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前，能看到小麗和陳向東一前一後的走向遠處。回想小麗的話，總覺得似有所指，但又不確定就是說給陳向東聽的。不過，往後的一段很長時間裡，我印象中，幾乎就沒有見到過陳向東，直到王小波作為報社派駐這個省城的記者，在為她舉行的接風宴席上，我才再次正兒八經的見到了他，並和他一起提出了在省城的幾個同學要不定期的互訪和聚會的建議。這個建議一經提出，立刻得到了大家的熱烈歡迎。唐老鴨還附加了一條規定，那就是屆時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搪塞敷衍其他同學的邀請，哪怕電話響時你正和女人睡在床上，也得一骨碌爬起來。此時，已是第二年的春末夏初了。
這一日，清晨的路面上還殘留著昨天夜裡落下的雨水，空氣清新而舒爽。我時而跳躍過較大的「湖面」，時而踏碎淺水坑的平靜，一路逶迤行來，不覺就到了胖嫂早點店。胖嫂不是那種臃腫難看的胖，而是富態美好的胖，約莫三十歲的光景。她一看見我，便笑道：「我和老嚴正說你呢，估摸著你該到了，他還不信，說今天是星期天，你該貓在被窩裡睡懶覺了，你咋不再睡會兒啊，天還早著呢。」我說：「習慣了，到這個點就睡不著了，躺在床上還不夠受罪的呢，不如起來走走看看，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到你這兒吃點早飯，對身體也有好處。」老嚴早走過來了，不等我說完，就說：「還是石磙上點蠟，照舊？」我說：「對，石磙上點蠟。」老嚴說：「好咧，你等著。」胖嫂說：「你天天早上一碗豆沫兒倆包子，你這麼大的個，一上午夠嗎，也捨得吃個茶雞蛋啥的，那麼節省幹啥呀。」我說：「這和節省沒關係，別說一個茶雞蛋，就是十個八個，又能用了幾個錢，習慣罷了。我也不好吃雞蛋，可能是小時候吃得太多了，傷著胃了。」
老嚴給我端來了包子和豆沫兒。因見他的食指上纏著紗布，我便問他咋弄得了。他笑而不答，望著遠處說：「一到星期天，這生意就不好了，稀稀拉拉的沒幾個人，你看那街上，除了幾輛車忽的一下子跑過去了，哪有啥人呀，馬路也顯得寬了。」我抬頭看了看，笑問道：「嚴大哥，有個事兒我一直存在心裡，老早就想問你了，看樣子你比胖嫂總得大出好幾歲吧？」胖嫂說：「你看他比我大幾歲？」我說：「差不多有四五歲吧。」老嚴說：「少了，我今年都四十了。」我說：「你淨哄我，叫誰看你也不像四十歲的人，頂多三十四五歲。」胖嫂說：「他沒哄你，他真四十歲了，他比我整整大了十一歲。」我說：「不挨吧，那你倆當初是咋認識的？」老嚴說：「這個說來話就長了，等到閒了，我在跟你好好說道說道。」胖嫂的臉上閃過一絲憂鬱的神色，訕訕的笑說：「過去的事兒，還提它幹啥。」我剛要說話，手機響了，見是柳黎明打來的，忙接聽說：「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睡懶覺，打電話幹啥？」
柳黎明說：「早就醒了，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卻想起一件事來，你欠我的一頓大餐啥時候還給我呀？」我說：「還一頓大餐，我啥時候欠你的了，想叫我請你吃飯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找理由中不中。」柳黎明說：「你這人可真會耍賴，許下的承諾一轉眼就不承認了，不像個男人！」說完，掛了電話。我搖搖頭，吃完早點，付了錢，辭別胖嫂和老嚴，原路返回。想到今天無事可做，打算找幾個人到我家裡打牌玩耍。正思忖著合適的人選，柳黎明又打來電話說：「想起來了沒？」我說：「你給個提示。」柳黎明說：「年前。」我說：「年前有許多天，你指的是哪一天。」柳黎明說：「小車。」我說：「這路上見天跑的小車不知有多少輛，你指的是哪一輛？」柳黎明說：「回家。」我說：「拜託你不要再倆字倆字的崩了好不好。」柳黎明說：「你啥也不是，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存心賴賬，你等著，看我一會兒咋收拾你。」說完，又掛了電話。
