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繁華 正文 第五章 你愛的人卻不愛你
    是不是到了絕望的時候,才知道別人的絕望是什麼滋味。

    那個人劃破自己手腕的時候,是不是跟自己現在一樣,腦中空空如也,恍如置身荒原,不見半點火光,到處彌漫著黑色的霧,連呼吸都是奢侈。

    薩特說他人即是地獄,原來這是真的,每個人都生來孤獨,根本沒有了解的可能,美麗的笑臉背後,往往便是毒蛇的信,絲絲等候。

    在馬可的笑臉出現時,她以為得到了救贖,在經過這麼多年的寂寞等待之後。她卻忘了,愛情本是飛蛾撲火,是碎骨與粉身,即使她機關算盡衛護自己的心,仍沒有那個幸運。這煙花般的愛情只是一把猙獰的利剪,剪去了她對人世最後一點希望。

    生活如此用心,也如此自私,把人變成面目模糊的獸,在暗黑的牆後,張牙舞爪,虎視眈眈。

    從每一個游戲的開始,到每一個游戲的結束,命運並沒有停止它的翻雲覆雨,感情成為一個報應,造就無盡的痛苦,把花花世界,變成地獄。

    這樣孤單地活著,悲喜都無人呼應,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對不起,阿直!”她走到陽台,把鞋子遠遠地扔在一旁,仿佛能通過這涼絲絲的地面拉近和他的距離,她默默在心中傾訴,“我對不起你,所以會有這樣的報應,這是你的意願嗎,知道了我的卑鄙,想把所有東西收走!”

    “如果從這裡跳下去,你會不會原諒我?”

    “如果一切重來,你會不會選擇愛上我?”

    “如果……沒有如果,你已經放棄我……”

    風低低嗚咽,送來陣陣樹木干渴的氣息,屋子有記憶的味道,一種充滿著遮掩和裝飾的東西,愛情這個偽君子,如影隨形。

    一年前的初夏,一個大雨滂沱的傍晚,小綠加完班離開公司,准備帶些菜回去,傍晚的菜比較便宜,而且分量也足,有些菜販急著收攤,總是把最後的菜成堆算著賣。

    傘在風雨裡有些撐不住的架勢,小綠低頭急急跑著,突然撞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身上,那男子沒什麼事,小綠反而跌倒在地,狼狽不堪。

    摔得有些懵之時,她發現面前突然多出一只手,那男子擦著臉上的雨水,嘟噥道“怎麼這麼倒霉,連走路也被人撞到!”

    小綠連連道歉,起來又去抓那把飛遠的傘,男子見她沒事,剛想離開,鬼使神差又回過頭來說了句,“雨這麼大,別在路上亂跑!”

    在迷蒙的雨線中,他的眼睛,深沉而明亮,宛如一泓清冷的泉。

    小綠頓時如被巨石砸中,頭暈目眩,驚得說不出話來,它們與噩夢中那雙眼睛是如此相似,好像心底潛伏的兩只毒獸,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竄出,痛得她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大聲嘶吼。

    她記得,她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有著寶石般的光彩,那長長的睫毛下眸深似海。她也從來沒見過這麼狠厲的眼睛,把她永遠烙在十三歲的噩夢裡。

    當他想離開時,她迅速做出反應,把手用力擦在地上坐了下來,“哎喲”一聲,抬起血淋淋的手,滿臉痛苦地舉到眼前。

    他悚然一驚,回頭蹲到她面前,“你怎麼樣,有沒有事?”他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樣子,搖頭直笑,“看來你比我還要倒霉,起來吧,我送你去醫院。”

    他起身把手伸過來的時候,小綠仰頭給他一個羞怯的笑容,雨霧中,她的眼睛燦若星辰,又如夜航時的孤燈,他渾身一震,突然有種逃離的沖動,剛准備把手縮回,小綠已握住那冰冷的手,眼中閃動著羞赧的光芒。

