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苦伶仃地在裡面轉了一圈，就一屁股坐在床上發呆。
你現在什麼也不是了。他對自己說，一無所有，是名副其實的窮光蛋一個，又前無方向，後無退路，你準備怎麼辦？
他回答不出來，起身泡了一包方便麵吃，就上床睡了。
晚上，他做了一個惡夢。在似乎混沌未開的昏暗的天底下，他頭暈目眩地站在一個懸崖絕壁上，背後是萬丈深谷，眼前是茫茫濃霧，四周寒風呼嘯。
他身子直直地僵立著，不敢稍微有所動作。只怕一動，就一頭栽下這茫茫雲海。突然，一陣狂風吹來，他立腳不穩，仰天倒了下去……
他嚇得一聲尖叫，「救命啊——」他被嚇醒了，驚出一身冷汗。
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自我感覺才慢慢好起來，又對自己有了信心。
李錦軒邊回憶邊說，心裡還是有些後怕。說說，他傷感得濕了眼睛，就馬上轉換話題問：「小春現在成績怎麼樣？我已經好長時間沒到學校裡看她了。唉，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可我平時也是很想她的，只是沒有時間，也沒有錢。」
高芬芬說：「她也經常想起你，有時吃吃飯，就問我，爸爸在上海怎麼樣啊，我說我也不知道。」
李錦軒說：「我們離婚以後，就基本上沒有聯繫過。」
高芬芬說：「小春的成績還是不錯的，上個學期，在學校初二年級總分第三。」
李錦軒說：「她有手機了嗎？把號碼告訴我，我來給她打個電話。」
高芬芬說：「就是上次，她考了好成績，為了獎勵她，我給她買的，八百元一隻。」說著把號碼告訴他，「現在不要打，晚上回去給她打。」
李錦軒把女兒的號碼存好，沉默了一會，問：「你後來是怎麼走過來的？快十年了，我們的情況，互相都不太清楚。」
高芬芬也是邊回憶邊說：「那年，影劇院改制，就開始裁員，當然先裁非正式編製的合同工，後是非農業戶口的集體人員。我被列入第一批下崗名單，沒想到我苦苦追求了這麼多年，又化四萬元錢買的戶口竟然一點用也沒有，連自己的工作都沒能保住。單位正式公佈裁員名單的那天，我感到很丟臉，沒好意思去公告欄前看。」
李錦軒說：「當時，我叫你不要買那個騙人的非農業戶口，你偏偏不相信。其實，這也是促使我們離婚的一個重要原因。」
想到這段經過，高芬芬臉上有些掛不住，既尷尬，又後悔。她沉默了一會，又說下去：「但當時我心裡並不怎麼難過，我想下崗了，正好拿了單位裡發的一次性補貼費三萬元錢，到城裡去發展，然後買個城市戶口。」
說到這裡，這段經歷就清晰地在她面前浮現起來。
下崗後，高芬芬與一起下崗的王琴偷偷商量進城的事，然後把單位裡的補貼費領了，存在自己的卡上。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一天吃飯時，她對第二任丈夫，一個私營小廠的廠長吳洪禮說：「我下崗了。」
吳洪禮的臉明朗起來：「好啊，那就做家庭婦女吧，我養得活你們母女倆。」
高芬芬眉頭皺了起來：「誰要你養？」
吳洪禮越想越開心：「那就到我們廠裡去做做什麼吧。」
高芬芬說：「誰稀罕你那破廠？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吳洪禮說：「那你想幹什麼？」高芬芬說：「我想到外面去闖一闖。」
吳洪禮的臉沉下來，有些著急地說：「這怎麼行？你走了，家裡怎麼辦？毛毛誰管？還有你的女兒誰管？你就別異想天開了，一個女人家，到外面做什麼？」
這時候，誰反對都沒有用。高芬芬的心早已飛到了大上海，因為他的最愛下海去了上海，她想去找他。
她到老家跟爹娘說了一聲，趁吳洪禮不在家，就與王琴一起乘船去發了上海。她們在以前一個要好的小姐妹處落腳，想通過她在上海尋找生存發展的機會。
小姐妹林芳芳來得早，已經在上海立住了腳跟。她開了一個小飯店，生意還可以。她們就讓林芳芳參謀參謀，幹什麼好。
林芳芳想了想，說：「你們可以先開個手機店，投本不大，比較保險。」
