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闌珊情如故  第3卷 第三十九章  南柯一夢
    玉巧偶偶獨行,遠遠望見一片山林,只見青山起伏,蒼翠環繞,飛鳥翱翔,一景一物,均清晰可數。山林前有一條蜿蜒小河,繞山而走。河水清澈見底,有魚兒悠然游動,有五彩碎石遍佈河床。河上有一座雕欄拱橋,雕刻的花草竹石栩栩如生。跨過這座橋,便聽到了陣陣松濤,嗅到了幽幽花香。一橋之隔,卻原來是兩樣世界。

    正自欣喜驚疑,突聽橫笛之音悠悠傳來。松濤之聲似乎戛然而止了,花香也彷彿更加的清幽濃郁了。舉目四望,想要尋找橫笛之聲的來源,卻看見一隻斑斕巨虎,越過遼闊的翠林,從山頂直撲下來。直嚇得花容失色,兩股戰慄,心中暗想:「想我巧兒自離開家鄉爹娘以來,經九死而一生,遇得貴人相救,大恩未報,卻要葬身在這個畜生之腹,心中實在不甘。可是命中注定如此,也怪不得它。今天且隨它去,等來世再報答恩德吧。只是無緣再見爹娘兄弟一面,就讓我為他們祈求祝福吧。」

    想到此,心中頓時歸於平靜,閉上雙目,雙手合十立於胸前,唸一聲「阿彌陀佛」,開始為牽掛著的親人祈禱。猛然聽到一聲輕笑,清脆之聲縈繞於耳:「姐姐,你在幹什麼呢?」遂睜開美目,見巨虎端臥於面前,一男孩佩戴短劍、手持橫笛,盤腿坐在虎背之上,正笑吟吟的望著她。不覺也笑了:「原來是你!為何騎在老虎的身上前來嚇我啊?」男孩惶恐道:「哎呀,是我疏忽了,只因見姐姐來到,一心只想快點跟姐姐見面,忘記它現在是老虎摸樣了,嚇到了姐姐,還望姐姐莫怪小弟魯莽才好。」

    玉巧說:「我怎麼會怪你呢。聽你話意,好像它原來不是老虎摸樣了,那它原來是什麼摸樣啊?」男孩笑道:「它是我的坐騎啊,我的坐騎原有九種變化,老虎只是其中之一。其他八種分別是白雕、豹、麒麟、麋鹿、仙鶴、青鳥、鳳凰、孔雀。不同的地方,它就變化成不同的動物。今天我身處在這青山密林之中,所以它就變化成了巨虎。」玉巧說:「我說咋不見了你的白雕呢,先前總是見你騎著白雕,不曾想到它還有這許多變化,真是寶物。凡是寶物,總是世間罕見,我不知道也是自然的了。只是不明白你為何在此。」

    男孩說:「這還得從姐姐身上說起。那天遇見那個可惡之人,我要殺他,姐姐攔著不讓,我只好依從了姐姐,放過他。可一想到姐姐所受的委屈,心中的怒火就難以平息,於是就把遇見的一片枯葉揉碎了。不想這件事被先生知道了,他說『身為枯葉,已操勞一生,本該受到敬重,而你卻隨意踐踏它的尊嚴,擯棄了天地愛物之大心,違逆了做人之大道,不懲罰你難以撫慰枯葉受到傷害的靈魂!』於是就把我貶罰到此,不想遇見了姐姐。姐姐你又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玉巧說:「我從來處來,到去處去。要不是你被先生貶罰到此,又哪裡會在此相見呢!可見萬物皆有定數,是人力所不能強為的!那天你要殺他,原本就是你的錯處,他的存在,自有他存在的道理,不是我們所能改變得了的!況且,他並沒有對我做出些什麼來!我的委屈,原是我心胸狹窄所致,與他又有什麼相干呢!你更不該遷怒於一片枯葉!先生的話極是,想想枯葉,從生出到老去,經歷過多少淒風苦雨,嚴霜寒冷,一生都在為樹木的成長勞心勞力,到了晚年,又被樹木拋棄,隨風漂泊,到處流浪,何其苦呀!可你卻狠著心把它揉碎,可見你的心還沒有達到無我的境界,來此受罰並不冤枉!對了,先生他好嗎?」

    男孩說:「姐姐教訓的極是!先生他很好,前天還說起你來呢,說你在人間受苦了,當初不該狠著心讓你下去,可又不能違背天意,想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又說這樣也好,等你功德圓滿,自然會苦盡甘來,到那時你就會脫胎換骨,不同尋常了。」