    他呆愣著,竟沒有松手。

    大雨滂沱,那一瞬,天上地下如被一片透明的紗幕相連,人只是幕上點點輕煙,淡淡晨霧,那樣渺小,那樣無奈,被命運一次又一次玩轉。

    小綠第一次沒有按時回家,包扎好手,兩只落湯雞一起去吃了晚餐,小綠的話不多,在他滔滔不絕的時候,總是微笑嫣然,她很用心地捕捉著他字句裡的意思,想發現自己關心的信息。在他看來,她專注的眼神無疑是一種鼓勵,讓他興致勃勃,幾乎把一輩子的話都在今夜傾吐。

    兩人從面前的西餐談起,談到紅酒,談到餐廳裡浪漫的英文情歌,談到詩歌和小說。

    當談到村上春樹的時候,氣氛變得熱烈起來,聽說她也喜歡他的作品,他興奮起來,“村上的小說裡充滿了音樂,看他的小說應該伴著音樂,所以我收集的音樂大多與之有關。”

    她打蛇隨棍上,赧然道“這我了解得不多,我家沒那個條件。”

    他微笑起來,“有空到我家去聽。對了,我很喜歡他的風格,你呢?”

    她低頭想了想,絞盡腦汁,迅速組織出一句話應對,“談不上很喜歡,總覺得他的風格很小資,他在作品中把玩孤獨,很淡漠,每一處都暗暗在釋放心靈的重負。”

    他有些驚喜,接口道“瓶底只剩幾厘米高的威士忌,喝啤酒時扔得滿地的花生,西方爵士樂,現在這樣窗外的淫雨霏霏。”

    “尋找認同,尋找愛,尋找人生的意義,”她喃喃道,“他每一部作品都有這樣的內容……”

    “尋找丟失的貓,尋找離家出走的妻子,尋找消失的彈子球台,”他含笑道,“我記得他這樣說過,任何人在一生當中都在尋找一個寶貴的東西,但能夠找到的人並不多,即使幸運地找到了,那東西肯定已受到致命的損毀。盡管如此,我們仍然繼續尋找不止,如果不這樣做,我們活著的意義便不復存在!”

    是!我就是在尋找!我很幸運地找到了,從此活得更有意義!她強掩心頭的翻湧,狀若無意地用迷茫而惆悵的眼神看向桌面某處,輕歎道“我們尋找的很多東西說不定已經不存在,但是,如果沒有夢想,即使是一簞食一瓢飲的夢想,我們便只是行屍走肉而已。”

    兩人都沉默下來,相視而笑。

    “你知道嗎,你的眼睛很美,仿佛裡面有一個神秘的世界,看進去就陷落了。”他突然悵然道。

    “奇怪,我們剛才沒吃甜點啊!”她狡黠地眨著眼睛。

    “你想吃甜點嗎,我馬上幫你點。”他把手伸向菜單。

    “我是說你的甜言蜜語!”她撲哧笑出聲來。

    他這才想起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臉上頓時有些發燒,好久沒這麼放松,不知不覺連面具都取下來。他又深深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她明媚的笑臉仿佛重重擊打在他心上,他暗暗握緊雙手,把初見時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埋在心底,對自己說“不要再猶豫了,你難道真的想孤獨一輩子!”

    他抬頭看進她的眼睛,任憑那黑與白形成的漩渦把自己吞沒,訥訥道“小綠,我知道很唐突,請問,我們能不能成為朋友?”

