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妃棄後 寧負天下不負卿【下卷】 162
    落凡茫然地搖頭,「我所在乎的那些人都與皇權有關,我做不到袖手旁觀。」

    「少主以一人之力又豈能力挽狂瀾?」白衣近乎漠然地說,「只有放下,才能得到。」

    「成事雖在天,謀事卻在人。事在人為嘛……」落凡自嘲一笑,「何況,我做不到白大哥那般超脫。」

    白衣只是聽著,心道:一股執念,究竟是福是禍——

    落凡惘然轉身,看著不遠處的靈堂,不禁又潸然淚下,「大哥他,死的太冤了。」她心中說,大哥,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那一瞬,落凡清靈澈然的眸子,布著怨毒的恨意!

    恍惚看見,那似是錯覺,剎那消失於悄悄降臨的暮色中。

    回到自己的廂房中,落凡換好了衣裳開始收拾細軟,未幾,門開,抬頭見是伊娃,端著晚膳過來的。

    落凡急忙站起來,欲接過托盤,伊娃卻雙手一閃,笑著說,「凡兒,你身子弱著呢,這些事,你就別跟我搶著幹了。」落凡無奈,只能在一旁干看著。

    伊娃放好晚膳,說,「凡兒,愣著做什麼,過來吃……」不經意的轉眸,看到榻上包袱,她驚訝道,「凡兒,你收拾東西做什麼?」

    落凡淡笑,「京城的事未了,我得及早趕回去,以免有什麼變故。」

    伊娃立時雙眼一瞪,走過去拉著落凡的胳膊,有些氣惱地說,「凡兒,你怎麼這麼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你傷還未好還要去奔波,你還要不要命啊!再說了,京城裡能有什麼事要你操心的?!憑你的身手,來去皇宮自由,無人能擋,那什麼破貴妃的名號還能攔住你不成!」

    落凡拍拍她的手,輕言細語道,「我知道你關心我,可實在有太多事讓我放不下心,我必須得回去……」

    「有什麼放不下心的!」伊娃惱地打斷她,「誰當皇帝誰當太子誰受寵,跟你有什麼關係啊?!那個龍舒翰,他若是連這些事都還要靠你才能搞定,就算他做了皇帝也不見得會是好皇帝,還不如讓給別人呢!凡兒,你就別瞎操這些心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養好身體,其他的事,通通不許管!」

    落凡氣滯,心道:若是現在還不管,將來,只怕是想管也沒機會管了!可這話,她是斷斷不能說與伊娃的!

    「好啦好啦……」見落凡不說話,伊娃還以為她動搖了,立刻笑拉著她往桌邊走,「天大的事也要先吃飯是不是?何況你還是傷患呢!什麼也阻擋不了你吃晚飯!」

    落凡無奈地被伊娃摁著坐下,她心知,跟伊娃說得越多,她越是不會讓自己走……所以,也只好現在順了她的心,「半夜出逃」了。

    拿起筷子沒吃幾口,就見上官雲斐面色不善地走到了門口。

    伊娃見落凡看著門外,也回過頭,看到上官雲斐一臉的不郁,奇怪道,「你怎麼來這兒了?」

    上官雲斐像是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鬱鬱道:「心中氣悶,不知該去往何處,就想著到這兒來坐坐。」

    伊娃嗔了他一眼,有點諷刺道,「你堂堂永樂侯世子,誰敢給你臉色看啊?!」

    聽著伊娃半諷的話,上官雲斐很是無語,可她既然這麼說,他就可以進來了,是不是?這樣想著,人已進來,在伊娃身旁坐下,像個孩子般不高興地說道,「還不是那個什麼竹子!我好心去拜祭皇甫譯,卻被她冷言冷語地趕了出來!她還真當自己是這兒的女主人了!」

