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已經是這個年代了，可父親還保持著過去的老習慣，每天早晨必定早早的起來，洗刷完畢，扛起鐵掀，𥣈著用荊條編成的有竹籃子那麼大的筐，到田里轉悠。因此，村子裡有許多人都在背後譏笑他，說他老了，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了，該挪位子讓賢了。娘和二姐也多次勸他，可他不聽，說這樣多好啊，既呼吸了新鮮空氣，鍛煉了身體，又維護的環境和衛生，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父親的這話不假，雖然他今年都快六十的人了，可身板硬朗，精神矍鑠，像個三十多歲的人，從來沒有得過什麼大病。
父親瞪了一眼小弟，一面把鐵掀和糞筐靠著牆放好，一面問：「是什麼好東西啊？一個非要不中，一個又捨不得給！」「是一百塊錢。」娘笑著說，「你說是不是好東西！」「哦，那倒是。」父親說，「我干一天活還掙不了一百塊錢哩。哪兒來的？」沒等娘解釋，小弟就嚷開了：「娘——」他注視著放在牆根的糞筐說，「俺大什麼也沒拾，筐裡什麼也沒有，沒有他的飯了！」「你個······」父親本想罵他，可隨機又改變了注意，一邊將淺灰色的手巾搭在橫跨院子南部的鐵絲上，一邊解釋說，「現如今，喂牲口的幾乎沒有了，咱這十里八村也找不出一兩家來，地裡都上化肥了，你看看誰家還像以前那樣積攢了成堆的土糞？我這只不過是做做樣子，就算是進行鍛煉身體時的附帶任務。要不，你說我大清早坐在家裡仰著臉啥意思啊！治國哩，該不會還沒有起來吧？」父親突然問起我。
儘管我知道父親不會因為我睡懶覺而罵我，但我還是從床上坐了起來。這時，就聽小弟說：「老三還沒起來哩。天天都是他最後一個起來，你們沒有一個人管，就知道管我，最偏心的就是二姐，天天擰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到現在還疼著哩！」
「我就管你，不管你你還不成精啊！」二姐接著說。「治國這孩子——」娘說，似乎很無奈的樣子，「上學上成這個樣子，成天價睡著不起來，到明兒娶了媳婦兒，看人家不罵你！」我連忙解釋說：「誰說我沒有起來呀，我早就起來了，只不過沒有出去，在屋裡看書呢。」咳，你看我這謊話說的，多自然啊！不是有善意的欺騙這麼一說嗎，我這也算是吧，要不然小弟的心裡天平會一直傾斜下去的。再說，我愛看書，在村子裡可是出了名的，家人更是清楚，這樣說，不至於引起他們的懷疑。昨天晚上，還是娘催了幾遍，我才放下書本，解衣就寢的。「愛看書是件好事，但也不要鑽在裡面出不來，成了書獃子，那樣反而有害了。」我隱隱約約的聽見父親這麼說。
吃早飯的時候，娘又提及二姐的婚事，不由得咳聲歎氣，弄得一家人的心都沉甸甸的。如今，二姐的婚事成了娘心頭的一塊病，一天最少也要說上幾遍。在我們農村，如果一個女孩到二十歲還沒定好親事，那就算大齡女了。現在，訂婚的年齡仍有下滑的趨勢，許多人家在孩子還不到十八歲時就說好了媒，好像再晚了就找不到人家似的。二姐今年就已經二十五歲了，定好兩年多的親事也不明緣由的黃了，怎能不讓娘憂心忡忡。說到婚事，二姐的話就變得少了，垂著眼簾吃飯，眼睫毛顯得特長。
父親皺了一下眉頭，不無厭煩地說：「好端端的，又提這事幹啥，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娘也不滿地說：「我不提，就沒人提了！你成天價操的是啥心，七姓八家的事兒你慌得倒緊，自個閨女的的事兒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父親放下碗筷說：「你咋知道我沒放在心上啊！是的，我沒像你那樣一天到晚的掛在嘴邊上，可這樣有用嗎！你倒是天天嘮叨，不還是這樣一個結果啊，也沒見你把她的婚事嘮叨成了，除了叫人心煩還是叫人心煩！」