    看著他那尷尬不已的樣子,小綠突然有點悲哀,甚至希望自己認錯了人,她慢慢伸出手來,微笑道“握手握手好朋友……”

    “你結婚,我喝酒。”他迅速反應過來,把這句兒歌接了下來,緊緊握住她的手。

    夜已深,天空中只剩下孤星一點,在心緒煩亂的時候,連時間也在落井下石,變得愈發漫長。

    只差一步就能解脫,只差一步就能與奶奶和那人團圓,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冷冷夜風中,仿佛有人在遙遙召喚來吧,跳下來,跳下來就快樂了……

    她挪出小小一步,又挪出一步,再挪……她死死抓著欄桿,似乎想抓住人世最後一點依靠,她將上身探出,樓下的燈火灼痛了她的眼睛,她的心一陣抽痛,猛地松手,轟然跌坐在地,用力甩了自己兩巴掌。

    疼痛果然將某種始終潛伏的東西喚醒,她舉起雙手,看到滿手硬繭,突然狂笑出聲,心中回蕩著一個淒厲的呼喊。

    老天!你有種就收了我!只要有這雙手,我就一定能活下去!

    我一定要活下去!

    身體在冷風中顫栗,仿佛已不屬於自己,意識卻脫離了身體的束縛,漸漸平靜下來。她一步步挪回客廳,環視一眼,才發現這裡全是那人的印記,牆上的木版畫是他要跟著再嫁的母親移民美國的弟弟寄來的,電視和音響是他去晴和最大的電器商場買的最新產品,雖然它的風頭現在已被等離子之類取代。

    地板磚、窗簾、沙發、吊燈,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他精挑細選,她一閉上眼就能看見他在屋子裡忙進忙出的身影,她甚至可以感受,那時他是用怎樣的熱情來布置他們愛的小巢。

    他們原本可以多麼幸福,如果她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過,把那些噩夢葬在心底。

    是她,把一切都毀了。

    她想起村上春樹的那句話,“直子居然沒有愛過我!”愛情沒有對錯,卻有一條不變的定律,你愛的人不愛你。

    如果她愛上他,還會不會如此絕情,一步步把他逼到深淵,直到他放棄生命。

    或者,如果馬可有一點愛她,又會不會稍微有點惻隱之心,不把存折裡的所有錢都提光,給她留下一點生活費,度過難關。

    愛情,到底是什麼玩意?

    當milesDavis的agalialio響起,空氣中仿佛生出一種難以言傳的憂傷,彌漫到屋子的每個角落,讓人避無可避。

    只有不悲不喜,無怒無嗔的茫然。

    手邊是一本前些天隨手從書櫃裡拿的《國境以南,太陽以西》,她下意識地翻開,這樣的時候,只有閱讀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輕聲讀道“黑暗中我想到落於海面的雨,浩瀚無邊的大海上無聲無息的,不為任何人知曉地降落的雨。雨安安靜靜地叩擊海面,魚們甚至都渾然不覺,我一直在想這樣的大海,直到有人走來把手輕輕放在我的背上。”

    她放下書,把左手放到右手背上,緊緊相握,手心的繭子讓她終於有了真實存在的感覺,她摩挲著因為多年辛勞而變得粗糙的手,食指上那深深的疤痕是十五歲時留下的,她把手伸進垃圾筒翻找東西時被碎玻璃割到,流了很多血,她頭暈目眩,以為自己要死了,卻仍堅持走到家裡,在家門口才放心倒下。

    當那人躺在血泊中,她以為他也能挺過去,生命是堅強的,怎麼可能因為流些血就死去。她錯了,他真的再也沒有醒來。

    白布蒙上他的身體時,她還有這樣的錯覺,他只是睡著了,只是不想見她。她在他耳邊一次次懺悔,對他說,如果他醒來,她願意忘記過去,不去告他,願意和他結婚,為他生兒育女。

    他永遠拒絕了她,卻還惦記著她以後的生活,留給她大筆存款和這房子。

    “我愛你!”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直到這時,她才明白,那件事真的只是他醉後的一場糊塗游戲,傷害她的同時,也使他的生命籠罩上陰影,他這些年並不比她好過。

    他躲避陽光,躲避人群,甚至躲避親情與愛情,他惶惶不可終日,良心每日每夜的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她為他繪出美麗前景,卻給他當頭棒喝,終結了他所有的痛苦……和幸福。

