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八十一章 所向無空闊
    隨著一聲汽笛長鳴,「中興」號客輪在凜冽刺骨的海風中緩緩駛入了大連灣。看著那些尚未完全竣工的船塢、碼頭,望著大連灣南岸拔地而起幢幢建築和遠處冒著濃煙的高大煙囪,站在船舷旁的美國駐華使館海軍武官柔克義和深受中國文化熏染的獨立傳教士李佳白皆禁不住大感驚奇:這些固執、保守的東方人原來也有著如此驚人的效率!

    船還沒有靠岸,眼神好的柔克義,一下子就從岸上迎候的人叢中認出了無論在哪都顯得卓爾不群的馮華和他們的「老朋友」周天宇。「哈羅,馮將軍、周先生!」他揚起蒲扇般的大手,不停地揮舞著。

    時隔一年半,這兩個美國人從新建的大連港再度登上了特區這塊神奇的土地。不過,這次與他們同來的還有《紐約國際先驅論壇報》的資深記者沈約翰以及一大群準備來此淘金的美國投資商。在一番熱情的寒暄、介紹之後,馮華、周天宇以及陪同他們一起前來的馬忠駿與剛到的客人坐上了那些早已準備好的四輪馬車,前往設在金州的旅大經濟特別區辦事大臣衙門。

    大連港坐落的地方原來叫東、西青泥窪和黑嘴子,一年多以前,這裡還是三個只有十幾、二十來戶人家的小漁村。由於瀕臨著一個極具發展前景的海灣,再加上馮華、周天宇先入為主的「現代大連港」意識,一個生機勃勃的新興港口就這樣以令人驚歎的速度興建起來。

    這個崛起才一年多的小港城很乾淨、整潔,一排排白樺樹整齊的種植在街道兩旁,每條街道、每棟屋宇的間距規劃統一、井然有序。而且隨著港口的發展、外來人口的大量湧入以及美、俄、德、法等外國往來船隻的不斷增多,在大連灣南岸的山坡上亦出現了一些新的街市,市面也隨著商品物資的流通和居民的不斷增加而日益繁榮起來。如今的大連城舟車輻輳,鋪商坐賈、串街的商販比比皆是,已是頗具江南通都大邑的風範。

    「真沒想到,才不過短短一年半的時間,這裡就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其發展速度就是與美國相比也是不遑多讓!」隨著馬車從這座新興的港口小城穿城而過,柔克義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讚歎。

    「旅大特區之所以能有如此迅速的發展,全賴二位先生傾力協助。」聽了柔克義的讚歎,馮華一面與周天宇自豪地對視一笑,一面半真半假地恭維了美國人一句。

    「哪裡、哪裡!我們不過是起了一個穿針引線的作用,如何當得起將軍如此讚譽!」學著中國人的行事風格,柔克義言不由衷地謙遜著,但臉上的得意之情卻一覽無餘:「馮將軍,我們這次前來,就是為了進一步協商加強雙方合作的事宜。我們將會在資金、技術和機器設備等方面繼續提供全力的,但也希望能夠獨享與旅大特區在無線電和軍工技術方面的合作經營權!」

    作為美國駐華使館的海軍武官,柔克義一直都在密切注視著台灣戰事的進程。志願軍相繼在澎湖灣、布袋嘴、嘉義和台南取得前所未有的重大勝利,令美國政府對特區的無電收發報機以及新式武器在戰爭中的巨大作用極為震撼,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與這個東方古老帝國最具潛力的地方政府的合作前景。正是在這樣一種背景下,柔克義帶著美國政府交給他的新使命再次來到了旅大特區。

    見馮華和周天宇只是客氣地連聲稱謝,卻對自己的建議不置可否,柔克義禁不住有些著急:「馮將軍、周先生,你們大可放心,只要有了美利堅合眾國的,不但你們的太后和皇帝要高看將軍三分,就是其他列強亦會多幾分顧忌。」

    微然一笑,馮華並沒有多說什麼,反倒是周天宇冷不丁地反問了一句:「在不久前台灣民主國與日本談判時,我們曾希望借助美利堅合眾國的影響,迫使日本政府支付一定的戰爭賠款,以對在戰爭中被日本軍隊殺害和致殘的無辜百姓,以及台灣人民被戰火毀壞的家園進行一些補償,但卻也沒見列強有什麼顧忌啊!還不是眾口一詞地咬定此次台灣戰爭雙方並未分出勝負,日本能無條件同意台灣民主國獨立已是作出了極大地讓步,硬是聯手將此事壓了下來。不知柔先生對此有何看法?」

    臉色漲得一片通紅,柔克義尷尬地笑了笑:「周先生,你有所不知,在要求日本支付戰敗賠款的問題上,我們美利堅合眾國確曾與各列強進行過交流。然而,由於英國極力反對,且其他列強出於平衡各方勢力的考慮,亦不願對日本打壓太過,我們也是獨木難支、無能為力啊!」