    看著上官雲斐此般模樣,似又變成當年那個有點痞氣的少年,又有點想要博得伊娃的同情關心,落凡看著,有些許欣慰。

    聽了上官雲斐的話,伊娃微有些驚訝,後又似釋然,說道,「人家正傷心著,都不願相信這個事實,你還偏偏去毀掉人家的希望,沒殺你都算你幸運了!」

    上官雲斐有些驚奇,一瞬後又好似明白,嬉皮笑臉道,「還是夫人聰慧。」

    伊娃怒地瞪了他一眼,斥道,「誰是你夫人了!」

    上官雲斐笑嘻嘻道,「我們婚約未解,你當然還是我夫人了!」

    未顧及他二人打情罵俏,落凡不緊不慢道,「你不知竹子是什麼誰?」是時候解開竹子的心結了!不然日後,竹子就真的只是一個人了。

    上官雲斐怪異地看著落凡,「我怎麼知道她是什麼人。」

    「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落凡平靜地看著上官雲斐。

    上官雲斐與伊娃同時瞪大了眼睛盯著落凡,其震動不言而明。

    還是伊娃先回過神來,「凡兒,你,你,你沒開玩笑吧?」

    落凡只淡笑,看著上官雲斐,說道,「小時候的事雖然忘了,可不代表它沒有存在過。」

    上官雲斐看著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痛苦,「我只記得小時候,很少看到爹,他不喜歡我娘,也不喜歡我……」那些久遠而苦澀的記憶似推開了年代的塵土,一點點在他腦海中清晰呈現,「好像曾經,有個姨娘,……」他皺著眉,似乎回憶地很是困難,「好像,好像還有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

    伊娃看得心疼,雖然自己沒有娘,可自小都有爹爹疼愛,還有水府一大家子人的關心,所以,從上官雲斐的隻言片語中,她都無法想像,這樣一個侯府世子竟然有著這樣晦澀的過去。

    她想要身手抱著他,可終究,在指尖觸及到他的背時,一陣冰冷與刺痛感從指尖傳來,說不清其中緣由,可她,退卻了。

    上官雲斐似沉浸在苦澀的童年,有些痛苦,卻走不出。

    孩提時代,本該是受盡父母寵愛的少爺,卻因著一個女人,一個女孩,他甚至見不著父親的面,總是瞧見母親暗暗抹淚,只有爺爺疼惜。

    那個時候,他是嫉妒那個可以被父親抱在懷中的小女孩的吧?

    只是,年代已經太久遠,那時還不懂的孤獨與渴望現已無法體會,也不願體會。

    上官雲斐慢慢睜開了眼,眸內一片清明,他舒了口氣,平靜地看著落凡,靜靜地說,「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多麼平淡的一句話啊!卻也讓落凡無法揣測他的態度。

    上官雲斐淡淡一笑,眸內沉靜如海,「她惱恨著上官家,卻不知我也嫉妒著她。」

    落凡心下一鬆,他這麼說,就意味著不排斥竹子了……癥結所在,就是竹子了。「她是一根筋,轉不過彎來,還要你多多忍耐。」

    上官雲斐眉梢微挑,「你是要我和她姐弟相認?」

    眸子微垂,落凡眼中閃過一絲傷心,「如今大哥走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就是你們這些親人了。」

    上官雲斐看著她,眼波意味不明,「落凡,我真不知是該誇你善良還是該罵你愚昧,她待你那般惡劣,你卻還要幫她。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啊,什麼為國為民的大事,家門宅斗的小事你都要摻和一腳,你怎麼不先幫幫你自己啊?」

    聽他這般不善的口氣,伊娃也有些惱他,可想著他說的那些話,不也是自己想要勸凡兒的嗎?於是,她語重心長地附和道,「凡兒,雲斐說得對,天下這麼大,萬事皆有解決之法,不是什麼事都需要你操心的!你瞧瞧你自個兒,都虛成這樣了,還操心著別人奪位的事!別說他罵你,我都想罵醒你!先把自己照顧好再說吧!」

