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女婿 1
    歷史真的會重複上演嗎?

    關永以為「輪迴」應該是死後才會發生的事,那又為什麼面前怵目驚心的這一幕,看得他頭昏眼一暗,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過去,重複著似曾相識的對白?

    「你……再……說一次。」

    腦子裡地轉天旋,喉嚨乾渴而緊縮,但是關永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我,有了……四個……多月了。」

    和關永神似的固執雙瞳,眨也不眨地直視著他。

    寶貝女兒嚴肅的表情、毫無轉圜餘地的口氣,在在都告訴了關永,這一切是真的、千真萬確、沒有一丁一點的懷疑空間,這不是一場夢。

    「阿爸,我——」

    關永霍地站起身,緊握著拳頭,牙根咬得軋軋作響。

    「就算阿爸你打我,我同樣要生下這個孩子。」她臉色微微發白地說。

    關永繃著臉,一徑轉身走進浴室裡,將門關起來,扭開蓮蓬頭,釋放大量的冷水沖澆在他冒煙的腦門上。

    又一次地,命運開了他一個惡劣的玩笑。

    這難道是遲來的懲罰?懲罰當初知道臭丫頭在她母親的肚子裡時,他曾考慮過要做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可是,那也不過是短短五分鐘的念頭,我不是很快就知道錯了,也好好地把阿瑄帶到這麼大了?

    禰甘一定要同我計較這麼多,天公伯?

    不怕人家講禰太凍酸(小氣)?

    唉。十八歲做人家的老爸,現在三十六歲就要做人家的阿公,而兩者都不是關永理想中該為人父、做人阿公的年紀。

    還以為十八歲當上了「小爸爸」,是他這輩子最失策的一件事。結果父女倆竟啼笑皆非地在這個歲數重演歷史,犯下同樣的失算。繼小爸爸後,這回他成了「少年阿公」。

    倘若今天女兒是循規蹈矩地和某人談戀愛(咬牙),步入結婚禮堂(切齒)之後,才傳出懷孕喜訊,他可能還會甘願一點地歡喜做阿公。但現在卻連搞大了自己女兒肚子的傢伙是誰也莫宰羊(不知道),叫他怎能不抓狂?!

    趕完了心中的那群羚羊,關了水,他隨手拿了一條大毛巾擦乾濕答答的腦袋,回到客廳,再次坐在女兒的面前。

    「是哪個傢伙的種?是不是你幾個月前三天兩頭都在講的那個……潘什麼的……經紀人?」關永在心中握緊雙拳,等待著女兒的回答——而她的答案將會決定某人看不看得到明天的太陽!

    她抿著嘴,搖了搖頭。

    「不然是誰?你若是想包庇小孩的父親,免肖想我會允許你把孩子生下來!雖然孩子是在你的肚子裡,但你不要忘記按照戶籍登記,你還差兩個月才算是真正滿十八歲,我手頭還有你的監護權!」關永不接受敷衍的答案,繃著殺氣騰騰的臉,說道。

    十八年來,他一個大男人拉拔女兒長大,有多不容易,他從不說給外人聽,因為他知道自己不算是個一百分的爸爸。

    但,有一點他很自豪,他絕對不是那種對女兒的情況一問三不知、只負責當小孩的財庫,動不動就拿錢打發小孩子,對小孩子的言行不負責的父親。

    所以,不要說是阿瑄談過幾次戀愛,就算是阿瑄臉上冒了幾顆青春痘,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鐵定是那傢伙!

