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緣書 第四章
    焦俏的男裝扮相讓任十美眼睛一亮。

    她外貌嬌艷,本就不似一般姑娘的柔美,身材高,穿起長袍自有一番翩翩風采。

    加上她性子直爽,敢愛敢恨,鳳眼間光芒閃爍,別具一股英氣。

    這樣的焦俏不似男子、也不像女子,卻如那畫中的妖精般懾人心魂。

    他居然有一股衝動,想要抱著她、想吻她,想狠狠地將她揉進心坎裡。

    「好啦!走吧!」她將自己上下檢查一遍,確定沒有差錯,便招呼他。「目標倚香院,出發。」他們昨天在那裡快活了一晚,她沒跟到,太可惜了,今天一定要補回來。

    他聽見「倚香院」三個字,頭皮便發麻了。

    「不去行不行?」

    「你可以不去。」她這人最不喜歡勉強別人了。「但我一定要去。」話落,她大步走出房間,離開客棧,跨上馬往倚香院行去。

    「焦俏!」他哪裡敢放她一個人去青樓,急急追了上去。「等等我!」他急抽馬臀,終於趕上她。

    「你不是不想去?」她悠哉悠哉地在馬背上一晃三搖地問道。

    「我不去,萬一出事,吃虧的還不是我自己。」他低聲咕噥著。

    「你嘰嘰咕咕些什麼啊?」她沒聽清楚。

    「我說,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青樓。」

    「怎麼?我扮得不像男人?」她可是連假喉結都裝上去了,加上從小就被眾兄弟們戲稱假小子,如今長大,她只擔心自己缺乏女人味,至於男子氣質……她以為那種東西,她與生俱來就有。

    「不管你扮得再像,你終歸不是男人。而青樓裡龍蛇雜處,倘使……唉,反正那種地方骯髒得要命,真不懂你幹麼非去不可?」

    誰讓他們昨天老少都去,唯獨撇下她。

    「骯髒什麼?你沒聽過嗎?自古風塵出奇女。」

    「我說的不是那些姑娘,是某部分……」那種骯髒事,讓他說出口,他都嫌髒了嘴,卻不得不提醒她。「老實說,我昨晚去倚香院,遇見一個變態,直拿我當小倌看,還動手動腳,弄得很不愉快。」

    「噗哧--」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你遇見性好龍陽者了,你……呵呵呵……」

    「你別笑,你的男裝模樣比起我可是更俊三分,若是……哼,我看你怎麼辦?」

    「那還不簡單,來一個,揍一個;來兩個,揍一雙嘍!」

    「萬一你打不過對方呢?」

    「那就逃嘍!告訴你,我五歲開始練拳、七歲練劍,但我三歲就開始學習輕功了,我要真想跑,能追上我的可不多。」

    「就你這爆竹般一點就炸的性子,遇見那麼委屈的事,你能壓下怒氣,轉身逃跑?」他才不信。

    「我修為不好是一回事,但你沒聽過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才沒那麼傻,明知打不贏,還硬湊上去送死。我一定先逃,事後再想辦法,不擇手段報復回來。」

    這種丟面子的事,她也能說得理所當然,看來「厚臉皮」這詞不應該用在他身上,得送給她才是。

    「怎麼?莫非你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見他不答話,她疑問。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是任人狎玩之輩?」

    「那也不必明知不可為,還硬衝出去撞得滿頭包啊!事後再想辦法找回場子,不就得了。」

    問題是,欺負他的人……唉,算了,家醜不提也罷。

    見他悶不吭聲,她心中不免疑惑。他或許聰明,卻不是個心機深沉之人,尤其兩人相處時,常常玩得瘋到讓他將自己的禮儀舉止忘到南天門外去。

    好難得見他心事重重,他到底怎麼了?莫非遇到什麼難解的問題?那說出來嘛!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興許她能幫到他,再不濟,也能減輕他一點心煩。

    他那邊鬱悶著,她則陷入沉思中,不知不覺,兩人雙騎已來到倚香院門口。

    砰!任十美和焦俏還來不及下馬,便見一主一僕被護院們丟了出來。

    那兩人都是一身男裝,但頭上冠帶散開,長及腰際的發瀑在風中飛揚,卻是露出了十成十的女態。

    「你們這些下賤的人,竟敢對我無禮!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女主人站起來,憤怒尖叫,頗有幾分潑婦罵街的氣勢。「東方侯可是我夫君,我是堂堂的侯爺夫人,你們這些下賤胚子,我一定要叫侯爺抄了這個骯髒的地方,把你們這些不要臉的女人全部捉去砍頭……」

