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禮 正文 第八章 月晦(9)
    門房外,那兩位遠道而來的同學還在焦急地等待。

    來探視的人多了起來,擠在窗口上,搶著向老頭兒說出病人的名字,領取那種小牌牌兒。

    羅秀竹突然擠上去,探頭望著掛牌牌兒的木板,伸手指著說:「內科一○四,張國梁,兩個人!」

    兩個寫著「張國梁」的小牌牌兒遞出來,羅秀竹伸手接過來,拉了鄭曉京就往裡跑。

    「哎,這個張國梁是誰?」鄭曉京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管他是誰呢,咱們去看韓新月!」羅秀竹為自己這個成功的小伎倆頗為得意。

    「這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你的戰術也得靈活點兒!」

    兩個人如同漏網之魚,趕緊朝內科病房跑去。

    她們可沒有楚雁潮那麼沉穩,在門外就喊起來了:「韓新月!」

    屋裡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楚雁潮去拉開了門,羅秀竹大驚小怪地嚷起來:「呀,楚老師!」

    「我比你們先來了一步……」楚雁潮說。

    羅秀竹和鄭曉京這時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楚雁潮,她們急急忙忙地奔到新月的床邊,搶著說:「韓新月,你可把我們嚇壞了!」

    「你好點兒了嗎?」

    「我好多了……」新月興奮地看著她們,對陳淑彥說,「淑彥,這是我們的monitor,這個就是『誰又偷貓肉』……」

    陳淑彥會意地笑了。

    「我現在已經不『偷獵肉』了!」羅秀竹笑著說,「唉,韓新月啊韓新月,想不到你還能跟我們說笑話!我還以為你的心臟……

    「哦,她的心臟沒有什麼,」陳淑彥打斷了她的話,說,「大夫說,是因為受了突然的刺激,心跳過速,現在已經好了!」

    「這太好了!」羅秀竹回頭向鄭曉京吐吐舌頭,「一場虛驚!」

    「我代表全班同學向你慰問,向你祝賀!」鄭曉京把手裡的那一網兜兒水果放在床頭櫃上,朝新月說,「你的病好了,就保住了我們班集體的榮譽!你知道,我真怕影響了《哈姆雷特》的排練呢!」

    女同學到了一塊兒,楚雁潮就插不上嘴了,他猶豫了一下,說:「你們談吧,我就先回去了!新月同學,希望你安心養病,學校的事情就先不要考慮了。你們兩個……」他回頭看著鄭曉京和羅秀竹,「談話時間也不要過長,要保證她的休息……」

    「知道,知道,三分病,七分養,放心吧,老師!」羅秀竹巴不得楚老師快點兒走,這樣,她們就可以更隨便了。

    「老師,您要走?」新月望著楚雁潮,「您抽時間再來看我……哦,不,您不要來了,您很忙……」

    「忙總是難免的……我一定再來看你。」楚雁潮看了看新月,轉身輕輕地走出去,帶上了房門。

    新月目送著老師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心中升起一股悵惘之情,她還沒有來得及問一問老師的譯文進度如何了,老師就走了。

    這一點兒悵憫,很快就被兩位女將淹沒了。鄭曉京坐在剛才老師坐的椅子上,接著說她最關心的事兒:「你知道,現在同學們正在忙著做道具、借服裝,台詞也都背得差不多了……」

    「楚老師準備得怎麼樣?」新月問。

    「他沒問題,莎翁名著早就倒背如流了,我對他絕對放心,」鄭曉京滿打保票,「現在就看莪菲莉婭的了,有人建議我做兩手準備,安排個B角,讓謝秋思也練練莪菲莉婭的台詞,實在不行的話……」

    「我能行,」新月說,「我很快就出院了,來得及……」

    「是啊!我今天一看你的精神狀態,就放心了,」鄭曉京果斷地一揮手,「我現在下決心了,不搞A、B制!雖然莪菲莉婭別人也能演,謝秋思條件也不錯,但我不能降低標準哪!《哈姆雷特》全世界都在演,一個莪菲莉婭一個味兒,我要的就是你這個味兒!韓新月,希望可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新月的臉上泛起了微微的潮紅,同學的信任使她激動:「放心吧,monitor,我不會讓你失望,你們怎麼不把劇本給我帶來?我在這兒還可以……」

    「劇本?有,我是隨身攜帶!」鄭曉京從軍裝兜兒裡掏出一冊折了好幾折的油印劇本,展開來,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儘是她畫的各種符號和隨時想到就寫上去的「舞台提示」。

    新月接過這個劇本,放在胸前,欣慰地笑了,她的心張開了翅膀,想像著在學校的大禮堂裡,她將怎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登場,她扮演的莪菲莉婭是個什麼樣子。這將是她第一次登上舞台,第一次演出英語話劇,自己會不會緊張?不,不會,楚老師說:最重要的是自信。對了,楚老師也在台上嘛,有老師在,跟老師配戲,還怕什麼?

