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愛風暴 第五章
    繞過一條蜿蜒的山路,季敖也聽到前方山坡處傳來震天價響的山崩聲,過大的聲響,連因受傷而昏昏欲睡的恕蕊也自睡夢中驚醒,她張著迷惑的眼看向季敖。「怎麼了?前面有坍方嗎?」

    「好像是吧!我總覺得那邊好像有人在喊叫求救的聲音。」季敖不知是否真感應到恕堇的呼喚,雙手緊握著方向盤,有些踟躕的望著眼前的兩條岔路。

    「你怎麼了?我們還要趕到機場,幹嘛停下來?」恕蕊看見季敖呆愣著,不明白他究竟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還有心思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我想繞過那條小路去看看,說不定有人需要我們的幫助。」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只是在內心的深處總覺得該這麼做。

    恕蕊快要被他氣瘋了,在這種鬼天氣,自身都難保了,他還有閒工夫去管別人的死活,還有餘力去救人;何況,那也只是他的假設,根本有沒有那回事還不曉得。

    「我們管好我們自己就已經是上天保佑了,你不要以為你是耶穌基督,什麼人你都可以救,快開車!」恕蕊在情急之下,不免露出原始的本性,大聲的對季敖下達著強悍的命令。

    這種霸道的口氣在季敖耳裡聽來是多麼的熟悉,彷彿是地獄來的催命鈴聲。他仔細端詳著恕蕊的臉,在這狂風驟雨的夜晚,忽明忽暗的閃電銀光讓恕蕊的臉上,彷彿有著奇異的光芒。

    「你……你的脾氣從來不會這麼壞的,也從來沒聽過你用命令式的口吻對我說話,你不覺得這會讓我很反感嗎?」他忽然對於眼前的這位「梁恕堇」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感。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一個人在情急之下難免會口不擇言,你也明白我是擔心你的安危。那種山崩的地方附近很危險,不知什麼時候會再爆發下一次的山崩,我們若是真的過去,你不怕有突發性的意外嗎?」恕蕊心中警鈴大作,又恢復了恕堇應有的溫馴。她只希望能早點脫離這個地方,要是剛剛坍塌的地方真的有人,她也會擔心……怕那個人會不會是從市區趕來的恕堇。

    「不管那麼多了,過去看看再說了。」季敖主意一定,將方向盤一打,直朝下方的小路前進。

    不幸被土石所吞噬的恕堇,由於山上所夾雜的滾滾黃泥已成濃稠般的黏膩程度,才導致恕堇僥倖逃過被大塊岩石擊中的命運。雖說如此,那如爛泥的土漿,還是把恕堇整個人活活埋在土石堆中,好像全身鋪滿黃粉,面貌整個失去了原樣。

    「你看,真的有人被埋住了!」季敖開到出事地點,一眼就看到在一灘爛泥中的恕堇。

    「風雨這麼大,我看她也應該斷氣了,就算剩下最後一口氣,也來不及撐到我們將她送到醫院,你這樣做是白費力氣的。」恕蕊一心想打消他救人的念頭。

    季敖不為所動的停車,人也隨即下車;恕蕊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心中一急,也趕忙下了車,尾隨在他後頭。

    「你小心一點,不要靠得太近,那邊的土石太過鬆軟,很容易失足跌落的。」恕蕊一直與季敖保持著三步的距離,越接近那個人時,她越是提心吊膽。

    季敖如履薄冰的踏在黃濁的爛泥上,當他到達恕堇的身邊時,只見她的臉朝下,整個身子泡在泥中,從外在的形態來看,應該是斷了氣。

    「我將她翻過來看看。」

    季敖正要蹲下去翻動恕堇的身子時,恕蕊快他一步的搶了先機說:「我來翻吧!」恕蕊並不是這麼心甘情願的要去做這件事,只不過是她比季敖早些從背影判斷出,這女人八成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因為那體型像極了她的親姐姐梁恕堇,恕蕊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泡在泥中的人一定是她。