    「唉。」任十美不耐煩地長喟口氣,調轉馬頭,往旁邊的巷子走進去。

    「這到底是怎麼了?」焦俏一臉迷糊,看看那發飆的女主人,又瞧瞧任十美落寞的背影。

    她其實很好奇,怎麼會有人女扮男裝逛青樓,逛到被人丟出來?那女人難道對院裡的姑娘做了什麼下三濫的事?

    也不對,小小一個姑娘家,能幹啥壞事?就算真干了,這青樓女子,什麼樣的客人沒見過,需要發如此大脾氣,把人丟出來?

    這事情真奇怪,一定有趣,可是……任十美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她想了想,著實放心不下他,便跟著他進了小巷。

    「喂,你這是怎麼了?」

    這時,任十美已經下了馬,將馬拴在巷口一棵大榕樹上。

    聽到她的問話,他忽然憤怒得一腳把樹下一顆大石踏成粉碎。

    她嚇一跳。相識這麼久,還沒見過他發如此大脾氣,看來今天的事情很嚴重。

    她趕緊下馬,走到他身邊,小手輕輕地擱在他背上安撫他。

    「有什麼事情,說出來一起商量,就算我幫不了你,也比你悶在心裡強。這人心情若不好,很容易生病的。」

    他又氣息不平了一陣子,才澀澀地道:「剛才那傢伙……是我二姐……」而昨晚調戲他的則是他那家世一流、世襲侯爵,卻放蕩無能、醉瞎了眼的二姐夫。

    以前姐妹們待字閨中時,大家感情多好,難道成婚以後,就讓姐姐的性子改變這樣大?

    剛才乍見二姐,他幾乎認不出那凶悍的潑婦是他曾經嬌如春花的姐姐。

    爹爹很後悔,說當年不該一時貪心,妄攀高門,結果所謂的侯爺只有一個好聽的名頭,和一間祖傳下來、得靠著任二姐龐大嫁妝才能維繫下去的大宅院。

    而那對夫婦根本不知道要維持他們所謂的富貴門面得花多少銀兩,兩個都是不事生產、也不屑鑽營經商的人,嫁妝花光了,就賴進任家,像兩隻蛀蟲一樣吸食任家,還嫌任家行商品味太低,污了他們身份。

    任十美真想對他們吼:「有本事你們自己出去謀生計!賴在岳家生活算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的耐性還剩多少,但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忍不住把他們掃地出門。

    「你二姐啊……嘖!」焦俏吐吐舌,真是個了不起的「極品」。「但你剛才怎麼不與她相認,反而避開?」

    「我出去幹麼?替她出氣?」他想教訓二姐很久了,如今有人代勞,他高興都來不及,才不出去阻止呢。

    「可是……」她縮一下肩膀。「她要挨打了……」眼見任二姐越罵越難聽,惡毒的詞彙連護院們都聽不下去了。

    這時,一名身穿白衣、冷艷似寒梅初綻的女人走出來,一巴掌打斷了任二姐那張不停噴吐著惡言穢語的嘴。

    目睹一切的焦俏倒吸了口涼氣。原來漂亮的女人凶起來也很可怕,瞧那巴掌用力的……嘖嘖嘖,任二姐半張臉都腫起來了。

    「什麼?」任十美隨著焦俏走出小巷,仍把身影陷在牆角邊,這樣既能看見倚香院門口發生的事,又不會暴露行蹤。

    任二姐完全被打懵了,她怎麼也無法想像,一個下賤的妓女居然敢對她這個高高在上的侯爺夫人動手。

    「夫人,你沒事吧?」另一個女扮男兼課的女子是任二姐的貼身丫頭小翠,趕緊爬過去,扶住她。

    「滾開!」任二姐用力一推,讓小翠又摔了個大觔斗。她指著冷艷女子,不停地發攔。「你你你……」

    「我名瑞雪,你若要找人報仇,可別尋錯人了。」冷艷女子居高臨下斜睨著任二姐。

    任二姐氣瘋了。「你們這些下賤的人……走著瞧,我一定要你們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我們做妓女的確實是下等人物,上不了檯面,你堂堂侯爺夫人不在侯府裡待著,卻女扮男裝來逛青樓,又是何用意?為了好玩或者找碴、糟蹋人?不管你所圖為何,顧客進門,我們姐妹都會好生服侍,青青給你布菜倒酒,也是慇勤有加,並未得罪於你,你卻拿碗熱湯砸破了她的頭,毀了她賴以為生的容貌,你憑什麼這樣做?你有何資格就此斷送他人一世生路?」