高芬芬一聽，心動了：「開手機店需要多少本錢？」
林芳芳替她們出去問了幾個熟人，說五萬到十萬。她們就決定辦，一邊托林芳芳幫她們找門面房子，一邊想法錢，兩人各投資五萬。
高芬芬知道吳洪禮不會支持他，但她還是試著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吳洪禮接到她的電話，拚命叫她回去，她當然不肯。開口讓他支持兩萬元錢，吳洪禮也不肯。她自己只有三萬多元錢，沒辦法，只得求蔡雲飛幫忙。
這幾年，高芬芬一直躲著蔡雲飛。心裡想他，但不敢面對他。那次買戶口，李錦軒拿了錢，她就沒跟他借。她跟李錦軒離婚後，蔡雲飛總想接近她，想離婚娶她，她不想擔這不好的名聲，就避著他。現在到了危難之際，她找不到李錦軒，也沒有其它人幫她，就只得求他。
蔡雲飛的手機沒變，一打就通。聽是高芬芬的聲音，他就激動得不行。高芬芬把情況告訴他，然後說：「我想求你幫個忙，借兩萬元錢，我給你利息。」
蔡雲飛說：「你太見外了，我借錢給你，還要你利息嗎？虧你說得出？」
高芬芬就將自己的銀行卡報給他，他第二天就給她打了兩萬元錢過來。
一個月後，手機店開張。一年下來，她與王琴一人賺了三萬多元錢。蔡雲飛來上海出差，到手機店找她。高芬芬很感激，將兩萬元錢還給他，還要給他三千元的好處。
蔡去飛不要她的錢，而想要她熱烈的目光，要她……可她卻總是關著眼瞼，不給他以可趁之機。晚上，蔡雲飛要請她吃飯。高芬芬說：「應該我請你才對。」蔡雲飛說：「好啊。」
兩人就上旁邊一個飯店吃飯。高芬芬要把王琴也拉去。王琴推辭沒去。吃飯時，蔡雲飛不停地表達對她的愛意，再三邀請她去他的賓館房間裡坐坐。
高芬芬不答應：「這不行。我目前還是吳洪禮的妻子，要是被他知道，怎麼得了？蔡雲飛說：「那我們一起離婚吧，我等你。」
高芬芬要買城市戶口的信念，給了她無窮的勇氣和力量。她經過思想鬥爭，終於拿起手機給吳洪禮打電話，提出離婚要求。吳洪禮一口拒絕，還問她要手機店的地址。高芬芬不肯告訴他，怕他來胡纏蠻攪。
過了一段時間，高芬芬在王琴的支持下，寫了訴狀，偷偷回了一次老家，到法院起訴，順便看去看寄她媽媽家的女兒。吳洪禮不肯，哪裡離得成？法院開庭調解，高芬芬不同意，就判決她不准離婚，高芬芬就不與吳洪禮見面，跟他離居。
第二年手機店生意紅火，她們各人賺了十萬。
一天，高芬芬從報紙上看到一個消息，眼睛一亮。其實她一到上海，就暗暗關心著有關戶口的信息，她本來就對戶口兩個字特別敏感。不管是聽人說起，還是在報紙上看到，她都要條件反射，心驚肉跳。報紙上說，凡買四十萬元以上一套房子的，可獲得一個上海的藍印戶口。
高芬芬又睡不著覺了。這上海的藍印戶口可不比縣城的非農業戶口。它五年後還能轉為正式的上海戶口。上海是個什麼地方？國際大都市哪。我一個外地縣批戶口要是一下子成了上海戶口，那有多光彩啊？回到老家，回到縣城，那才叫風光呢，這些年丟失的面子就全爭回來了。她越想越激動。
可四十萬元錢呢？她開始運籌帷幄起來。四十萬，目前自己已有十五萬，還有二十幾萬怎麼想辦法？這時候，有人傳言說，這政策很可能馬上要取消了，她又像以前農轉非時一樣著急起來。
吳洪禮這條路走不通，高芬芬也不想走了。待離居滿半年，她準備再次起訴。她真正愛的是李錦軒，但李錦軒找不到，她到了上海一直在打聽他的下落，卻一點信息都沒有。
其次是蔡雲飛。這時，蔡雲飛已經離了婚。為了上海藍印戶口，高芬芬壯起膽子，不顧一切地偷偷把他叫到上海，在一個賓館房間裡幽會密商。
他們一進房間，就四目緊緊盯住，誰也不讓開，然後就抱在一起。他們互相呼喚著，激動得熱淚盈眶。蔡雲飛抱著高芬芬的身子，在她耳邊喃喃說：「芬，我心愛的芬，這不是，在做夢吧？」
高芬芬也激動異常：「雲飛，這是真的。這次，我給你。」與那次在上海賓館裡堅決拒絕他正好相反。於是，他們終於融化到了一起。
兩人同歲，二十五歲，他們被戶口無情地分開，到今年三十一歲，他們又讓戶口撮合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