    恕蕊戰戰兢兢的走過去,當她蹲在恕堇的身邊時,口中還不停念著阿彌陀佛,希望這女人若真是恕堇,也能平安的到達西方極樂世界,不要眷戀在這世上當孤魂野鬼。

    這一翻動,讓恕蕊差點昏厥了過去,她試圖保持鎮定,不顯露出慌亂的神色。那全身冰冷得如冰塊的恕堇,臉上不但沾滿了污泥,還被土石的猛烈沖刷造成兩頰皮膚嚴重刮傷;面目之殘破不堪,就連恨極了恕堇的恕蕊,也生起一丁點對她的同情之心。

    「那個人是不是還有氣?」季敖問著蹲在地上的恕蕊。

    「季敖,算了,這個人沒有呼吸,我們也無能為力了。」恕蕊的手一鬆,恕堇就這樣又泡入比黃河的水還污濁的爛泥漿中。她在心中對恕堇默念著:姐姐,來生再見了,只有你消失,我才能安安心心的當我的梁恕堇。

    「要是真的這樣,我們也真是無能為力了!」季敖心裡雖說有些遺憾,但是他們已經盡力而為,不得不放下她而顧全自己。

    隨著車聲的漸漸遠離,恕堇的溫度急遽下降,生命一點一滴的流逝,眼看就要到終點,成為這座山谷中被遺忘的明珠之一……

    三天後。

    經過了一場驚濤駭浪的險程,季敖和恕蕊兩人好不容易到達機場,在機場旅館稍作休息之後,隔天一早便搭早班的飛機直飛普吉島。直到下了機場,恕蕊整個精神才鬆懈下來,不過,她那處未經消毒包紮的傷勢更形嚴重了。

    在普吉島的一處醫療中心,恕蕊和季敖正在跟一名胸腔科的大夫作溝通,在金色海灘所造成的傷口至今仍未完全復原,由於細菌的嚴重侵入,深層的潛入皮膚,讓原本就潰爛的傷疤更顯惡化;因此,大夫要恕蕊非得住院接受治療,以免引起併發症。

    「你就乖乖的接受醫生的安排,我會在醫院陪你作治療,等到你完全康復為止;然後我們再找個地方好好的玩玩,再也不讓恕蕊找到我們了,好不好?」季敖親了恕蕊的手背一下,為她打氣。

    「你不能離開我,真的不能離開我,你知道嗎?我現在越來越需要你,你一秒鐘不在我身邊,我就覺得你好像會突然消失不見;那種感覺很痛苦的。季敖,你真的不能離開我……嗚嗚……」

    恕蕊哭得像個淚人兒般的引人垂憐,讓季敖心疼得將她摟進懷中。「恕堇,你以前不那麼愛哭的,你給我的印象一向是很堅強的,我可不想要陪個整天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嬰孩,我又不是奶媽。」說完,他順便比了一個擠奶的動作,惹得恕蕊又哭又笑。

    「你就喜歡這樣欺負人,我現在是病人,你不能做出讓我傷心的事;答應我,這一生都不離開我,好嗎?」有監於恕堇的陰影,讓恕蕊現在越來越害怕孤單,生怕恕堇的冤魂隨時隨地會出現,來要了她的命。

    季敖讀出她臉上的恐懼,但不知為何,他只是覺得自從在藍披尼公園與恕堇重逢後,她的個性變得跟在台灣時差了許多,是什麼事隱瞞在她心底深處而難以對他啟齒?這點始終是讓他深感疑惑的。

    「這裡風大,我們趕快進屋裡去吧!明天還要讓羅醫生仔細檢查一下傷口,萬一又受到細菌感染,那我會良心不安、過意不去的。」季敖萬般柔情的攙扶著她,像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在護衛著她。

    恕蕊親密的依偎過去,她相信,只要恕堇真的在那天災難當中香消玉殞,這一切的美好都會是她梁恕蕊一個人的;從今而後,她更要擺脫自己梁恕蕊的軀殼,讓自己成為獨一無二的梁恕堇。

    「小姐、小姐,你還好吧?」

    「看那樣子,不死也剩不到半條命了。」

    「老太婆,別這樣亂說些不吉祥的話,這小姑娘看起來有富貴相,不像是那麼短命的樣子。」

    「什麼富貴相?那張臉都被尖石刮劃出一條條的醜陋疤痕,還能活著見人嗎?你就是愛多管閒事,沒事就愛救這種要死不活的人回來,要是真的死在我們這裡,你自己想辦法去。」

    在緬甸南部的一處貧瘠小村落裡,一對七旬老夫婦正因為躺在他們木造板床上的女人而激烈辯論著,那是他們在一場暴風雨的夜晚,於山間無意間發現到的一名女子,在緊急搶救後,才暫時將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不過,雖然她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她那張臉經過岩石的慘烈蹂躪摧殘,已經開始潰爛;除了那雙水靈靈的眼睛仍有著明澈的動人神韻外,全身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