    頭一次見伊娃和上官雲斐一個鼻孔出氣地數落自己,落凡都有些意外,更別提上官雲斐了,他瞧著伊娃的眼神,都快漾出艷麗的桃花了。

    「看什麼看!」伊娃被看得不自在,免不了一記凶狠的眼神丟給上官雲斐。

    落凡在一旁看得欣慰,淡淡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只是……」她差點就說什麼「生命有限,竭盡所能吧」這樣的話了……她歎了口氣,道,「只是我確實對不住竹子,不為她做點什麼,我過意不去。至於『他們的事』,如今是我已身處漩渦,身不由己了。……罷了,你們若是想要我少操點心啊,就早點和好吧,那樣,我也放心些。至於竹子的事,雲斐你就看著辦吧。」

    乍一聽落凡提到自己,伊娃還有些羞惱,面上一坨微紅襯著這一身素服格外顯眼,可仔細一想,說點不吉利的,怎麼聽都覺得她這是彌留之際的囑托啊……

    這一想,伊娃渾身毛骨悚然,明明是炎炎夏日,卻覺得背脊發涼,心尖都冒著寒氣。

    反觀上官雲斐倒是沒留意這麼多,聽到落凡的話,倒是樂顛顛地保證似的說,「放心,我們會和好的!」

    兀自渾身發寒的伊娃根本沒注意到上官雲斐說了些什麼,自然也不會如同之前一樣反駁他,這倒讓上官雲斐高興不已。

    落凡看著他倆,微笑道,「伊娃,你都照顧我一天了,也該去看看孩子了,我就在這兒吃東西,哪兒也不去,你放心好了。」

    一想起小星星,伊娃母愛氾濫,想著都一天沒看到她了,都想死她了,似恨不得立刻見到她……既然凡兒都保證要好好休息了,那就容許她稍稍離開一會兒吧。但是,她仍然板著臉,「你可是保證了的,要好好休息!若是一會兒我過來沒看到你在休息,哼!看我怎麼修理你!」

    落凡笑著微微點頭,「放心吧。」

    然後,伊娃心滿意足地,幾乎是飛奔了出去,上官雲斐立刻起身想要跟上去,被落凡叫住。

    「雲斐,你救了我,我很感謝你!不過,如果你再做對不起伊娃的事,就不會是之前那樣好過了!」落凡水般的眼神中帶著堅毅剛強,容不得上官雲斐忽視。

    上官雲斐只是淡淡一笑,沒有保證什麼,卻說道,「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都被你救過,所以你我之前的糾葛,一筆勾銷。而且你放心,經過那件事,我才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除我之外,對伊娃最好的人,所以,我不會再對你心存戒備,也希望你,不要懷疑我對伊娃的感情。」末了,他抬了抬眼皮,頗為認真地看著落凡,「還有,落凡,不要不相信愛情,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愛你一生不變。」

    ……

    落凡看著一桌清淡可口飯菜,卻食不下嚥。

    她不明白上官雲斐為何會說那樣一句話,也不知道所指為誰,她只是覺得,聽著這樣一句話,心中難受得厲害。

    她是相信愛情的,只是不相信不變的愛情……

    過往幾十年的點點滴滴如電影般在腦海裡回放,每一次的傾心相許,每一次他人的負心而去,每一次都傷得體無完膚,每一次都告訴自己,不要輕易接納愛情……

    好像,積攢了數十年的情傷,就要在這一瞬間爆發。

    可是,也許是心境老了,什麼都無所謂了,她竟然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落凡放下筷子,起身,身子虛軟地往床榻走去,那緩慢的背影,似經歷了滄海桑田般的蒼涼。