    「小宇,各人都有各人的難處,此事亦怨不得美國政府。柔先生、李先生,關於深入合作的事情,我們還是到金州以後再詳談吧!」不想令柔克義和李佳白過於難堪,馮華攔下了話頭:「再有十幾天,就是中國的春節了,這次二位先生到旅大來,可不要著急走,咱們一起過一個中國式的新年。」

    「好,好!一切都到金州再詳談,我們也十分希望能和將軍共度新年。」長長舒了一口氣,柔克義沒口子地答應著。

    馬車緩緩駛出了港口區,映入眼簾的是龍河以西的太陽溝一帶新建起的許多廠房。由於蒸汽設備的大量引用以及吸引了大批歐美的技術人才,旅大特區的工業發展極為迅速,相繼開辦了幾十家電力、紡織、麵粉加工、冶煉和機器製造的工廠,並在金州附近建立了一家開採、生產火浣布(石棉)礦及石棉製品的加工廠。而人才和人口的頻繁流動,不但為特區發展提供了豐富的技術人才和勞動力資源,同時也帶動了商貿業的快速發展,令整個特區都呈現出一股充滿活力的勃勃生機。

    已經恢復了正常心態的柔克義和李佳白一邊觀看,一邊饒有興趣地問東問西,而馮華和周天宇也是不厭其煩地把能夠告訴的東西一一介紹給客人;初次來訪的沈約翰則話語不多,只是一邊聽著主人的介紹,一邊把手中照相機的快門按個不停;至於那些第一次來到特區的美國投資商們,卻一個個都充滿了抑制不住的興奮之情,他們已經從這個朝氣蓬勃的城市中,看到了那巨大的潛在商機……

    大雪如鵝毛一般飄飄灑灑地隨風飛舞著,很快便將田野、道路、鄉村和城市裝扮成一個銀裝素裹的晶瑩世界。而城裡城外那連綿不絕的賀歲鞭炮,則為這清涼平和的世界平添了幾分熱烈與溫馨。

    馮華憑窗而立,一動不動地凝視著窗外那暮色蒼茫中的漫天飛雪,思緒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這一年多所經歷過的風風雨雨:自義勇軍進駐遼東和旅大特區成立伊始,自己便面臨著異常巨大的壓力。除了要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重建飽受戰火摧殘的遼東大地,還要對千里之外的台灣戰場進行支援和應對好與朝廷、列強等方方面面政治勢力的關係。

    啊,最困難的階段總算是熬過去了。旅順這個曾經讓日本人和俄國人垂涎三尺、夢寐以求的不凍港,已經重新煥發出了生機。不但被鬼子破壞的港口設施和黃金山、白玉山炮台已全部修復,而且還在旅順新建了一支海軍。儘管港灣裡如今只停泊著幾艘隸屬於特區海上巡邏隊的護衛艦和魚雷艇,但它卻標誌著中國海軍的浴火重生。更令人感到欣慰的還是特區的經濟建設,不僅新開發的大連港已經初具規模,特區的工商業和交通運輸業也迅速發展起來。各種行業的工廠、商舖如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以新建成的撫大鐵路為依托,旅大已經成功從營口港手中取得了東北最重要外貿商港的地位……

    「光當!」,隨著房門被周天宇從外面推開,一股冷風夾雜著幾片雪花衝進屋裡,也將馮華從對往事的沉思中驚醒過來。

    「華哥,除夕晚宴的時間就要到了,你這時候找我們來究竟有什麼事呀?」一進門,周天宇便風風火火地問道。

    「怎麼還沒有個穩重的樣子……張先生、四弟,你們也來了,趕快屋裡坐!」馮華數落了一句周天宇,然後熱情地與隨後跟進屋來的張謇和李九杲打了聲招呼。

    幾個人團團圍坐在火熱的炭盆邊,一個冒著蒸騰香氣的茶壺正架在它的上面。

    「華哥,這次可以說了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周天宇喝了一口熱茶,再次催問道。

    「你先看看這個!」馮華說著,將手上的一份兒電報遞給了周天宇。

    「華哥,朝廷搞的這是什麼把戲呀?」指著已經遞到張謇手上的那份兒不久前才收到的朝廷封賞保台抗倭有功人員的電報,周天宇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保台抗倭鬥爭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志願軍軍固然是居功至偉,但劉大人、魏大人他們卻也同樣功不可沒,沒有他們的鼎力,恐怕抗日聯軍早就支撐不下去了。可你看,朝廷如今卻只對抗日聯軍和義勇軍進行大力封賞,而對其餘有功人員要麼不疼不癢地表揚幾句,要麼連提也不提,也實在太過賞罰不均了!」

    幾年的磨礪,使得馮華愈發沉穩起來,平靜的面容上如古井不波一般,絲毫都看不出情緒的變化來。並沒有直接回答周天宇的發問,他忽地轉頭向張謇望去:「先生,您怎麼看待這件事?」

    此刻,張謇的臉色異常嚴肅,沉吟了好半天才語聲沉重地說道:「我看,這一切恐怕都是太后的意思!前兩天,翁大人還發來電報說,為了封賞此次還台的有功人員,朝廷上下爭論得很厲害。但皇上卻是一力主張要對包括義勇軍、抗日聯軍在內的所有抗倭保台有功人員進行大力封賞。然而,才僅僅過了兩天,事情就變成了如此一個模樣,不是太后,還有誰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扭轉乾坤!」

