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下篇 第三十五章 拂雲堆上望明妃 下
    三階官員要撂挑子,這是大事,天官做不了主,偌娜的身體時好時壞,好的時候也是喜怒無常,官員們看到她怕,等閒不敢拿事情去麻煩她,其實是怕一個不小心變成替罪羊出氣筒。不能找皇帝,正親王當然有事服其勞,少司寇低著個頭蹭過來說白皖要辭官去伺候妻子,殿下您看要不要批准。

    花子夜再老實也不會答應,只要稍微動一動腦子就知道這位伺候妻子天知道有幾分真,想要跑倒是不會錯的。可如今迦嵐是奉旨平叛,你還不能直說「白皖,你就是想要跑!」老實說,別說他暗地裡跑,就是明著請求調動,他去幫助平叛到軍前出力還不行麼?很快,水影知道了這件事,笑道:「殿下不用急,明天您請白皖過來親自勸他莫要請辭。我自有辦法讓他從此趕都趕不走。」

    花子夜第二天派王府書記去請白皖,白皖當然知道原委,穿著一身便服來見花子夜,一臉「我就是不幹了的表情。」花子夜對他態度極其好,和顏悅色,先請喝茶後命賜膳,轉彎抹角的勸說。從朝廷正當用人之時,到「白皖卿登科為官也是十年寒窗殊為不易,本王也知道你當年遭遇不白之冤也與這登科為官有關。如今你便捨得輕易放棄麼?」白皖面對這樣和顏悅色的花子夜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問什麼答什麼,順著他耐著性子說話。聽了這句,笑道:「若說捨不得,自然是十分捨不得的。可男子即嫁,以妻為重,侍奉妻子照顧家庭才是正道。」

    花子夜若無其事的說了句:「可當年卿與卿昔日的夫人爭吵之時卻沒有如今態度。」

    白皖臉上一紅,低頭道:「秋之但有我家夫人對我一半好,我早就辭了官,專心侍奉她。大人也知道,我是下堂夫,身佩綠蘿帶多年,我家夫人則年輕多金前途無量,能蒙不棄共結秦晉,乃是白皖三生之幸。白皖自然要盡心盡力的伺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事比我家夫人更重。」

    他這段話要是讓玉藻前聽到了大概都要一身冷汗發發抖,然後看看白皖甚至瞇起眼睛說一句「皖,你今晚沒吃了什麼奇怪東西吧?」可花子夜卻聽得深受感動,連連點頭道:「卿所言甚是,男子原當以妻為天,更何況卿確實嫁了個好人家。」

    白皖聽了這句話心中一跳,暗道早聽說這位正親王與王妃感情淡漠,京城裡都笑話王妃無用,白白便宜了正親王依紅偎綠。如今聽來,這位正親王難道恰恰是不滿於王妃的懦弱無能,他心中或許想要得正是一個能夠讓他依靠,為他打點一切,周旋於王公貴族之間,甚至掌握朝政,讓他安心的琴棋書畫、相妻教女的妻子。正想到這一點,下人來報說「少王傅到」。白皖聽到這個官銜忍不住看了花子夜一眼,這位正親王和他目光一接立刻望向遠方,臉上平靜依然,可能看到臉頰微微染了一層粉色。白皖心裡好笑,暗道這位正親王殿下實在是老實人,堂堂一個親王一點風流韻事那麼多年了被人看一眼都羞愧。花子夜輕咳一聲,又望向白皖:「本王說不動你,有說得動你的人來了。」

    此時已經斜陽向晚,水影大約是從太學院東閣直接過來,穿著四位官常服,面帶笑容舉止優雅。花子夜起身迎接,叫了一聲「王傅」,後者照著禮法推讓一陣自在側面坐下,望定白皖道:「殿上書記是來辭行麼?」

    白皖尚未開口,花子夜搶先道:「本王勸了他大半天了,王傅也來幫忙勸勸,朝廷正當用人之時啊。」

    水影嫣然一笑:「殿下這就不對了。男子即嫁從妻,原本就只有妻才是他的天,朝廷什麼自然是居於其後的,殿上書記要去侍奉司刑,乃是天經地義。便是少宰大人非要從中阻擋,這才逼得殿上書記辭官,是不是?」

    白皖苦笑著點點頭。

    「殿下乃是通情達理之人,明白你的苦心。殿下自然會做主,允你的假,如此一來,大人還非要辭官麼?」

    這個問題花子夜也問過,當時他歎息說臣這些日子來一直在想,臣一日為官吃朝廷的俸祿就該受朝廷調遣,這樣夫妻難免聚少離多,即便都在一處,公務繁忙也難以侍奉周全。如今我的女兒已三歲,夫人又有身孕,我也該好好照顧家務才對,所以請殿下成全。可如今同樣一句話從水影口中說出,他覺得要是再用同樣的話拒絕,難免又要費好半天口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正親王好意,真的惹惱了花子夜,便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於是低下頭道:「蒙殿下垂青,待我家夫人臨盆之後,皖自當飛馬趕回,以效犬馬。」