    少女的心中,一片明媚的陽光,一道七彩的虹霓……

    楚雁潮並沒有立即趕回燕園,他離開了新月的病房,就去了醫護辦公室,要求拜訪主持對韓新月治療的醫生。護士帶著他、見到了心臟病專家盧大夫。

    這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大夫,面目端莊,神色和藹。

    「你是韓新月的親屬?」

    「哦,不,我是她的老師,我很想知道她具體的病情……」

    大夫戴上眼鏡,在桌上一摞厚厚的病歷中尋找屬於新月的那一份,「我們沒有把病情如實地告訴病人,並且請親屬也給予配合,因為病人太年輕了,她還是個孩子……」

    「這,我已經想到了,」楚雁潮心裡一動,喃喃地說,「我並沒有完全相信她本人講的情況!大夫,她究竟是……」

    「她患有風濕性心臟瓣膜病,」盧大夫已經打開了那份病歷,「二尖瓣狹窄兼有輕度閉鎖不全,看來已經很久了!」

    「這種病很嚴重嗎?」楚雁潮急切地問,他對於醫學是個十足的門外漢。

    「很嚴重,當然很嚴重了,」盧大夫說,「心臟在人的所有器官當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全身血液運行的大本營。二尖瓣是左心房和左心室通道上的一扇門,因為二尖瓣狹窄,這扇門就開關失靈,血液運行就不正常了,急性發作時如果得不到及時搶救,將會造成死亡!」

    「啊!」楚雁潮的心裡遭受了重重的一擊!「這麼嚴重的病,為什麼我們在招生體檢中沒有發現?」

    「那種大糊弄的體檢,常常是*不住的!」盧大夫神色嚴峻地說,「你們做老師的、做家長的,太粗心了,像這個孩子的病,早就應該有所覺察,早些來治,就好得多了!」

    「是啊!」楚雁潮感到深深的愧意,自己作為一名「園丁」,太失職了!「幸虧你們醫院搶救得及時……」他對盧大夫充滿了感激之情。

    「她這次只是一次急性發作,我們的搶救,也只能暫時緩解心力衰竭,但她的病還在,並沒有根除啊!」

    「那麼,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治好呢?」

    「這個問題,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因為她正在風濕活動期,手術治療顯然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做保守治療。現在,她的病情很不穩定,許多必要的數據也還沒有出來,需要較長時間的觀察,恐怕要用一至兩個月的時間住院治療……」

    「一兩個月?她還在上學啊!她不能扔下功課……」楚雁潮急了。

    「功課先不要考慮了吧?你們做教師的,不是常對學生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她現在必須絕對臥床休息……」

    「我擔心她……她受不了,她離不開學校,離不開她所熱愛的專業!」

    「這就需要你們老師和家長跟我們配合了,藥物治療和精神治療同樣重要,必須絕對避免任何事情刺激她的情緒,過度的悲傷、思慮或者興奮都會給我們的治療帶來麻煩……」

    「這,我們一定保證做到!」楚雁潮懇切地望著盧大夫,「韓新月是我們班上最出色的學生,她具備成為一名優秀外語人才的最好的條件,我不能讓她掉隊!大夫,請接受一名教師對您的懇求,請您無論如何一定要……」

    「這些都不必說了,」盧大夫的一雙慈祥的眼睛透過水晶鏡片凝視著他,「請相信一個醫生愛孩子的心吧,我也做過教師,也有學生,也有孩子!」

    楚雁潮懷著一顆沉重的心,告辭了盧大夫。

    他特地又走過新月的病房門前,靜聽了一陣,裡面已經沒有了說話聲,就緩緩地走開了,他不願再打擾她。

    他走到街上,天已經暗了,周圍亮起了路燈。東南方向,一彎下弦月透過浮雲,現出朦朧的光,虛虛的,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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