    她在床榻上躺下,放任自己懷念這一生,在暮色漸深中,緩緩睡去。

    *

    上官雲斐走在迴廊中,想著竹子此時心灰意冷,即便自己有心與她相認,她也無情理會;如果此時與伊娃相言和好,大秀恩愛,又顯得太沒人性。

    可是,他竟然有種錯覺:山莊內的人好像都不是那麼悲傷……

    看著愈來愈深的天色,上官雲斐終是無奈地歎息。

    「上官公子。」深沉穩重的聲音,似有幾分魔力叫上官雲斐止住無奈的瞎想。

    回頭,看到來人一身黑衣,若不是頭頂燈籠照耀著這裡,他都幾乎看不出這裡有人。

    「是你?」上官雲斐記得他,就是帶他去見伊娃的那個黑衣,「有事?」

    黑衣面色不改沉穩,只目光還算溫和,「上官公子可是為竹夫人的事煩心?」

    上官雲斐微微詫異,隨即一想,他們這些能人,誓死保護燕雲山莊的人,知道莊主夫人的事,也不為奇怪。「你想告訴我什麼?」上官雲斐問道。

    「少主必定告訴你竹夫人是你姐姐,希望她能認祖歸宗,得到你上官家的認可,是嗎?」

    「少主」這個稱呼讓上官雲斐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落凡,他道,「你想幫落凡?」

    黑衣難得的嘴角微揚,他搖搖頭,「相反,我想阻止她。」

    上官雲斐不解,作為燕雲山莊和凡塵島的守護者,他不是該支持落凡的所有決定嗎?

    「在雲都的時候,少主就動過公開這件事的念頭,但是被主人反對。」看了眼上官雲斐更深的不解,黑衣往前一步,同他一樣,看著愈深的夜色,將他的表情也淹沒於墨色之中,「竹夫人惱恨永樂侯的絕情狠心,連帶著惱恨侯府所有人,可如果揭開真相,雖然未必是對她最殘忍,可如果一直支撐她活著的恨瓦解了,她整個人生也毀了,所以主人寧願她帶著對侯府的恨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此事別有內情?」上官雲斐轉臉瞇眼盯著他。

    「不錯。」黑衣乾脆利落地答道。

    上官雲斐冷笑一聲,「聽你的意思,揭開真相後,是對我最殘忍!你倒是忍心做得出來。」

    「於上官公子,殘忍不過一時,因為令尊,一直知道真相。」 黑衣平淡的語氣近乎冷酷。

    上官雲斐譏諷地看著他,「莫非你要告訴我,竹子並非我爹的女兒?」

    黑衣看了他一眼,似有些奇怪他這麼說,又好似他說的正常。「既然上官公子都知道了,就無須在下過多解釋。」

    這下倒是上官雲斐愣了,他本也只是玩笑,只覺得這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可,竟被他說中了。「你說,我爹他,一直都知道?」

    黑衣點頭。

    上官雲斐臉色有些發白,如同素服的白,看著有些駭人。

    他轉臉盯著蒼茫夜色,雙手不自覺地扶上迴廊欄杆,緊緊地握住,指節有些許泛白。

    他的父親,寧願疼愛別人的孩子,也不憐惜自己的親生兒子!

    似是憤怒,似是委屈,似是茫然,似是傷心,上官雲斐緊繃著臉,額頭青筋跳動,眸內儘是不甘的波光……

    黑衣瞧著他,微微有些訝然,莫非他高估了上官雲斐?還是他漠然了親情,便理所當然地以為每個人都該跟他一樣?

    夏夜的燥熱煽動著上官雲斐體內的嫉妒與憤怒,他轉頭,近乎邪佞地笑,「我可不是聖人,寧願對自己殘忍也不傷害他人!」語畢拂袖離開。

    看著上官雲斐落寞的背影,黑衣也只是歎了一聲。他本好心,卻做了錯事!

    也不知,竹夫人還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否?

    靈堂內,慘然白色,幽涼駭人。

    竹子依然跪在靈前,如同死屍一般。

    上官雲斐一身凜冽突然而至,他看著了無生息的竹子,忽然間一心的怒與不甘都煙消雲散。

    他明白這種失去摯愛的痛!