    「你……你們是……是誰呀?」恕堇一手壓著微微抽痛的太陽穴,一手撐扶著床沿想要坐起來。

    兩夫妻面面相覷,根本聽不懂她說的話,看到她欲起身的動作,連忙將她的身子一壓,搖搖手要她躺著好好休息一下。

    「老頭子,這姑娘講什麼啊?」老太婆拍著身邊的老伴問道。

    「你自己不會看啊?我要是懂得她講什麼,我還會一輩子這麼沒出息的在這鄉下種田;不過,看她的長相,應該是中國或是日本一帶來的東方人吧!你快去請村長來一下,他好像會說一點點中文。」老先生催促老伴連忙去找個翻譯,否則雞同鴨講,也是白白乾耗著。

    在這緬甸的鄉下,一般村民的教育水準普遍不高,文盲比比皆是,恕堇也看得出自己是身處於離文明有一段距離的落後地區;除了期望能有個知識水準較高的人能來幫她忙外,再多的奢望都是空談。

    老先生和善慈祥的容貌讓恕堇稍稍寬了心,這對老夫婦看來不像是壞人的樣子;況且她現在身體正虛弱得很,真要她一個人像只無頭蒼蠅一樣的四處晃蕩,恐怕下場會更加淒慘。

    不多時,老太太拉了一個微禿又上了年紀的男人匆忙趕來。

    恕堇一見到有人前來,精神又是一振,她希望有人能將她送回去,送回她所熟悉的地方。

    「幫……幫我!求……求你。」恕堇在語言的表達能力上明顯的受到了影響,受傷的聲帶讓她要發出聲音有點牽強。

    這個老村長的中文造詣本來就不算太好,加上恕堇又說得音調平仄不甚明顯,讓他的聽力倍受考驗。

    「你說什麼?……聽……聽不懂。」老村長也是一口破中文,他側過耳朵靠恕堇近一些,希望能聽得更清楚。

    「回……回家!」她說了句再簡單不過的中文,再聽不懂的話,恕堇也不抱任何的期望了。

    老村長這下笑逐顏開,終於聽懂她說些什麼了,只不過要回什麼家,而這女子的家又是在哪裡,恐怕還得經過一番折騰。

    「家?你家在哪裡?」老村長比了一個家的形狀,看能不能和她進一步的溝通。

    恕堇這下全慌了,受傷讓她的記憶幾乎是一片空白,一下子她好像是個剛從產房生出來的小嬰兒,哪有什麼過去可言。她抬眼看著引頸期盼的三人,久久不發一語。

    「她又怎麼了?」老太太捺不住性子的問了一聲。

    「你問我我問誰?你沒看她一副恍恍惚惚的呆樣,喂!村長,你剛剛是問她什麼事?讓她整個人都傻掉了。」老先生回了老太太一句,又轉頭看向村長。

    「我只是問她家住在哪裡,誰知道她就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說你也真是的,救了這樣一個迷迷糊糊的人回來,你們兩個人平常就吃不飽了,現在又多了這樣一個麻煩的人,看你們夫妻倆怎麼收拾這後果!」村長歎了一聲,在這村子裡,大多都是一些貧苦的佃農,誰家有閒飯供個外人來吃。

    「可是也不能見死不救,不然這樣好了,我有一個小侄子在普吉島上的一間醫院當醫生,我們送去那邊給他看看。看在我以前曾經照顧他十多年的份上,他應該會好好替我們照顧這小姐的。」老先生考量到這個女子留在這邊也是無濟於事,才想送她到一個環境比較好的地方。