    當最後一曲asTimeGoesBy唱完,小綠把書收起,走到房間的梳妝台前坐下,看到鏡子裡那張蒼白的臉,突然有種大笑的沖動,當視線落到鏡子上馬可和她唯一的合影上,她真的笑起來,笑得滿臉淚光。

    難道不可笑麼,從自己進五月開始就成了他的目標,他步步為營,趁著她最脆弱的時候,用偽裝的溫柔一點點攻陷這顆心,他的計劃拙劣,只要她稍有防備就會戳穿,他的演技卻高妙,她沒有逃過,如同那人沒有逃出她精心設計的陷阱。

    這報應來得太快,竟讓她沒有震驚,只是恍然頓悟——原來他不愛她。

    她取下發簪,把已經散亂不堪的長發放下來,拿起梳子慢慢梳理,梳子上的齒重重劃過頭皮,她覺不出痛,心裡仿佛有個飄忽的影子在對她說著什麼,她想抓住些微的線索,那人卻總在她發現時躲避開來。

    她放下梳子,把一縷長發掠過臉頰,那縷黑發隔出一雙死水般的眼睛,她驚詫莫名,閉上眼,重新睜開,鏡子裡那兩點寒星終於有了稀微的光芒。

    有什麼關系,不就是被人騙財騙色,自己原本就是一無所有,只不過回到起點罷了,這一年多的風風雨雨就當是一場夢。她沒有做錯什麼,不需要為一些身外之物要生要死,更不必為了一些虛無的感情痛苦不堪。

    在腦海這場生與死的戰斗中,生的念頭終於獲得完勝,她猛地站起來,拿了便箋本和筆一間間查看,客房裡的東西可以全部賣掉,電視冰箱和音響也可以作價賣掉,書房裡那個大書櫃以後怕是用不上了,這些全部加起來大概能賣上萬塊,應該能讓她撐到找到新工作。

    牆上的掛鍾已指到一點,她重新檢查了一遍,把書拿下來放好,這些書很多是她從垃圾裡清出來的,沒曾想陪了她這麼多年,只要她能找到住處和工作,她還要靠它們打發以後漫長的歲月。

    當書房的燈熄滅,她回頭又看了一眼,恍然間,她似乎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在書桌前埋頭寫寫畫畫,微笑著,一句話下意識從她口中逸出,“阿直,不要太晚……”

    結束了父親留下來的公司,他清清閒閒做起室內裝潢設計師,很快在業內聲名鵲起,認識她之前,本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態度,他很少接單,賺到錢便休息。自從兩人開始計劃未來,他工作一天比一天辛苦,經常要忙到深夜。

    窗外昏暗的燈光中,她仿佛又看到他抬起頭來,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她只覺得所有的力氣都從身體中抽走,軟軟靠在冰冷的牆上,無聲哭泣。

    他是多麼優秀,如果不是那件往事,她恐怕連抬頭看他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和他一輩子相伴相隨。

    他不嫌棄她是孤女,不嫌棄她撿過垃圾,不嫌棄她窮得連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只簡單地告訴她,因為她是她,所以他喜歡。

    她仍記得那天的情景,他說起手上接的貴族花園的一個單,她隨口說了句,“聽說那裡很漂亮?”

    他眼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芒,“小綠,我們結婚吧!”

    即使是蓄意接近和討好他,聽到這句話,她仍然嚇了一跳,掩飾住心中的惶然,她低頭道“我的情況你也知道,難道你……”

    他捉住她的手,摩挲著她手掌厚厚的硬繭,微笑道“別說這麼多,你同意就低頭,我們明天去貴族花園買房子。”

    她下意識地把頭低下,他的手一緊,笑出聲來,她突然發覺自己做了什麼,心裡一片慌亂,更是抬不起頭來,嬌嗔道“你又誆我!”

    他攬她入懷,鄭重道“小綠,我要給你最好的生活!”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用卡放到她手中,“從這個開始!”