    玉巧說:「謝謝先生掛念!人生之大,苦海無邊!所謂的歡樂,只是一時間忘卻了苦而已!托為人身,為了親情、愛情、友情,我確實受了一些苦楚。然而我這苦,比起別人的苦,又算得了什麼呢!」男孩笑道:「想當初姐姐是何等的嫻雅歡悅,才為人幾日,就生出這許多苦來,可見人間真是釀造苦澀的地方了!只是不知道這苦澀是如何釀造出來的!」玉巧笑道:「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一旦知道了,後悔就晚了。」男孩說:「姐姐後悔嗎?」玉巧搖搖頭說:「不後悔。」男孩說:「那就是了,姐姐都不後悔,我又有什麼悔可後呢!」玉巧說:「你有心一試?」男孩笑道:「我縱有心一試,又怕不知道生我的父母會是什麼樣子,若是瞎子瘸子,或是呆子傻子,那我的命豈不是要比姐姐苦上十分了!」

    聽到「父母」一詞,玉巧不覺流下淚來。男孩慌忙說:「又是我說錯了話,惹姐姐傷心!」玉巧說:「不怪你,是我思念親人的緣故。」男孩說:「既然這樣,姐姐何不回家一看呢!」玉巧心中猶豫。男孩說「姐姐不必擔憂,我帶姐姐回家。」說完,拍拍虎頸。老虎會意,搖身一變,變成一隻白雕,待玉巧跨上脊背,展開雙翅,飛越萬水千山,來到她家鄉的上空,收斂羽翅,落在樓房頂上。男孩攜起玉巧的手,輕輕一躍,飄落在庭院之中。

    院子裡滿是落葉,無人打掃,甚是冷清。想起往日在家時的潔淨和熱鬧,玉巧兩眼飄淚,喊著「娘」奔進堂屋。卻並未看見娘,只見爹爹東方進揣著手,坐在小凳子上,雙眼酸澀,禁不住的打盹。自從女兒巧兒離家而去,不到半年的光景,老伴兒便撒手人寰了,有心通知女兒回家來送別母親,老天卻無意讓她得知這一噩耗,她和東方燕與胖妮兒一起銷聲匿跡了。女兒杳無音訊,老伴兒又捨他而去,他的精神頭一天不勝一天。若不是為了等待女兒歸來,為了給兒子寶珠娶妻生子,勸著自己,讓自己盡可能的忙碌著,不至於倒下,怕也早不在人世了吧。

    今天起來,他就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發懶,不想動彈。吃過午飯,他想著到床上歪一會兒,又怕一躺下就起不來了,固執的坐在小凳子上撐著。寶珠請來劉醫生。劉醫生看過後說思慮之心太重,需要靜靜調養,多說一些愉快的事,少提,最好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然後讓寶珠跟著他到診所裡拾了一些養神、順氣、鎮靜的藥。寶珠拿著藥回到家裡,勸他吃藥。他不吃,說沒事兒沒錯兒的,吃啥藥,又嘟囔了兩句不該亂花錢。寶珠免不了要說兩句,說著說著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又說起姐姐巧兒,說在家不讓人安生,走了還要人牽腸掛肚的,都一年多了,也不知道給家裡來個信兒,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要這樣的閨女啥用,你還天天想著她幹啥!

    東方進抹淚歎息。寶珠見狀,於心不忍,恢復了兒時的習慣,趴在爹爹的脊背上說一些寬心話。東方進自言自語的念叨了一會,自覺無趣,倦意上來,揣起手打盹,猛然見巧兒奔進門來,喜出望外,起身一把抱住,心肝寶貝的叫個不停。一時間,父女倆哭作一團。哭罷,巧兒扶著爹爹坐下,蹲在他面前,互相傾訴思念之苦,然後又禁不住的哭泣,好一會都才止住眼淚。巧兒見爹爹的頭髮蓬亂,便起身到裡間裡拿來梳子,站在爹爹的身後給他梳頭,見那根根白髮摻雜在黑髮之中,已然白了一半,心中悲慼,早已抽噎得不成聲音了。

    為爹爹梳好頭,巧兒問起娘和寶珠。東方進說寶珠剛才還在家裡,就不見了,可能出去玩了吧。卻沒有告訴巧兒她娘去了哪兒,他不忍心說她娘已經不在了。巧兒又追問娘在哪兒。東方進想早晚也得讓她知道,便說你娘她去了,你走後不到半年就死了。巧兒聞言,手中的梳子噹啷一聲掉在地上,不勝悲傷背過氣去。小男孩慌忙施救。東方進這才想起來問他是誰,一面狐疑道該不會是巧兒的兒子吧。巧兒甦醒過來,放聲大哭,一面責怪爹爹不該隱瞞著她,好歹也叫她回來見娘最後一面。東方進哀歎說我倒是想對你說,可也得聯繫上你了啊,不光是你聯繫不上了,就連東方燕和胖妮兒也聯繫不上了,你們都到那裡去了啊。巧兒不能告訴爹爹自己經歷的生死劫難,在小男孩和爹爹的陪伴下,到娘的墳前哭得肝腸寸斷。正哭得傷心,卻被人喊醒,原來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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