    「你就是這種好管閒事的毛病不改,才會一輩子窮哈哈的,跟了你真是上輩子欠你的。」老太太在一旁嘀咕著,別人的事他總是熱心到過了頭。

    「我們多積點陰德,以後才能到天堂去享福。你看看這個女孩家,好歹也是像我們這樣年歲人家的女兒,能幫幫別人,不讓他們失去自己的骨肉,也算是功德一件。」老先生帶著愁眉不展的表情看著恕堇,真怕她萬一看到自己的臉時,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來。

    於是,三人一致決定,將她送往普吉島的一間醫療中心去接受醫治;至於未來的情況如何,就得要看她自己個人的造化了。

    凱恩斯醫療科技中心

    這是一所位於普吉巴東一帶最先進的醫學中心,也是東南亞數一數二的最佳換植人體肌膚的權威醫院。恕堇被送到這來,對她滿是傷痕的臉算是給予了最大的希望;只不過,命運總是無情的將悲情帶向恕堇的身邊,讓她與恕蕊緊緊相系。

    「是我叔叔委託你送這位小姐過來的是吧!」一名戴著眼鏡、身材適中,看來頗為斯文的男子,來到醫療中心的大廳接待處,迎接恕堇的到來。

    恕堇一直戴著大帽子,好像一見到陽光就會把她灼傷似的。這幾天下來,她總覺得自己的臉佈滿粗糙的砂粒,礙於鄉下地方也沒有鏡子可照,所以直到現在,她還沒有仔細的看過自己受傷後的臉。

    「你是韓平先生吧!你叔叔說你很優秀,年紀輕輕就成為皮膚科的權威,我真是羨慕你,我看我這輩子就只能待在我們那個鄉下,種種田、養養雞過日子了。」帶恕堇來的人是村長的兒子,他受到韓平的叔叔所托,將恕堇帶來這兒接受治療。

    「我叔叔說的就是這個女孩子?」韓平指著窩在柱子旁邊、始終不發一語的恕堇。

    「我想韓叔已將大致上的情形跟你說了,唉!真是可憐,不曉得是誰這麼狠心,讓她在暴風雨的夜晚出來,連她跌落山谷都不管她,這種人真是比禽獸還不如。」村長的兒子也替恕堇抱不平,好好的一個女孩子,竟然被凌虐到這樣的地步,要是找出禍首,非狠狠修理他一頓不可。

    兩人正在談話之時,突然間聽見一名七、八歲的小孩童尖叫,那種聲音好像看到什麼怪物般的恐懼,兩人反射性的將眼光瞥過去,只見那個小孩指著恕堇叫道:「媽媽,好醜的怪物,好怕人喲!」

    恕堇雖然聽不懂那小孩說的話,但從他天真不做作的表情看來,那份恐懼感,也讓她多少猜出了幾分。

    這種被人指著當成什麼兇猛野獸的感覺,讓恕堇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忍受不了越來越多人詫異的眼光,加上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更是讓她毫不考慮便狂奔而去。

    「小姐、小姐!」韓平當然能夠理解她的感受,他應該早一步想到,在這人來人往的大廳,對她來說是最會引起這種不必要的羞辱。

    兩人急促的尾隨恕堇的腳步而去,深怕她一時想不開,在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出了什麼狀況的話,可就會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

    「小姐!請你停下來好嗎?這裡已經沒有別人了。」韓平懂點中文,他喊住跑到醫院圍牆邊一處小空地上的恕堇。

    「我的臉很恐怖嗎?你能不能拿面鏡子給我看看,我想知道我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恕堇將帽緣壓得更低,被那個小男孩驚懼的一喊,她整個人都快要自卑死了。

    「小姐,我叫韓平,也是我叔叔要我好好醫治你的人。聽我說,像你這樣的情況我也醫過不少人,所以……你不要全然的對自己失望,這種皮膚的移植手術不會有多大的困難。」

    韓平越說越是讓恕堇心慌,聽見「移植」兩個字,她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移植?你說什麼?我的皮膚需要移植?不……不!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恕堇像只斷了羽翼的麻雀,頹唐的跪坐在地。

    韓平一手將她扶住,安慰著她道:「你不要緊張,這不是很困難的手術,而且復原的情況會很好,不會留下什麼難看的疤痕。只不過在手術前後的這段期間,你必須要戴上醫院專門為你設計的金色面罩;這可以有效的為你阻隔所有的紫外線,只要過了三個月左右,你就可以恢復原有的面貌,你要對現代的科技有信心才是。」他的語氣聽來十足的中肯,絕不是醫生為了安慰病人所編的不著邊際的話。