    她把信用卡攥緊又放開,又重新攥緊,眼中升騰起一層水霧。她激動莫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情進行得太順利,連隱隱的不安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第二天,他們一起去買房子,因為樓下的花園,兩人同時看中這套,他當即拍板,付了全款把房子買了下來,在業主那欄寫上兩人的名字。

    在她忙於把久病的奶奶送進醫院的時候,他也忙得像個陀螺,自己愛的小巢當然要精心設計,當設計稿完成,他請來這幾年配合最好的裝修公司,不辭辛勞地監督工人裝修,同時,他翻遍各大家私電器城的海報,挑了最時尚的家具電器回來。房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親自出馬,為她買回全身的行頭,甚至包括內衣內褲。

    因為不想讓他過多卷入自己的生活,她一直隱瞞著奶奶的事情,每天總是陪他吃過晚飯再偷偷摸去醫院陪護,第二天再從醫院去公司上班。他知道她工作忙,平時很少打攪,卻很享受這雷打不動的晚餐約會,總是約好時間地點在餐廳等她,有一次她臨時有事,加班加到很晚才到,當她連聲道歉時,他只淡淡說了句,“以後我們換地方,這裡的雜志都被我看完了。”

    他有一顆溫柔包容的心,讓她一次次被感動,甚至忘記自己的初衷。

    她關上書房門,割斷與那一室冷清的關系,還是忘記吧,多想無益,再沒有人會這樣對她。至於馬可,就當是他冥冥中的報復,報復她的不知好歹,蛇蠍心腸。

    她回到房間,沖了個澡便手腳大開躺到床上,這鵝黃的被套干淨如新,那兩個男人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她撫摸著自己胸部的傷口,淒然一笑,把頭埋進柔軟的枕頭。

    當房子全部弄好,在他催促下,她慢騰騰把自己的東西搬來,即使焦慮不安,她一定要吊足他的胃口,讓自己一擊得中。

    那天晚上,帶著惡作劇般的心理,她計劃把自己曝於他面前。她知道,他等這一天等了許久,在他眼裡,自己無疑是純潔無暇的,約會這麼久,他還只做到擁抱親吻的程度,真不知道他是故意掩飾還是真正尊重。她試驗過他的底線,把他撩撥得欲火焚身的時候,卻裝成恐懼害羞的樣子把他推開,他雖有些惱火,但從沒真正對她假以顏色。正是他的這種態度,讓她愈發好奇,難道魔鬼轉性了不成,還是說他這次跟她想玩真的,不想這麼快露出本來面目。

    她裹著浴巾出來時,已經看到他眼中的火光,腦海中的噩夢仿佛又在重現,她定下心神,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已按捺不住,化身猛獸撲了上來,把她用雙臂牢牢束縛,按倒在這片鵝黃上。

    他用滾燙的吻一點點褪去她的浴巾,看到她左胸的傷口,他呆若木雞,仿佛被人扔進冰庫,冷得牙齒都在打顫。她捂住胸口,淚水漣漣道“阿直,不要嫌棄我,我十三歲的時候遇到壞人,他把我……那該死的混蛋把它咬了下來……”她捂住臉嗚咽著,偷偷從指縫觀察他的表情。

    他眼中閃著無數中情緒,震驚,痛苦,悔恨,茫然,他伸出顫抖的手撫上那傷口,突然緊緊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按進自己胸膛。

    她終於證實自己的猜測,他就是那個該死的混蛋,那個毀了她一生的混蛋。

    真相大白時,她卻茫然若失,只覺得全身心的疲累,再也提不起一點精神。他喉嚨裡近乎嗚咽的聲音奇跡般平復了她的心情,在他的懷抱中,她沉沉睡去,連經常來拜訪的噩夢都絕了蹤影。

    她從來沒睡過這樣舒服的覺,也從來沒有這樣渴望不要醒,不要醒來面對那雙深沉的眼睛。

    她睜開眼,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看見她迷蒙的眼神,他呆了呆,掩飾般粲然一笑,“乖乖,昨天真讓我大開眼界,有人竟能在**澎湃的時候睡著,你說要怎麼罰你才好?”