我將年前、小車、回家串聯在一起，形成「年前坐小車回家」這個句子，總算明白了柳黎明所指為何了，思緒也跟著飛越了鮮花爛漫的春天，回到了那個寒風呼嘯的下午。看得出，許曉的心情極其煩亂，但她努力克制著自己，讓自己保持著平靜的狀態，不厭其煩的重複著同樣一句話：「中不中？」我幾乎是喊道：「不中！我再說最後一遍，不中！」許曉笑道：「你終於惱了，我最愛看你生氣的樣子了，像一個撅起嘴巴的布娃娃，可愛極了。」我說：「你再擱這兒囉嗦，信不信我把你攆出去，要不是看在你是個女人的份上，我早這麼做了。」許曉說：「這麼說你還是很懂得憐香惜玉的了，那你為什麼不同意我的建議呢，對你又沒有啥損失，而且還有莫大的好處呢，至少我那兩萬塊錢的年終獎歸你了，你坐飛機十個來回也用不完。」我說：「你不要把我想像成為了錢啥都不顧的人。」許曉說：「你不是愛好旅遊嗎，現在有這麼一個免費遊覽山城的絕佳機會，你為什麼就不能抓住呢，放心，我說到做到，絕不耽誤你回家過年。」我說：「你還真沒完沒了了，你愛找誰充當你的男朋找誰去，反正我不當。」說著，氣呼呼的往外走。
許曉說：「你還真走啊，那算了，我不逼你了，也不在你這兒呆了，大不了跟俺爸媽說又吹了。」走到門口，又回頭說：「該過年了，買點東西帶回去，讓二老也高興高興。不要忘了給二姐、大姐、小弟還有別的什麼人買些禮物，不要心疼錢，該花的錢是一定要花的，別回頭讓人家說你不會辦事兒。見了左鄰右舍要謙虛熱情，不要跟對我似的板著一張臉。」見我拿眼瞪她，便不再說話了，猶自不放心的看了我兩眼，開門走了，並為我輕輕關上了房門。我覺得她的嘮叨並不多餘，上次回家，如果事先得到了她這幾句話，我也不至於犯下那樣的錯誤。我一面心存對她的感念，一面盤算著給我的親人們買些什麼禮物。想到巧兒，我的心中立刻充滿了溫柔的情愫，以及渴望見到她的焦躁不安，恨不能如鳥兒一般的張開雙翅飛越隔開我們的幾百里地的距離。我覺得很有必要給她買一部手機，上次回家就應該給她買的，否則也不會忍受這麼長時間的思念的煎熬了，通過手機聽聽她的聲音也強於在虛幻的世界裡與她相會啊。
我在一種不可遏止的衝動下跑下樓，被寒風一吹，心頭的熱浪逐漸消退了。我權衡再三，決定給她買一部無論款式還是質量都不如先前送給二姐的手機，以免二姐再傷心落淚。便在此時，柳黎明打來電話，問我在哪兒，幹啥呢。我說：「在路上呢。你幹嘛呢？」柳黎明說：「你可都回家了啊？」我說：「還沒呢。」柳黎明說：「噢，我以為你回家了呢，你打算啥時候回家呀？」我說：「停兩天吧，我想買點東西帶回去。你啥時候回家啊？放假了吧？」柳黎明說：「早就放假了，單等著趁淑華姐的小車回去呢。對了，淑華姐剛才說明天回去，要不你跟我們一塊兒吧。」我說：「你們先走吧，我還得買東西呢。」柳黎明說：「買啥東西呀，淨多花錢，家裡不比這兒便宜啊。就這麼定了，明天一早我打你電話，掛了，正忙著呢。」