    阿瑄如果懷孕,關永腦中首先浮現的犯人,只有一個。

    自從她認識那傢伙之後,他們父女的關係就從相依為命一舉走入戰國時代。阿瑄動不動就抬出「侵犯隱私權、干涉人權」啦、「我已經長大了,能夠獨立自主」啦、和「我和誰出去是我的自由,用不著阿爸准許」的屁話,來頂撞他。

    連說一句關心她的話、問一聲她的去向,都會被冠上「你在監視我」、「我什麼事都要向你報備嗎?」之類的高帽子。

    在在讓關永大歎「女大不中留」、「翅膀硬了,就不要父母了」。

    其實在這之前,阿瑄就算不頂聽話、一向有她的主見,也不會事事與他唱反調,父女的感情沒有肉麻兮兮的成分,亦無難以跨越的鴻溝。

    就拿阿瑄唯一的「夢想」,當歌手的這件事來說,雖然他沒有刻意栽培,但從小對唱歌、彈吉他與創作等等都很有興趣的阿瑄,在校內求學期間一直是學校各種表演活動的寵兒,也時常聽左鄰右舍或朋友鼓勵長相可愛、性格活潑的阿瑄去走演藝圈的路。

    老實說,關永對這件事並不看好,也不想鼓勵她。

    他的理由非常普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希望愛女進入一個大染缸的環境。可是站在從小就鼓勵阿瑄「做你想做的」、「做自己」的父親立場,他也不能食言而肥地反對她。

    經過一番苦思,他下了決定,只要阿瑄好好地讀完高中,他不鼓勵也不反對她抱持著歌唱美夢。這個條件,阿瑄也同意,兩人還約法三章,她在畢業證書到手之前,會全神貫注在課業上頭。

    但,她升上高三不久的某天,卻突然說要去報名電視台的選秀節目,嚇了關永一大跳。

    他不懂為什麼和自己約定好高中畢業之後才開始追夢的女兒,會忽然間一改初衷,堅持非馬上去參加選秀不可。

    追問之下,阿瑄才說出她錄下了自己唱歌的短片,放在部落格上,結果獲得很多迴響。

    其中有個自稱姓潘的音樂經紀人,給了她許多的建議,其中一個便是要她——「不要再等了,青春就是最大的武器,你現在出道會是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高中美少女歌手,假如拖延到畢業之後,最大的賣點也沒了,將會變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有點會唱歌,可是沒特色的女歌手!」

    阿瑄便是被這番話打動,所以打破了與關永約定的「好好讀完高中再說」的誓言。

    為了這件事,他與阿瑄大吵一架。

    關永認為「承諾便是承諾」,如果年紀輕輕就學會輕易地出爾反爾,未來出了社會,還有何信用可言?

    女兒卻堅持「凡事都有例外,頑固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為什麼不能彈性一點地放寬尺度?到最後我保證會拿到畢業證書不就好了!」、「阿爸就是不懂得作人要有彈性,腦袋硬邦邦,才會老是被人誤解,連阿母也受不了你的食古不化而跑了」。

    該說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嗎?火爆老子嗆辣兒,在你一言、我一語當中,難免飆出了許多「不可以說」的氣話。吵吵吵地吵到後來,關永對女兒動了肝火,女兒也對他起了反感,彼此啟動了「拗」模式,導致父女關係進入一個互不相讓的僵局。

    到目前為止,雖然問題暫且被擱置(關永堅持不簽家長同意書,她無法報名),兩人之間的相處情況卻沒有修復回原樣,始終有個疙瘩在彼此心頭。

    可是那陣子他時常聽到女兒高興地與朋友講家裡電話,或鬼鬼祟祟地窩在浴室裡講手機時,對談中不時會冒出姓「潘」的傢伙,所以他才敢肯定地說,女兒和那名經紀人仍有往來。只是他不知道兩人的關係「親近」到什麼程度,或有多「親密」。

    對電腦一竅不通的關永,曾拜託了幾個朋友幫忙調查姓潘的傢伙究竟在網路上對阿瑄是怎樣地洗腦?