    喟然歎了一口氣,張謇悵然說道:「唉,義勇軍這次是太過鋒芒畢露了!不過,太后如此行事,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嗎!」

    心中一驚,周天宇和李九杲禁不住同聲問道:「先生此話怎講?」

    「朝廷一味彰顯義勇軍的功績,固然有其不得不這樣作的理由,但故意漠視他人的功勞,卻是將義勇軍推到了與所有人對立的風口浪尖之上。這不但會給那些居心叵測的小人以藉機生事的口實,也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不滿與嫉妒。或許如劉大人、魏大人這些與義勇軍關係密切的人尚不會太過介意,但像兩廣總督譚鍾麟、湖廣總督張之洞這些同樣在保台抗倭鬥爭中出過力的人又會怎麼想。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義勇軍集所有榮耀於一身,恐怕將來為禍不小啊……」

    「他***,這個狗屁太后究竟是何居心呀!我們勞師傷財,費盡心血,犧牲了多少戰士的生命才將台灣從倭寇手中奪回來,可她竟用這種方式來算計我們。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二哥就當他的台灣民主國大總統,自由自在,不受那個老妖婆的制!」李九杲勃然大怒地罵道。

    「事情並不是如此簡單,台灣重歸我中華版圖,是炎黃子孫的共同心聲。如不順應民意,不但會大失民心,令我們先前的一切努力付之東流,而且還會影響到義勇軍和旅大特區的進一步發展。」說至此處,張謇看了一眼馮華,然後又繼續分析道:「其實,太后的心思恐怕還不止於此呢!邢將軍既率志願軍渡海援台,驅除倭寇、揚我國威,又在台灣民主國獨立後,毅然率台灣軍民重歸中華,誠可謂勞苦功高。朝廷任命邢大人為台灣巡撫,加兵部尚書銜、少子少保,以及賞三眼花翎,賜穿黃馬褂,其封賞雖說前無古人、殊榮之極,但卻也是名實相符,令人心服口服。」

    周天宇點點頭道:「老亮這小子,此次確實是威風到家了,連華哥的風頭都被他蓋過去了。不過,要是沒有華哥在其中運籌帷幄、掌控全局,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無法打贏這場戰爭的。」

    「周大人所言不虛,能夠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雖是邢將軍率領前方將士們一刀一槍拼出來的,但最大的功勞卻非馮大人莫屬。然而,你們看朝廷又是如何封賞大人的。表面上看也是風光之極,但實際上除加了幾個有名無實的虛銜,就只賞了一個雙眼花翎,比起邢大人可是差了一大截子!」

    聽到這裡,周天宇不禁愣了一下,這樣的問題他可是從來也沒想過。一來,他們兄弟三人感情深厚,誰多受點兒封賞又有什麼關係;二來,那個什麼雙眼、三眼花翎以及黃馬褂,在別人眼中或許是殊榮之極,可對來自現代的他們來說卻是一文不名,根本就沒有被他放在眼裡。

    哈哈一笑,周天宇對張謇說道:「張先生,您有些過慮了吧!朝廷此次任命我二哥為台灣巡撫,其實也是不得不如此為之。如果不是劉永福力辭以及以丘逢甲率台灣全體百姓官兵聯名上書挽留,慈禧才不會甘心把這個位置留給我二哥。而且,就算朝廷真的打算以此來挑撥華哥和老亮的關係,也是錯打了算盤。憑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這種小伎倆又能有什麼用處?哪怕是再大的困難,咱們兄弟也會一起闖過去!」

    「小宇說的不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韜光養晦才是我們目前應該採取的策略。其實,從派志願軍渡海援台的那一天起,我就明白了自己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也做好了應對一切困難和挑戰的準備!」

    霍地立起身形,馮華的聲音驀然高昂起來:「再說,大丈夫頂天立地,做事又豈能太瞻前顧後,想令中華再起,是沒有坦途可走的。而且不歷盡雪虐風饕的艱難險阻,不經過血與火的百般淬煉,如何才能盡顯男兒的英雄本色,如何才能再揚我中華的聲威!」

    一時間,屋中的眾人都被馮華的萬丈豪情所深深感染,每個人都沉浸在熱血澎湃的心潮起伏之中。心情極為複雜地望了一眼馮華,張謇心中雖然仍存有一些疑慮,但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並沒有繼續加以告誡: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邢亮如今已經具備了與馮華分庭抗禮的實力與威望,誰又能保證他們將來不會出現分歧?不過,大丈夫做事確實不能太瞻前顧後,中華民族現在欠缺的就是這種一往無前的血性與執著!

    金州城內,迎新春的爆竹聲一陣緊似一陣。驅散開自己心中殘存的那點疑慮,張謇默默地祝福著:但願中華民族丁酉年雞祥如意!

    (第二部《怒海潮生》完,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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