靜。我知道，雖然在同情之中我有著娶慧的衝動，但事實上，這於我也是一種勉強。而慧，她出於遭遇帶給她的侮辱，自卑令她不敢奢求真正的幸福。此時，我唯一可做的，只是將慧緊緊摟在懷中，不住地吻著她的頭髮，以求能給她心裡的一絲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