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翎雪——易釵 第一卷 51.下山
    洛小丁眼望風竹冷越走越遠,終於融入墨一般的夜色中不見,方轉身往石屋那邊走。此時天色已然全黑,四處濛濛一片,洛小丁滿懷心事走到石桌前,隱隱總覺不對,猛然間抬頭一看,卻見青松之下赫然立著一道黑影,她微微一驚,不覺便往後退了一步,這人是何時到得山上?她竟然不知,方纔她與風竹冷的那番談話他可曾聽到?

    她越想越是心驚,雖是疑惑不安,卻仍強自鎮定下來,正要出聲詰問,那黑影卻已走上前來,微彎了腰向她抱拳道「屬下奉城主命,特來接三公子下山。」

    那人穿一身黑衣,頭上籠著風兜,一張臉大半被遮,分明離得很近,卻始終無法看清他的面容,只從身形聲音知道他是男子而已。洛小丁只覺詭異,心頭疑慮更甚,暗忖「師父為何這麼快便接我下山?派的人我也不曾見過……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她一邊想一邊上下打量那人,緩緩問道「我好像……沒見過你……你平日在哪裡當差?」

    那人立刻會意,道「屬下不在編制之內,只隨時聽城主號令行事。」自腰間解下一塊玉牌拿給她看,就著些微的星光,洛小丁將那玉牌掃了一眼,已認出那便是浮雲城調用人馬時備來急用的令牌,素日都是保管在師父那裡,這時既在此人手中,可見是得了師父之命而來的。

    洛小丁瞭然於胸,便再不多問,一顆心卻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對那人道「我先回屋收拾一下,勞兄台稍候片刻。」

    那人搖頭道「三公子不必收拾了,屋裡那些東西自有人上來替公子打點,事出緊急,還請三公子即刻隨我下山。」

    洛小丁聽他如是說,便只好作罷,空著兩手隨那人往山下走,走不多時便入岔道,橫穿一片松林,顯然是不打算讓人知曉,耳邊聞得松濤陣陣,只覺心思煩亂,心頭存著諸多疑慮,卻又不好開口多問,心知問了也是白問,一路之上只是沉默不語。

    等下了山,那人竟不帶她回取松院,七轉八繞專揀僻靜巷道行走,不多時便將她帶至了一所宅院的後門上,洛小丁大致看了下方位,心裡約略有數,知這裡是被師祖封了多年的「蕊香閣」,想起關於這處居所的種種傳言,不由得畏懼起來,腦中只是胡思亂想,見那人進去,只好也跟著走入,一路曲曲折折,穿過幾個門洞,方才到達目的地,卻是一座兩進兩出的小院,再往內是一排廂房。

    洛小丁隨那人一起走入居中廂房之中,轉左首內室,眼見那人找到機括開啟一扇暗門,才知這房中另有乾坤,內裡竟設密室,到這時候,多想再也無益,只好咬牙進去,待進入密室,聽得暗門砰然合攏之聲,便由不住有些心慌,總覺這事情處處透著古怪,隱隱竟覺不妙起來。

    密室之中幽暗無光,那人晃亮火折,洛小丁方看清屋內情形,桌椅几凳床榻一應俱全,佈置典雅,倒像是女子的閨房。只大略瞄了一眼,便聽喀喀聲作響,轉頭看時,卻見那人在後壁上又打開一道暗門,她微微納罕,見那人招手,當下不動聲色隨他走入,這次卻是一條黑黢黢的秘道。

    那人打著火把在前引路,洛小丁隨後跟著,暗道中潮濕悶熱,靜得連絲風都沒有,約摸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覺出有風。洛小丁心知是到了出口,這一路恐怕走了有一里來地,蕊香閣緊靠城東,想來這一出去多半便出了城。

    她心頭一動,乍然想到「師父這是送我出城?他做的這麼隱秘,顯然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蹤……難道,難道……是我那件事情發了?」一念及此,不禁臉色煞白,耳邊嗡嗡鳴響,腳底下步子也虛浮起來,只覺頭重腳輕,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踉踉蹌蹌往前走,腦子裡亂成一團,只是理不出頭緒,思想間便已到了盡頭,外面赫然是一個大湖,湖邊空地上佇立茅舍竹籬,倒有幾分鄉間田園的野趣。湖上卻停著一艘畫舫,桅桿之上挑著一盞薄紗燈籠,朦朦朧朧照在湖畔水上,縹緲迷離,不甚真切。

    洛小丁再想不到外面竟是這樣一幅天地,眼望湖上那艘畫舫怔了半晌,聽到那人催促,方才走上前去,踩著跳板上了船,惴惴不安往中艙走去。

    中艙卻也寬敞,燭焰微微跳躍,忽明忽暗的光照見艙中兩排梨花木椅,洛小丁才往艙內走了一步,便看見正首椅上坐著一人,燈光斜映在那人臉上,照在他臉上戴著的獸紋面具上,光可鑒人的黃銅被燭火一映,微閃紅光。