    可是朋友對電腦也沒靈光到哪裡去,要窺探網路上的私人交談,除非是技巧高明的網路駭客,於是他們很熱心地改替關永查了下此人的風評。

    據說對方一、是個家境富裕的小開,在媒體界很是吃得開,但二、手中沒捧出過什麼大紅大紫的明星及三、他的為人與其說是「正派」,不如說是「海派」。

    聽到網路上沒傳出這傢伙藉經紀人之名四處騙色的情報,關永那時候還鬆了一口氣,但——看樣子,「沒」傳出的這幾個字,該改為「還沒」傳出,而不是沒有相關情報了。

    那可惡傢伙休想以為他可以這樣玩弄了別人家的寶貝女兒,弄大了肚子後,能一點責任都不扛地腳匠抹油開溜!

    「你不要一開始就用這種態度好不好?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跟你溝通!」關瑄紅著眼眶道。

    「通個屁!少囉嗦,火燒卡穿(屁股)了,你還管阿爸是啥咪態度!」關永也紅了眼——氣到眼白血絲密佈了。

    怕就怕自己的傻女兒被賣了還替人數鈔票。

    「你不講是不是?厚,沒關係,阿爸自己去找他,我會好好地跟他算這一筆帳!恁伯雖然洗手不幹『歹子』很多年了,但是拳頭還很硬,我會乎伊知道,青菜(隨便)欺負別人家的女兒,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坐不住沙發地跳起來,關瑄旋即展開雙臂,阻擋在他面前說:「爸啊!」

    「不用在那邊拔來拔去,恁伯不是菜頭(蘿蔔)不用拔!」兩鼻孔噴出火地,他揮開女兒的手臂。

    「你聽我講行不行?我沒說不告訴你孩子的父親是誰,你幹麼像顆跳彈一樣,急著亂射!」

    「好,你說啊!快點講,那個準備受死的傢伙,到底是哆幾矮、哆幾粒(哪一個、哪一粒)?!」捲起衣袖,義憤填膺地嚷道。

    女兒瞅著他幾秒,深深地歎口氣後,一個轉身往大門口走去。關永對女兒出乎意外的行動,先是怔了怔,但是想通了之後,一雙眼尾吊得高高的眼睛霎時瞠了瞠,黑黝瞳心換上一片肅殺之氣。

    好個膽大包天的傢伙,不用我去找,自己送上門了是嗎?

    沒有夾著尾巴逃跑,算是有種。

    不過,休想以為這樣做就能除罪行!

    因為在名義上,阿瑄「畢竟」是個未成年的青少女,無論對方是不是同齡或更年輕的少年,讓阿瑄懷孕就是不應該——關永和阿瑄母親即使同是先上車、後補票,起碼阿瑄的母親當時還大關永五歲,是個在百貨公司當專櫃的成年女子。

    過沒幾秒,阿瑄牽著一名高大男子的手,走進了屋內。

    「阿爸,他……就是我……孩子的爸。」

    在關永看清來者是何人之際,彷彿有人往他的致命弱點狠狠地痛踹了一腳,將他一口氣擊倒在地。

    你在講什麼鬼話?阿瑄!

    你知道這傢伙是誰嗎?

    你這樣做,是不是想氣死阿爸?

    腦子裡面充斥著紊亂的雜音,胸口漲滿即將爆發的情緒。

    反過來,也許是被闕永的眼神盯得頭皮發麻,女兒表情僵硬、囁嚅地比了下手勢,介紹道:「他、他叫做……」

    「我宰影(知道)!」沒好氣地,由緊縮的喉嚨、喀喀作響的牙關間,關永尖銳地迸出聲,劈斷了女兒的話,道:「這一帶誰不認識謝婦產科的『少東』醫生,何況他又是經常應邀在電視節目中露臉的大名人!」

    他和謝秉竹有幾年不見了,究竟幾年?關永在心中納悶著。

    十年?十五年?啊,不對,應該是十八年了……那時阿瑄還在她母親的肚子裡,而眼前的男子還是個背著小學生書包、備受呵護的尊貴少年。

    以及……

    快點去把這笨娃娃給夾掉吧……

    讓人想忘也忘不掉的一句無心童言,冷冷地刺在關永心口上。

    這十八年來,每當他這個「新手」老爸碰到挫折、感到沮喪時,他都用這句話提醒自己——絕不能輕易地放棄!