    他將恕堇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說:「相信我,我會盡我所能醫治你的。」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她水靈靈的眼眸中滿是晶瑩的淚水。她現在無依無靠,連自個兒的身份都記不起來,唯一能依托的人只有眼前這位叫韓平的醫生。她當然願意配合他,直到痊癒為止。

    「只要你跟我配合,我相信最多半年,一定可以還你原有的面貌。」他笑容如春風,輕輕拂上恕堇的臉,讓她心靈緩緩沉澱下來。

    「韓醫生,真有你的,不僅會醫病,還會醫人的心。」村長兒子豎起大拇指稱讚他。

    「以後的困難才多呢!不過你可以回去告訴我叔叔,我一定有把握醫好這位小姐,請他不要擔心。」韓平胸有成竹的打包票,這也算是感謝叔叔養育之恩的一種方式吧!

    兩人一同將恕堇扶回醫院,在進入大廳的入口旋轉門時,另一邊的出口處也同一時間轉出了兩個人,三人的身影重疊交錯而過,但卻沒有一個人多留意一下對方,白白錯失了這一次相逢的機會。也許在恕堇的內心,早已忘了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她深深癡愛的男人,這份情緣會不會重新將兩人系結在一起,端看命運的安排了……

    普吉島的每一個夜晚都像仲夏般的沁涼如水,高聳挺拔的棕櫚樹隨著晚風的哈癢撥弄,沙沙的發出忍不住的笑語,也讓自己的軀幹笑得彎腰駝背了起來。坐在噴水池畔的恕蕊與季敖,正優閒的仰望絢爛的星棋,陶醉在兩人恬靜的世界。

    「季敖,你知道嗎?我盼望這天已經盼了很久,這種畫面以往只有在我夢中才會出現;而現在,我就像跳進夢裡來的小天使,與你依偎在這沒有恐懼的天堂,好想時間就在這一刻停住,永遠都不要往前。」恕蕊斜靠在季敖的肩上,手中轉著一朵剛採下的小野菊。

    「噓……別說話,我摘顆星星給你!」季敖輕聲細語地對恕蕊眨了一下眼,一時之間,讓恕蕊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布些什麼局。

    他要她閉上眼睛,像是個調皮的鬼靈精怪般的執著,恕蕊拗不過他,只好乖乖的將眼睛閉上。

    「好了!可以張開眼睛了!」季敖一聲令下,恕蕊緩緩將眼皮舒張開來。

    才微啟開眼睛,一道螢亮的光線便攝入她的瞳眸。恕蕊笑瞇了眼,愉悅的說:

    「是螢火蟲耶!你是怎麼捉到的?」

    「剛剛你說話的時候,它就停在你頭髮上,我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抓住的,看來你的魅力連昆蟲都擋不住。」季敖將手拱成一個圓筒狀,讓螢火蟲乖乖的待在裡頭,靜靜的陪著兩人。

    淡而不可見的月色照著兩個有情人,螢火蟲在兩人脈脈癡情相對的時候從季敖的指縫間滑了出去,順著弧形的曲線徜徉在噴泉花園中。

    季敖用手將恕蕊的髮際向後梳攏,劍眉下,他那雙黑亮的眸子正流露出無限的濃情蜜意,鋌而俏的鼻翼廝磨著她額際的那片馨雪。恕蕊雙眼緊閉,盡情悠遊在季敖一吸一吐的氣息中。在季敖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封閉住她的雙唇時,那滿足感登時如融雪般狂洩而出,那是多少個晨昏夕暮她所盼望的事,那是多少次躲在他和恕堇後頭,咬牙嫉羨的事;如今,這些都發生在她身上,寸寸芳縷的肌膚在他恣情撫揉下,完全得到了紓解,那飄然欲仙的奧妙,直讓恕蕊忘了人間一切俗事。

    「嗯……季敖,你真的愛我嗎?」恕蕊在季敖的緊緊擁抱下,想再次確定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