    「江蘺!」洛小丁心頭陡然急跳,一霎時什麼都明白過來,腳下略略一頓,忽然回身往艙門處疾縱而出。

    那人微微抬頭,眼孔處有冷光一洩而出,手指微揚,兩束白光自他指間彈射而出。

    洛小丁只覺左膝窩一麻,咕咚一聲跪倒在地,還要掙扎,另一束白光已然打中她右腿「足三里」,這下再跑不動,只能半跪在艙板上,正待低頭自解穴道,忽覺腰上又是一麻,身上力氣像是忽然被人抽空,她身子一軟,整個人便已匍匐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只是動不了,想要提氣運功衝破穴道,丹田之氣一時間難以凝聚,只急得滿頭大汗。

    腳步聲緩緩響起,穩健有力,一步步踱到她身邊,她轉目去看,卻只看到一角素袍下的一雙皂靴。

    「你還想逃到哪裡去?」江蘺淡淡發問,語氣中不無揶揄之意,「難得你師父替你想的這樣周到,你竟然不承情。」

    洛小丁垂目望著艙板,面上表情倒還算鎮定,只不說話。

    「如今你大師伯跟那谷落虹聯手對付你師父,就怕你不露面……你當真想送上門去給人折辱,我也不攔你……這就解了你的穴道放你自由,如何?」江蘺在她身前蹲下,側臉睇視於她,眼中頗有輕蔑之意。

    洛小丁咬唇不語,先前的猜測這時被證實,藏了這麼久,最終還是暴露了,唯一沒想到的是谷落虹竟會這麼卑鄙,找上了大師伯,到底她與他有何仇怨?他到底是誰?為什麼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她怔怔地想,一時間卻又理不出頭緒,只覺頭皮一陣陣發緊,過了片刻才想到這以後她只怕是要呆在魅影閣了,那裡雖不見天日,這條命總是保住了,師父曾說要顧她周全,卻也不算食言,心裡雖如此想,鼻中卻覺酸澀,只道「我要見我師父……」總該讓她見一見師父,師父他,如今可還好吧?

    江蘺冷哼一聲「你師父如今哪有空來見你?只你惹下這一攤子事便已夠他忙了……你倒還有臉面見他?」

    江蘺此話句句在理,委實令洛小丁無地自容,心裡一瞬亂極,一時覺得羞愧,一時又覺委屈,只是不肯甘心,沉默片刻又道「我要見我師父!」

    竟還是方纔那句話,江蘺眼中薄有怒意,卻只是微微冷笑「也好,便讓你死了這條心。」對門口站著的那黑影道,「你去問問城主的意思,看他願不願意來見她?」

    黑影拱手道「是!」自艙門處一閃即沒。

    一時艙內只剩了江蘺、洛小丁二人,江蘺冷冷瞥她一眼,折身走回正首椅上坐下,低頭把玩棋秤上的棋子。洛小丁半爬在地上,自知不雅,偏起不來,她又不肯出聲哀求,一張臉漲的通紅。

    江蘺也不理會她,行了兩步棋,這才喚內艙的僕人過來將洛小丁扶在椅上坐下,哼一聲道「我若是你師父……一早便殺了你,還容你活到今天,惹出這些麻煩來。」

    洛小丁斜目瞟他一眼,忽道「可惜……你這輩子也做不了我師父!」

    江蘺似乎並未生氣,淡淡掃她一眼,道「日後你在我手底下辦事,最好不要耍什麼心眼,若有什麼錯處,我可不比你師父……沒有用的東西到了我那裡,便只有一個結局。」他笑的很陰鷙,拿起桌上細瓷茶碗,不經意似地鬆手,茶碗自他手中滑落,只聽砰然一響,立時碎成齏粉。

    洛小丁叵然心驚,心頭猛跳兩下,隨即便覺難堪,江蘺的心狠手辣她早已見識過,倘若自己日後做錯了事,只怕他也不會看師父的面子,對她手下留情。她不禁苦笑,低垂下眼簾,自語般地道「我如今……還有用麼?」

    江蘺那邊並沒接話,只是喚門外僕人進來收拾碎瓷片。

    沒過多久,先前出去的那黑衣人便已回轉,洛小丁睜大眼往他身後瞧,卻是一個人也沒有,這顆心忽地便沉了下去。她低下頭,心頭五味陳雜,一陣苦一陣澀一陣酸,更多的卻是失落,倒好像是被人劈面打了一頓耳光一樣。

    江蘺朝她看了一眼,目中隱有不屑之色,朝那人問道「如何?」

    那人答道「城主說人就不見了,只命閣主速速離開。」

    江蘺微微頷首,對洛小丁道「你都聽到了?你師父不見你……」眼見洛小丁臉色一下子灰敗下去,便又問,「城主可還有其他事情交代?」

    黑衣人道「城主叫我給三公子帶一句話……」

    「什麼話?」

    「城主說,日後還請三公子仔細提防那姓風的,別連自己怎樣死的都不知道。」

    洛小丁驀然一驚,心中最後一絲念想如琉璃般砰然破碎,她呆呆坐著,恍惚之中彷彿看見自己在野地裡放風箏,風箏忽然間脫手飛去,她在後面追逐,卻無論怎樣也追不上,眼看著那一縷鳶線在紙鳶尾上飄曳,越飛越遠,越飛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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