    她嫣然道:「這就是了。玉藻前懷有身孕又身體不適這是大事,我知道殿上書記心急如焚,殿下就不要再拖延他的時間了。書記快快回家整理行裝,明日就啟程吧。」

    白皖大喜過望,旋即告退。花子夜看著白皖退開,愕然道:「就,就這麼讓他走了?」

    「殿下別急,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

    水影留在正親王府吃晚飯,破例的席間也有了正親王妃的身影。琴林王妃自從的了女兒後心境更是平和,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因為女兒的緣故等閒不會受威脅,樂得其他事上大方。京城裡的人說起這位王妃都是鄙視的口氣,簡而言之兩個字「沒用」。女子的職責,齊家治國平天下,堂堂琴林家的貴族女兒卻連「齊家」這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叫人如何不鄙視。然而,水影在某一次某人居心叵測的在她面前說此事的時候,輕輕歎了口氣道:「王妃只是用情過深。」又有一次,也就是幾年前某日正親王妃被家裡人唆使了後來「捉姦」,鬧得花子夜不悅整整兩個月沒踏進她房門一步後,水影去見了她一次。水影與她長談許久,王妃一肚子的委屈,不斷的哭,她耐心的等她情緒略微穩定後才道:「水影所作所為,有許多不得已之處,確實也對不起王妃殿下。不過殿下放心,影絕不會爭奪殿下的地位。殿下對親王情深如海,親王定有明白的那一日,也定有回報的那一日。」

    王妃依然是哭泣不已,喃喃說她什麼都不求,只要花子夜真心喜歡她,便是只有一天也是好的等等。水影歎息著搖頭道:「殿下此言差了,流雲錯再好也不過是臣,只有燕城才是沐皇帝生同衾死同穴之人。」話說到這個地步,正親王妃也不笨,便是水影所說,她不過是用情至深患得患失,加上生性柔弱,才讓花子夜事事佔先。水影不但保證不會搶走她的花子夜,言語之間隱隱還有保護她的意思,又以流雲錯自比,王妃擦乾眼淚垂下眼簾幽幽道:「但願王傅莫忘今日所言。」

    這番話後,不管別人再怎麼在她面前攛掇,正親王妃都當耳旁風,有時候還臉色一沉:「那是王傅和親王,你們也敢胡言亂語!」罵得對方一縮脖子,再也不敢多話。此時花子夜的長子崇凌已經六歲,聰明可愛,按照皇家規矩已經開始啟蒙,在後宮由文書女官教導,每天上半天課,兩天歇一天。水影到王府也常常逗這小王子玩,教他一些詩歌,這小王子聰明伶俐,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懂,水影也喜歡,時常誇獎,到因此和正親王妃處的融洽起來。這日正親王府的一對夫妻加上水影三人在桌上吃飯,說說笑笑,下人看了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待到用過飯開始喝茶,外面來報說白皖求見。水影嫣然一笑:「來了!」

    這一天第二次見到白皖,這位殿上書記顯得有些神色緊張,走上前來向正親王夫婦見過禮,隨即看著水影道:「少王傅大人,敢問我家衣羅可是在您府上打擾?」

    原來白皖回到家裡高高興興繼續安排離京事務,到了吃飯時候不見衣羅,問下人小姐到哪裡去了。問了幾個人都搖頭,白皖臉一沉命把管家叫來,一問之下管家一臉奇怪,看著他道:「不是讓少王傅大人帶出去玩了麼?大人說過會兒帶到正親王府去見您,姑爺沒見到?」

    白皖當即變了臉色,跳起來就往外面跑,先趕到水影買下的那個私宅。日照不在,水影住在王府,偌大的宅子冷清清的,管家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但認得出衣服知道來人位階比自家主子高,恭恭敬敬地對待。白皖哪裡有心情喝茶,急著問你家主人有沒有帶一個小女孩兒過來?管家也不計較他這種說法好像水影拐帶兒童,搖搖頭說我家主子一旬沒回來了。他又跳起來趕往晉王府,職司的女官來見他,問明來意笑著說:「司刑大人的千金確實在我們這裡,不過我們司殿說要留小姐多玩幾天,大人若是要接回去,直接去找司殿大人說吧。」倘若那是私宅,白皖狠了心衝進去搶女兒都做得出來,反正那貨真價實是他的女兒,告到皇帝面前都說得上道理。可這裡是晉王府,別說搶人,說話聲音響一點都能被抓起來。