    「那賤女人挾菜就挾菜,又磨又蹭的,恁般骯髒的身體也敢觸碰本夫人,難道不該受處罰?」

    「你嫌我們髒,就不要來。青青所為不過是她本分的工作,這件事我們就算上城主面前打官司,也不懼於你。」

    「好好好,你們這些下賤人倒挺自大的,你們以為城主敢得罪我家侯爺?我告訴你……我現在不要你們的命了,我要你們倚香院關門,還要你們個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

    「天大手段,瑞雪接著就是。」女子艷若桃李,卻冷如冰霜。「侯爺夫人請自便,不送了。」

    「你--」任二姐咬牙切齒。「我知道該怎麼對付你了,我要把你送進軍營裡做軍妓,幹那最下等的工作,我一定要你後悔得罪我!」她轉身,又吼了丫頭小翠一句,終於氣呼呼地走了。

    任十美不停搖頭,如此惡毒的計劃虧二姐想得出來,真是沒救了。

    「喂,今天我沒心情玩了,我先回家,你自己小心一點。」

    「這麼早就要走啊?」太可惜了,她還沒玩過癮呢!不過也是,他二姐剛和人吵了一架,打壞他的心情,也很正常。

    再說,放任二姐和一個小丫頭獨自兒回家,他心裡想必也不好受吧?

    「那我也回家吧!改天再找你出來喝酒。」她說著,又望了那叫瑞雪的女子一眼。「我決定了,這回比賽我支持的目標就是她了。」那麼驕傲又勇敢的女子,她喜歡。

    「什麼?」他嚇一跳。「你不把風花雪月都看過一遍,就決定選瑞雪了?」

    「對啊,看她對姐妹有情、為人處事又敢做敢當,所以我決定了,要支持她做這一屆的花魁。」

    「聽說風花雪月四大美人都各有特色,你不見見其他三位便挑了瑞雪,萬一最後輸了,可別賴賬。」

    「呸,姑姐姐什麼時候賴過賬?我說選她,就是她了,不論輸贏,絕不後悔。」她伸出手掌,他立刻舉起右手,與她凌空一擊。

    「哈!」他笑道:「若是平常,以瑞雪的才藝或許不會辦理,但這回四大青樓選中花舫獻藝,姑娘們在花舫上表演完畢,便繞湖一圈,觀賞者可於四大青樓中以一錢銀子為代價購買絹花,看觀眾喜歡哪位姑娘的表演,便將絹花投入花舫中,最後再計量,看誰得絹花多,便為今屆花魁。瑞雪號稱棋畫雙絕,聽說她的棋藝連宮裡的棋師都自愧不如,可那種東西怎麼表演,找個厲害的棋師上船與她對弈一局,就算棋盤上殺得再美妙,巖上的觀眾又有多少人能懂個中三味?所以說,這屆花魁賽,瑞雪的聲勢是最差的,沒人看好她能奪魁。」

    「那也不一定,事在人為嘛,也許經我巧手改造,她會讓人眼睛一亮呢!」

    「那我就期待啦!告辭。」任十美對她拱拱手,末了,突來一股興致,靠近她耳畔,悄聲道:「其實你輸了也好,這樣咱們的婚約才能盡早履行。焦俏,我可是萬分渴望你早日嫁作任家婦。」

    「呸,你才會輸呢!」她雙手在衣袖裡顫抖著,討厭,耳朵好燙喔,她真想伸手把耳朵捂起來。

    但想到這樣做,未免嬌弱了點,她是最不想輸給他的,便強忍著讓他曖昧的話語在她心湖中激起陣陣漣漪。

    可在任十美眼裡,他只見到她嘴上要強,白玉般的耳朵和粉嫩的頰早已緋紅一片,氤氳水眸底,風情無限。

    他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了起來,生平第一次,他眼裡、心裡、腦海裡全是她的身影。

    他確定了,這是喜歡沒有錯,他喜歡她,這個嬌蠻,卻又直爽的女人。

    他不知不覺越來越靠近她,她的發好香,比什麼桂花、牡丹都更勾人心魂。

    他覺得自己要醉了,也不知道怎麼了,他的唇輕輕地在她的耳朵上碰了下。

    「啊!」這回焦俏再也撐不住,捂著耳朵,連退三步。

    「我……」任十美也嚇了一跳。剛才自己做了什麼?他……輕薄了她?