    「喔……恕……堇,你真好,在這世上,我再也不會愛別人了。」季敖含著她小而美的耳垂,並發出申吟的聲音。

    「不管有什麼重大的變卦,你始終愛我一個人對不對?」那種不確定感盈滿她不安的心,萬一事情有個變化,這一切是否就成了泡沫幻影。

    季敖揚起頭,在慵懶迷離的眼波中,尋出她話中的真意,他停下親密的撫觸,細吐碎語道:「你一直懷疑我的這片真心?」

    「不……不是的,只是我會忍不住害怕;這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人生的際遇又難以預料,絢麗的彩虹一旦逝去,你是不是就會離我而去?」恕蕊好怕好怕季敖有天會因為不知名的因素拂袖而去,而她明知道恕堇已沒有辦法取代她、與她爭奪季敖,然而,在她的心靈深處仍有著莫名的不安。

    季敖一愕,不懂她為什麼會這麼說,也許是她在生病的關係,讓她缺乏安全感;也許是因為恕蕊也來到泰國而產生了不安。無論如何,他是她唯一的守護神,不能讓她陷入這種恐慌。

    「親愛的,你想太多了,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你想要逃離我都不可能的。」他以一個緊緊的擁抱讓恕蕊安心。

    恕蕊靠在季敖的肩頭上,不知怎麼的就是開心不起來,她不是已經將恕堇親手解決了嗎?在那場暴風雨中,那張被尖石所刮劃而面貌殘缺的臉,不就是千真萬確的恕堇,恕堇是消失了、逝去了;可……可是,她心裡那悸動得厲害的撞擊聲,為何就是無法平靜下來,彷彿將有什麼事情發生般的向她宣戰著。這一團迷霧像烏雲罩頂,一直揮之不去。

    正當她靠在季敖的肩上若有所思時,她卻突然看見對面大樓的四樓處窗口立著一個女子,她戴著一個金色面具,瞳孔中射出冷冽的光芒。

    「季……季敖,對……對面那棟大樓四樓是什麼科的?」恕蕊靠著季敖的肩頭,顫聲說道。

    季敖將她拉離自己,也隨著恕蕊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具纖秀模糊的女子身軀站在小窗後,彷彿在望著他;只不過那女子臉上的那張金色面具跟歌劇魅影中的那位可憐癡情漢如出一轍,都是神秘中帶點弔詭的懸疑,讓季敖心中也不免一驚,覺得很不舒服。

    「聽說好像是整型科,尤其是針對臉上的皮膚整容。」在季敖的印象中,醫院的大廳好像是這麼寫的。

    整型科?針對臉部?恕蕊一時頭痛如鎯頭狂敲,她坐在一旁愣坐著,久久不發一語。

    半晌,恕蕊開口道:「她為什麼要這樣直直的朝我們這一邊看,不知有什麼企圖?」

    「你別管人家那麼多了,我想戴上那種面具已經夠可憐了,我們就不要再對人家限制太多,要看就讓她看吧!反正又妨礙不了我們。」

    季敖說得稀鬆平常,倒是恕蕊眼睛一直不離的將視線固定在那扇鋁窗內的人影。她覺得好似有種無形的壓力在逼迫著她,像是一隻大手,使盡全力的扼住她的脖子,鎖住她的靈魂。

    她試著放鬆自己緊繃的情緒,說:「你說得也對,我想是我太過於緊張了。」她舉手朝自己的眼窩揉了揉,將目光暫退一會兒。

    不料,當她再抬起頭看向那扇窗時,窗內的人影已經不見了,只剩下熒熒的燈光。

    恕蕊一驚,又陷入莫名的躁慮當中,什麼良辰美景她已無心欣賞,便拉著季敖說:「我們回去吧!我有點睏了。」

    季敖溫柔的為她披上了外套,牽起她冰冷的小手正往醫院的大廳前去時,那名戴著金色神秘面具的女子正毫不偏差的朝著兩人的方向迎面而來。恕蕊一慌,體內所有的細胞全鼓噪竄流了起來,好像沒命似的在體內四處躲藏;她停下了腳步,不發一語的等著那女子走來。

    「怎麼了,幹嘛停了下來?」

    季敖看向恕蕊,而恕蕊則是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張金色面具,她害怕面具下的臉孔是她的翻版,或是一張死不瞑目的蒼白怨臉。

    這一刻,真是有一種陰風淒淒的詭異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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