二姐說：「行啦，您倆就別再吵吵了！我的事我都不急，你倆急啥！」娘說：「我能不急嘛！」二姐說：「咋啊，我在這個家裡就那麼礙您的眼啊，非急趕著把我嫁出去不中是咋地！再說了，我要是走了，誰來伺候您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娘說：「你這福我可消受不起！」二姐說：「反正我是想好了，我這輩子誰都不嫁了，因為我誰都看不上，我就看上大了，看上娘了，看上治國了。我就呆在家裡，伺候大，伺候娘，伺候治國，伺候這個家！」說著，夾菜餵我，還向我擠了一下眼。
我想，二姐這麼做，無非是要二老開心，也就毫不客氣的張大了嘴，讓二姐把菜送到我嘴裡，一邊嚼一邊說：「二姐做的菜真好吃！」伸筷子夾了菜往嘴裡送。見二姐張開嘴，不明白她的意思。二姐忽然撅起嘴說：「你這人可真自私！我夾的菜不捨得吃餵你，你就不知道餵我，一點都不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不夠意思，太讓我寒心了！」我忙夾了菜伸到二姐嘴邊。二姐笑說道：「這還差不多！以後有好吃的，記著先讓我吃！」說完，張嘴含住我伸到她嘴邊的菜，又衝我擠了一下眼，嫣然一笑，吃了菜，回頭讓二老也吃菜。
父親和娘大概是被我和二姐的這場姐弟情深秀驚住了，好半天都沒說話。聽二姐讓他們吃菜，似乎才清醒過來。娘或許是經二姐這麼一鬧騰，忘記了二姐的婚事問題，卻想起了我的工作問題，又埋怨父親對我的工作大事不夠上心：「人家鄭淑華是答應給治國安排工作，可你也不能一推六二五不管不問了啊！這麼多天了，你也沒到她家裡去一趟，跟她父母說句感謝話，她父母一定在怪罪咱們不懂事理了！畢竟，給治國安排工作的不是鄭淑華，而是她父母！咱們的禮數不周全，他們辦起事來也窩心，說不定能辦都不辦了！要我說，你得趕緊去一趟，要不就今天吧！」
父親倒沒說什麼，二姐偏接過話茬說：「自古是先成家後立業。」父親便不悅的說：「你又能知道多少個自古！」二姐一撇嘴，不言語了，卻衝我輕輕一搖頭。我看見二姐的眼睛有些潮濕了，但沒有領悟二姐搖頭的意思。父親將筷子往小方桌上一扔，氣憤地說：「皇上都不急，我這個太監乾著急有啥用！人家鄭淑華來了幾回電話叫他去，他都不去，你讓人家閨女心裡啥滋味，難道還讓人家閨女厚著臉皮巴巴的跑過來求你不成！人家是上輩子欠你了還是咋著你了！我去見了鄭淑華說啥啊，咋替他圓滿！他這事兒，我管不了！」說完，站起來背著雙手走了，飯也沒吃完。
二姐指點著我說：「你這個榆木腦袋！我叫你走，你偏不走，就坐在這兒等著挨訓！」娘也沒心情吃飯了，指著我、二姐和小弟說：「你們呀，沒一個叫我省心的，活活把我氣死算了！治國今天就去鄭淑華那兒，聽見沒有！」又瞪了我一眼，起身去追趕父親。小弟三兩下扒完飯，跑出去玩了。二姐說：「你還吃不吃呀？」我哪裡還嚥得下啊。二姐也不想吃了，收拾了碗筷盤碟，默默看我半天，說道：「你去不去呀？」我不想去。二姐說：「那好吧。不過你在家幹啥呢？別老是看書了，我看你真是看傻了！哎呀，真是煩死了！這許多天只顧在家陪你了，跟那幫姐妹都疏遠了，我去找她們玩了，你在家想睡就睡會兒吧！」卻猶豫著不動，可還是走了。看她情形，彷彿下了很大決心才拿腿離開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