次日一早，柳黎明果真打來了電話，催我快點下樓。我說：「真的，你們先走吧。」柳黎明說：「少廢話，我們就在你樓下呢，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快點，服從命令。」我打開窗戶，伸出頭去，見鄭淑華的小車當真停在那兒，只得簡單收拾了一下，來不及向小芳、關菲菲和田力當面告別，隨鄭淑華和柳黎明回家。柳黎明說：「你是不是該感謝我啊。」我說：「你給我一個感謝你的理由。」柳黎明說：「要不是我死乞白賴的央求淑華姐，你會有這等好事，有舒服的小車，有美女司機，有美女陪聊，還不花一分錢，你說你該不該感謝我。」我說：「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得感謝你。不過你所說的這一切，都不是我自願想要擁有的啊，是你硬強加給我的，我不怨恨你也就罷了，你咋能還要求我感謝你呢。按理說，我給了你面子，讓你在你淑華姐面前有了驕傲和自豪，你該感謝我才是。」柳黎明說：「淑華姐，你見過如此無賴的人沒有，比豬八戒還無賴十分，豬八戒才倒打一耙，他卻倒打了十耙。」鄭淑華說：「我說他不會感激你的一番好意，你還不信，現在知道了吧。」柳黎明說：「那你說該如何處置他？」鄭淑華說：「那是你的事，我的任務就是開車，安全到達家裡。」柳黎明說：「那我就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玉皇大帝求情都不中。」我說：「你就那麼恨我嗎，打入十八層地獄還不夠，還不叫我翻身，你咋比呂皇后還狠啊。」柳黎明說：「我要真是呂皇后就好了。不過要我不恨你也容易，只需一頓大餐，權當你對我的好心的糟蹋的補償吧。」
我記得當時我並沒有許諾她，過了年來到這兒她也沒提起過，沒想到時隔這麼久，她竟然翻騰出來了，或許正如她說的那樣，因無聊才想起來的吧。我給她打過去電話，告訴她十一點多點的時候到我這兒來，然後又給陳向東、小芳、王小波打了電話，問他們有沒有時間打牌。陳向東和王小波因受到「不得以任何理由搪塞和敷衍」的制約，答應我說一會就到。小芳說她昨天晚上熬夜到深夜子時，這會兒還懶在床上睡覺呢。不過她表示，如果實在湊不夠人手了，她一定隨叫隨到。我想給鄭淑華和唐老鴨打電話，但想到唐老鴨正卯足了勁兒追求鄭淑華，必定利用難得的星期天尋求約會，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可心裡卻有一種隱隱的難名其狀的難受滋味。忽然想到小芳既然還沒起床，那麼就一定沒有吃早飯，便又折回到胖嫂早點店，買了一些早點捎帶回來，預備著小芳起來填肚子。路過她的門口，因擔心打攪了她休息，雖然猶豫了幾猶豫，終究沒能敲響她的房門。
我前腳剛跨進家門，小芳後腳就到了。我說：「你不是睡覺的嗎，咋起來了？」小芳說：「我想你該給我買早餐了，怕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了，吃了再睡。」我將早餐遞給她說：「早知這樣，剛才我就直接給你了，也省得你多跑這一趟。」小芳說：「那你咋不給我呀。」我說：「不願打攪你休息。」小芳說：「真叫我感動，兩分鐘之內我都感動兩回了，你是不是對每個女人都這麼好啊。」我說：「那倒不是。你別擱這兒吃了，一會兒陳向東過來了，看見你穿著睡衣在我這兒，該生氣了。」小芳說：「他生哪門子氣呀，別說我穿著睡衣在你這兒，在哪兒他都沒有生氣的權利。」我說：「他不是一直在追你嗎，總之叫他看見了不好，你還是回去吧。」小芳說：「你跟他說，叫他趁早死了那份心，別說我現在還不想嫁人，就是想嫁人了，輪八輩子也輪不到他。」我說：「你先別把話說得太絕，要知道世事無常的道理。」小芳說：「你不用教育我，我經歷的事兒比你多。咱今兒個把話撂在這兒，我這輩子要是正眼瞧他一眼，就叫我下輩子變成小貓小狗。」我說：「咱先不說他了，一會打牌你也穿這一身啊。」小芳說：「那倒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