    他們也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這一刻,他竟然不忍心讓竹子知道這樣殘忍的真相。

    他想著,罷了……

    就在他轉身想要靜靜離開時,熟料竹子卻驀然回頭,冷漠地盯著他,「你怎麼又來了!出去!!」

    冷漠輕視的語氣又點燃上官雲斐心中怒火,他回身,同樣冷漠地盯著竹子,嘲諷道,「你以為我上官家對不起你,你就可以對我大呼小叫!」

    一聽這話,竹子臉色一凜,卻聽上官雲斐近乎可憐的眼神看著她,「是你,是你和你娘,對不起我上官家!你根本就不是我爹的女兒!你是你娘和別人的……」野種兩個字,他終是說不出口,看著竹子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繼續道,「如果不是我爹護著,如果不是爺爺仁慈,你早就死在你娘腹中了!你還憑什麼,覺得我上官家對不住你們!」

    竹子臉色慘白地站起身,胸口止不住地起伏,狠戾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再說一遍!」

    一直在一旁的青衣看著情勢有些不對,出來勸阻道,「上官公子,夫人是我家主人的未亡人,請你體諒她現在的心情。」

    上官雲斐卻懶得看青衣一眼,「我本也想就此算了,是她不依不饒,也怨不得我!」

    青衣語塞,剛剛上官雲斐本是想離開的,他看得真真切切。他如此說,自己倒真的沒有再阻攔的理由了。

    看著竹子幾乎要抓狂的神色,上官雲斐其實有幾分心軟,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難以再收回去……況且,知道真相,雖然瓦解了竹子的恨,也未必就是壞事。「早在你娘入侯府前,就已經有了你,不過為了家族的生存,她只能嫁進侯府!實話告訴你,本來爺爺是很疼愛她這個兒媳的,只是最後知道你不是父親親生的,才發了狠心讓父親休了你娘!可父親不願意,所以後來你娘給我母親下毒,確實是爺爺為了將你們趕出侯府而出的下下之策!你聽好了,除此事之外,我侯府任何人,都沒有做對不起你和你娘的事!」

    本來這些前塵往事,他也只是一知半解,直到剛才知道真相,所有的事便都變得清晰明瞭了。

    回想自己剛才的話,上官雲斐心中一陣苦笑,下毒給親人嫁禍於他人,爺爺竟多年前就幹過……還好所有事實都浮出水面,才讓他沒有真正失去伊娃!想想自己當初竟真的懷疑伊娃,真是不該!

    聽了這些話,竹子幾乎快要崩潰了,她恨了這麼多年,到如今才知道自己恨錯了!她最該恨的,竟然是自己的娘親!

    小時候,自己恨「爺爺」的殘忍,恨父親的薄情,恨大夫人的咄咄逼人,她以為娘親很想念父親的,只是那時她不懂,為何娘親總是念叨著一個陌生人?想來,那個被念叨的,才是她的生生父親……可這些事,為什麼娘當年不告訴她?為什麼要等到現在,要一個外人告訴她?

    竹子崩潰地癱軟在地,淚濕素裳,靈堂裡,迴盪著她隱忍的啜泣聲……

    青衣卻鬆了口氣,她還能哭,就好。至少這樣,她還尚算正常,而沒有因為主人的離去,便對生失去了念想。

    上官雲斐在一旁看著,心中有一些細微的同情,但,也只是一點同情而已。他看了會兒頹然傷心的竹子,然後走過去,對著皇甫譯的靈位鞠躬,然後離開。

    他看著濃如墨的夜,神情一鬆,心中煩悶頓消。

    竹子哭得傷心,終是暈厥了過去。

    ……

    落凡一覺醒來,正是日頭高照時,鼻尖,有香味飄過。

    睜眼看著來回忙碌的伊娃,落凡輕喊了聲,「伊娃,現在什麼時辰啊?」

    伊娃一聽到落凡的聲音,立刻停下手上夥計,慢走過來,「凡兒,你可醒了。你這一覺睡了差不多九個時辰,可嚇壞我了!來,先洗洗臉吧。」

    「九個時辰?」落凡一臉驚奇,她算了下,「現在午時了?」

    「都快未時了?」伊娃笑呵呵地把毛巾遞給了她。

    未時?落凡心下暗惱,還想著昨夜趁夜離開呢,竟然睡過了頭。

    看著落凡懊惱的神色,伊娃就知被白大哥說中了,她說道,「放心,京裡沒出什麼事,你就別瞎擔心了。」

    「你怎麼知道沒出事?」落凡奇怪的是,她怎麼就知道自己此時擔心什麼?