    不,他沒有欺負她的意思,可是……他的手指也情不自禁摸上那發燙的唇,酥酥麻麻的,原來和她親密的感覺是如此美好。

    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好想好想再親一回。

    她看著他灼熱的眼神,心頭七上八下的。

    怎麼好端端的,情慾就失控了呢?

    更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討厭他的親近,甚至是……有一絲沉醉的。

    難道她竟是如此喜歡他,喜歡到為他神魂顛倒了?

    她不知道,可她再不敢看他,連瞄一眼都不敢。

    「你不是還有事嗎?你先走吧!我……我決定到倚香院喝杯酒。」生平第一回,她嘗到了落荒而逃的滋味。

    「焦俏……」他急追兩步,想解釋自己是無意的,但……他絕對有心,他對她有一份很特殊的感情。

    她對自己溜走的功力一向很自豪,他今朝算是見識到了,果然夠快。

    看來要追求她,並不簡單啊!

    他凝視著她消失的方向發呆。這麼要強的人,居然也會逃跑?

    呵!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剛才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了。

    他該走了,卻捨不得離開,心頭騷動,若能早日將她娶進門,該有多好?

    原來只是一場遊戲般的婚約,現在竟成了一種迫切的渴望。

    他喜歡她,控制不了地迷戀焦俏。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把她娶進門。

    今生今世,他的妻,非她莫屬。

    焦俏逃進倚香院,才發現自己跑錯了地方。

    這裡剛剛才鬧過一場,裡頭亂糟糟,哪裡有清靜地方讓她小酌一杯,順便釐清自己對任十美的感情?

    唉,失誤啊!

    平常她不會犯這種錯的,都怪他,無緣無故親她做什麼,害她……她捂著耳朵,彷彿他暖熱的唇還貼在上頭,讓她既興奮、又害羞。

    原來互相喜歡的人肢體相碰時,是這種滋味,很愉快、很幸福。

    她陶醉地回憶著那份愉悅,心頭暖得像要滴出蜜來。

    「任十美……」她輕喃著他的名字。真想不到,原以為是惡作劇般的婚約,如今,她卻有了實現它的期望。

    這是愛嗎?抑或是一時的情人癡迷?

    她分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底已深深烙上他的身影,再難抹滅。

    「你真是我命裡的魔星……」她低語,腦海裡都是任十美的一言一笑,好喜歡他,喜歡到只是想著,平靜的心就像遭遇了狂風驟雨,起起伏伏。

    她覺得自己似乎躲不過了,這輩子,她與他注定要糾纏,從年少到成長,至衰老,他們都擺脫不了對方。

    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牽著他的手過一生……她的心想著想著,不知為何,心坎整個發熱了,暖烘烘的,教人舒服得神魂兒像要飛上天。

    「這位客官……」突然,一個小廝走過來,打斷了她的綺思幻想。「不好意思,倚香院發生了一點麻煩,暫時不營業,所以……很抱歉,下回您再來,我們一定備上好酒好菜招待,請您見諒。」

    「麻煩啊……」焦俏知道,不過是任二姐在這裡鬧了一場嘛!一些怕事的客人已經走了,至於酒醉休息的,估計還在夢鄉中,並不知此事。

    她比較好奇的是,能讓那個冰霜病人瑞雪如此生氣,任二姐幹的事一定很嚴重,不知那位叫青青的姑娘傷得如何?

