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淬中華 第二部 怒海潮生 第八十章 無奈花落去
    煩躁、憂戚的明治天皇在御文庫的大廳裡來回踱著步,鐵青的臉拉得老長。他的下手,伊籐博文和小松宮彰仁親王則神情肅然的垂手而立。

    自那日菊花節,東京和神戶同時發生了抗日聯軍利用風箏散發傳單的事件後,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先是在同一天的晚上,停泊在廣島宇品港待命的日本聯合艦隊「築紫」號巡洋艦觸水雷沉沒,艦上177名官兵只有52人獲救,艦長三善克己大佐陣亡。這一事件影響到包括佐世保、神戶在內的所有日本重要海港停航五日。後來,雖經反覆排查,只在佐世保軍港內又發現了兩顆漂雷,其餘港口均未有所發現,但籠罩在人們心頭的惶然和恐懼卻始終無法消除。所有的日本人第一次發現原來戰爭離他們竟是如此之近。

    隨後,剛剛趨於平靜的台灣戰局,隨著抗日聯軍發起的一輪大規模反攻行動,而再次變得緊張起來。由於兵力嚴重不足,且後勤補給線頻頻被抗日游擊隊切斷,日軍南進軍不得不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攻佔下來的嘉義城又撤了出去。一時間,台灣的戰事風雲逆轉,抗日聯軍在蜂擁而起的各地義民軍的配合下穩步推進,三天內連克雲林、北斗、南投、西螺等地,將南進的鬼子又驅逐回了鹿港、彰化和大肚山一線,並且只能龜縮於一些較大的市鎮固守待援……

    猛地停下腳步,睦仁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艱難而又苦澀地吐出了一句短短的話語:「就按內閣和伊籐君的意見,與台灣民主國議和吧!」

    臉色巨變,小松親王急忙上前一步,情緒激動地高聲叫道:「陛下,請您務必三思啊!一旦議和,帝國這些年所付出的代價可就全都付之東流了……」

    「巴嘎!不要說了,這些事情我如何不明白。然而時至今日,我們還有其他的路可選擇嗎?如今,日本國內因支那人卑鄙的傳單和水雷事件而人心惶惶,反戰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議會裡去年叫喊著要賣台灣的那幫混帳東西也趁勢推波助瀾,再不想辦法加以疏導,只怕馬上就會釀成滔天大禍!」睦仁一聲怒喝,打斷了小松親王的繼續勸諫。那張因為極端痛苦而有些扭曲的慘白面容,此時顯得異常猙獰、可怖:「自台灣戰爭開始以來,不但陸海軍所進行者,與大本營的計劃相差甚遠,而且帝國的經濟亦因為戰爭遲遲不能結束而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財政資金入不敷出,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各種方式進行舉債。再加上卑鄙、齷齪的支那人始終推三阻四,不肯按期支付《馬關條約》規定的賠款,我們還拿什麼進行這場戰爭!」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明治天皇略微停頓了一下後,才語氣稍緩地繼續說道:「台灣如今的形勢,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支那軍已經進逼至彰化、大肚山一線,如果不能迅速增兵救援,恐怕連台中也守不住!然而,台灣之戰不過才進行了一年多,大日本帝國就已先後投入了近衛師團、第二師團和第七師團三個整編師團。再加上比之島支隊、總督府直屬部隊以及路路續續對各部隊的補充人員,已經有大約九萬常備軍和六萬名隨軍伕役投入到了台灣的戰場之上。我們即便進行增援,又能再抽調出多少的兵力來!況且……」

    大大喘了口粗氣,睦仁的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況且,朝鮮目前的局勢也出現了不穩的跡象,以其國主李熙為首的親俄勢力以及柳麟錫等人率領的義兵利用帝國在台灣泥潭深陷之機亦開始蠢蠢欲動。俗話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為了一個幾乎已經沒有希望的台灣,再失去對朝鮮的控制,那帝國可就真的是血本無歸了!」