    她這才發現兩人身上都不著寸縷,面上一紅,想從他懷裡掙脫,卻被他抱得更緊,他的聲音太息般響在她耳邊,“小綠,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不會計較,也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我們馬上結婚,把我們的小日子過好,行嗎?”

    仿佛被人當頭棒喝,她一口氣堵在心裡,差點怒吼出來。他怎能如此無恥,憑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就想把一切抹去,奶奶和她這麼多年受的苦怎麼算,自己一家受的委屈又怎麼算!

    她在心裡暗暗冷笑,伏在他胸膛嚶嚶低泣,“阿直,你真好,謝謝你!”

    他長吁口氣,“小綠,房子已經准備好了,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下個月一號怎麼樣,簡簡單單辦一桌,你去請你的朋友,我這邊通知我弟弟回來參加就成了。”

    她含羞點頭。

    他心裡一動,低頭吻住她,慢慢把手探向她左胸,剛碰觸到那傷口,又觸電般縮了回來,躊躇著滑下,從腰間一直到下體。

    以一種上刑場的心情,他的手到達那秘密花園時,她張開雙腿,接納了他。

    當他喘息著停下來,她也從一片狂亂中平靜,第一次明白書上所說的情欲的美妙,也是第一次拋棄所有煩惱,全心全意地抱著他。

    熹微的晨光中,兩人身體貼得這樣緊,仿佛從出生就連在一起。窗外,鳥兒不停鳴唱,仿佛人世從來不曾有憂愁。

    婚期定下來,他卻失去了好心情,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即使矛盾不已,小綠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知道他酒量淺,星期天晚上,她做了幾個拿手好菜,專門買了酒回來陪他喝,他很快就喝成關公,講話也糊塗起來,她裝作也喝多了,撲進他懷裡嚎啕痛哭,“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到處流浪嗎,那混蛋把我毀了,我家裡怕被人戳脊梁骨,竟然把我趕出家門,我從來沒有做錯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他不住地說著“對不起”,她抬起淚汪汪的眼睛,慘笑道“你有什麼對不起我的,難道那個人是你?”

    他捧著她的臉,滿臉悔恨道“是我,是我這個混帳東西做的,我和朋友去邊城玩,我喝了點酒出去鬼混,沒想到會遇到你……你原諒我,以後我一定好好對你,再也不讓你受一點委屈,你相信我,這些年我也很後悔,我甚至害怕和女人談戀愛,見到警察就心驚膽戰,我躲了十多年,痛苦了十多年啊……”

    他泣不成聲,仿佛罪魁禍首是面前這個一臉淒然的女子。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發現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她掙出他的懷抱,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型錄音機,冷冷道“鄭直,你終於親口承認了,要套出你這些話還真難!你好好享受你這幾天的幸福生活,等到了牢房裡只怕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他的酒醒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聲音微微顫抖,“難道……你早就認出我?”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大步走向門口,沉聲道“沒錯,你一點也沒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可笑你還把我當成知己,你難道沒發現我有多恨你!我告訴你,開始你碰我時我就像吞了只蒼蠅,回去要反復洗幾遍手才能洗去你的味道,我忍得很辛苦,終於等到了今天,終於可以把你這個混蛋的面具撕下來!”

    他幽幽開口,“你難道從來沒有愛過我?”

    她大笑起來,“我怎麼可能會愛上一個罪犯!”她扯開自己左胸,“你看看這裡,你難道能讓它恢復原樣,你咬下來的時候,就沒想過有這麼一天會面對它!”

    那傷口如荊棘,他的視線一過便讓他心痛難耐,他長長歎息,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深夜,小綠接到他的電話,他氣息微弱地說著一句話,“我愛你!”

    小綠趕回來,發現他躺在血泊裡,她哭喊著他的名字,拼命想喚醒他。他卻沉沉睡去,救護車送到醫院時已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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