    焦俏因為練武,隨身都帶著傷藥,或許能幫上忙。

    「剛才門口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聽說樓子裡有姑娘受傷,我這裡有上好傷藥,你們需不需要?」

    「啊?」小廝呆了下。他沒想到這客人是來幫忙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幸好瑞雪及時出現,解了他的圍。

    「公子大恩,瑞雪代青青感激不盡,但嬤嬤已經請來大夫為青青診治,希望……」她的話未完,突然內堂傳來一個悲憤欲絕的聲音。

    「青青!」瑞雪臉色一變,向焦俏福了一禮。「很抱歉,這位公子,倚香院今日確實有事,改天公子再上門,瑞雪定親自下廚,為公子做幾樣小菜,伺候公子。現在我們有要事待忙,少陪了。」說完,瑞雪急匆匆地走了。

    焦俏越來越欣賞這位冰美人,不只人長得好看,舉止大方,處事也得體,淪落風塵卻是可惜了。

    如果瑞雪能成為花魁,聲名再上層樓,賺多點錢,不管是日後自贖自身,或者挑個忠厚男人嫁了,都好過一輩子混跡青樓。

    她悄悄跟在瑞雪身後,心裡暗下決定,一定要扶持她登上花魁的寶座。

    焦俏跟著瑞雪進入內堂,瞧見一句滿臉鮮血的女子,看年紀應該不滿二十,激動得眼眶都紅了,手持一柄利剪--

    「青青!你幹什麼?」瑞雪厲喝。

    「瑞雪姐……」青青一見她,哭得愈加厲害。「沒救了……大夫說我的臉好不了了,我完蛋了……瑞雪姐,我這輩子都沒有指望了,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用?我不如死了算了……」說著,她心一橫,剪子便往脖頸劃去。

    「住手!」瑞雪快一步上前,想搶走青青手中的利剪。

    但青青求死心意太堅定,瑞雪不僅來不及讓她停下自戕的行為,那把揮動的利剪反而在瑞雪手背劃了一道傷。

    「啊!」瑞雪痛呼一聲。

    「瑞雪姐……」青青大吃一驚,沒想到會傷害到她最喜歡的瑞雪姐姐。

    焦俏趁青青心神不定之際,一記穿插入白刃壓了她的利剪,並且點了她的穴道。

    「公子?!」瑞雪很訝異,這人怎麼跟進來了。

    青青一見外人,立刻嚇得牙關打顫,她被任二姐那一記嚇壞了,如今見到外人自然害怕。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倚香院門口發生的事,我都看見了,我身上有最好的傷藥,問你們需不需要?你們不相信,我就進來看看嘍!」焦俏神情輕鬆地解釋。

    瑞雪只覺得快錯倒了。實話說,青青的臉先是受了燙傷,又被破碗割出裂痕,真要恢復如初,除非醫聖再世了。

    她不認為像焦俏這樣一個俊美無比、卻吊兒郎當的俊公子,能有什麼辦法救青青。

    想到這裡,瑞雪心頭一陣怨恨與淒楚,青青做錯了什麼,她不過是按照樓裡的規矩,盡自己本分去取悅那位女扮男裝的侯爺夫人,她不喜歡,大可拒絕,有必要動手傷人嗎?

    那夫人口口聲聲罵樓子裡的人下賤,沒資格碰她,免得髒了她的身子。她既如此嫌棄青樓,又上倚香院做什麼?分明是來糟蹋人的。

    她也不過是命好,投了個好胎,嫁了個好夫君,但憑那等品行……哼,在瑞雪心裡,她比她們這些倚門賣笑的人都不如。

    但這件事鬧大了,絕對是倚香院吃虧。多數人不會過問事情的對與錯,只看彼此的身世與背景--有權勢的人,他們殺人放火都是對的。

    瑞雪恨死那位自以為高尚,其實無知無德的侯爺夫人了。

    「唉,你們這樣看著我幹嘛?難道我會特地進來害你們?我沒那麼無聊,你們也沒什麼值得我圖謀的。我真是一片好意,看這位青青姑娘……嗯,你年紀不大吧?幾歲啦?」

    「青青才十九。」瑞雪咬牙,淚水在眼眶打轉。

    「這麼年輕就在這裡工作,辛苦啦!我告訴你,我這藥呢,是一個家裡開藥鋪兼醫館的朋友見我每回練武都弄得一身傷,特地請人配的,效果真的不錯。」那人當然是任十美嘍!說來,這人也算體貼了,焦俏心裡不由得又是一陣暖意滑過。「這藥唯一的不好就是,抹上去的瞬間,會疼得你恨不能罵對方祖宗十八代,但它確實很不錯,青青姑娘的傷勢既然被判斷沒救了,何不試試我這藥,橫豎也不會更差,說不定會轉好叱!你們覺得如何?」