    生命不是一個投十元硬幣的遊戲。

    倘若他不能認真地看待上天賜給他守護的這條小生命,那麼他和一個不懂事的十歲小鬼,有什麼兩樣?假使他沒有好好地帶大這個意外降臨的寶寶,那麼他比一個說話不必負責任的十歲小鬼更不如。因為小鬼的「說一說」造成不了什麼傷害,並沒有令任何人陷入不幸。

    對好勝、不願服輸的關永來講,不願「連個囂張小鬼都不如」的想法,是比長輩說教、朋友支持都更有效果的自動警鈐。它,屢屢在他快要放棄時「響」起,一次又一次地協助他度過重重難關。

    關永搖了搖頭,過去的事和現在的事無關,代志大條的是現在!

    「你……」

    望著顯然推翻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說法,渾身都透露出良好教養味道的白皙美少年,在名為歲月的培養皿中,長成為氣質出眾、深邃的靈魂之窗發出強大吸引力的超S(Super)級型男。

    想了一想,關永覺得腦中冒出的千百個問題,問女兒比較妥當。

    「你是怎麼會和他……湊在一起的?阿爸怎麼完全沒聽你提過他的名字,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你該不是在騙我的吧?」臭著臉,他道。

    「這個……」她丟了個求救的眼神給「另一半」。

    稚音早已消失無蹤,高出關永一個頭、肩膀也寬了關永一截的男子,以天鵝絨般平滑、悅耳的低柔嗓音,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需要的不是理由,而是機會。就是剛好遇到了,沒有『怎麼會』,也沒有『什麼時候』,孩子可說是一夜的奇跡。」

    「啥米?!」以為拐彎抹角,他會笨到聽不懂嗎?「你的意思是,我們家阿瑄是個很青菜的女孩子,會和一個見面不到幾個鐘頭的傢伙亂搞嗎?聽你放屁鬼扯!阿瑄絕不是那種會搞一夜情、不知檢點的女孩!」

    「事實……」瞟了女孩寬鬆的罩衫下微凸的小腹一眼。「勝於雄辯。」

    這句話引燃了關永的脾氣。

    「更!你講啥屁話?光是對我未成年的女兒出手,你就該死!你是不是以為自己送上門,我就會對你卡客氣?歹勢,我好講話,我的拳頭公可沒那麼容易放水!」關永跨前一步,揪住年輕男子的衣襟,掄起另一手的拳頭。「我勸你把牙咬卡緊一點,不然飛出去幾顆是你自找的!」

    「阿爸!」驚呼著,她扳住關永的拳頭。

    不料,男子卻低聲笑著。「都已經不是十幾二十的『少年郎』了,沒想到火爆的脾氣、凶煞的眼神依然不變,叫人不禁懷念起當年。

    「阿瑄,放開阿爸的手,這傢伙存心找打,你替他擋什麼擋!」

    知父莫若女,關瑄聽到關永這麼說,更是死命不放手。

    她太清楚父親的拳頭在氣頭上的威力——即便自己從不是受害者,可是不時會上門找阿爸的一些朋友們,一旦講錯話就會被阿爸修理得米米茂茂——小時候,她可見識多了。

    因此阿爸的朋友們凡是在她的面前,都懂得遵守關家的不成文規定:一、不在阿瑄面前提任何侮辱「女人」的字眼。二、不在阿瑄面前罵三字經或五字經,最多只能使用替代單字。三、不在阿瑄面前講「過去永哥怎樣怎樣」。

    然而很多時候,那些腦筋不好、記不住教訓的叔叔們,還是會說溜嘴,而遭父親毒打一番。

    那些習慣父親「暴行」的叔叔們,都被打得那麼淒慘了,對像要是換成這名平常坐在醫院裡幫人看病的醫師……怎麼想,都不妙吧?萬一他比想像中更不耐打,鬧出人命怎麼辦?