    此時白皖已經知道這件事不能善了,可也只能硬著頭皮來正親王府找水影。他一開始說要在晉王府等水影回來,可接待他的女官笑笑說:「這可難等,司殿最近事務繁忙,一般到了晚飯還不回來,不定就不回來了。要不我命人給您安排一間客房?」

    水影聽白皖一問,笑道:「玉藻前在鶴舞待產卻接連身體不適,你要去伺候,這是大事也是急事,半點耽誤不得。衣羅年級幼小,大人總不能帶著她千山萬水。所以,我擅自作主,將她接到晉王府,有我照管,大人也可以放心去明州了。」

    此話一出,花子夜立刻跟著道:「不錯,王傅考慮周全。不過,與其留在晉王府,不如送到本王這裡來,我那崇凌孩兒也多一個玩伴。」

    白皖知道這句話一出,衣羅是要不回去了,只能道謝之後起身告辭。水影看著他的背影笑道:「殿下,你看他還走不走。別說他不走,我看玉藻前的病也很快就能好了。」

    果然,過了兩天白皖上書天官,不再請求假期。他放棄「休假」,自然也就從晉王府領回了衣羅,水影笑吟吟的說若是過兩天殿上書記又改變了主意,或者司刑臨盆後您急著去看孩子,都把衣羅送到我這裡來吧。白皖心中苦澀,面上還只能微笑著道謝,知道這幾個人已經盯死了他,想要走,沒問題,女兒留下當人質。而衣羅幼小,送不能送,留不能留,徹徹底底拖死了他。莫要說他,就是玉藻前,雖然身在明州,卻也等於被拴在京城,白皖還怕驚了她動了胎氣,至今不敢將實情告知,只說事務繁忙無法脫身,請永親王和王妃多加照顧等等。

    這封家書由玉藻前的家人親自送,經過清平關的時候向昭彤影說明經過原委,昭彤影苦笑著對親信說:「影這是在報復。」

    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在明州蘇台晉與南平長川公主宛明川舉行了盛大的婚禮,迦嵐、蘊初以及南平日輪親王、遼族新任族長遼思鴻均參加了婚禮。作為慶祝,也作為兩國友好的表示,婚禮的第二天,蘇台迦嵐開放了與南平之間中斷二十多年的邊市,允許兩國百姓互通有無,且第一次表示願意接納資質出色的南平少年前來明州官學就讀。

    而在清平關,昭彤影開始了平叛第一戰,而更遙遠的地方,桐城明霜數年之後重歸故國。

    蘇檯曆兩百三十年即將結束,此時蘇台各地依然是群雄逐鹿的混沌景象。

    十二月中旬,昭彤影在平叛戰鬥中已經三戰三捷,收復聯陽,宜安,孟關三縣。永晉郡的恆楚芝連戰連敗,主動放棄孟關以西的大片土地,退保郡治少康。恆楚芝如臨大敵調兵遣將的時候,昭彤影的攻勢卻停了下來,她集結一萬多軍隊於孟關縣休整,一面出榜安民,整飭剛剛收復的三地治安,另一方面發公文讓清平關轉運糧草軍需。

    蘇檯曆兩百三十年即將走向終結的時候,各地的叛亂雖然還在進一步擴大,不過也傳來一些好消息。鳴鳳安平王玉夢雖然拒絕再讓女兒前來京城,可也沒有公開舉起叛旗,相反,在茨蘭進犯鳴鳳內地的時候,秋郡王秋嗣還親自帶兵與之打了幾仗,讓茨蘭不能前進一步。而丹夕然在另一面則牢牢控制了茨蘭向中原進軍的道路,更讓蘇郡等地的叛軍與東面不能相連。

    宋茨蘭治軍嚴謹,政治清明,很得當地百姓的擁護,官軍與其數次戰鬥都沒有大的勝利,故而丹夕然聽取父親的建議,採取守勢。她一守就是大半年,守的固若金湯,然而,這個時候朝廷中卻對此產生了不少反對意見。朝中有人對皇帝說「丹夕然擁兵不動,乃是保全實力擁以待時,別有居心」,又有彈劾說「如今丹舒遙任命為扶風都督,丹夕然擁兵於沈留,東西呼應,一旦有變,朝廷不保。丹夕然身受皇恩,領軍數萬,理當立刻強敵,凱旋歸朝。如今連戰取勝卻半年不動,徒然消耗大量軍資,豈不是有意消耗朝廷力量麼?只恐她是有意懈怠,別有用心。」