    小松親王顯然被天皇從未有過的暴怒驚呆了,心中雖還鬱積著心有不甘的羞憤,但卻噤若寒蟬地呆立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明白,大日本帝國真的是沒有能力將這場無盡無休的戰爭再打下去了。如今,除了陸上作戰兵力捉襟見肘,帝國的海上運輸也處於難以為繼的窘境之中。台南一役,澎湖艦隊以及各種運輸艦損失慘重,使得由日本本土向台灣運送彈藥物資的行動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不但運輸補給能力大為削弱,而且護航力量亦嚴重不足,近一個月,已經有三艘運輸船在台灣以北海域被行蹤飄忽不定的支那人魚雷快艇擊沉。如果這種狀況再不能得到有效解決,恐怕用不著支那人進攻,大日本皇軍自己就堅持不住了……只是,為大日本帝國開疆拓土的夢想與渴望,就這麼窩窩囊囊的被支那人破滅,也委實讓人有些不甘心!

    目睹自己的死對頭小松親王受到天皇的嚴厲訓斥,站在一旁的伊籐博文雖暗暗拍手稱快,但卻並沒有趁機落井下石。老奸巨猾的他明白軍方與內閣其實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說,天皇已經對此事作出了最後的決斷,自己也沒必要再加劇內閣與軍方之間的矛盾!

    當下,他向睦仁一躬身,極為仗義地替小松親王開脫起來:「陛下,親王殿下其實也是一片赤膽忠心,這場戰爭我們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一些,任誰都難以輕言放棄。也只有陛下您,才能當斷則斷,不以感情用事……」

    聽著伊籐博文的勸慰之語,明治天皇心中的無名怒火平息了許多,但那如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卻絲毫都沒有減輕:就算自己再果斷,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無法改變目前的局面!唉,二十多年臥薪嘗膽的心血,誰知竟會在小小的台灣島上毀於一旦……

    儘管人們都說台灣四季如春,但此言卻未見得可信。尤其在台北,冬天也還是有許多相當寒冷的日子。

    微雨冬霖,陰寒襲人,但台北城內卻依舊還是一副車水馬龍、繁華熱鬧的「太平」景象。日本人開設的料理屋、壽司麵館、東洋武道館、歌舞伎館以及當地人經營的涼面、燒麥、蒸肉圓和鴨血粉絲湯的小吃攤、小飯鋪都是人來人往,生意興隆。然而只要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現今的情形已經和去年有了極大的不同。大街上日本憲兵「登登登」的大皮靴聲依舊響亮,普通台灣百姓的言行也一如既往的謹慎小心,但台北人的臉上卻都透出一絲無法抑制的興奮與渴望;而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東洋鬼子,則在聲色犬馬的放縱中多了一抹色厲內荏的惶然與絕望。

    由於天色已近傍晚,又值陰雨天氣,小南門街上的興昌客棧中要比平日裡熱鬧了許多,並不寬大的店堂裡坐滿了吃飯、住店的客人。楊掌櫃一邊指揮夥計招呼往來的客人,一邊不時地向外面那暮雨蕭蕭中的小南門街掃上一眼。驀地,他的眼睛一亮,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客棧的大門前。

    「咳,這不是江老闆和李四爺嗎?稀客、稀客,您二位可是好久都不見了!外面雨涼天寒,趕緊到屋裡烤烤火,暖暖身子。」趨步迎上剛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兩個身穿黑色長衫、生意人打扮的漢子,楊掌櫃熱情地招呼著,並同時吩咐一個小夥計道:「大林,快幫著把這幾輛馬車都趕到後院兒裡,吩咐他們加好草料,然後招呼幾位大哥好生休息一下!」

    與楊掌櫃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那兩人中年紀較大的一抱雙拳說道:「楊掌櫃,你這興昌客棧的生意可著實不錯呀!還有沒有好一點兒的房間?」

    「有,有,有!您二位以前住過的那個小院還沒有客人,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在三個人的寒暄聲中,楊掌櫃引著江國輝、李策以及作為兩人跟班的五名特種大隊的戰士來到了後院。剛剛將院門關上,楊掌櫃便興奮地壓低聲音問道:「江大哥、李隊長,總指揮部的電報我收到了,一早就盼著你們來呢!是不是要再給台北的小鬼子來點兒顏色瞧瞧?」