    可是無視他們父女倆在「讓我打」、「不讓你打」之間拔河的僵局,男子徐緩地開口說:「我沒記錯的話,關瑄的生日應該是199X年的X月吧,怎麼會未滿十八?」

    這句話使得關家父女暫時停止呼吸。

    「該不會有人漏報了戶口?」一瞥。

    關永激動地反駁他意有所指的話,道:「我沒有漏報!那是丈人公要求我晚報戶口,他認為讓人家知道他女兒先上車後補票會丟了家族顏面。我不想那麼做,可是他非常堅持,甚至叫產婆寫了張偽造日期的出生報告書,把真的那一份給燒了,我總不能把丈人公供出去,害他被抓吧?」

    「我沒有打算把誰供出去,只是不願意背上誘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而已。我和關瑄認識的夜店,可是不許未成年人進出的地方。」

    關永吃驚地張大了嘴。「你這個小鬼,竟跑去那款地方!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是不是你說要和班上同學參加什麼四天三夜的義工活動,沒回來的那幾個晚上?還是你說回家時搭的公車拋錨,害你聚餐聚到半夜十二點才回到家的那次?」

    「阿爸,那都過去了,已經不重要了。」

    「你竟然在阿爸面前說謊!」一臉難過失望地,關永口氣沉重地說。

    「已經發生的事,事後檢討再多也於事無補,不如把眼光放在未來。這次關瑄的懷孕,雖然是做了安全措施仍意外發生的……驚喜,但既來之則安之。我已經向關瑄求婚,以後也會負起一個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疼愛我的新家族、敬愛我的新『丈人』。請你多多指教了,『爸爸』。」

    穩穩地伸出一手,口頭上佔了關永一個大大的便宜,謝秉竹在唇角掛出淡淡的「勝利者」的微笑。

    「我無法信任你這個人。」

    站在女兒的立場,關永絕不輕易地讓步。

    「我有犯過什麼令『爸爸』失望的紀錄嗎?」謝秉竹頗感興趣地拱高眉頭,追問道:「希望『爸爸』不是記恨我十幾年前的失言。那時候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想到什麼就講什麼,也不知道事情輕重。」

    厚?原來他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

    關永難掩吃驚,他以為小孩子講話「有嘴無心」,八成過沒幾天,三兩下就忘記了,不過這小子從小就聰明得很、有著驚人的過目不忘記憶力,和關永這種讀到高中卻連小六的基礎數學都沒學好的笨蛋不可等而言之。

    「誰是你爸爸?少叫得這麼肉麻!」

    調侃地揚起唇。「憑我們之間的『關係』,喊關先生未免太生分了些。」

    「什麼都不必喊,我怕被人家說高攀。」話中帶刺。

    輕笑著,謝秉竹再度四兩撥千斤。

    「那種『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旁觀者的妒話,何必聽從呢?低就或高攀很重要嗎?我想當事人自己快樂、過得如魚得水更重要吧?」

    不得了了。關永遲鈍地發覺,經過十幾年的歲月,少年成長的不只是俊美的相貌與足以媲美超級名模的身材,伶牙俐齒也鍛煉到口若懸河、辯才無礙的程度了。

    「話說回來,我覺得自己被『記恨』還真是冤枉。」

    蛤啊?關永警覺地豎起耳朵。

    「那時候如果沒有我的失言,你會那麼快下決心,做關瑄的爸爸嗎?因為我的一句話,讓你有了振作的力量,我認為你該感謝我才對,怎會小氣地對一個孩子講的『童言童語』記恨到現在呢?唉……」

    關永糗紅了雙頰,一張臉脹得像煮熟的章魚。

    「我們讓關瑄來評理好了。你覺得阿永討厭我、說他無法信任我,有道理嗎?」謝秉竹朝著不知道他們兩個爭論的內幕是啥、一臉茫然的關瑄問道。

    這招奸巧。分明要逼他不是當著關瑄的面「原諒」對方小時候的一時失言,兼順理成章地取得他的「認可」,便是得把「當年的真相」在關瑄面前還原——

    就算到最後,他留下了孩子,也改變不了最初他有過逃避的念頭。要是這一點讓關瑄知道了,多少會傷了她的心吧?