    對於朝廷來說,最讓他們高興的應該是十二月初兩支叛軍之間發生了大規模戰爭。戰鬥發生在茨蘭與同樣在東面坐大的一支叛軍力量之間。雙方因為領地問題而展開激戰,這也是這一次天下動盪的過程的第三幕,各地叛軍從「官逼民反,揭竿而起」,開始逐鹿天下,問鼎中原。在皇帝而言,這場戰鬥是狗咬狗,讓她煩惱之中一笑,甚至說一句「叛賊就是叛賊!」可水影、拂霄等人更是愁眉不展,花子夜半懂不懂,水影解釋說:「此次那兩支叛軍的交戰並非日常摩擦或者分贓不勻,而是彼此力量都漲大到了現有之地不能容身的地步。此戰之後只怕不是兩敗俱傷,而是此消彼漲,得勝方更具實力。再往後便是數雄並列,群寇依附,直到二三人爭奪天下。殿下想想,要是茨蘭吞併了建平軍,又打通中原之路,得了蘇郡、沈留,其實力難道還是官軍能夠比擬的麼?」

    花子夜想想這種光景就一陣冷汗,喃喃道:「幸而丹夕然將門虎女,繼承了老將軍的才華,茨蘭已經半年多不能西進一步。而蘇郡、沈留叛軍也屢屢被丹夕然打散。」水影笑道:「丹將軍確實是當世俊才,我聽說她身懷六甲之時尚且上陣殺敵。將來定能如丹老將軍一半,成為我蘇台中流砥柱。」

    丹夕然比水影長一歲,已然成親兩年多。她對洛西城是很有些動心的,她在邊關長大,所見多是軍中男兒。當年洛西城接受邯鄲蓼聘請,遠行扶風,這個京師第一美少年震驚了整個扶風城。對他有意的女子數不勝數,明裡暗裡挑逗,一開始弄得這個京城貴族少年手足無措,好幾次被欺負到當場大哭。丹夕然自然也迷上了俊美出色的洛西城,她原本近水樓台又是名將之後,好幾回看她們欺負這少年太過分,救了幾次美。洛西城對她自然親近起來,他的弓馬還是夕然手把手教會的,兩人都正當年少,耳鬢廝磨漸漸有了情愫。一次生死大戰之後終於等來援軍,反敗為勝,慶功之夜兩人欣喜若狂的抱在一起,於是一夜柔情。

    之後丹夕然是想要娶洛西城的,也旁敲側擊了好幾次,可那美少年次次拿話帶開,再往後便知道他真正心之所衷。夕然是將軍性情,拿得起放得下,待洛西城定親,她準備了一份厚禮,真心誠意去祝賀。又過了半年,洛西城還在郴州沒出嫁,她已經聽從父親的安排迎娶門當戶對人家的青年。那青年也在軍旅中,已經累功到六階,嫁了她後辭去官職洗手作哽湯,跟隨她東征西討出謀劃策,夫妻感情十分融洽,前一年生了一個男孩。丹夕然精通兵法又愛兵如子,軍中將士皆願為其效死。在用兵上,這是好事,可也因此使朝廷對其不能放心。夕然性情直爽,不擅長也不屑於溜鬚拍馬官場奉迎這一套,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例如過去夏官中有官員到她駐地巡視,她不管對方官職高低,身份貴賤,一概按照規定接待,什麼山珍海味一概沒有。如果遇到她在前線的時候去勞軍,那麼對不起,任你一階高官也跟著士兵們吃一樣的伙食。至於送禮,想都不用想,還有不識相開口要的,這位將門虎女眼睛一瞪「什麼?」嚇得人不敢說話。

    她與駐地的文官之間也有不少矛盾,說來也荒唐,一般來說大軍駐地,總是軍隊擾民多。偏偏當地文官昏庸無能還異常貪錢,某一日一位老農步履蹣跚來不及躲閃衝撞了她的官轎,被她命衙役當街痛打,幾乎要了那老農的命,正好被丹夕然看到打抱不平,還動了那官員一拳。當時丹夕然穿的是便裝,那官員一時沒認出來,後來認出來了官位比人家低一大截,自然只有吃啞巴虧。

    這位官員本身沒有什麼,可她在京城有一個後台,多年來她一直給此人送金銀珠寶、古玩珍奇,此人便是少司馬蘆長泰。

    蘇檯曆兩百三十年十二月下旬,距離新年只有最後十天。東面,宋茨蘭打敗敵手,獲得兩個州和三萬精兵,實力又擴大不少。此時,離開這一場動亂進入第四個階段只有短短一個半月。

    但在新的變故開始前,蘇檯曆兩百三十一的新年慶典到來了,全國各地彷彿都因此迎來了短暫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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