    伊娃一笑,「白大哥說的啊,他還讓我轉告你,現下皇帝病重,出不了什麼事,就算有什麼事,也得皇帝病好了才行,所以,你就在這兒好好養傷吧。對了,白大哥還說,雖然現在你傷勢不重,可身子虛著呢,就算你想要趕回京城去,估計還沒出城,人就暈了過去,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落凡一想,好似有幾分道理。不過,自己最多也就能在這兒呆個一兩天,還是趁早趕回去的好。況且,以她看電視的經驗,大多宮中出事,不都是皇帝病重的時候嗎?

    「咦?」落凡突然想到什麼,驚奇出聲,「白大哥不是口口聲聲說他們不問朝廷事,這會子倒是知道的清楚。都是騙人的話!」

    「少主,你這可算是背後傷人?」白衣溫潤的聲音在門口傳來,落凡聽來,有幾分子卿還在的恍惚。

    「白大哥,我說的是也不是?」落凡難得幾分小女兒態的俏皮與固執。

    白衣知落凡不是扭捏作態的小女子,又知她是和衣而眠,便不打招呼地逕自走進去,在一旁坐下,「少主可是想聽真話?」

    聽他這意思,貌似另有蹊蹺。落凡微微正了神色,「願聞其詳。」

    白衣呵呵一笑,言簡意賅,「是百里公子傳來的消息。」

    落凡詫異一番,微歎,沒有再說話,起身走到桌邊,做出還算快樂的語氣,「讓我看看,都有什麼好吃的……怎麼都是白粥青菜啊?」

    看著落凡有些小小委屈的表情,伊娃竟看得有些歡快,「你都幾天沒進食了,還想大魚大肉?你還不要不要命了?」

    落凡微微撅嘴,認命般地坐下,「好吧。」

    白衣心知落凡這番舉動就是為了避開百里塵這個話題,自然也不會再繼續,「少主,還有一個,算是好消息的消息,你可要聽?」

    說實在的,落凡真怕他又提到百里塵什麼什麼之類的,所以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發表意見。

    白衣看得搖頭,這個女子,竟當真排斥到這種地步了……「是竹夫人,她的心結解了。」

    落凡猛一抬頭,口裡含粥,含糊不清地說,「真,真的?」竟有這麼容易?真的假的?

    伊娃在一旁解釋道,「其實事情不是凡兒你想的那樣,竹子她,不是上官家的孩子,所以,」伊娃猶豫了下,有些艱難地提到某人,「所以當年,他,才會想盡辦法趕走竹子娘倆,萬幸的是,他沒有下殺手,不然,哪有今日的竹子。」說話時,伊娃的語氣頗有些自嘲。

    落凡聽得震驚……怎麼,怎麼會是這樣?

    可,可若真是這樣,也難怪當初大哥會阻止她?他一定以為,竹子知道真相後會崩潰的……

    好似知道落凡心中所想,白衣溫和解釋道,「夫人剛知道時,極為震動,幾乎無法接受,可是一覺醒來,大概這麼多年的恨也就釋懷了,畢竟恨一個人,是件很折磨人的事……雖然看到上官公子時仍有些脾氣,可態度至少不那麼惡劣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落凡喃喃自語,但她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如此的話,往後,竹子可真就是一個人了,如同她小時候一個人寂寞地活在山谷裡,只能與飛禽花草為伴。

    「少主,」白衣溫言勸道,「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老話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不是你願意操心,就一定有好結果的,順其自然吧。」