    「老楊,你猜得八九不離十,這次不僅是要給小鬼子一點兒顏色看,而且還打算進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行動。來,咱們進屋後細談!」江國輝用力地點點頭。

    屋中暖暖的,紅紅的炭火歡快地跳躍著,並不時爆出幾下辟辟啪啪的響聲。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楊掌櫃不待江國輝和李策坐穩,便興奮地問道:「到底是什麼大行動?不會是要反攻台北吧!」

    咧嘴微微一笑,江國輝沉聲說道:「還真讓你說著了!我們此次進台北,乃是受邢總指揮委派,前來瞭解日軍駐防情況的。為了徹底粉碎鬼子在談判中所抱有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抗日聯軍總指揮部決定向台北地區秘密派遣一支特遣分隊,並聯合佔領區的所有抗日抵抗力量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武裝起義,給鬼子再來一次沉重的打擊。」

    「自丘大人他們前往廣島與小鬼子進行和談以來,已經將近一個月了,但小鬼子還不認頭,雙方卻遲遲未能在主要條款上達成一致。直到如今,倭賊仍不甘心他們在台灣的失敗,死死咬定台灣民主國可以獨立,但必須要付給他們一定的贖台費。否則,他們將繼續增兵台灣、死戰到底。有鑒於此,邢總指揮認為只有在戰場上真正打痛他們,和談才能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和平才真的有可能實現!」李策在旁邊進一步補充道。

    猛地捶了一下拳頭,楊掌櫃恨恨地說:「這幫***雜種,佔了咱們的家園還想要贖台費,美的他!這次,可得好好教訓他們一下,台北的老百姓盼望抗日聯軍收復失地都快望眼欲穿了。江大哥、李隊長,你們放心,只要義軍反攻台北,老百姓絕不會袖手旁觀的。這些四腳仔早就該滾回他們的東洋三島去了……」

    1896年12月6日,經過周密準備,台北地區各抵抗力量的主要領導人胡嘉猷、蘇力、林李成、王秋鴻、陳秋菊、林維新、林大北、詹振、許少文、簡大獅等人齊聚觀音山。公推志願軍特遣分隊隊長孫寶禮和台北抗日義軍首領胡嘉猷為正副總指揮,約定於12月9日子時正式發動武裝起義。

    12月9日子時,起義如期進行。各路義軍同時在台北、宜蘭、桃仔園、深坑、瑞芳、錫口、金包裡以及三角湧等地發動武裝起義,並截斷了台北與基隆、宜蘭和新竹等地的交通通信線。為了配合起義順利進行,抗日聯軍也向鹿港、彰化、大肚山一線的日軍發動了大規模的攻擊,新竹、苗栗等地的日本駐軍亦受到了游擊隊的襲擾。一時間,北起基隆,南到彰化,各地的鬼子紛紛告急。

    由於組織嚴密、行動突然以及有志願軍特遣分隊協助配合,台北地區的武裝起義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截至12月11日,除了台北、基隆、宜蘭以及滬尾、中壢等鬼子派重兵設防的城鎮外,其餘一些小據點已全部落入起義部隊的手中。而且台北城外的艨甲、大稻埕等區域也已被義軍控制,鬼子只能龜縮在台北城裡那巴掌大的地方。至此,台北通往外界的道路完全斷絕,已徹底淪為了一座孤城。

    12月12日早晨,以志願軍特遣分隊以及簡大獅、蘇力、江國輝等部義軍為主力的起義部隊,偕同從八芝蘭、北投,草山、竹仔湖、板橋等地趕來的義民軍在台北城下勝利會師,開始日夜圍攻台北。

    12月14日,鑒於從基隆和新竹出發的日軍救援部隊先後受到起義部隊的伏擊,已無力再對岌岌可危的台北城進行救援;守衛宜蘭的鬼子亦因久侯援軍不至,棄城出逃,被抗日聯軍全部圍殲;以及彰化、大肚山防線頻頻告危,隨時都有被抗日聯軍突破的可能,日本方面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宣佈無條件承認台灣民主國獨立……