    前妻和他分開時,關瑄已經念到國小低年級了,處於有點懂事、開始會看大人臉色的年紀,所以她有一陣子被成天處於壞情緒中的母親嚇到,以為母親生氣、難過、不想待在這個家的原因,是因為她「不是個乖孩子」、「不該出生」的緣故,因此她成天戰戰兢兢的,就怕母親不高興。

    後來他與前妻離婚,得到阿瑄的監護權,費了番功夫,天天保證母親不是討厭她才走,而是討厭了爸爸才走的,才讓關瑄腦海中的罪己意識消失。

    是說,洗腦得太成功,後期關瑄常常埋怨他把老婆趕走,害她不像其他女同學一樣,可以找母親商量「女人家的問題」,也沒有辦法享受母女一起逛街、被人稱讚好像姊妹的虛榮感。

    ——顧忌到關瑄的心情,他哪有可能在她面前攤開來說。

    「我不信任你的理由和過去無關,假如你真的想娶我家女兒,假如你真的有意負起責任,為什麼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上門?你的父母呢?他們對這件事同意嗎?如果他們不同意,讓阿瑄嫁到你家去白白受人欺負,我該找誰去算這筆帳?若阿瑄嫁過去不幸福,還不如留在我身邊,我多養個孫子也沒關係,我養得起。」

    「阿爸……」關瑄眼底湧出了淚水。

    怎樣?知道厲害了吧?休想以卑鄙的手段籠絡我!

    攸關女兒的未來,為人父親的怎能輕易退縮?「有本事,叫你老北、老母來向我正式提親,否則我們就沒什麼好講的!」

    俊秀的眉蹙了蹙。「……這點,我的確做不到。」

    關永「哈」地擺出「我就說吧!」的表情,正想乘勝追擊時,謝秉竹已拉起關瑄的手,讓她秀出手上小巧的一克拉訂婚鑽戒。

    「在向你報告此事之前,我已經先帶關瑄回我家去報備過了。我跟雙親說,不管他們接受或不接受,我預備在明天與關瑄到法院公證。他們願意到法院來見證自己小孩一輩子一次的結婚大典的話,我會很高興,但是沒有雙親的祝福,我還是一樣會高高興興的結婚。」

    關永瞠大了眼,再次被將了一軍。

    「我保證自己是真心想娶關瑄的,父母認不認同都不能影響我的決定。你擔心會有人欺負阿瑄的問題,我瞭解,可是你用不著擔心,我從念大學開始就已經和父母分開住了。阿瑄與我結為夫妻之後,我家就是她家,誰能在她的地盤上欺負她呢?」

    帥氣地聳聳肩,漾開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想你應該找不到反對我們結婚的理由了吧?阿永。你不會為反對而反對,讓自己的孫子一出生就被迫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分開吧?明天在法院的結婚儀式,你要是肯出席並祝福我們,相信你孫子在他媽媽的肚子裡,也會高興得手舞足蹈。寶寶,是不是?」他故意問著關瑄的肚子,然後才說:「那麼,我們明天見了,阿永。關瑄,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接你。」

    第一次交手,關永就被每一步驟都算計清楚的未來女婿,給徹底擊沉了。

    「不知道阿永那樣要不要緊?我們出來的時候,他臉色好蒼白啊!」關瑄送謝秉竹到門前時,擔心地說道。

    「你阿爸沒有那麼軟弱,一定很快就會振作起來,會沒事的。」

    「明天,阿永會來參加婚禮嗎?」

    謝秉竹信心滿滿地說:「他一定會來。」

    唯一的寶貝女兒要結婚了,縱使對象是他關永最討厭的傢伙,可是對於更討厭「逃避」這兩字的關永來說,除非天塌下來了,不然謝秉竹相信他一定會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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