    青青被點了穴道,動不了,自然無法表達意見。

    瑞雪倒是細細思考了焦俏的建議,她們確實沒有值得對方圖謀的地方,何不試上一試?興許有一絲生機 。

    不過……她舉起剛才青青意外劃傷的手。

    「我先試,如果好用,再請公子替青青上藥。」

    焦俏笑了,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欣賞這位美人了。

    「你倒夠義氣,也罷,你想試就試上一回,不過疼的時候,可不准罵我喔,要罵就罵做出這種藥的大夫。」說著,她從懷裡掏出一隻白玉盒,沾了點褐色的藥膏,塗上瑞雪的手。

    藥膏接觸到作品的瞬間,瑞雪整張臉都扭曲了。見鬼了,世上怎麼會有搽了這樣疼的藥?配這藥的人是不是腦子秀逗了,存心讓傷者吃苦,才搞出這種該下十八層地獄的爛東西!

    她咬緊牙根,努力忍住不要問候焦俏的祖宗十八代。

    焦俏開心地拍手。「不錯、不錯,不過你放心,你再數十下,痛苦就過去了,接下來還會很舒服,然後藥膏會漸漸把傷口包起來,只要每一天別碰水,然後每天換一回藥,以你這麼輕微的傷口是半點疤痕都不會留下的。」

    瑞雪訝異地瞪大眼,因為隨著焦俏的話語落下,那藥膏真的漸漸變了,由褐色到完全無色,她的手一點都不疼,血也止住了,傷口上還有一絲淡淡的清涼,很是舒適。

    「這到底是什麼藥?太神奇了。」

    「不知道。不過我叫它……」焦俏頓了下,才皺著眉頭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媽的,在這藥上,吃過最大虧的就數她了,平均兩天要受一回折磨,有時候氣起來真想咬任十美兩口。『

    不過她能從小稱王作霸,跟家裡諸位哥哥打得頭破血流,卻至今膚白如雪,半點痕跡不留,也多虧了這個藥。

    瑞雪噗哧一聲笑出來。這藥名取得真是……切極了。

    「好啦!既然藥效已經證明,確實不錯,那要不要給青青姑娘試試呢?」焦俏問。

    瑞雪把視線投向青青,焦俏順手便將青青的穴道解開了。

    「青青,你覺得呢?」瑞雪問她。

    這時,青青的情緒已經稍微平撫,聽見自己的臉還有救,興奮感激得眼淚都落下來了。

    「謝謝、謝謝……謝謝公子,若你能治好青青的臉,你便是青青的再生父母--」

    「停,以身相許就不用了。」

    「呃……」青青有點尷尬。「青青此身早已賣與倚香院,確是不能再許予公子了。」

    「喔。」焦俏尷尬地一聳肩,看來她是被惜春弄到有些發神經了。「既然如此……很好、很好,咱們開始治療吧……」

    「多謝公子。」青青福身為禮。

    焦俏開始替她上藥,那藥膏抹上去的同時,青青疼得全身都在顫抖,但她拚命忍住不叫出聲,只是咬破了唇,鮮血染得雪白的銀牙都成了鮮紅。

    焦俏看得不忍,掏了隨身的手絹給她。「你咬這個吧!」萬一她再把唇咬壞,那這張臉就真的沒救了。

    瑞雪看著那方手絹,心裡有些訝異,瞧這公子,雖生得俊美,眉眼間卻自有一股厲氣,顯得英武不凡,當不是女子喬裝改扮,怎麼會隨身帶著姑娘家專用的手絹?