    落凡一想,大概真是這個理,何況竹子還不一定願意自己操心她的事呢。落凡微微一歎,道,「日後,就拜託各位多多照拂竹子了。」

    白衣點頭一笑,「這是自然。」

    ……

    聽了白衣的話,落凡在山莊裡安心住了一兩天。

    這一夜,圓月朗照大地,清風沁人。

    山莊內,除了竹子的所有人,都覺得皇甫譯的離開,並沒有讓大家多麼的悲傷,只是,也不會有多少開心罷了。

    伊娃和落凡在廂房內逗著小星星,說著一些體己話時,上官雲斐突然來了。

    雖然這幾日,似乎伊娃和上官雲斐也會像常人一樣交流,可總少了些什麼。

    而今夜,似乎是心有靈犀的感應,也似乎是女人特有的直覺,伊娃總覺得會發生什麼,所以當上官雲斐出現時,伊娃微微紅了臉龐,襯著一身素服,格外誘人。

    落凡瞧這架勢,也能猜出個兩三分,自然會很自覺地給他們一個二人世界,只是她想離開,卻被上官雲斐攔住了,他還說,「落凡,你就在這裡,為我們做個見證吧。」落凡心下瞭然,自然樂意。

    只是一旁的伊娃,看著小星星的目光似要溢出溫柔之水,那張絕美的面容因著這一點酡紅,因著這一抹嬌羞,更顯得美艷動人,美艷不可方物。

    因著伊娃是蹲在小星星的搖籃床旁,所以上官雲斐也蹲在伊娃身旁,然後在落凡極為震驚的眼神中,她看著上官雲斐曲下一膝,他竟然單膝跪地……

    都不知他從何處學來……

    伊娃也看得震驚,他,他這是做什麼?

    上官雲斐卻是神色如常,只是雙眸中微微顯出緊張之色,只見他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攤在掌心,掀開布包,是兩隻碧綠的翡翠鐲子,在燭光下,幽幽綠色,熠熠生輝,卻又顯得是那麼的古樸厚重,似乎承載著許多感人的悲歡離合與動人的情話。上官雲斐微微手動,伊娃似乎看到鐲子內側有些雕刻過的痕跡,好像有字,卻已看不清其中字跡。

    只聽上官雲斐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這是百多年前一對相愛的男女的愛情信物,他們曾經許諾,男子要守護女子一生,直到白頭,傳說,如果能夠找到這對手鐲,誠心許願,就會得到他們的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我找到它們,也許下心願了……伊娃,原諒我,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我永遠,不會再不相信你,永遠不會,再傷害你……」

    伊娃看著他,眼波迷離,霧水在眸中輕閃。

    她看他,脈脈含情;

    他看她,深情不悔。

    落凡終於明白,為何那夜初看到上官雲斐時,他衣衫襤褸,原是為著這一對手鐲,吃盡苦頭。

    她想,這個時候,她該離開了,於是,她輕輕地,從房中退了出去,輕輕掩上門,留這一方天地,給他二人。

    她慶幸著,當初沒有因為憤怒徹底斷絕兩人的後路,才會有今日破鏡重圓的喜事。至於上官威麼,量他也再沒什麼力氣去破壞二人的感情了……

    落凡從房中出來,走到院落中,仰頭看著天上明月,好似,這一貫冷情的月,今夜也變得溫和了。

    低眸間,忽見牆邊一道人影閃過,確切地說,是一個人從那裡經過,可落凡卻看得心動,人已不由自己控制地邁過去攔住那人,「你是誰?」

    那人身姿挺拔,卻好似不得不低下頭顱,好像有些怯懦地說,「我,我只是一個下人而已。」

    看此人剛才的身法,好似有些武功底子……可燕雲山莊這等天下第一莊,各個都是奇人高手,這等下人會武功也實在是尋常事,可落凡,憑著女子特有的細膩與直覺,就是覺得這個人有些奇怪……

    落凡近乎固執地說,「抬起頭來。」

    那人似有不願,似乎想要溜走,卻是敵不過落凡舉世無雙的輕功。

    落凡將他攔在牆角,眼裡竟然閃動著渴望,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幾乎顫抖,「你抬起頭來!」

    那人似下了決心,抬頭,一張平淡無奇的臉,過目即可忘的平凡。

    只那一雙星目,風流中似微帶一絲邪氣,每每讓人看著,都會不由自主地幻想著他唇邊一抹不羈的笑意。

    「你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落凡激動地落出淚來,在月光下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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