    一輪殷紅似血的夕陽沉靜地垂掛於海天相接的五彩雲霞之中,一群白色的海鳥追逐著乘風破浪的輪船自由自在地翩躚翱翔。

    靜靜地矗立在船頭左側的甲板上,邢亮不由得沉醉在了這「落霞與孤鷺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壯麗美景之中: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份兒閒情逸致了。記得上一次欣賞海上落日的餘暉,還是與芳兒依依話別的入台前夕。我可愛而又可敬的芳兒啊,直到志願軍出發你也沒說過一句拉我後腿的話。其實我又何嘗捨得離開你,你的熱烈、你的溫柔、還有你那爽朗的笑聲,曾一次次令我……想到這裡,邢亮心中不由得一熱,那縷埋藏在心海深處的女情長終於不可抑制地噴薄而出。

    「好美的景色啊!現在才感覺到生活原來是如此美好!」輕輕從艙門口走到邢亮的身邊,丘逢甲由衷地發出了一聲感慨。

    「丘大哥,再有不到半個時辰就到基隆了,你怎麼不再多歇息一會兒?」看到丘逢甲的臉上仍掛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態,邢亮不由關切地問道。

    「就是因為快到目的地了,所以才怎麼也睡不踏實啊!一年半了,終於又能無拘無束地漫步在基隆、台北的街頭了。」說到這裡,丘逢甲忽然轉過身,極為鄭重、誠懇地對邢亮說道:「回家的感覺,真好。啟光,謝謝!」

    邢亮先愣了一下,隨後展顏笑問道:「丘大哥,我有什麼好謝的?」

    「沒有你冒著九死一生率領志願軍渡海援台,我們哪裡還能再回到自己的家鄉?不止是我要謝你,全台灣的軍民百姓都會對你和志願軍銘記五內,你們永遠都是我們的兄弟和親人!」

    望著丘逢甲異常真摯的目光,邢亮胸膛一陣發燙,一種生死與共、血肉相連的熾熱親情猛地湧上心頭:「丘大哥,台灣的百姓也是我們的親人,台灣的土地上流著我們共同的血,自家人何必如此見外!」說著,他緊緊握住了丘逢甲的手。

    海天一片蒼茫,太陽已漸漸沉入了海平面,勁獵的海風吹得邢亮和丘逢甲的衣服不停地隨風鼓蕩。

    「丘大哥,船頭風寒浪高,咱們還是進艙去吧!」見丘逢甲緊了緊身上的長袍,邢亮輕聲建議道。

    「不了,船馬上就要進港了,我想早一點兒看到基隆。啟光,與鬼子完成最後的交接儀式後,台灣就徹底回到了我們自己手中,真是想想就令人感到興奮啊!」

    「是呀!一年多的浴血奮戰,總算把鬼子趕了出去,我們也終於該回家了。」

    「回家?」丘逢甲一怔。

    「天下沒有不散的席!我大哥來電報說,等台灣民主國正式回歸大清的版圖後,志願軍就會重回遼東。」

    「啟光你和志願軍怎麼能走呢?台灣還要靠你們來保衛、台灣的百姓捨不得你們呀!」丘逢甲不禁有些發急。

    邢亮也禁不住有些黯然:「身不由己,奈之若何!聽說,朝廷有意讓淵帥出任台灣巡撫,而丘大哥你則會擔任台灣布政使。」

    「志願軍不能走,我們不會讓你們走的!」丘逢甲衝口而出:「啟光,留下來吧,台灣的百姓真的很需要你們!」

    「丘大哥!我……」邢亮心頭一顫,剛要繼續解釋,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隨著邢亮那望向基隆港碼頭、充滿無限驚異的目光,丘逢甲亦不由自主地扭過頭去,一副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驀地呈現在他眼前:只見原本只有星星幾點導航燈光的基隆港,如今已是一片燈火通明,無數的火把將昏暗的碼頭映得如同白晝一般。

    船終於慢慢停靠在了碼頭邊,隨著邢亮的身影剛剛出現在甲板之上,數以萬計一直等候在這裡的台灣各界百姓不由同時高聲呼喊起來:「歡迎邢將軍!歡迎邢將軍!」

    熱血猛地衝上頭頂,邢亮眼前立刻出現了一層霧濛濛的模糊,晶瑩的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湧出他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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