    焦俏給青青治療完,不一會兒,她的臉也像瑞雪的手,被一層無色薄膜包覆了起來,鮮血也止住了。

    此刻,青青只覺得傷口陣陣清涼,說不出的舒爽。

    「謝謝公子再生之恩,青青感激不盡,回頭定為公子立下長生牌位,每日三炷清香,向上蒼祈求公子一生平安喜樂。」

    「那倒不必,我對每天吃元寶蠟燭香沒興趣。」焦俏把剩下的藥膏都送給青青。「以後你每天自己換一回藥,記住,千萬別碰到水,三天後……」成與不成,她也不敢說,只能看天意了。

    「青青知道,若能好,是老天保佑,否則,也是天注定青青命苦,今生活該來遭罪。」

    「呸呸呸,這關老天屁事,你只是一時倒楣,遇到個瘋女人--」焦俏看著青青,這小丫頭還是不錯的,有骨氣也有勇氣,不是那種見了漂亮男人就耍花癡的貨色。況且她的臉弄成這樣,也是任二姐造的孽,將來她若與任十美有了結果,那瘋女人便成了她二姑……咦,想到這事,真教人厭煩,世上怎麼會有如此自大又瘋狂的人?偏偏親戚之事又是最難處理的,焦俏只覺頭好痛。

    「總之呢……」她拍拍青青的肩膀,「你如果好了,自然不愁日後生計有問題,萬一留下疤痕……這樣吧,我替你贖身,以後你就跟著我,如何?」

    「公子……」青青對焦俏這位無緣無故伸出援手的大恩人,真有說不出的感激。「謝謝公子抬愛,不過……對不起,青青無意一生一世以色事人。」

    「啊?」焦俏愣了一下,大笑,「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女的,贖你是到我家做工的,你若識字,可以上糧行幫忙,如果什麼也不懂,就做丫頭吧!你覺得如何?」

    「你……真是女子?」最訝異的居然是瑞雪。

    「是啊!」焦俏點頭。「我叫焦俏,城裡一十八家糧行都是我家開的,你知道吧?」

    「知道。」青青說,「你跟任家的十美公子立下賭約,群聊獨家誰能連勝百場,輸都就得披上大紅嫁衣,坐上花轎,嫁入對方家裡。倚香院的姐妹們每天都在說你們的事,你們的比賽好好玩喔!我們還有開盤口喔!」

    「那你買誰贏啊?」焦俏問。

    「我……」青青低著頭,半晌才小聲說道:「我買了任公子贏,五兩銀子。」

    「喂!」焦俏正想倒水喝,聞言,手下不自覺用勁,一隻茶杯竟被捏得粉碎。「你是女人耶!女人不幫女人,你去買個男人贏,有沒有義氣啊?」

    「對不起,我回頭就去把賭注改掉。」

    「這還差不多。」焦俏隨手將破茶杯扔了,換只新的,渾然沒事,繼續喝茶。

    「不知道焦小姐女扮男裝光臨倚香院,所為何來?」瑞雪又恢復了冰冷的神色。她覺得焦俏的適時出現太巧合了,莫非其中另有內幕?

    「找你啊!我和任十美定了下一場比賽,在接下來的花魁會中,我們會各尋一美,予以支援,看誰支持的人獲得花魁寶座,誰便贏得這場比賽。」

    「所以焦小姐是來看我究竟值不值得獲取你的支援?」

    「錯,我已選定你了。」

    瑞雪大吃一驚。

    「焦小姐莫非不知,奴家專擅棋畫,於歌舞卻是普通而已,因此從未當選過花魁?」焦俏選擇她,豈非自己找輸?

    「我知道啊!但我還是決定選你。」焦俏有時的確很任性,又不講道理,卻極重義氣,自然欣賞重義之人,所以明知瑞雪的勝算不高,但她對了她的眼,她便選定瑞雪了。

    「焦小姐,你這樣會輸的。」青青居然比誰都緊張。

    「拜託,比賽都還沒開始,你們怎麼就先膽怯了?」焦俏一手攬住一個姑娘的肩,說道:「做人呢,就要有勇氣,敢與天鬥,才會有奇跡。再者,是誰規定下棋和繪畫就一定會輸給唱歌、跳舞的?我偏要讓他們看看棋畫有多麼精彩,要創造出一個與眾不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花中魁首!」

    「焦小姐也懂棋、畫?」瑞雪問。

    「完全不懂。」焦俏很誠實。

    聞言,瑞雪和青青都快傻了。一個連下棋和繪畫都不會的人,卻要創造奇跡,這不是開玩笑嗎?

    「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焦俏用力拍著胸脯,「起碼,我和任十美的比賽中,目前還是我佔上風的,只要給我一些時間,好好想一想怎麼突出棋畫之道,我相信我們一定能贏。」

    「是啊……」青青和瑞雪同聲一歎,可惜她們一點信心也沒有。

    看來這場花魁賽,倚香院又要墊底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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